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石頭里的時間

禮物|感動

一個人送給另一個人最好的禮物是什么？隨著離別的到來，這個問題的答案清晰明朗了起來。可知道了答案又如何，這世上，終究沒有不散的筵席。

“原諒我沒有勇氣來告別，怕你不想見我，所以只能通過這種…”讀信的時候，窗臺的茉莉開得正好，那素色無塵的花瓣如玉佩般清幽，而綠色的枝葉仿佛著了一身青衣，亭亭玉立在那里，那么賢淑溫婉，正如她。她說過茉莉花的花語是“送君茉莉，愿君莫離”。可此刻花開也枉然，這世上終究沒有不散的筵席。

她，叫溪月，是我很好的朋友。我們第一次見面就是在我們家屬院的花園里。

三年級時，我因父母工作變動，離開了熟悉的同學和老師，來到這座陌生的城市。我家住一樓，一樓的窗外是一個小花園，綠茸茸的草地簇擁著不知名的花兒。剛到新的城市，我是寂寞的，每日只能望著窗外的花兒、草兒發呆。直到那個周末，一朵淡藍色蝴蝶結跳脫出來，粉色連衣裙加上白色長筒襪，就這么閃進了我的世界。她專注地盯著眼前停駐的鳥兒，絲毫沒有發現玻璃背后的我。她瞇起了眼，笑意盈盈地看著鳥幾挪騰著身子，看著鳥兒在枝頭蕩起秋干。這似曾相識的感覺擊中了我，我沖出家門，就這樣我倆見面了。

原來她經常來小花園，這是她的秘密基地，她喜歡大自然，那些不知名的花兒，她分辨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她說這朵花是茉莉，它是木樨科素馨屬直立或攀緣灌木。花的原產地、生長環境、分布范圍、栽種技術等瑣碎知識，她說了一串又一串，我像小迷妹一樣望著她。這些繁瑣的術語我都沒聽進去，只記住了一句“送君茉莉，愿君莫離”的花語。

在她的陪伴下，我很快適應新的生活。雖然她安靜我調皮，她博學我才疏，她立志讀萬卷書我鐘情行萬里路，但這些不同并沒有妨礙我們一起上學，一起玩耍，如同親姐妹一般形影不離。

溪月和我攜手走過了童年，也一起走進了少年。年齡的增長讓我們有了更多的選擇，小花園已裝不下我們的身影。周末時我們還會選擇爬山。山上有溪月喜歡的花花草草，也有我喜歡的形態各異的石子。

“你的小名不是叫石頭？”溪月盯著我，突然神秘一笑，她想起一句古詩，“應懷舊溪月，夜過石窗流。”石子做的窗永遠映著溪月，真是巧妙。“石子就是我，溪月就是你，溪月和石永不分離。”我像是發下某種誓言。從那以后，每登一座山我就會精挑細選一顆石子給溪月。

后來學業的壓力讓我們的見面日漸稀疏。她的學習很棒，成績一直都是遙遙領先，而那時的我面對課業很吃力。偶有見面時，溪月總是顯得很輕松，而我就像那緊繃的琴弦，在壓力之下，只能發出刺耳的悲鳴。我不想做她眼中的可憐蟲，每次見面，只要談及學業，我都會以身體不舒服為由狼狽離開。

溪月應該覺察到了異樣，畢竟我們那么懂彼此，更何況同在一個學校一個年級，哪有不透風的墻。

那次她專門來找我，一見面就是安慰：“遇到困難不要氣餒，想想你的愿望，你不是說要走出去爬遍世界名山嗎？”可那一刻聽到自己曾經的豪言壯語，我也提不起一點興致。我知道她是好心，但不要氣餒哪有那么容易？第一次我開始懷疑溪月，覺得她并不了解我，甚至覺得她有點高傲，我根本不需要廉價的悲憫、強者的俯視。

“不要再來找我了。”強烈的自尊驅使我下了逐客令。聽到這句，溪月像突然被蒙頭棒打的魚，整個人呆愣在那里，久久回不過神來。不等她解釋，我已慌亂地跑了。

如果說那次的逐客令是我的反感，而摸底考試后的家長會反饋便是我的發瘋。這次考試雖然成績保密只能自查，可獨占頭的溪月還是作為優秀學生上了榮譽墻。父母回家后一進門就是嘮叨：“沒想到溪月那么優秀！你們經常在一起玩，怎么差距這么大？”

我再也忍不住，一下子咆哮起來。“是，溪月好，溪月優秀。我差勁，我不配跟她玩，也不配做你們的女兒！”

溪月，我再也不想聽到這個名字了。曾經的親密無間變成了尖刺，劃得我遍體鱗傷。我固執地認為，沒有溪月的映襯，我不會如此平庸。上天是不公平的，憑什么這樣對我？

那次，我跟父母大吵了一架，“溪月”這兩個字最終成了我家的禁忌，沒有誰再提起。當然這一切溪月全然不知，我知道她沒有任何錯，如果要怪，只能怪我太敏感、太脆弱。所以我只能選擇逃避，從而獲得暫時的喘息。

沒有想到離別卻悄然而至。“當你看到信的這一刻，我已坐在了去異國留學的飛機上，盒子里面是我最后的心意。”合上信紙，我顫顫巍巍地打開蓋子，一條精巧的手鏈赫然在目。五彩的繩子纏繞扭結，網住一顆顆石子。這些石子不是我送給溪月的嗎？每登一座山，我都會撿一顆石子送給她，沒想到她全都留著。這些石子已沒了當初的凌厲粗糙，很明顯她已將石子細細地打磨過了。

“溪月和石，永不分離。”當年的誓言再次回蕩在耳邊，我忍不住簌簌地落淚。原來溪月沒有怪我，她都懂，她還是一如既往地珍視我們之間的友誼。

九顆石子是一起走過的九年，一個人送給另一個人最好的禮物不就是時間嗎？無論發生了什么，當初的陪伴都在歲月深處穩穩地生了根。小花園的歡聲笑語，手拉手奔跑的跳脫與親密，幼稚啰嗦的碎碎念，是這些讓我跨過了前進路上的跌跌撞撞。

我怎么那么糊涂，因一時的落魄而將她狠心推遠！

“原諒我，溪月。”我摩挲著手鏈上的石子，喃喃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