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下幾千年,縱橫數萬里,河洛之地名不虛
攤開一大張河南省的行政圖,密密麻麻的城市、鄉鎮、村落名稱布滿整張紙。就在這一大堆的地名之中,如果讓你圈出幾個最想去的地方,洛陽應該是其中之一吧。
此前,有位河南的朋友對我講,河南的東西南北四至,各有一處值得細細探訪的“文物窩子”“古跡之城”。北至的古城,是安陽;南至的古城,是南陽;西至的古城,是洛陽;東至的古城,則是開封。其實,依照我的看法,河南省會鄭州也屬一“至”,也就是河南的中至。當然,其范圍大體要涵蓋鄭州下轄的鞏義、登封。這樣,“東西南北中”才算湊齊。
在這五處古城之中,洛陽是絕對會脫穎而出的。比歷史,它的出現(位于洛陽下轄偃師的二里頭遺址)要早于擁有商城的鄭州和安陽;比立都的時間,它于河南大地上無城能及;比文物的數量,無論是世界文化遺產、國保單位、省保單位,還是市縣級文保單位,它都能獨領風騷。這便是洛陽。
正因如此,洛陽才成為河南省內的“中國歷史文化名城”中參觀人數最多的地方。
以往人們多以“九朝古都、八代陪都”的說法,來形容洛陽歷史的悠久和文化的燦爛。然而,根據近些年來考古發現和史學研究,早在夏代,或有太康、孔甲、帝皋、夏桀等以洛陽一帶為都,史稱斟;商湯滅夏后,又在洛陽附近建都,史稱西亳;西周初年,周公繼承武王遺志,營建洛邑并將周成王遷來;而東周、東漢、曹魏、西晉、北魏、隋、唐(含武周)、后梁、后唐,更是以洛陽為都。五代的后晉也曾以洛陽為都三年。這樣一算,洛陽實為十三朝國都。
中原大地尋石窟,第一選擇是龍門
游覽洛陽,首先要打卡的地點,必定是聞名天下的龍門石窟。此石窟群落始鑿于北魏孝文帝遷都洛陽前后,其后歷經東魏、西魏、北齊、北周、隋、唐、北宋時期長達四百余年的大規模營造。而今,伊河兩岸石壁布滿了窟龕,密如蜂巢。據統計,現存窟龕二千一百三十七個,其中窟一千三百五十二座,龕七百八十五個。這些窟龕中共有雕像十萬余尊,題記與碑刻三千六百多件,佛塔四十余座。
來到龍門石窟,給游人留下最深刻印象的,或許就是以奉先寺大盧舍為核心的唐代造像群了。它不開洞窟,而是將山體劈成南北寬三十六米、進深四十米的崖面。先人們依崖造像,然后再于崖前造大型木構龕廊,構成奉先寺,故這里又素有“九間房”之稱。如今,舊時房舍皆已不在,只剩下這組著名的“露天”造像群。若你數來,會發現有十一尊造像,即盧舍那大佛、迦葉、阿難、二菩薩、二供養人、二天王、二力士。它們主從分明,高下有別,陣容齊備,氣勢磅礴。這組造像雕鑿于高宗龍朔二年(662)至上元二年(675)。有學者將這里比作等級森嚴、君臣各司所職的封建朝堂,而盧舍那大佛就是高宗朝當政的武則天的
象征。
據造像銘載,建造此寺時武則天曾“助脂粉錢兩萬貫”,并親率大臣參加盧舍那佛的“開光”典禮。武則天何以對奉先寺如此重視?據傳,盧舍那大佛乃是根據武則天的形象雕成的。他(她)與四川廣元皇澤寺內的武則天造像(也是據說)齊名。
游罷龍門石窟,當地朋友會告訴你:去洛陽老城東的白馬寺看看吧,那里可是洛陽城的又一張名片啊。確實,若趕上牡丹花期,白馬寺與王城公園等地,都會變得熱鬧異常。
華夏佛教的“老祖先”,或許就在這里
白馬寺,是佛教傳入中國之后所營建的第一座佛寺,創建于東漢明帝永平十一年(68)。正是由于白馬寺的印證,后世才出現了“世界佛教源于印度,中國佛教始于洛陽”的說法。
據史書記載,東漢永平七年(64),漢明帝劉莊夜夢金人。翌日問及大臣,言是西方神祇。明帝派人赴西域求之,結果遇到高僧攝摩騰、竺法蘭,并以白馬馱經返回洛陽。漢明帝禮遇二位高僧,將其居住的館舍進行改造,且以白馬為名。如今,攝摩騰、竺法蘭的墓還在白馬寺之內。
如今的白馬寺,基本上是一座清代的建筑群。在其中軸線上,從南到北建有山門、天王殿、大佛殿、大雄寶殿、接引殿、清涼臺、毗盧閣等。其中,大雄寶殿內的三世佛、十八羅漢、韋陀、托塔天王二護法等,是難得珍貴的元代夾纻干漆造像。
