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寨英滾龍;民間信仰;功能【中圖分類號】G122 【文獻標識碼】A【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5.23.024【文章編號】2096-8264(2025)23-0087-03
信仰作為一種文化資源,隱喻著民眾的現實生活。通過滾龍儀式的展開,可構建出一個鄉村社會的象征性認同,以此激活村落內部的文化認同。寨英古鎮坐落于黔東北地區,屬松桃苗族自治縣轄區,曾記載:“處松郡,東北界楚,西北界蜀,接壤半系苗區境內。”[1]處于少數民族交界地帶,多民族文化在此交匯。以其獨特的滾龍文化于2006年被列入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同時也被譽為“滾龍文化藝術之鄉”。古鎮始建于明朝洪武年間,寨英歷史與滾龍及龍信仰相伴相隨。寨英滾龍即源于對龍崇拜所演變而來的集體娛樂行為。滾龍嚴格意義上來說是一項傳承技藝,其作為一種象征符號加深了人們對龍的信仰程度,同時源于信仰所付諸的行為也展示了文化多樣性。
一、寨英龍信仰的歷史探源
寨英在明朝以前處于封閉狀態。明洪武十八年,境內發生動亂,明太祖派楚王前往平定,遂在寨英實行屯田政策。在平定的過程中大量苗族被趕出寨英,政府令此前因戰亂遷徙的皖、贛等地的人民再遷到梵凈山區域。2遷徙的人民之中對龍的崇拜與寨英的土著信仰相融合形成了新的元素,為龍信仰增添了更多的符號象征。龍既是漢民族的圖騰崇拜,也是中央王朝神圣至高皇權觀念的文化象征,在中國傳統文化語境中,龍的符號往往代表尊榮。3龍作為象征符號—祖先為人所銘記。
(一)神話傳說
傳說貞觀年間,天大旱,普通百姓連日祈雨,在百姓的誠懇祈求下,一位大師算到第二天將會下雨,城里三立,城外七立。掌雨龍王不相信,修改雨書將城內外降雨量互換,結果導致城內淹死多人,城外田地依然干涸無收成。玉皇大帝得知之后震怒,下令將龍王斬首。龍雖被斬首,但其以往掌雨的功績使人們感念他的功勞,遂為它建寺廟以求祈雨。拜龍王祈雨的傳統也隨漢民族的到來成了寨英龍信仰的新元素。在寨英人民之中以少數民族居多,對神秘莫測的龍有著特殊的情感,對于龍神的信仰也就越發深入。在以農業為產業,務農為主要支撐的地區,降雨是勞作過程中的頭等大事。龍作為神話傳說中降雨的象征符號在農耕區域顯得尤為重要,當緊張的精神無可盛放的容器,信仰就成了寨英人民的精神寄托,基于信仰的祭祀與祈求也是人們治病免災的一種手段。
(二)現實構想
相傳寨英的彭家寨磨龍洞有一條龍,因為漲水,洞里的龍順著河道游了出來,游到寨英后,由于這里景色迷人便多停留了一會,河水退去之后,龍也游不回去了,所以就留在了“回龍寺”。由于龍從磨龍洞一路下來都沒有毀壞周邊的莊稼和房屋,寨英人認為他是一條祥龍,便祭拜它。5寨英所處的梵凈山山區,周圍多毒蟲蛇獸,當地人深受其害,寨英苗族、仡佬族等先民用當地盛產的竹、土紙等制作成體型龐大的龍以期嚇退猛獸。儀式與神話之間往往存在著密切的聯系—儀式需要神話的證明和支持,神話也有賴于儀式而得以傳承、強化和神圣化。[寨英人為了紀念龍,每逢春節都會舞龍以表慶祝。以民間信仰的崇拜與禁忌為秩序,寨英關于龍的傳說最終都演變為實際需要的象征符號并且運用于現實的滾龍技藝之中。清光緒年間(1875一1908),寨英人張文龍,此人綽號“滾龍”(意為“浪蕩仔”、油子),闖蕩江湖而發跡,他認為辰河戲、川劇好看,決心將這些劇種的一些曲藝、技巧移植到寨英“龍”文化中去。其豐富了寨英舞龍的習俗,舞龍也從此改名為滾龍。改進后的寨英滾龍,規模更加宏大,在民國中后期梵凈山區的多次滾龍比賽活動中,寨英滾龍因富麗堂皇而名聲大振。8寨英滾龍由此更為當地人乃至外地人喜愛,其習俗也流傳至今且經久不衰。寨英滾龍持久的生命力與當地人對于龍的崇尚與尊敬是不可分割的,龍的信仰為滾龍的存在提供了佐證,而滾龍這樣的集體娛樂活動同樣也促使對龍的信仰更深一層。
