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房子花的錢少,意味著我每月不需要工作太久,自由時間比較多。自從住進八平米的小房間,我去參觀美術展覽和看電影的次數(shù)明顯比過去多了。在東京,大部分的美術館門票在一百元人民幣左右,看一次電影也是差不多的價格。我之前覺得有點貴,只有特別喜歡或有名的作品上映時才會去看?,F(xiàn)在因為房租的壓力小,我能騰出“娛樂費”來,稍微感興趣的展覽、電影或演出我都毫不猶豫地掏腰包。這不算浪費,因為看的東西多了,知識也會增長,與身邊的朋友或采訪對象能聊的話題也會變多。
那么住在八平米的房間里,能保持身體健康嗎?頭兩年我對此毫不懷疑,因為我堅持去健身房。小房間沒有洗澡間,過去四疊半的居民絕大部分選擇去錢湯(日本的公共浴池)來解決洗澡問題,現(xiàn)在有了健身房這個選項。我家附近剛好有一家二十四小時營業(yè)的健身房,每月的會員費約六百元人民幣。有一年多的時間我都愛在這里洗澡:一早就去洗;睡前去做個瑜伽,讓身體放松后再洗個澡。我肯定是那家健身房最“勤奮”的會員之一。后來疫情開始了,我很郁悶地退掉健身房的會員。好在家附近的錢湯在疫情期間沒有關,個人衛(wèi)生有了保障。
為了彌補健身的時間,我早上到附近小公園的角落里揮竹刀。揮竹刀是劍道里最基本的鍛煉法,我在初中參加劍道部的時候天天練。過了幾十年發(fā)現(xiàn),揮刀動作挺消耗體力,尤其是夏天沒練幾分鐘就會流汗。去錢湯和老板娘聊天能夠保持精神健康,早晨揮刀可以鍛煉部分肌肉,感覺這樣的生活基本可以維持身心健康。
積水其實我方,的“最人低認住面康而有文化水平的生活”不能單單用居住面積計算,因為它還和居住的地點和位置有密切的關系。以我的房間為例,由于所在的位置比較便利,可以去健身房或錢湯,也可以去看展覽。我父母住的地方比較偏,房租也很便宜,但這種郊區(qū)屬于汽車社會,雖然周圍的設施不遜于大城市,但不開車去哪兒都很不方便。我會接受居住于小房間,大前提是它在大城市,生活基本需求都能在徒步范圍內(nèi)得到滿足,其他文化性公共設施乘坐公共交通也可到達。
在現(xiàn)代社會里,不少人對鄉(xiāng)下生活有種向往,甚至對東京這種大城市有些看法,如人太冷漠、壞人多、城市風景太雜亂或空氣不好。我也認同鄉(xiāng)下生活的好處,也愛大自然,曾在法國農(nóng)場工作時還考慮過辦證定居。但大城市的好處也很多,那就是它的多功能性和寬容性,它能夠容納各種不同的人的生活方式、人生觀
有一位中年男性朋友是善用城市多功能性以及寬容性的人。他和我一起在東京的一家餐廳打工,當服務生。這位大阪出身的攝影師曾經(jīng)闖蕩于世界一百多個國家,十多年前來到東京。現(xiàn)在來咖喱店打工,是因為他在攝影棚的工作時間比較自由,偶爾利用空閑時間來店里幫忙,與年輕人聊天的同時還能省下飯錢(這家餐館提供工作餐,每天可以吃一份咖喱飯)。他住的地方很便宜,和朋友分租。在東京及周圍,甚至大阪、京都等地,稍微有點名氣的展覽和音樂會他都會去欣賞,還喜歡做菜邀請朋友去家里吃飯。
有一次他在店里留了自己的個展邀請函,是一個以風景為主的攝影展。我去看的時候還以為走錯地方了,因為我沒想到那么愛聊天的關西男子會拍出如此寧靜,還帶有少許寂寞和溫情的風景。
疫情之前他經(jīng)常出國拍照,回來就辦展,每次他都在咖喱店員工專用的筆記本上留言邀請:“請大家有空的時候來看一看?!庇幸淮握褂[的名字叫“冬日來了”。當天畫廊里只有我一個人。我看到一張照片背景是全白的雪景,畫面中的遠方有人在結(jié)了冰的海上釣魚。我把展覽的邀請函明信片拿回八平米的房間里,貼在墻上看了好幾個月。到年末最后的餐廳營業(yè)日剛好遇上這位攝影師,問他那幅作品能不能賣給我。他回答得很干脆:“行啊?!焙髞砦覀冋労昧藘r格(相當于兩個月房租),就這樣我的小房間里出現(xiàn)了海參崴的雪景。
在日本有個比較普遍的說法:房租最好不要超過月收入的三成,這樣才能實現(xiàn)比較理想的收支平衡。若按這種說法來檢討我(或這位攝影師)的開支,肯定被認為嚴重失衡,因為我們把房租和伙食費都壓得很低,“娛樂”方面的開銷卻嚴重超支。但我認為,在力所能及的范圍內(nèi)讓自己按喜歡的方式失衡是可以的。四骨半沒有地方放洗衣機,我得去外面的投幣式洗衣間,在那里遇見一位阿姨,聽她講了有趣的、獨白式的故事;因為房間里沒有洗澡間,我感受到冬天在澡堂里與阿姨們互相寒暄、把身體浸泡在大浴缸里的幸福;因為房租很便宜,我不用增加自己的工作量也能夠擁有經(jīng)濟上的自由空間,讓自己去接觸各種不同的文化。也許別人會用不一樣的眼光看你,但這種生活方式讓你心中的滿足感得到提升。這是在八平米的房間里學到的一種經(jīng)濟學。
買了那幅雪景攝影作品后,我攢了一些打工的薪水去了一趟海參崴,因為我想去看一看作品中的雪景所在的城市。忍受不了東京酷暑的八月的最后一周,我終于飛到了海參崴,住在朋友推薦的一家離海邊不遠的青年旅館,床費每天才一百元人民幣。我放下行李就去附近走走,當?shù)氐娜藗冞€穿著短袖,空氣中卻已經(jīng)開始有初秋的氣息,真爽。
第二天早晨,其他旅客都還沒起床,我悄悄到廚房做了一杯咖啡,拿著馬克杯走到海岸,為的就是找出那張照片里的風景。除了牽狗或跑步的幾個人,人影寥寥。我沿著海岸線走了十分鐘左右,發(fā)現(xiàn)遠方的海角和山我都很熟悉,這一切不會有錯。眼前的大海不像照片里那樣是一大片白色,而是深藍色,海面上有幾只海鷗忽飛忽降。我想:若是那位攝影師,會把這片晚夏風景拍成什么樣的作品呢?
此刻,我心中莫名其妙地想笑,因為海參崴這座城市,我之前連它在哪兒都搞不清楚,今早怎么會站在這里喝咖啡呢?順藤摸瓜,就是因為自己住進八平米的房間。
(摘自上海三聯(lián)書店《東京八平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