就在白馬寺景區之內,還有一處重要的國保文物,這便是齊云塔。其實,齊云塔與白馬寺山門之間,相去大約二百米。這座古塔的歷史,或可追溯到東漢永平十二年(69)。彼時,據傳是由東漢明帝下詔建造此塔。因其“岌若岳峙,號曰齊云”,故被稱作“齊云塔”。
初建時的塔,應該是木質結構。到了金代,“遭火一炬,寺與浮圖俱毀”。當地一位信佛的士紳出資,于大定十五年(1175)重新修造此塔,這就是現存的齊云塔。
金代重建的塔,為十三層密檐式磚塔,通高三十五米。整個塔的外部造型呈圓和的拋物線形狀,尚存唐塔遺風。有河南文史界的朋友指出,洛陽齊云塔,與登封法王寺塔、永泰寺塔,安陽洪谷寺塔、汝州七祖塔、沁陽天寧寺三圣塔、陜州寶輪寺塔等,有諸多相似之處,可謂異曲同工。
從“后漢三國”走來的洛陽往事
洛陽是三國文化的主要根據地。筆者應一些三國史研究者之邀,前往洛陽的若干處古跡尋訪,以還原一千八百多年前的“歷史場景”。畢竟,無論是東漢,還是曹魏,都曾以洛陽為都。
而今,就在白馬寺以東不遠處,便是漢魏洛陽故城遺址的發掘與保護地。盡管游人不多,但這里確是懷古探幽的最佳去處。
提及漢魏洛陽城,還得從創建東漢政權的劉秀說起。自劉秀定都洛陽以后,就著手建造一座新的都城。此后,這座都城先后成為東漢、曹魏、西晉、北魏政權的政治、經濟、文化中心。多少年后,學術界將其稱作“漢魏洛陽故城”。
漢魏洛陽城在今洛陽市東北15千米處,這里背負邙山,南望洛河,地勢高亢平闊。據古籍記載,東漢時期的洛陽城“東西六里十一步,南北九里一百步”,故有“九六城”之說,其平面布局基本呈南北長方形。整個城市建筑規模宏大,規劃布局嚴謹。城內皇官主要有南北兩宮,功用各異。南宮乃運籌軍國大事的前朝,而北宮為帝后妃嬪的后寢。二宮之間,由類似如今的天橋相連。
東漢洛陽城整個大城周長17.5公里,四周有城墻。另外,東漢洛陽城還在城外南部修建有明堂、辟雍、靈臺及太學,以備封建帝王行禮、祭祀和觀測天象、培養封建統治人才。
曹魏和西晉時期,仍沿用東漢洛陽城。魏明帝于東漢洛陽城的西北角,增建了一座小巧堅固的金墉城,以便加強都城防御,亦可禁錮一些危及政權的人物。
北魏時期,孝文帝于太和十七年(493)由平城(今山西大同)遷都洛陽。他在魏晉洛陽城的基礎上修建更大規模的都城。如今,這座城池的部分遺存尚在,尤其是被譽為“天下第一塔”的永寧寺塔遺跡。此外,“清明上河圖”的洛陽文字版,即《洛陽伽藍記》也一直流傳至今。
到了隋代,文帝楊堅選擇在東周王城與漢魏洛陽城之間,建造起新的都城。而今留下的,是隋唐洛陽城遺址。
當筆者站在昔日的漢魏洛陽城之內,面對著黃土夯實的城垣與地基時,腦海里閃現出無數璀璨的古人形象。而在這些形象中,最為矚目的,便是關羽了。其實,關羽的墓,就在洛陽城區之內。筆者曾經到訪過山西運城下轄的解縣關帝廟、湖北當陽的關陵,也拜訪過位于洛陽的這座關林。民間流傳著“關公頭在洛陽、身在當陽、魂在解州”的說法。前兩者,講的是關羽因遭吳國呂蒙偷襲而敗走麥城(屬于當陽),隨后被俘遇害。吳主孫權為嫁禍曹操,派人獻關羽首級于曹。
曹操識破孫權陰謀,以王侯之禮厚葬關羽首級。到明萬歷年間,加封關羽為“三界伏魔大帝神威遠鎮天尊關圣帝君”。清雍正三年(1725),皇帝下旨全國各地建廟祭之。于是,關羽之墓也就改稱“關陵”“關林”了。
初次聽到“關林”之名,筆者還以為此地只有一片樹木。豈料,關林竟是一處保存完整的古建筑群,其建筑規格更是按照宮殿形式所建,布局嚴謹壯觀。廟前有戲臺,中軸線建筑,依次為大門、儀門、甬道、拜殿、大殿、二殿、三殿、石牌坊、林碑亭、關羽冢。此外,與關林大門相對的,還有一座建于清乾隆五十六年(1791)的舞樓。在大門前,有一對高約2.7米的明代石獅子,是洛陽現存明代石獅中之體量最大的。這洛陽關林占地百畝,植柏樹八百余株,總共有殿宇一百五十余間。
