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字不虛

欄目主持人：正高級教師，江蘇省教學名師

字分虛實，是中國古代對于為文用字的基本認識，所謂“構文之道，不過實字虛字兩端，實字其體骨，而虛字其性情也”（劉淇《lt;助字辨略gt;序》）。對于詩詞來說，亦是如此。古人創作詩詞，講求其中實字，虛字使用的合理與配合的和諧；欣賞詩詞，也常常從實字，虛字運用的角度進行品評。因此，我們在理解、鑒賞中國古典詩詞時，除了要留意搭建起詩詞主體的實字，也不能忽視那些看似不起眼，實則對詩詞的意蘊構成和美感營造都起到重要作用的虛字。

真題呈現

（2024屆浙江省臺州市高三第一次模擬考試）閱讀下面這首唐詩，完成下面小題。

搗衣 杜甫

亦知戍不返，秋至拭清砧。

已近苦寒月，況經長別心。

寧①辭搗熨倦，一寄塞垣②深。

用盡閨中力，君聽空外音。

[注] ① 寧：豈，怎能。 ② 塞垣：本指漢代為抵御鮮卑所設的邊塞。詩中指征戍之地。

1．下列對這首詩的理解和賞析，不正確的一項是（ ）（3分）

A．首句“成不返”既指戍邊秋至不能返家，也含難以生還之意，沉痛悲涼之意畢現。

B．頸聯“深”字既寫戍地遙遠，又寫思念之深，一語雙關，還呼應了首句中的“不返”。

C．尾聯寫婦人用力搗衣，聲音響徹云外，而丈夫也聽到了這飽含濃濃思念的搗衣聲。

D．詩歌借搗衣婦之口，截取日常生活中的細小片段，反映了戰爭給人民帶來的苦難。

2．詩中大量運用虛字，如“亦”“已”“況”“寧”等，前人評價此詩用虛字“曲而彌摯”“何等宛轉嗚咽”。請結合詩歌內容簡要分析這些虛字運用的妙處。（6分）

一、詩詞大意

中國古代征夫遠戍，冬天的寒衣需由家人寄遞。制寒衣前，要于秋季將織就的粗硬布料在石砧上捶打至柔軟熨帖，這一過程是謂“搗衣”。在古代社會背景下，搗衣的情境，其實暗藏著思婦與征人的形象，并因其背后隱含的戰爭背景與興寄意味而被賦予了更為豐富的文化意蘊。

本詩便是詩人耳聞搗衣聲而心生聯想之作，全詩以思婦的口吻敘寫。首聯“戊不返”寫搗衣之因，“拭清砧”寫搗衣之事。以“知”字串聯，寫出思婦思念丈夫而不得見，只能裁衣寄遠以表深情的哀苦。頷聯緊承首句，通過描寫季節接近苦寒，思婦因長久離別而備受煎熬兩方面的內容，細敘搗衣之因。頸聯承次句，寫思婦搗衣時不辭辛勞，展現出其對丈夫的至情。尾聯代思婦遙問遠方的征人：我用盡全部的氣力來搗衣，你可否聽到從天外傳來的聲音？同時也是作者在向讀者發問：你是否從這搗衣聲中聽到了戰爭給普通民眾帶來的傷痛？意在詩外，給人以含蓄深沉而又如泣如訴之感。

二、虛字不虛

明代詩論家李東陽說：“詩用實字易，用虛字難。盛唐人善用虛字，開合呼應，悠揚委曲，皆在于此?！笨梢娞撟钟玫镁?，能有效地增添詩句的情致韻味，表現出實字難以達到的審美效果。品讀古代詩詞，準確感知、理解作品中虛字運用的妙處，也是讀懂“詩家語”的一種重要途徑。在古人的認知里，虛字的概念極其寬泛，名詞、動詞、形容詞之外的詞類都屬于虛字，甚至有時一些動詞和形容詞也會被放入虛字的類別中進行分析。在本文中，我們主要針對其中一部分，即現代漢語語法概念中的虛詞，包括副詞、介詞、助詞、連詞等進行分析。

清代學者袁仁林在《虛字說》中說：“句中所用虛字，皆以托精神而傳語氣者?！边@點出了虛字的中心功能，即具體地表現出抽象的情感。也就是說，虛字運用得當，作品中的情感才能得到完整的展現，文字才會意味十足。本詩首聯中的“亦”字取“也”的意思，表示強調，傳達的是思婦對于征夫難以歸家這一事實的“深知”，這種深知與次句搗衣之舉相結合，更加強烈地展現出婦人對遠戊的丈夫的思念。有時，作者還會通過對虛字進行組合來強化它們表情達意的效果。如本詩頷聯的“已”“況”，“已”表示“秋至拭清砧”淺一層的原因，即搗衣在時序上的恰當；“況”則是再加深一層來說，即搗衣在情感上的寄托與宣泄意味。作者借助兩個帶有遞進意味的虛字，進一步在時間的長度和思念的深度上強化了第一句中已奠定基調的思婦的情感，讓詩歌產生一種情感層層深入的動人效果。

