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王瓊;文學交游;江南女性;異性互動【中圖分類號】I207 【文獻標識碼】A【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5.23.012【文章編號】2096-8264(2025)23-0042-03
基金項目:內蒙古師范大學2023級研究生科研創新基金項目“清代女詩人王瓊交游考”(項目編號:CXJJS25006)。
王瓊(1769一1848),字碧云,晚號愛蘭老人,江蘇丹徒(今鎮江)人,知名詩人王豫之妹。王瓊以詩才見稱于當時,有《愛蘭詩鈔》傳世,編纂《名媛同音集》和《曲江亭閨秀唱和集》兩部女性詩歌總集,今存。王瓊還是目前可確考的最早的撰著閨秀詩話的女性文人,其所著《(愛蘭)名媛詩話》選詩評詩頗有己意,為時人盛稱,惜全本不傳。可見,王瓊著述類型豐富,視野開闊,詩作和評詩之論被名士文人頻頻引用,是清代中期影響甚大、成就頗高的女性文人。王瓊文學聲名的傳揚,與其活躍的文學交游活動密不可分。她與多位閨秀一起于曲江亭雅集,與江南諸多女性文人詩筒往還、寄答唱和,詩友遍布江浙,被稱為閨秀典范;同時,她與袁枚、任兆麟和阮元等名流也有所往來。廣泛的文學交游活動,既擴大了王瓊的文學影響,也有利于王瓊收集女性作品,對于其編纂文學總集與詩話著作的產生意義非凡。王瓊的交游活動,也一定程度地促進了江南女性文學的繁榮。
一、王瓊與江南女性文人的頻繁互動
王瓊生長于江南,江南一帶的文學女性,是其交游的主要對象。王瓊與張因、孔璐華等十余位女性于曲江亭雅集酬唱,與頗負盛名的袁枚女弟子詩文往還,與以張允滋為首的“吳中十子”往來密切。《丹徒縣志》稱王瓊“與諸女士交,詩筒遍天下,一時名流操選政者并采其詩及其論說”[1]26。可見王瓊交游之廣。
(一)主持曲江亭雅集
曲江亭為阮元所建消夏著書地,在詩人王豫卜居地翠屏洲種竹軒之西。關于曲江亭修建始末,阮元《題曲江亭圖詩序》中有詳細記載:
…翠屏洲,詩人王柳村(豫)居之。丁卯秋,余與貴仲符(徵)吏部、梅叔(亨)弟屢過其地。梅叔買其溪上數畝地,竹木陰翳。乃構屋三楹、亭一笠于其中……予…又名其亭日“曲江亭”,以此地乃漢廣陵曲江,枚乘觀濤處也。[2]33
翠屏洲林木幽邃,風景如畫,加之名詩人王豫卜居于此,一時海內名流咸來游宴。嘉慶十一年(1806)至嘉慶十二年(1807),阮元曾就編修《江蘇詩征》一事前往翠屏洲與王豫商榷。《江蘇詩征》阮元序有言:“復欲輯江蘇各府州之詩歲丙寅、丁卯間,伏處鄉里,見翠屏洲王君柳村儲積國朝人詩集甚多,而江蘇尤備,柳村欲有所輯,名之曰《江蘇詩征》,余乃歲資以紙筆鈔胥。”[3]編書之事和曲江亭的建造為雅集提供了契機。
曲江亭為時在揚州一地的閨秀文人提供了絕佳的文學雅集場所。王瓊與阮元妻妾等女眷,還有一些閨秀常常于曲江亭煮茗賞竹,吟詩酬唱。王瓊《曲江亭閨秀唱和詩序》記載:“(阮)夫人孔經樓賢而才,不鄙棄瓊,遂偕張凈因、劉書之、唐古霞、家凝香諸子,與瓊互相庚和以為樂。而江瑤峰、鮑苣香二子,亦先后寄詩訂交,暨侄女輩共得十有一人,洵為一時閨閣盛事。”[4]《江蘇詩征》引《群雅集》語:“凈因與孔經樓、劉書之、王凝香三夫人,謝月莊、唐古霞兩女史,暨予妹愛蘭,予女子一、子莊、甥女季女如蘭輩,唱酬最密,凝香刻《曲江亭唱和集》\"[3]1,也記載了這一盛事。
