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目光展開富春江的卷軸,
山水移動舒緩的步伐,走過四季,走出
青綠,淺絳,與黑白灰的復調。
嚴子陵揮出一竿歷史的詰問:
我垂釣這云山蒼蒼,江水泱泱,
釣士人的風骨和緘默。那么,又有誰來
釣我錯過的金鱗?
出七里瀧,下嚴陵灘,一川風月
如大癡飽含精神的如椽巨筆,徐徐掃過
一千八百平方千米的富春竹紙
須誦讀《與朱元思書》的豪情,
乘時間之舟而任意東西,是何等愜意。
須慟哭《正氣歌》的高標,
對坐西臺的沉默,朱紅的拓印或淚痕。
須兼備《富春渚》的氣象,
豁朗的表達,自漁浦擴展至赤亭的折頁處,
側記一位羈旅之人由玄想而興起的觀瀾。
《瀟湘圖》析出的一枝一葉,
是否啟示了《寫山水訣》的秘奧?
《富春山居圖》上的漁樵耕讀,
誰真,誰幻?誰主,誰客?
誰又在龜川閣上,
啜飲琥珀般的月光,
或者來一杯谷雨前采摘的安頂云霧?
那些變動不居的沙渚流過忘川,
董邦達素雅的筆觸蘊蓄了幾多鄉愁。
何人尋訪春晝里的釣臺?
那些線裝書中微醺到泛黃的修辭,
追隨達夫的足跡,遁入浙西唐詩之路,
向靈峰先生討教韻腳的平仄。
何人熬制桐洲上的百草?
往來的渡輪載著一個民族的病軀,
問詢隱逸的老人,那些苦口的湯藥
如何治愈去國懷鄉的痛楚?
富春桃源的洞府是另一番天地,
幻化了靈界的諸相,
現世的塵埃變化澄明。
九重之天,神彩梵云,
睥睨眾生的高蹈,或普度苦海的慈航?
華表般巍峨聳立的鐘乳石上,
時間之刃鐫刻的編鐘,奏響遠古的音律。
月亮吞吐潮汐的起落。輪回的宿命
總是給我們以幻滅,在歷史的鏡子里
反復觀照,色耶?相耶?
多年后定有人再來此地,
輕輕解開命運的絲弦,
故事里未曾上鉤的結局,
仿佛轉世,一切又將重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