此外，妙用虛字，還可以使詩詞節奏跌宕，意蘊婉轉。王昌齡《閨怨》前兩句寫閨中女子不知憂愁，天真爛漫，登樓賞春，第三句“忽見陌頭楊柳色”，一個“忽”字，詩意急轉，“悔教夫婿覓封侯”順勢而出，深刻地揭示出“閨怨”的主題。韓愈在《李花贈張十一署》中描述自己被貶謫后賞花出游的心理：“自從流落憂感集，欲去未到先思回?！毕掳刖溆昧巳齻€虛字，帶出三個動作：“欲去”是起初的念頭，是時值花期人的自然沖動，“未到”是這種沖動的中止，而“先思回”又一陡轉，是繼起的想法。詩人為什么會有這樣的想法呢？正是因為上半句所述的被貶之后的百感交集，蓋過了賞花的念頭。詩人借助虛字，將幽微的心理變化過程刻畫得淋漓盡致，在婉轉曲折的詩歌意脈中，表現出流寓貶所、憂思纏綿的低回情緒。古人講究“詩腸須曲”，一般不會將情感表達得過于直露，而要達到曲折情感的效果，借助虛字也是一種重要的手段。唐人劉皂《旅次朔方》中寫：“客舍并州已十霜，歸心日夜憶咸陽。無端更渡桑干水，卻望并州是故鄉。”作者北上渡河，自然不會是“無端”的，只是詩人本想南歸，如今卻背道而馳，在心理上自然產生了“無端”的無奈；“更”字，寫出詩人與故鄉空間距離的進一步拉長；“卻”作“又”講，寫詩人渡過桑干河后遠望并州，竟然覺得并州也像故鄉一樣遙遠了，隱含之意是并州尚且遙遠，那更遠的故鄉又何時能歸呢？詩人借“無端”寫出不能歸鄉的無奈，借“更”“卻”強調離故鄉越來越遠，將對故鄉的無限思念隱藏在深曲的文字之中，讀來余味無窮。

通過上述分析我們可以看出，虛字在詩詞中的作用主要表現在情感表達方面。因此，我們在借助虛字分析詩詞時，首先要理解虛字在文本中表達的意思，明確其強調、修飾、轉折或其他方面的效果，然后結合上下句，聯系創作背景，從情感表達方面，具體分析這一虛字在句中起到的作用。

三、答案解析

前文所示的模擬題中，第1題C項中，“丈夫也聽到了這飽含濃濃思念的搗衣聲”錯誤?！熬牽胀庖簟笔撬紜D對丈夫能夠聽到自己搗衣之聲的期望，并非事實。第2題要求分析詩中“亦”“已”“況”“寧”等虛字的妙處，給出的提示是前人認為這些虛字使本詩“曲而彌摯”“何等宛轉嗚咽”，“曲”和“宛轉”說明這些虛字起到了曲折情感的作用，“彌摯”和“嗚咽”說明這些虛字使詩歌表達更加真摯，情感更加沉痛。結合具體詩句從以上兩個角度作答即可。

參考答案

1. C

2. ① 首聯中“亦”表現出沉痛的情感，因為戰亂，“戍不返”已是常態，“亦知”兩字，深深表達了思婦的苦痛無奈之情。 ② 頷聯“已”“況”兩字把天冷與久別連綴疊加，強化了思婦搗衣時內心之苦。 ③ 頸聯寫思婦為征人備衣，不辭辛勞疲憊，一個“寧”字，表達出對丈夫深深的愛。 ④ 這些虛字既連通了思婦內心的情感脈絡，又強化了思婦的苦痛和思念之情，使得全詩的情感婉轉而深摯。（每點2分，答出三點即可）

小試牛刀

（2024年陜西省重點中學適應性考試）閱讀下面這首宋詩，回答問題。

東流道中 王質

山高樹多日出遲，食時①霧露且霧霏②馬蹄已踏兩郵舍，人家漸開雙竹扉。冬青匝路野蜂亂，蕎麥滿園山雀飛。明朝大江送吾去，萬里天風吹客衣。

[注] ① 食時：古人一日兩餐，早餐在日出之后、太陽當頂之前，食時指的就是這段時間。 ② 霧霏：霧露濃密的樣子。

1．下列對這首詩的理解和賞析，不正確的一項是（ ）（3分）

A．全詩構思精巧，景美情濃；選取了一些典型的景物，如山、樹、住戶、冬青等，描寫細致逼真。

B．起句中的“山”是實寫，而陸游《書憤》“中原北望氣如山”的“山”是虛寫，喻指詩人的雄心壯志。

C．頸聯具體描繪開闊清新的途中景色，冬青繞路，野蜂亂舞，滿園的蕎麥更引得山雀飛來飽餐。

D．尾聯從時空兩個方面落筆，境界開闊；“送”“吹”兩字表達了詩人急切地想到達目的地的心情。

2.本詩善于運用虛字，請結合全詩，簡要分析“且”“已”“漸”三個虛字的表達效果。（6分）

參考答案

1.D（“表達了詩人急切地想到達目的地的心情”有誤。尾聯情感豪放，但結句“萬里天風吹客衣”隱隱透露出游子的哀傷）

2. ① “且”字連接“霧露”“霧霏”，強調霧露稠密、久不消散這一山區特有的景象； ② “已”字說明詩人出行之早，“漸”字傳達出山村人家生活的悠閑； ③ 虛詞相互映照，起到濃化情境、突出題旨的作用。（每點2分。“食時霧露且霧霏”，意思是早餐時霧和露猶如細雨紛飛，霧露、霧霏二詞意義相近，以“且”字連接，有強調意味；“馬蹄已踏兩郵舍，人家漸開雙竹扉”，意思是騎在馬上已經走過兩座郵舍，路旁人家才起床，漸漸打開兩扇竹門，“漸”形容動作之慢，因而帶有悠閑的意味，同時詩人的行動與路旁人家的生活形成對比，“已”由此有了突出詩人出行之早的作用）

（編輯：栗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