據以上材料可知,直接參加曲江亭雅集的女性文人,有阮元之妻孔經樓與側室劉書之、唐古霞,另有同阮元女眷相熟的張因,王瓊及其宗妹王凝香,王豫之女王迺容、王迺德及甥女季芳;此外,閨秀江秀瓊、鮑茝香未至曲江亭,但寄詩以預其盛,凡十一人。但考《曲江亭閨秀唱和詩》一集,除上述閨秀之外,還收入張少蘊、朱蘭二人詩,總計十三人。其中,張少蘊吟唱之作多附其伯母鮑苣香詩作后,二人詩作用同一詩題,由此可見張少蘊應是隨其伯母以寄詩的方式參與雅集。朱蘭之作僅一首,為朱蘭與王瓊、王迺容、王迺德同題共作,應為雅集的間接參與者,與王瓊寄詩訂交。至于《江蘇詩征》引《群雅集》語提到、嘉慶十二年(1807)本和嘉慶十六年(1811)本《群雅集》未提到的謝月莊,為阮元側室,《西泠閨詠》有言:“經樓…阮云臺制府師繼配…書之……月莊…古霞……并師側室”[5]1,其詩作目前未見于《曲江亭唱和集》。王瓊《曲江亭唱和集序》中提到阮元女眷時也未見謝月莊,另嘉慶十二年刻本與嘉慶十六年刻本《群雅集》均未提到謝月莊,因此推斷出現時間晚于前兩者的《江蘇詩征》對此記載應有誤,謝月莊應未參與雅集。
(二)與袁枚女弟子交游
王瓊與金逸、駱綺蘭、鮑之蕙、畢慧、張絢霄等袁枚女弟子也交往頗多,其中鮑之蕙參與了曲江亭唱和活動。
金逸,字仙仙,江蘇長洲人。師事袁枚,袁枚《隨園女弟子詩選》卷二收錄其作品。王瓊《愛蘭軒詩選》云:“吳中仙仙夫人與余神交”[6]9。金逸也曾為王瓊《愛蘭軒詩選》作序。駱綺蘭,字佩香,號秋亭。袁枚女弟子。王瓊《寄駱秋亭夫人》有“同是龍門久識名,神交頻覺夢魂縈江南江北盈盈水,一任扁舟好結盟”[7]10之語,王瓊與駱綺蘭曾同受袁枚教誨并寄詩訂交。畢慧,字智珠,一字蓮汀。《江蘇詩征》引王瓊《名媛詩話》云:“蓮汀嘗自節署寄詩與余訂交,最愛其《踏青》云‘一樣春風弄顏色,桃花含笑柳含愁’。\"[3]9張霞城,字絢霄。關于與二人的交往,王瓊有詩作《秋夜柬張霞城絢霄夫人畢蓮汀智珠女史》,其中有“離情坐久難成句,草際蟲聲動早秋”[6]3句,表達了對張霞城和畢慧的懷念之情。
(三)與清溪吟社“吳中十子”唱和
清溪吟社是吳中地區的女性文人詩社,活躍于乾嘉年間,由張允滋主持結社。參與詩社的閨秀有張允滋、張芬、陸瑛、李娥、席蕙文、朱宗淑、沈縷、江珠、尤澹仙、沈持玉共十人,稱為“吳中十子”。詩社閨秀以張允滋之夫任兆麟為師,談詩論藝,洵為閨閣盛事。《東溪精舍白桃花二首》即是王瓊參與詩課所寫,詩題下注“林屋吟榭課”字樣。各閨秀作品結為一集,名《吳中女士詩鈔》。且“吳中十子”與王瓊詩筒往來,交游甚密。法式善《梧門詩話》:“張滋蘭…與從妹芬…與里中名媛…結林屋十子吟社…十女士與丹徒王愛蘭瓊號碧云,詩筒唱和最密,以所著《愛蘭集》附刻于《吟社集》后。”[8]11
除以上女性詩人之外,另有王瓊同江珠、畢慧、鮑之蕙、張少蘊和侯如芝等女性詩人,作品被一起收錄在駱綺蘭《聽秋館閨中同人集》中,該集中收錄各閨秀與駱綺蘭的唱和詩作與書信,又見證了一個閨秀交游群體的文學往來。
綜而論之,王瓊與閨秀的交往,主要有以下三種方式:一是郵寄詩信或托丈夫及親友相送;二是拜讀對方詩集或畫作,為其題詩作序或祝賀贊美;三是因為兄弟丈夫交游往來,與其女眷相互結交、作詩唱和結下友誼。整體來說,王瓊對于交往密切之人的消息較為靈通,往來交游、唱和問候之作在詩集中出現頻次較高。王瓊與閨秀的交往已十分廣泛,形成了巨大的交游脈絡網,展現了清中期江南地區閨秀間相互唱和、寄詩酬答這一繁榮的文學現象。女性文人之間的交流如此廣泛且形式靈活,有利于女性詩藝的切磋提高。王瓊廣泛的交游為促進江南女性文學發展做出了貢獻。
二、與異性文人的交往
明清之際,城市化與商業化的發展促進了思想的解放與文化的繁榮。清代商品經濟在江南進一步發展,科教興盛,文化昌達,男女平等意識有所提高。這一時期女性社交活動更加自由、交際進一步擴大。在結社之風盛行的大環境下,女子出游結社也較為普遍。以袁枚為代表的一些開明的士紳文人也廣收女弟子,或于私人園林游玩唱和,或共同出游、作詩吟唱。處于這一時代的王瓊也與男性文人有所交往。
(一)與袁枚的交往
