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晚間跟女兒視頻通話是妻子的專利。
她在手機屏幕前總是細細整理原本凌亂的劉海,然后正襟危坐般地朝向鏡頭,撥通通訊錄上置頂的那個名字,靜等跟女兒“見面”。每一次,妻子都要把屏幕當鏡子,細細打量一番自己,摩挲著額上那些波紋狀長長的皺紋,似乎要將它們抹平似的,自艾自憐地感慨:“哎,我真的老了。”
我在一旁總是忍不住老調重彈地接腔:“那是優雅地老去。”她照例白了我一眼,不為所動地再望向屏幕。女兒才是她最牽掛的人,根本不屑于和我這個眼前人計較。
我不善于利用電話聊天,遑論視頻通話。總覺得手機只是溝通信息的工具,遠隔千山萬水,家長里短地閑敘,未免奢侈。大家只要休戚相關,互報平安,就再也想不起更多的話題。
妻子在視頻通話里總是不厭其煩地從“頭”說起:你看我頭發這種天生的自來卷,像不像是在理發店里專門燙過的?女兒光潔的額頭出現在鏡頭里,認真審視一番,會笑著夸媽媽,很潮嘛。然后,她們會就生活、學習和工作展開全方位的互相報告。
妻子一定會從各個方面安慰女兒,無外乎少點外賣、注意安全、早睡早起、好好休息。臨到末了,她像是突然想起來一樣,把躲在鏡頭外的我拽過來:“你這個當爹的也要關心女兒一下嘛。”
女兒在鏡頭里包容地笑著,裝作一本正經的樣子,調皮地向我問候:“你好!”
面對特別獨立的女兒,我總是覺得父女間的對話更趨于社交色彩。我趕緊回復她說:“你好!”然后,我能想到的就是“工作累不累”“有沒有遇到什么困難”這些老生常談的話題,女兒肯定是敷衍的。從小女兒跟我就不夠親昵。爸爸嘛,總沒有媽媽那么多的碎碎念,即便夸獎女兒,也像是公事公辦地陳詞濫調:“你真棒!”
但是,女兒對爸爸的細心關愛還是藏不住。她曾在上大學時專門寄回泡腳的中藥材,還有我最喜歡的太陽鏡。每次視頻通話,我也都會有一下沒一下地湊到鏡頭前細細地打量女兒,臉色是不是紅潤健康,神色是不是輕松快樂。
女兒現在工作繁重,像所有的年輕人一樣喜歡熬夜加班,晚睡晚起。我一眼看過去,隨口就問:“額頭上又長了痘痘哦?”女兒在那邊用手指撫過自己的額頭,回復說:“沒有啊。我這額頭現在光潔得很呢。爸爸,你看。”女兒把自己的額頭靠向鏡頭,我用目光細細搜索,果然是一片明凈的額頭,視野里沒有一個痘痘,也沒有一絲皺紋。
就在那一刻,我的心里忽然撞進一個畫面。小時候,抱著女兒舉高高,托到高空,再驚喜地落下時,每一次,女兒總是用她那凸出的額頭,親熱地跟我的額頭碰觸一下,表示跟爸爸貼心地相偎相親,這是我們的傳統游戲。那個時候,我們會集體笑話女兒,額頭太外凸了,下雨都淋不到眼睛。其實,這是一種凡爾賽,民間總是有一種說法,額頭外凸的孩子聰明嘛。我們不好意思顯擺女兒的聰明伶俐,只好用這曲里拐彎的辦法來自娛自樂。
女兒的額頭是光潔、明凈的。在老爸的眼里,女兒一直都是最美的。
即使若干年后,她已為人妻,為人母,老得像她媽媽一樣額頭布滿皺紋,那個時候,她的老爸哼哼嘰嘰地拄著拐棍,也會定定望向女兒,細細地打量她的額頭,夸獎說:“女孩子嘛,光潔的額頭才是最美的。”那個時候的我,心里一定會浮現出許多年前的那個畫面,女兒用她小小的光潔的額頭,抵向爸爸的額頭,傳達血濃于水的那份親切和熱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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