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四要素” 與古代小說地位的沉浮

中圖分類號：I207.41 獻標識碼：A 章編號：1007-6883（2025）04-0083-06

DOl：10.19986/j.cnki.1007-6883.2025.04.011

中國古代小說研究主要以作家作品考訂、思想藝術分析、題材類型、創作流派、體研究、小說史的個案與宏觀、新材料與新視域、小說傳播等為核心開展研究，未對古代小說地位進行系統的梳理。即使偶有論及古代小說地位者，也是從斷代史的角度或從小說的歷史借鑒和勸誡的政治性功能著手進行闡述①，并未把小說地位的沉浮從整個時代發展及文學發展的脈絡進行分析，進而總結小說這一文體在中國文學發展過程中的規律。本文所講古代小說地位的“浮動”，始終被限制于一定的范圍之中，而且我們要明確一點：這里所指的地位的上升與下降是相對于小說本身來說的；而總體的地位是相對于中國古代其他主流文體來說的?？v觀全局，中國古代小說在總體上長期處于低下的地位，對于小說本身的發展來說，是略有浮沉變化的。而地位低下的結果，是由內、外部原因共同影響的，鑒于此，本文將從“世界、作家、作品、讀者”②四個大方向著手分別探究其對古代小說地位沉浮產生的影響。“世界”為歷代小說生成與發展的社會背景，同時也包含著作家、作品和讀者，并對其進行潛移默化的影響，這些影響所產生的效果又不是統一的，于是就要逐一分析三者在“世界”中的獨特表現。

一、官方“世界”決定小說的時代地位

文學理論中提到的“世界”，從狹義上來講，就是作者所處的社會環境，如果再擴大一些，也可以理解為歷史時代背景，包括傳統思想的傳承與社會政治的構成，以及經濟發展狀況等因素。這個“世界”，不僅對作者的創作觀念產生極大影響，同時也影響著讀者的接受方向和作品的流傳范圍，在眾多客觀因素中，占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從一定程度上說，“世界”是影響小說地位的最基本因素，尤以官方態度為其關鍵。文學體裁的盛衰都與當時官方的態度息息相關，尤其是“學而優則仕”的最高理想，督促著歷代文人們寒窗苦讀，考取功名?？婆e考試命題的動態，可以說是決定著某些文體地位的沉浮。從小說內涵的流變，不難看出，官方對小說普遍持有抑制的態度。

子曰：“雖小道必有可觀者焉，致遠恐泥，是以君子弗為也?！盵作為儒家學派的代表，孔子將小說看作“小道”，但這里的“小道”在一定意義上包含了后代“小說”的概念。到了東漢，桓譚在《新論》中說：“小說家合殘叢小語，近取譬喻，以作短書，治身理家，有可觀之辭。”[2]至此，小說作為一種文體概念出現的形象逐漸清晰，雖仍未脫離“小道”的標簽，卻在文體類別中勉強占得一個特有的名稱。班固在《漢書·藝文志》“譜子略”中，對“諸子十家”排列次序之時，將小說家放在最末，并且將它與前九家分割開來，歸到“不可觀”的行列。最后作了總結，“小說家者流，蓋出于稗官，街談巷語，道聽途說者之所造也。”[3]直接在作者的出身和小說的源流方面做文章，其輕視之意可見一斑?！俺缛濉迸c“尚史”精神在古人的心里根深蒂固，以孔子和班固為代表都在一定程度上體現了漢代以前官方對小說的看法。而到了魏晉南北朝，志人小說借著“清談”的東風扶搖直上。“像當時鄉間學者想要成名，他們必須去找名士，這在晉朝，就得去拜訪王導、謝安一流人物，正所謂‘一登龍門，則身價十倍’?！盵4]200“小說”與“聲名”掛了鉤，其地位自然不同尋常。至于這些憑借小說求取名聲的人，內心是否承認小說的價值，則是另一回事了。