二、滾龍儀式的展開
每逢春節都會重新編織“龍”以使儀式順利展開。編織的龍分雄龍和雌龍,編織過程繁雜瑣碎,經編織完成拼湊后,通過祭龍、舞龍、送龍即完成滾龍儀式。
(一)編龍
編龍所需的基本材料是竹子,對于竹子的挑選頗為講究。竹子的頭尾要大致均勻,不能出現頭大尾小的情況,而生長的年限要固定在兩年左右。竹子砍伐完成之后,眾人將竹子劃成一條條的豎形以供備用。龍的制作分為龍頭、龍身、龍尾三個部分,根據寨英風俗,各家各戶都會參與其中,分擔簡單的工藝即扎篾圈的工作,每條龍大致需要500圈。共同的工作將寨英人緊緊地聯系在一起,普遍的信仰通過集體活動的方式表現出來,對龍的崇拜由簡單的祈福變成了凝聚人心的一種象征符號。龍頭是滾龍制作的重中之重,也是最能體現村寨精神面貌的部分。一般根據事先設計好的龍頭形狀將配件進行組裝。確保龍頭形狀穩定之后會在其上覆蓋一層完整的布,之后的裝飾例如龍須、龍舌等都在此上粘貼。每條龍最后呈現的龍面表情或兇猛、或柔美。這是不同村寨之間進行比較的方式,龍頭的外貌特征決定了外村人對本村寨的印象,也反映出龍在各村寨人心目中的不同形象。龍身的制作是將龍脊和篾圈連接在一起。其中龍脊由多條小竹條共同合攏在一起。龍脊一般為單數,中間有一個核心的力量作為支撐點,其他的竹條包裹在周圍以使力均勻地分布使更為牢靠。“陽為奇,陰為偶”,龍脊的竹條為奇數回應了龍象征風調雨順的祈愿。龍尾的制作是整條龍中最簡單的部分,只需一米左右,其制作過程是以最后一節把手作為支點進行編織。
以通力合作的方式將龍編織完成并連接龍頭、龍身、龍尾等部位,最后點亮編織過程中嵌于龍身的燈,遠遠望去好似一條條真龍在盤旋。信仰與現實需求結合,信仰與現實各為映射并且在舞龍的過程中達成了通力合作,龍信仰存在的現實效應持續擴大。通過集體行為來完成信仰儀式構建的過程,將信仰深深地扎根于集體記憶之中。記憶本質是對過去的一種重構。9編龍的過程中重現了在宗族領導下的集體行為,其思想中蘊含原始信仰的部分依賴于集體記憶的表現方式得到加強,通過集體記憶喚醒個人記憶。
(二)祭龍
1.出龍
即開光。擇良辰吉日在廟宇中祭祀,由身穿紅衣的道師主持。進行開光儀式的過程中廟宇需持續點燃香燭,道師身著特定的服飾,頭戴禮帽,腳踩九宮步,嘴里念祈福的詞。通過開光儀式讓龍“附身”于制作而成的滾龍身上,在舞龍的過程傳達龍對眾人的祝福。寨英人實行多神崇拜,其認為滾龍的過程將會驚擾各路神靈。滾龍團隊需進行“參廟”,即將本地所有的廟宇全部參拜一遍,以示自己無意驚擾,莫怪罪其叨擾行為。
2.接龍
即接待龍神的到來。接別村的龍,并將本村寨的龍“送往其他村寨”。在接龍儀式開始前會預先下拜帖給將去的村寨,接龍過程中由雙方村寨的龍進行互動,“講福詞”以表達對對方的美好祝愿。之后滾龍團隊走街串巷,將祝福帶到每一個地方。在“串四門\"(走遍東南西北四個方向的門)的過程中進行了祭祀的最后一個儀式,也就是“掃瘟神”滾龍團隊每走到一個地方都鞭炮齊響,以示掃除身上的不幸。
所有的祭祀儀式完成后,滾龍團隊將龍放置在“龍宮”即燈堂中。龍只能放置在屋外,其進屋被視為不幸的象征。祭龍的過程不可違背,有強烈的儀式規范。馬林諾夫斯基認為儀式是為了滿足人們的需求,幫助那些需要幫助的人。10]彭兆榮同樣認為儀式屬于信仰的物質和行為,信仰屬于主張和間接,所有的巫術和儀式都是為了滿足人們的需求。1寨英人渴望通過舞龍向龍神告知自身愿望并祈求實現。祭祀儀式的存在印證愿望已送達龍神處,在祭龍的過程中展現了鄉村中緊密聯系的團體部分。
