佩通坦停職事件始末

“暫停原計劃2025年7月歸還柬埔寨20件高棉文物。”當地時間7月4日，佩通坦·欽那瓦做出如此決定，理由是“財政預算緊張”。

有人不禁要問，佩通坦·欽那瓦不是已經被暫停職務了嗎？

確實！據央視報道，當地時間7月1日，泰國憲法法院決定受理對總理佩通坦的彈劾請愿并暫停其總理一職。但就在當天稍早，泰國官方宣布經泰王批準的內閣改組情況，當時稱“總理佩通坦將兼任文化部長”。7月3日，在新內閣就職典禮上，人們發現佩通坦坐在其中，并以文化部長的身份聽泰王講話。

禍起一聲“叔叔”

據新華社報道，按照泰國憲法法院7月1日所宣布，9名法官以9比0的投票結果，全票通過接受相關請愿書，并以7比2的投票結果決定佩通坦暫停行使泰國總理職權，直到法院做出裁決。

所謂“請愿書”，主要質疑佩通坦所作所為是否違反泰國憲法。根據泰國憲法法院的規定，佩通坦必須在15天之內提交書面答辯。

究竟是何狀況，惹得原本人氣頗高的佩通坦顯得有些狼狽呢？原來，6月18日，從柬埔寨方面流傳到互聯網上一段通話錄音，其中，佩通坦對柬埔寨參議院主席洪森叫“叔叔”，請洪森幫忙，協助自己解決泰國、柬埔寨邊境爭端。在佩通坦與洪森通話之前，5月28日，柬埔寨軍隊與泰國軍隊在泰柬交界的邊境爭議地區發生交火——雙方戰斗了十來分鐘，其中1名柬埔寨士兵身亡。交火結束之后，泰國、柬埔寨關系急轉直下。兩國各自在邊境采取管控措施，限制人員和貿易往來。

佩通坦就是在這一背景之下與洪森通電話的。按照洪森的說法，在與佩通坦通話期間，“為了防止誤解和誤讀、也是為了透明，按照習慣進行了錄音”，并分享給了約80人，包括柬執政黨以及參議院、國會、外交事務、教育、邊境事務、軍隊等各部門的高層，其中“可能有人不喜歡泰國總理，所以放出錄音”。

但得知錄音被曬到網上后，佩通坦首先表示出的是驚訝。哪怕她開始道歉，可道歉之語中，卻有著這樣的語句：“通話屬于私人性質，旨在緩解邊境局勢，沒想到被錄音。”從佩通坦所在的欽那瓦家族與洪森家族的關系來看——佩通坦的父親、泰國前總理他信與洪森相識三十余年，見證過洪森從波爾布特領導的柬埔寨人民革命軍中脫穎而出，參加柬埔寨全國最高委員會，后來又在較長時期內擔任柬埔寨首相。當他信遭遇危難的時候，曾遠走柬埔寨，并與洪森成為“結拜兄弟”。從“結拜兄弟”的角度看，既然洪森與他信“哥倆好”，佩通坦叫洪森一聲“叔叔”并不過分。更何況當擔任泰國總理的佩通坦叫洪森叔叔的時候，洪森的兒子洪瑪奈正身為柬埔寨首相。可謂：泰柬兩世家，兩家四總理（首相）。門當戶又對，戶對才叫叔叔！

可問題在于，這并非假期里，泰國的欽那瓦家族與柬埔寨的洪家一起去度假，走散了，佩通坦以侄女的名義給洪森打電話叫一聲叔叔。這是公事、國事。洪森的態度，看上去將一個比自己小一輩的、年輕漂亮女性的通話記錄曬到了網上。但他有些話，其實說出的恰恰是一個資深政治人物的心得體會。錄音，是一種習慣，是為了防止誤解和誤讀。當洪森在為佩通坦來電而錄音的時候，佩通坦為何不錄音？為何當得知洪森錄音后表示驚訝？難道外交場合，哪怕是兩國相關政治人物通電話這樣非線下的外交場合，就不該搞得正式一些嗎？比如雙方都應該在辦公室里，在加密線路的條件下通話，有錄音，現場有翻譯。或許佩通坦與洪森有共同掌握的語言，且不止一種，可以順暢溝通。但翻譯的作用又豈止是幫助溝通。在國際交往中，翻譯當然也可以做記錄等秘書工作。

