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低估的科學天才：孟德爾 不只是“豌豆修士”

在許多人心中，孟德爾只是那個在修道院花園中靜靜播種豌豆的修士——一位偶然間揭示遺傳規律的“科學先知”。可事實上，那不過是后人對他的簡化與浪漫化。

他不僅精通植物學，還是一位熱衷于數學、氣象、昆蟲學等多領域的思考者。他的實驗不只是重復與記錄，還有對自然法則的深度凝視。遺憾的是，多達數千頁詳盡的筆記與研究，在他辭世后被焚毀，消失于塵煙之中。

今天，當我們再次提起孟德爾，不只是為了還原他應得的榮光，更是為了提醒自己：真正深遠的價值，往往不是在熱烈的掌聲中誕生，而是在寂靜的歲月中悄然生長；它可能一度沉寂，卻終將在某個時刻開出動人的花朵。

幸運簽

格雷戈爾·孟德爾于1822年7月20日出生在奧匈帝國的一個小鎮，自幼便與植物結下不解之緣。孟德爾的父親是一位農民，專注于通過嫁接技術改良果樹。童年時通過在果園里幫助父親，孟德爾很早就熟悉了果樹改良的方法和其中存在的問題。

年輕的孟德爾曾在特羅保求學，但他體弱多病，常常因病長期缺課。例如，他18歲時進入奧洛穆茨哲學院學習哲學和物理學，但之后卻因病休學了整整一年。由于家境赤貧，孟德爾能繼續學業，全靠妹妹特蕾西婭慷慨解囊——她把自己的嫁妝錢給了哥哥。

大約20歲或21歲時，妹妹用嫁妝提供的資助快要用完了，為了成為一名教師，孟德爾加入了圣托馬斯奧古斯丁修道院。奧古斯丁修會是天主教的一個修會，其成員畢生致力于增進“自我認知”和“追尋上帝”。在這種崇尚智識的文化氛圍影響下，許多修士都曾進入大學深造，并積極投身于各項研究，領域涵蓋植物學、音樂理論等。孟德爾有幸加入的修道院位于布爾諾，該修道院的許多修士同時也是著名的植物研究專家。假如孟德爾當初加入的是另一所不那么注重學術研究的修道院，他的名字恐怕就湮沒無聞了。

19世紀上半葉，奧匈帝國規定，想在公立學校教書必須先取得教師資格證。在將近三十歲時，孟德爾希望能去當地的一所文理中學（相當于高中）教授生物和物理。孟德爾非常熱愛教學工作，相比于他如今聞名于世的科學研究，教書或許才更是他心之所向的人生道路。

然而，孟德爾獲取教師資格的過程是頗費周折的。他參加的第一次資格考試結果是部分科目通過，部分未通過。盡管如此，他的成績還是相當有潛力，著名的物理學家安德烈亞斯·馮·鮑姆加特納因此推薦他前往維也納大學進修。

在維也納大學求學期間，孟德爾師從數位頗具影響力的教授，這些經歷共同塑造了他日后在遺傳、進化和數學方面的思想。孟德爾向安德烈亞斯·馮·埃廷斯豪森學習了組合數學，并在日后將其應用于豌豆雜交實驗，進行了嚴謹的分析。孟德爾還跟隨克里斯蒂安·多普勒——也就是發現多普勒效應的那位科學家——學習了如何動手操作物理實驗。此外，孟德爾還師從弗蘭茲·翁格學習植物生物學。翁格是一位卓越的科學家，早在達爾文的《物種起源》于1859年出版之前，翁格就已經形成了自己的一套進化理論。

豌豆，豌豆

經過幾年的大學深造，孟德爾于1853年回到了布爾諾修道院，腦海中正翻騰著各種實驗想法。修道院里有一個藏書頗豐的圖書館，孟德爾獲準可以取閱，館內藏有18世紀和19世紀德國傳奇科學家們的著作。孟德爾從中了解到德國植物學家約瑟夫·科爾羅伊特所做的具有革命性意義的育種實驗。

孟德爾還了解到另一位德國植物學家卡爾·弗里德里希·馮·格特納，這位學者將科爾羅伊特的實驗大大向前推進了一步。在1853年到1856年期間，孟德爾開始著手規劃他那如今已廣為人知的豌豆實驗。

在孟德爾之前，人們都信奉“融合遺傳”的說法，認為對性狀起作用的是雙親的血液，子代所表現出來的性狀是由父母融合或混合而成，子代的性狀是雙親性狀的折中。比如，一朵紅花如果和一朵白花雜交，得到的將是粉色的花。

然而孟德爾認為，后代若只是簡單綜合父母的性狀，所有生物的性狀都將趨于相同，明顯和絢爛多彩的大自然不相符。

為了驗證自己對遺傳規律的猜想，孟德爾從1854年開始實驗。在先后比較了20多種生物后，孟德爾最終將豌豆確立為實驗對象，然后又從中挑選了22種豌豆品種和7對最容易區分的性狀。

