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年前,快遞行業(yè)還不普及。曾經和妻子說,等咱們老了,一起蹬著三輪車去送快遞,我上樓送快遞,你在樓下看車。現(xiàn)在快遞已是非常成熟的行業(yè),穿著同樣的制服,騎著同樣的單車,同樣匆匆忙忙。當一種行業(yè)固化為一種刻板印象時,便失去了詩意。現(xiàn)在我再也不想送快遞了,得尋找另外一種具有詩意的方式,但還沒想好。
一個普通中年男子的短視頻偏好(由大數(shù)據(jù)得出):非洲薩普、奧德賽自行車、東北趕大集、山東趕大集、德云社相聲(尤其張鶴擎、趙蕓一)、萌娃打針、牛蛙吞物、鱷龜咬鐵錘、海哥斗地主、螳螂大戰(zhàn)壁虎或大馬蜂、鬣狗掏肛……
那位老人在流塘片區(qū)各個路口彈琴賣藝,至少有十多年了吧?但悲哀的是一直那么難聽,完全可以稱為噪聲。曾經做過假設,如果我賣藝為生,即使毫無基礎,每天稍微用一點點心,十幾年,甚至二三十年,也能彈得行云流水了,也不至于讓人打賞時那么不情愿。我的意思是,人啊,還是要講點兒專業(yè)素養(yǎng),哪怕是乞討。
友人乃京劇票友,定期與同好舉辦各種活動。朋友圈中一人偶然得知,興奮地對他說,我有個朋友特別喜歡京劇,也會唱幾句,把你微信推送給他,你們互加一下吧。友人答,我們這個團隊不缺會唱的,也不是發(fā)現(xiàn)一個戲迷票友就像地下黨偶遇革命同志一樣欣喜萬分。
類似情況我也遭遇過。有人給我推薦某個人,說那個人也非常喜歡寫作。我說喜歡就喜歡吧,推薦給我干嗎?
每個人都在按部就班生活,外界的任何介入都是一種打擾,即使有強烈意愿結交,也應該是求人引薦,絕非這種話術。你細品一下。
這些年,身邊一些人,有同學,有同事,有文友,總是向周圍的人借錢。各種借錢理由一看就是編的。可以猜測出他們一定陷入了某種“局”中,就像中了蠱一樣,生活一團糟,但始終不知他們到底中了什么蠱。看了電影《孤注一擲》,才對上號,他們大概率是參與了地下賭博。我不說他們是“受騙”,因為那種“局”正常人都該看得出來。但人有貪婪之心,又無徹底斷裂之決心,只能騙了這個騙那個,騙所有的熟人,毫無自尊地過一輩子。
看一些現(xiàn)場節(jié)目,常常感到自卑。比如說音樂家即興高歌一曲,高音拔得繞梁三圈,落下來還能保持原樣。舞蹈家即興踮腳尖,在驚呼中來個大劈叉。書法家更不用說了,提筆就寫,龍飛鳳舞,花哨得讓你認不出來。
作為一個作家,我能干什么?朗誦一首詩?那是朗誦家和播音員的專業(yè)呀。但你讓我即興寫一首詩,或者寫一篇散文,我真做不到,這種東西需要字斟句酌,“吟安一個字,拈斷數(shù)莖須”。千八百字的短文,可能要悶頭想個三兩天。當然有李白醉酒詩百篇,但那樣的天才世不二出,不足為訓。
文學本質上就不是即興的東西,更不具表演性。讀者看到的每一篇行云流水的文字,都很少是一氣呵成,背后可能是無數(shù)次地打磨。這樣一想也就釋然了,沒有即時的掌聲,卻有深夜的拍案。一失一得也。
求人也需要成本核算。這些日子需要某出版社的兩本書,想起一位朋友就在那里,可以托他找一找。又在當當上搜了一下,兩本書加郵費70多塊錢。后來一想,朋友只是個編輯,還要去問發(fā)行部同事,還要和同事一起去庫里尋找,就算立刻去辦,來來回回也可能需要一個多小時,然后再給我發(fā)快遞。自己輕飄飄一句話,卻讓人家只為這70多塊錢費那么大事兒。
馬上下單,次日便收到。挺好挺好。
費總、費老師、費兄、小費、兄弟、新乾、費費,才發(fā)現(xiàn)我曾對費新乾有這么多稱呼。求他辦事的時候是前三個稱呼,他求我辦事的時候據(jù)具體情況使用后面的稱呼。都是脫口而出,沒有經過任何篩選。哪里有什么平正之心,人之勢利,亦在其間也。
老版《西游記》現(xiàn)在幾乎成了寒暑假兒童影視專利,成年人再看它的時候,一定覺得好幼稚。其實它剛出現(xiàn)時,是真正地萬人空巷。它是陰天里透出的一束巨光,是荒地上長出的參天大樹,是雅俗共賞的天花板。再往前推,“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xiāng)”“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都是如此。而這樣的天花板又注定成為另一個起步的臺階。人類的文化就是這樣,從一個臺階走向另一個臺階,從一個低處走向一個高處。對于從業(yè)者來說,最高理想就是成為其中一個臺階。