王瓊與袁枚的交往是以書信的形式進行。王瓊己詩受知于袁枚,其詩作《寄駱秋亭夫人》下有按語“君與予均以詩先后受知于隨園太史\"[7]10,王瓊也被視作袁枚女弟子之一。袁枚曾為《愛蘭詩鈔二集》作序:“丹徒女子王碧云,年未笄而能詩,與其兄豫賦《掃徑》云:‘菊殘三徑懶徘徊,楓葉飄丹積滿苔。我正有心呼婢掃,那知風過替吹開’,頗有風趣”[7]。《掃徑》也被收入袁枚《隨園詩話》,《丹徒縣志》有記載:“王瓊年十五賦《掃徑》詩,有‘我正有心呼婢掃,那知風過為吹開’之句,太史袁枚采入《隨園詩話》,且特過豫訪瓊,瓊以為非禮,竟不之見。”[1]26
在王瓊的作品中,有《寄呈袁簡齋先生書》篇:“瓊于先生未有拜謁之緣,竟叨知遇之感。此其愛憐人才之厚意,宏將后學之深心…且詩話所載,尺牘所存,何先生于南朝金粉,刻刻不忘?\"[7]18王瓊愧覺自身才疏學淺,獲袁枚贊賞與指點,感謝其不拘于舊觀念、愛惜人才之心。同時期袁枚廣收女弟子,相與游玩唱和,且女子拜男性文人為師的現象盛行。與此相比,王瓊未曾拜褐袁枚以及回絕袁枚見面之請,都表明了其較為回避保守的態度。
(二)與其他男性文人的交往
趙帥,字元一,號偉堂,著有《偉堂詩鈔》。趙偉堂與王豫有師生之誼,因此交往也較為密切。王瓊有《偉堂先生有看桃花之約詩以遲之》:“去年蘭棹期江上,三月春濤隔郡來。又是桃花詩酒會,錦云都向翠屏開。”[6]7從其熟稔親切之語氣可知,趙偉堂與王豫兄妹多有交游。王瓊還有《呈偉堂先生》詩:“雅調庚承祜,松壽入講堂。金焦共笑傲,麟鳳有輝光新詩饒逸致,云際鶴回翔。\"[7]15表達了對趙偉堂的尊敬與對其新詩作的贊美之情。
王瓊與任兆麟也有所交游。王瓊參與張允滋主持的清溪吟社,和詩社閨秀以任兆麟為師,與汪玉軫、金逸、馬素貞四人繼“吳中十子”之后成為任兆麟弟子,任兆麟在為王瓊《愛蘭詩鈔二集》所作序中說道:“近又得三子,暨瓊而四,將續十子編后,亦極一時之盛矣。三子者一為汪玉軫字宜秋一為金逸字仙仙一為馬素貞字波仙…皆余門弟子。”[7]然王瓊詩集之中并未見有關于任兆麟的詩作,也未見記載王瓊拜任兆麟為師之語。
王瓊與男性文人的交游幾乎都是跟隨兄長王豫進行的。王豫積極向名人文士推薦王瓊之詩,將王瓊作品或已刻詩集帶給文士以得指正,或請以題辭。對于與男性文人的交往,王瓊主要以詩信的方式進行,與男性文人有見面交往的可能和機會,卻不見詩集之中有所記錄,也不見唱和寄答之作,可見其盡量避免交往過甚的保守態度。王瓊祖母趙則“性嚴厲,或見人家婦女作冶容,制艷服,輒佛然曰:‘此豈賢者耶,將不利于家。\"[9]29王瓊與異性交往的審慎態度,可能與其家教甚嚴有關。
三、結語
從現有作品來看,王瓊前期居于丹徒,后期隨兄遷至江都,其夫周維延在外,王瓊未隨夫上任,多深居于母家閨閣之中。因此王瓊的交游便主要于閨閣之中完成,與江浙地區的閨秀以寄詩寫信為主要交游方式進行往來,或由雙方兄長、丈夫轉交作品。王瓊與異性直接交往的相關文字甚少,面對與異性文人的交往,持有較為保守的態度,主要是寫詩信一類的間接交往。王瓊積極的文學交游,折射出清代中葉女性積極拓展文學空間、意欲以文傳名的強烈意識與積極努力。從王瓊身上也可以看出,即便是在性靈思潮廣為傳播的清代中葉,雖然有一部分文學女性大膽突破舊觀念的牢籠,積極與男性文士互動,但也有一部分女性依然深受傳統道德觀念的制約,在文學交往上表現出保守的一面,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清代中期女性觀念的復雜性。對王瓊交游活動的考索,既有助于探討清代中期文學女性的交游特征,豐富和補充對女性文人文學活動的認知,也可反映文學女性在社會階層、思想觀念等方面的問題,實現對女性文學史及整體文學史的有益補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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