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為什么醒著（組詩）

邀請

一個人在書房待久了，難免

滋生異想。比如發一通邀請函，邀請

藍天、碧云進屋一敘。它們正忙于

布道和流亡，無法抽身；邀請落日

它正向群山加速望日蓮的車輪；邀請

大海和虎鯨，它們正奔赴森林與獅子舉辦的

高峰論壇……一個人謝絕收得多了，終會

學會自我寬慰，索性打開窗戶，誰

進來了，就邀請誰——此時，剛好有一陣微風

將秋天的空氣，推搡入室，踉蹌之余

抖落了幾縷桂香、散了幾滴清冽……秋天的

空氣先生，請在我的凳子上坐坐，是否

品嘗到了礁石的苦咸與堅硬？請在我的書桌上

坐坐，是否感受到了生銹的刀光之冷？

請在我不斷揮舞的胳膊上坐坐，是否

也心生青草的堅毅與墓碑的蒼涼？

秋天的空氣先生，出門請注意：

在我的窗外，左側是一條河流；正前方

則是一條高速公路，它們終日交錯，霍霍打磨

已然成為一把鋒利的剪刀，把我對生活的

激情和一腔抱負裁剪成一只只

叫喳喳的家燕，在深秋時節放飛——

月亮為什么醒著

及至深夜，拎著空酒瓶的流浪漢，

仍在塵世漫無目的地

閑逛。群山綿延成

背景。他，為什么獨坐高崖，掏出懷中

玉兔，撫摸柔順的絨毛，擦拭鋒利的

門齒？他為什么要在

長江之畔駐足，聽江水滔滔，然后盡情放歌

歌聲如塤，引來東非熱帶稀樹大草原上

的雄獅輕聲附和？他為什么要瞪大眼睛盯著

水面發呆？波光中飛出來的

一片片瓷，擦水而過，激起的水花

映射出大廈、天橋、椿樹、老宅和玉米地

又轉瞬即逝，如流星劈過夜空

影子在日復一日中由長變短

又由短變長，年復一年

他為什么要把自己懸掛？八月桂、唐代綾、蒼白的臉

和愈發急促的呼吸。一個影響潮汐、日長的

巨型石頭，兜售光的販子，文明史中

踉蹌走來的文弱書生，用

一個人的孤獨，把整個人類的孤獨照亮

而宇宙的風，吹向哪里，哪里就傳來

絕唱和回響

珍珠吊蘭在奔跑

提著修長的身體，拎著葡萄、風鈴

以及一連串的別名，在塵世中奔跑

春風撫摸它時，它別過臉，看向遠山、湖泊和

路側花勢正艷的夾竹桃；秋雨打在它的身上，它剛

跑過梧桐、棕櫚，留下路燈、楓葉和

一對模糊的背影；它起步于方寸之地

也曾越過江河、沙漠以及大西洋

也曾在西班牙北部畢爾巴鄂港口，眺望海鳥叼著落日

在美麗的沙灘上空滑翔……它行色匆匆

一路風塵，不敢耽擱一秒；它按部就班

偶爾一邊小跑，一邊搖頭、失神、喃喃自語：

那所謂的青春，無非是葡萄紫了、熟了

那所謂的回憶，無非是風鈴在一展歌喉

敖運濤，1991年生于湖北竹溪，現定居杭州。有作品發表于《詩刊》《星星》《江南詩》等。入選浙江省第十一批“新荷計劃”人才庫。曾參加第六屆中國·星星大學生詩歌夏令營、首屆長三角新青年詩會。曾獲首屆李叔同國際詩歌獎·新銳獎等。著有詩集《縛紙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