到了唐朝，文人開始有意為小說。只是善作古文之人，仍對其抱有輕視態度?！疤浦灵_元、天寶以后，作者蔚起，和以前大不相同了”，這時的小說更像一種投石問路的“工具”，“從前看不起小說的，此時也來做小說了，這是和當時底環境有關系的，因為唐時考試的時候，甚重所謂‘行卷’。”[4]201“行卷”“溫卷”之風，就是舉子在考試之前，先帶著自己得意的作品去拜謁名士，以增加科考及第的籌碼。而呈上的詩作慢慢令人厭倦，夾雜其中的小說倒令人眼前一亮，由此，小說的地位盛極一時。

宋時理學興盛，治國用的是“存天理，滅人欲”的標準，小說也隨之被賦予了教化的功能，大多失去了原有的“靈動”與趣味，創作者帶著“寓教于樂”的打算。士大夫大概對小說持著可有可無的態度，對平民所著的“俚俗小說”更是帶著輕視的看法?！靶≌f，唐人以前，記述多虛，而藻繪可觀；宋人以后，論次多實，而彩艷殊乏?！盵5]宋代的通俗話本小說與文言小說不同，大多落了俗套，生搬硬套、脫離情節的詩詞在其中隨處可見。形式體制上雖有獨創性，但對小說的地位提升卻無太多助益?？偠灾挶拘≌f是為市民寫心，至于官方對其持有什么樣的態度，可想而知。宋末至明代，文人編撰話本小說開始向大傳統靠攏，逐漸“雅化”，正統思想明顯強化。雖然教化意味仍舊明顯，但審美趣味漸趨“文人”。小說的地位略有“回暖”，卻已是強弩之末。

對于清朝的小說來說，最明顯帶有官方色彩的，莫過于“乾嘉學術”，文化策略導向文人的興趣，將“經世致用”的學問轉移到故紙堆中，尤重考據。官方對小說的抑制程度極深，小說幾乎絕跡。魯迅先生說：“野史和雜說自然免不了有訛傳，挾恩怨，但看往事卻可以較分明，因為它究竟不像正史那樣裝腔作勢?！盵4] 200或許這也是小說被官方抵制的一個微小的原因，所有讀者都認為小說所言非實，也就能借此隱瞞很多被記錄下來的真相，在“歷史”中粉飾太平。

二、“作品”價值功能影響小說的時代地位

中國古代小說的地位在歷史“世界”中總體看來一直處于“被壓抑”的狀態，小說因其“街談巷語”的特質而備受輕視，卻也因其貼近生活而生生不息。“世界”為小說的發展提供了足夠的土壤，而“作品”孕育在這樣的環境中，最直觀地體現了作者的創作意愿與讀者的接受方向。廣義的作品并不單指文本，還包括作者、讀者、書坊主，甚至編選者、批點者等，都對文本有潛移默化的影響。除此之外，還有經濟因素，也對小說的傳播起到關鍵作用。

漢魏六朝的小說始終未擁有獨立發展的機會，在理論上，小說與“史”不同，但在實際中，小說承擔著“補史”的義務?！啊费a’意識的發生，既源自對‘史’尊‘說’卑的文化體認，也來自對史家以‘史’存道文化活動的效法，同時隱含著提高小說地位及品位的深刻用心”，帶有“‘紀事實、探物理、辨疑惑、示勸戒、采風俗’之‘史補’觀”。[這個被附加的義務，幾乎貫穿文言小說發展的始終。不單是“重情趣”的志人小說，還包括“廣見聞”的志怪小說，如：曹丕的《列異傳》、顏之推的《冤魂志》等，都在當時廣為流傳。一方面，小說是作為史傳的附庸出現的，沒有被廣泛地承認為一種獨立的文體；另一方面，志怪小說、寓言異記，被認為是“短書不可用”[2]，在當時看來，沒有過高的研究價值。所以，從這些作品遭受的待遇可見，小說尚未求得一席之地，又何談居于某“位”呢？