將國事于家事背景下處理，且根據洪森首次公布與佩通坦通話的一段時長大約9分鐘的錄音，佩通坦在電話中批評了泰國陸軍第二軍區司令本辛·帕卡朗，稱其是“人家”。“叔叔，咱們冷靜點，別上了人家的套，泰國第二軍區那幫瘋子，本來就是我們的死對頭。如果軍頭們令您不爽了，那絕對不是我的意思。”這是錄音中佩通坦對洪森所言。聽上去，泰國總理一點都不幫泰國軍方說話，卻一味與柬埔寨參議院主席、前總理套近乎。事情曝光后，當然引起了泰國不少人的反感。

泰國最大反對黨人民黨聞訊，立即敦促佩通坦解散國會下議院以重新舉行議會選舉。大批佩通坦的反對者6月28日在曼谷市中心舉行大規模集會，要求佩通坦下臺。

戰術性重組內閣

據新華社報道，通話錄音流出當晚，泰國執政聯盟第二大黨自豪泰黨宣布退出執政聯盟，其黨首、副總理兼內政部長阿努廷等多名自豪泰黨內閣成員辭職。自豪泰黨表示通話可能對泰國的民主制度、國家利益以及泰國軍隊造成影響，佩通坦應該為此承擔責任。

但當真佩通坦就會因“通話門”而一敗涂地，立即辭職嗎？種種跡象表明，未必如此。比如當洪森號稱還要公布完整的17分鐘的錄音之際，泰國陸軍第二軍區司令本辛反倒說出這樣的話：“我非常理解總理的苦衷。”當時，佩通坦仍是有實權的泰國總理，且于6月18日前往泰國東部邊境地區的烏汶府，與本辛見面。在見過本辛后，佩通坦微笑以對媒體，稱“非常順利，現在沒有任何問題了”。

問題當然不可能如此一蹴而就。畢竟她得罪的可不僅僅是本辛一人！且因為阿努廷等自豪泰黨內閣成員的辭職，相當于釜底抽薪，內閣必然要重組！表面上看，泰王對佩通坦相當支持。在千鈞一發之際，佩通坦與其所在的為泰黨于當地時間7月1日發布改組內閣公報。這一經過泰國國王批準的新內閣名單，由為泰黨人填補了自豪泰黨人撤出內閣后的空白。身為泰國總理的佩通坦，在這份名單上兼任泰國文化部長。原副總理兼國防部長普坦·威乍耶猜改任副總理兼內政部長。泰國高等教育、科研和創新部，農業與合作部，商務部，教育部等部門的部長或副部長也進行了調整。

就在同一天，泰國憲法法院宣布佩通坦暫停行使泰國總理職權。而內閣的應對是，立即由泰國副總理兼交通部長素里亞·莊龍瑯集出任看守政府總理。7月2日，素里亞·莊龍瑯集以看守政府總理的身份簽署內閣秘書處提交的文件，正式任命普坦·威乍耶猜為代理總理。

7月3日，在泰國曼谷律實宮，代理行使總理職權的泰國副總理兼交通部長素里亞·莊龍瑯集率領改組后的新內閣成員向泰國國王瑪哈·哇集拉隆功宣誓就職。同一天，素里亞·莊龍瑯集在特別內閣會議上卸任看守政府總理。

新華社的報道提及泰國公共廣播電視臺當天播放了新內閣成員宣誓就職的電視畫面。其中，被停職的總理佩通坦宣誓就任文化部長，并參與了改組后的泰國新內閣成員在曼谷總理府合影。

經歷了這一“戰術性”重組內閣，佩通坦進可以在與憲法法院糾纏贏得勝利后恢復總理職位，退可以以文化部長的身份發號施令！也正因此，她于就任文化部長的次日，立即宣布暫時停止返還柬埔寨20件高棉時期文物。佩通坦還給出了一個理由，“錢不夠花，預算有限”。