和以往的生物學家不同，孟德爾創造性地將數學模型引入到了生物學實驗分析之中，這種獨創性注定了他能夠看到其他生物學家看不到的深層次規律。

八年間他一共種植了29000株豌豆，在反復進行實驗，對得出的結論進行檢驗后，孟德爾提出了“顯性因子”和“隱性因子”的概念，并得到了兩個遺傳重要定律：

一是分離律，決定同一性狀的成對遺傳因子彼此分離，獨立地遺傳給后代；二是自由組合律，確定不同遺傳性狀的遺傳因子間可以自由組合。它們揭示了生物遺傳奧秘的基本規律。

孟德爾就植物的遺傳規律發表了兩篇論文，也在公開場合講過自己的理論，在報紙上刊登過自己的發現，甚至大英百科全書上對此也有記載，但在當時都沒有引起人們的注意。盡管如此，孟德爾晚年，依舊充滿自信地對他的好友說：“看吧，我的時代到來了。”

直到1900年，孟德爾的論文發表了34年之后，孟德爾的預言才成為現實。1965年，英國一位演化論專家在慶祝孟德爾上述論文發表100周年的講話中，說“一門科學完全誕生于一個人的頭腦之中，這是唯一的一個例子”。

被忽視的成就

孟德爾是一個極度耐心和勤奮的人，這些品質讓他終身受益。例如，在他完成了著名的豌豆實驗之后，他又繼續對十余種其他的植物進行了雜交實驗。孟德爾于1868年當選為圣奧古斯丁修道院的院長。其后幾年，他的實驗研究仍在繼續，未曾中斷，但從1873年開始逐漸放緩了腳步。

1884年1月6日，孟德爾與世長辭，享年61歲。在他的訃告里，孟德爾首先被譽為一位養蜂專家。布爾諾當地的新聞報道稱這位修士是“杰出的專家”，也是“摩拉維亞經驗最豐富的養蜂人之一”。

1884年的一個冬日，一群奧古斯丁修會的修士圍在火堆旁，將一疊疊紙張投入熊熊燃燒的火焰中。成千上萬頁的紙張——每一頁都載有手寫的文字、圖表和數據，凝聚了一生的心血在火焰中蜷曲、燃燒，其中可能包含著數十篇詳述重大科學發現的論文，但都化為烏有。究竟是誰下令燒毀孟德爾的論文和手稿，至今無人知曉。

這實在令人惋惜，因為如今孟德爾的許多工作都被簡單歸檔了。他被簡化為僅僅一項成果的發現者——也就是遺傳定律。在學校里，學生們被要求用小寫和大寫字母（如“a a”或“A a”）進行簡單的雜交模擬。他們只知道孟德爾培育過豌豆，除此之外知之甚少。但此人的真實面貌要深刻得多：孟德爾是最高水準的天才，他在廣泛的科學領域都取得了重要發現。

孟德爾的才華還體現在另外三項重要發現中。第一項發現與他精心設計的豌豆雜交實驗方法密切相關，每當這位修士進行兩種豌豆植株間的雜交時，他都會進行“正交”和“反交”兩種操作。也就是說，他不僅會將綠籽豌豆的花粉授到黃籽豌豆的柱頭上，還會同時進行反向操作——將黃籽豌豆的花粉授到綠籽豌豆的柱頭上。無論孟德爾進行正交還是反交（即哪個親本做父本、哪個做母本），得到的子代中各種性狀的比例始終是相同的。通過這種方式，孟德爾首次提供了令人信服的量化證據，無可辯駁地證明了父母雙方對子代的遺傳貢獻是均等的，徹底駁斥了當時流行的“先成論”，即生物體在父本的精子（或花粉）中就已經完全成型，母本的卵子（或胚珠）只不過是供其生長的“容器”這一觀點。

孟德爾的第二項重要發現，雖然其功勞很少被歸于他，是他為遺傳物質的存在提供了證據——這種物質我們今天稱為“基因”或“染色體”。孟德爾斷定，必然存在一種具體的物質實體（他稱之為“遺傳因子”），負責將性狀從親代傳遞給子代。他得出這一深刻見解，并非依靠直接觀察，而是完全通過嚴謹的植物雜交實驗、對實驗結果一絲不茍的記錄，并運用其非凡的邏輯推理能力，最終推斷出遺傳必然是通過某種物理性的分子載體來實現的。

孟德爾第三項未得到充分重視的發現，是他對查爾斯·達爾文在遺傳學上錯誤觀點的駁斥。孟德爾在1866年發表的豌豆研究結果，后來也證明與查爾斯·達爾文的“泛生論”假說大相徑庭——盡管達爾文從未有機會意識到這一點。

在取得這些成就的同時，他還堅持著養蜂和氣象觀測的工作。更難能可貴的是，孟德爾完成所有這些工作時，并非為了追求名利（盡管對這類榮譽的渴望或許潛藏在他心底的某個角落）。在他留存下來的零散文字記錄中，有一首他年輕時創作的詩。詩的一節驚人地預示了未來：“倘若我死而復生，得親眼所見，我的畢生之作，于后世繁榮不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