(三)舞龍
舞龍是整個滾龍環節中最抓人眼球的部分。寨英的滾龍團隊人數眾多,一般為50人左右,以連續的“8”
字形輪番舞動呈現出氣勢磅礴、熱鬧非凡的滾龍儀式。龍分為雄龍和雌龍,這也創造了“蛟龍出洞”“神龍戲珠”“翻江倒海”等雄龍單獨可完成的、以及“二龍戲珠”“二龍調情”等雄龍與雌龍相互配合默契的高超舞龍技藝。舞龍的過程中,配合著樂器打節拍,時而矯健非凡、時而婉轉優雅。龍的長度多達36米,同時由多龍共同舞動,加之龍身上的燈光,場面看來熱鬧壯觀,感染著圍觀的每一個人。舞龍結束后會舉行“長桌宴”,由村主任組織,各家各戶都拿出自家的飯菜來招待滾龍團隊以及來欣賞舞龍儀式的人,共享盛宴。
舞龍從祭祀中誕生,超越祭祀而變成滾龍的重點。古老的信仰與現實的娛樂相結合,從娛神變成娛人;人的自我意識與民間信仰相結合,族群的自我認同融入舞龍的過程中,舞龍所帶來的集體記憶也加深了集體歸屬感。在舞龍的過程中,沉浸在純粹的快樂與周圍人的互動中。
(四)送龍
送龍儀式在過完年之后舉行。和接龍相似,由道師引領滾龍團隊走街串巷,帶走瘟神等不吉利的象征。與接龍不同的是,送龍時每家每戶都會發放一個辟邪符,寓意使邪靈不得進入此門戶之中。舉行完走街串巷之后,將龍抬到河邊燒掉,將其歸入海中。送龍是為了祈求來年風調雨順,保佑人們平安健康,送龍也承載著美好祈愿。
三、信仰的社會功能
寨英滾龍由民間信仰轉變為習俗,隨之成為公眾認可的禮儀規范。寨英龍的信仰扎根于傳說中,并將其運用于現實的滾龍文化。民間信仰作為一種文化現象,與中國鄉土文化的自然性、生態性、樸素性渾然一體。[12]參與滾龍儀式的過程中樸素的集體意識寄托于內,在共同的信仰的基礎之上加強了人與人之間的聯系和集體認同感,平常不為人所注意的族群聯系在此過程中得到加強。民間信仰取決于現實需求,信仰產生動機與現實目的密切相關,信仰圖騰、神靈等都在于使自身愿望得以實現。滾龍作為寨英人的生活符號與象征物,是一種社會功能的展示。寨英人相信龍能為他們帶來好運,在每年的春節期間都大力舉辦滾龍表演活動,寨英滾龍因而發展成著名旅游文化節目,為寨英帶來了可觀的經濟收入。
寨英因明朝開展屯兵事業,遷入了其他區域的人,經過長久的融合,雙方彼此同化。在與外鄉人的互通婚姻中,外來人與本地人擁有了共同的祖先,同時彼此共有的龍崇拜也作為同宗族下的族群緊緊環繞的一個支撐點,其族群責任感督促族人完成宗族建設。在滾龍技藝展開的同時,集體記憶也被喚起。編織龍身所需的大量篾圈要求多人參與,編織篾圈的過程賦予民眾信念感,年復一年的編織加深了人與人之間的情感,分散的個人變成統一的整體。此情境下族群認同不依靠血緣關系,而通過個體被喚醒的集體記憶,以共享的記憶作為族群持續存在的意義為人感知。以血緣為基礎聯系的族群被時間所限定并不適用此村寨,但以長遠的歷史發展脈絡來看其屬于同一支系。在個人對周圍環境感知基礎上創造的凝聚力產生穩定且持續壯大的內核,將周圍的人緊緊聯系在一起,加強了同宗共祖的歷史感和使命感。集體行為在這一過程中所起到的作用較之于血緣關系更為重要,其賦予的內在凝聚力促進了集體記憶的構建,從而加深了族群認同。
綜上所述,寨英滾龍作為一種民間技藝,產生于集體的龍崇拜。通過共同參與儀式,村民強化了彼此間的聯系,形成了對“寨英人\"這一身份的認同。這種認同感超越了血緣和地緣,成為維系團結的重要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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