柬埔寨文化藝術部大臣彭薩格娜立即致信佩通坦表示，“柬埔寨愿意承擔運輸費用”。彭薩格娜甚至請求佩通坦不要因為此前與洪森鬧出的不愉快，而耽誤了泰柬兩國此前的約定。

公開報道顯示，2000年，泰國當局查獲了43件非法進口的文物。經內閣批準，其中23件于2009年和2015年歸還柬埔寨。其余20件文物因來源不明而接受審查。在柬埔寨提交所有權證明文件后，泰方確認這些文物確實來自柬埔寨。2024年，泰國內閣批準歸還相關文物。

眼看著佩通坦雖不掌握泰國總理之權，卻仍能以文化部長名義發號施令，且針對柬埔寨做出某些阻撓舉動，洪森竟然在一次持續4小時的直播節目中評論佩通坦，稱她是“沒被父母教養好的孩子”。對于一個在電話里似乎挺親切地稱他為“叔叔”的晚輩政治人物，洪森一點兒都不愿意留情面了。

“兄弟情”已破裂

佩通坦的父親、泰國前總理他信則公開表示，自己對洪森特別失望、特別憤怒。

據他信稱，泰柬邊境緊張局勢爆發后，是洪森主動要求通話。他信說，事發當天，佩通坦打電話告訴他，她將前往曼谷一家酒店與柬埔寨金邊市副市長柯良宏會面，由柯良宏安排她與洪森通話。為此，佩通坦邀請了時任副總理兼防長普坦、外長瑪里與總理秘書長蓬敏同行。可佩通坦一行等了洪森近3個小時，一直沒等到洪森來電。之后，柬埔寨方面有人稱，洪森睡著了。隨后佩通坦接聽到洪森單獨打到她私人手機上的電話。他信因此懷疑洪森說自己睡著了是騙人的，實際是在安排錄制通話。

他信說，自己與洪森數十年的“兄弟情”已經破裂。

那么，究竟是什么情況導致洪森要在關鍵時刻放出與佩通坦的通話錄音呢？畢竟，就外交場合來說，錄音是為了備份。而單方面放出錄音，必然是要對某些對象下手。比如這回洪森放出錄音，顯然最直接的表現就是對佩通坦乃至她背后的欽那瓦家族下手。按說，在泰國清邁扎根的欽那瓦家族祖籍中國廣東梅州市豐順縣，祖上姓丘；而發跡于柬埔寨磅湛省的洪森家族，祖籍中國廣東潮州。換言之，欽那瓦家族與洪森家族，不僅是泰、柬兩國各自的政治世家，且祖上可看作廣東老鄉。盡管欽那瓦家族是客家人出身，而洪家未必是客家人出身——總而言之，如果洪森、他信兄弟相稱，或者洪森、佩通坦稱為叔叔和侄女，那么洪森之子、現任柬埔寨首相洪瑪奈與佩通坦是否可以稱兄道妹？

但當真佩通坦就會因“通話門”而一敗涂地，立即辭職嗎？種種跡象表明，未必如此。

然而，洪森似乎根本不管不顧所謂“兄弟”他信都出來說話指責。洪森不僅在網上公布了完整版亦即長達17分鐘的與佩通坦通話錄音，甚至反唇相譏，指責他信本人當初“裝病以逃脫刑責”。

東南亞兩大政治家族算是徹底撕破臉了。

從佩通坦仍能操縱泰國文化部對柬埔寨做出相應反應，則能夠看到，欽那瓦家族的勢力在泰國來說仍能量顯著。下一步，佩通坦未必不能卷土重來。抑或他信等人會再選出一個過渡人選，或許就是現任代理總理、欽那瓦家族的老臣普坦·威乍耶猜，繼續把控泰國政局！哪怕反對派的“黃衫軍”再上街頭，似乎也沒有造成太大的影響力。起碼比上兩次趕他信、英拉下臺時，波濤要小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