衡量友情深淺的一個重要標準,大概就是“彼此自在”。約飯、參加活動、辦事時,多數(shù)應約,拒絕時只需“這些天不想動”“我不去了”“辦不了”即可,對方連問都不問,只回一句“好的”。這些年,我和周圍幾個朋友均互相如此。也有那必須給出理由,甚至絞盡腦汁編理由的,基本就是另一種關系了。
一老友曰,交往這么多年,你很少找我辦瑣事,比如寫個書評,討一幅字畫,找高職位者說項,幫你約誰吃個飯,等等。所談多為形而上的東西。
此前并未意識到這些,回憶往事,果如是。通電話,多求點拔解惑;共餐,則請教生活知識、音樂知識、歷史知識,甚或請其唱一段京劇或秦腔。現(xiàn)在想來,心里隱隱有一坎:遇高人不易,即使閑聊,亦求有獲。俗事俗物得亦可,不得亦可,而學海無涯,高人片言只語,便是幾十年經驗濃縮,有機乘時,豈可輕易錯過。
另有一例。與遠人兄共赴某會議,黃昏路邊小酌。對其言,兄近日正寫辛棄疾一書,今晚請兄給我講一講辛棄疾。邊飲邊聊,一個娓娓道來,一個側耳傾聽,慷慨處,竟至熱淚盈眶。
小區(qū)泳池旁種一排菲島福木,枝條紛亂,綠葉長卵形,手感若塑料。貌似親切,實則拒人千里,帶得整棵樹都呈堅不可摧狀。時值大暑,果實滿樹,由青到黃,圓而滑膩,似橘似柑似人心果。踩扁一落地果實,內有果核二,嗅之如杏,又有淡淡芒果味兒。查,富含維生素C、纖維和抗氧化物質,可食。揀起,置于嘴邊,環(huán)顧左右,猶豫半天,仍棄之。
《西游記》中有大鬧天宮、三打白骨精、火焰山等經典橋段,《白蛇傳》中有斷橋相會、水漫金山寺等。這些神話故事中,濟公似乎是個例外,人們只記住了濟公這個名字和他破衣爛衫的打扮,找不出什么人所共知的經典畫面。
有人問我,要超過一個優(yōu)秀的人,向他學習,向他靠攏,然后超過他,可不可以?我說不一定吧,你沒見過高速上開車嗎?要想超車,你得繞過他,而且保持安全距離。
近日出售了好多舊書,都是書架上積壓了十多年的。含一些朋友贈書,但愿贈書者不要不高興。
反正我是希望自己的贈書被賣掉。既然受贈者不讀或已讀完,就沒必要讓它躺在書架上當木乃伊。你賣掉,又有人愿意花錢買,說明這本書還有流通價值和閱讀價值,對作者來說,應該是高興的事兒。
在別人沒有提出請求的情況下,主動去幫助別人,自以為真誠,對別人卻可能是一種冒犯。而且是極不禮貌的冒犯。
因為被責備竟喜極而泣。這種感受你能理解嗎?
深圳一家洗車行,專門雇用了十幾位腦癱兒當員工,他們的平均智力只有七八歲。好心人看他們干活兒賣力,想給小費,卻被這位姓曹的老板一次次拒絕。有一次,一位挑剔的顧客責備了清洗工,說這里沒洗好那里沒洗好,要求他們返工。老板竟然落淚了,他后來對別人講,這是這群喜憨兒第一次被當作正常人對待。
和這位老板有過一面之緣,聽他聊過幾句,非常敬佩。深圳這個城市,因為有了這樣一些默默做事兒的人而顯得溫暖。
一位朋友已是好幾年的老司機,車尾巴上依然貼著“實習”倆字,問原因,答曰,別人一看我是新手,怕惹事兒,趕緊躲遠,我的安全系數(shù)就增加了。另外一個朋友,第一年開車,車尾就是不貼“實習”倆字。他的理由是,其他司機看見我是新手,會插我的隊,或者別我,我會挨很多欺負。
同一身份,在兩個人那里有著截然相反的判斷,一個認為是“刺”,一個認為是“棉花”。關鍵是他們還都贏了。
語言不可全信。同一件事兒,讓同一個人講兩次,定會有所不同;讓他講四五遍,幾乎就成了另外一件事兒。如果讓不同的人來講,可想而知,差異就更大了。
到醫(yī)院看病,一抬頭,站在門口的三個保安齊刷刷地向我敬禮。心里一驚,現(xiàn)在作家地位這么高了嗎?關鍵是,這是一場事先并未張揚的就診,消息如何透露出去的呢?
正疑惑間,一個穿西服的胖子超過我,穩(wěn)步向前,輕輕一擺手,三個保安放下手臂,畢恭畢敬地目送他走進大樓。
一個頭發(fā)蓬亂、衣衫不整的人,走在街上,步履還有些踉蹌。人們都以為他生性不整潔,有意無意地離他遠一些。其實他剛收拾完自己的屋子,地板上的瓷磚擦得光可鑒人,窗玻璃亮亮堂堂,四個杯子一一擺齊,屋內物品井井有條。有這些墊底兒,反而忽略了自己身上這點兒小節(jié)。這些都反映在他的臉上。表情自信而從容。他不解人們的不解,但也不是特別在乎,畢竟他的內心里充滿了整潔。
讀張岱《定海水操》一文,似見明朝海軍訓練有素,英勇神武,皇皇然一派盛世景象。不過十幾二十幾年,房倒屋塌,塵灰四散,改朝換代。
張岱寫此文,自是親眼所見,心有觸動與感嘆,而非被特意請來的采風團團員。見樹葉森然,不見風欲聳動。非不知有風,葉有體溫有聲音,更惑人耶。
正月二十五,岳母煮餃子;正月二十七,岳母煮面,說這都是生活傳統(tǒng)。女兒說,將來我成家,周末就買草莓蛋糕,趕到初五、十五就買奶茶,告訴自己的孩子,這是生活傳統(tǒ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