關林的核心,是高達二十米的關羽冢。冢前八角亭內,有龜趺座石碑一通,刻“忠義神武靈佑仁勇威顯關圣大帝林”,乃清道光年間(鴉片戰爭前后)對關林的封號。傳說關羽之魂能伏魔除怪,百姓對之崇敬異常。除了關羽的墓,洛陽境內還有大量古代名人墳冢。若你的時間充足,可以到洛陽城北側的邙山探訪
一番。
“生于蘇杭,死葬北邙”,可不是說著玩的
邙山,在熟悉中國歷史或古典文學的朋友口中,更多地稱作“北邙”。這片東西綿延數百里,雖然稱山、卻是黃土丘陵的區域內,埋葬著自西周至北宋時期的大批帝王、公卿與平民百姓。于是,便有了那句膾炙人口的俗語:“生在蘇杭,死葬北邙。”蘇杭是人間的“天堂”,而北邙則是冥間的“天堂”。何以如此?究其原因,這里黃土的直立性強,當地氣候又比較干燥,極宜土葬。而且,邙山緊靠洛陽,交通便利,風水頗佳。于是,邙山一帶便呈現出唐代詩人王建《北邙行》所述的景象:“北邙山頭少閑土,盡是洛陽人舊墓。”關于此景,民間諺語更顯直白:“邙山無臥牛之地。”
如果你的時間有限,那么就去古墓博物館看看吧。這處位于邙山北魏宣武帝景陵旁邊的博物館,是國內少數幾座古墓專題的博物館之一。當然,博物館內所展出的,絕不只是北魏墓葬品。這里搬遷并復原了自兩漢至北宋時期的古墓二十余座,無論是展品的種類,還是其精美程度,均屬同類場館中的上乘。
看完了這些,才深刻體會“民以食為天”
前往伊洛之地,尋訪塵封的古老文明,含嘉倉是不能被落下的。或許只有含嘉倉、回洛倉、洛口倉等隋唐時代倉儲遺跡的存在,才能證明京杭大運河昔日的盛況。筆者曾多次帶高考班的歷史學科。而進入總復習階段的學生們,經常會將隋唐大運河與元代以降的運河路線搞混。其實,隋唐時期實行的是兩都體制:即東都洛陽,與西都大興(長安)并立。而江南物資北運,勢必要以首都為重點。由此看來,隋煬帝最為重視的,還是洛杭之間的物資運輸。
那么,隋唐帝王為何不將糧草運至更偏西的長安呢?原來,一道三門峽擋住了秦洛之間的航道,并造成兩地水路進出的諸多困難。最終,洛陽便成了隋唐大運河的最后落腳點。于是,在洛陽城區內外,一批巨型糧倉便隨之興建起來。
與近世糧倉有著很大區別的是,隋唐大倉一律深植地下,而非高高大大地“與天為黨”。這含嘉倉占地面積極大,于隋唐兩代總共挖掘了四百余窖。而在此國家級糧倉基地的外圍,另建有專門的城墻來守衛。由此,含嘉倉亦被稱為含嘉城。
按照一些關于地窖窖口的數據:最大者為十八米,一般為十至十六米;最深者約十二米,一般為七至十米。這直徑達到十余米的窖口究竟如何,待洛陽文史界朋友領著實地探勘一番后,令筆者頗感震撼:這簡直超過了一間可容納百八十人教室的使用
面積。
這么大的土坑,挖成后經過火燒等一系列防潮處理,可以儲藏幾年的谷物不壞,好比一個巨型的地下冷凍庫。四百多個這樣的地窖,成行成列地整齊排列在這一帶,可以想見當年工程之浩大,儲藏的糧食之多,難怪還得建起一座城墻來保護。這種地下糧倉的最大優點,是便于糧食較長時間的保存,此外還具有節約資金、防火、防盜等優點。依照當地朋友的說法:“考古人員只勘察了二百多個地窖。其他的還埋在現有的鐵軌下,和洛陽東站一帶的建筑物底下。”
關中和長安雖號稱“秦中自古帝王州”,其實在唐初一段很長的時間里,每遇荒年,則連皇帝也是沒有飯吃的。所以,唐初的幾位皇帝,都曾經在饑荒的年代率領文武百官來洛陽就食,等饑荒過了再回長安。蓋因洛陽沒有三門峽一帶水運的艱險,從江南大運河運來的租稅糧也比較充足。于是唐初的皇帝,還得了個雅號,叫“逐糧天子”。這點連《舊唐書》《新唐書》和《資治通鑒》都是不忌諱的。
那些年,武則天和那幾位“逐糧天子”所吃的糧,恐怕都來自這座含嘉倉。
根據《通典·食貨》記載,唐天寶八載,全國各大型官倉的儲糧總數為一千二百多萬石,而含嘉倉的儲糧就達五百八十多萬石,貯糧總量約占全國大型官倉存糧的三分之一強。足可見含嘉倉在唐代前期的經濟地位是十分顯赫的。“安史之亂”時,含嘉倉雖遭破壞,但有的糧窖一直沿用到北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