唐朝，小說除了“補史”的功能以外，其“虛構”的本質被給予充分的重視。相對于以往的小說作品，唐傳奇“文備眾體”，終于以“文筆融合”的表現形式從史傳文學中獨立出來，小說不再是史傳的附庸，也有了自成一家的體系。在唐代的文言小說中，軼事與志怪兩類所占比例相當大，然而，唐傳奇的盛行也只是使小說風光一時。何況，這種文體初興之時被稱為“傳奇”，本就帶著輕蔑的意思。唐代的變文、俗講，在當時很是流行，對后代的白話小說有一定影響，只是歸根結底是為借“小說”的形式宣傳教義佛理。之后，小說的地位又逐漸走了下坡路

宋代志怪平白而缺乏文采，傳奇也避開現實見聞，多寫舊事。而在市井中流行的話本，卻很受歡迎。宋、金文學交流，使說話藝人的地位提升。由宋元過渡，到明清之時雖然創作成果豐碩，但是通俗小說良莠不齊，多數是求數量不保質量的附庸之作，再加上政治因素的影響，專制集權愈加強化，小說被賦予更加濃郁的教化目的。被“功利化”之后的小說，流傳下來的文本雖不在少數，但是值得傳世的經典卻屈指可數。明末清初涌現出一大批才子佳人小說，只不過是仕途無門又無處寄托的酸儒文人對生活的美好幻想罷了，更因其千篇一律的套路與平白乏味的情節，讓人讀過之后味同嚼蠟。清代紀曉嵐繼承漢魏小說“重理”的傳統，崇尚“雅正”，大量罷黜傳奇小說，統一刪去白話通俗小說，組成具有學術性的“子部小說”，雖然這些小說具有很高的研究價值，但對于曾經“枝繁葉茂”的小說來講，卻失去了“可讀的趣味”，如同暮秋之樹凋零敗落，僅留一根枯木。

商品經濟發展全面推進了出版業的興盛，同時也促進了小說的流傳，尤其以明清為代表?！懊髑鍟粯I采用書店銷售、書市書攤銷售、長途販賣及送書上門等多種銷售方式，不斷拓寬銷售渠道；盡量壓低銷售價格，擴大銷售對象；運用各種銷售廣告，吸引消費者。這些措施對通俗小說的推廣與傳播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同時，銷售廣告的廣泛應用對通俗小說的版式特征造成了重要影響?！盵7]通過書商們的努力，小說在明清時期可謂流傳甚廣，再加上一定的廣告效應，與合理的改良，如：新穎的版式，文字與插圖的結合，富有文學、哲理性的批點，等等，都對小說的傳播起到良好的推進作用。只是，由于小說與其他文體相比，地位向來低下，創作小說的人少，文筆好的作者更少；為求新意投入過高，書價方面也會相應提升，但作品的價值與使用價值難成正比；盜版現象嚴重，甚至有些書坊主親自操刀，將前人作品“搬挪套用”，就成了一部“新書”…這些原因累積到一起，對小說的長期發展尤為不利。最后，書坊主得了利潤，讀者得了小說，而小說的地位卻沒有相應的提升。說到底，還是觀念的問題，小說始終被當作娛樂的物品，尤其是長久存在的“艷情”之作，在大多數人眼里，是難登“大雅之堂”的。

三、接受群體引導小說地位的發展

作品的出版是受到作者、書坊主、編選者、批點者與讀者共同作用的，除去作者擁有主體性的創作意愿之外，讀者對作品的“接受”，才是影響這本書能否被出版的最值得關注的原因。讀者的審美意趣對作品的出版，有一定的導向作用。讀者群體龐大，個體的接受范圍也不同，但是代入到歷史背景中去，至少可以分析出總體的表現特征。中國素來有“貴古”的傾向，尤其崇尚經典。先人云小說為“短書不可用”，后人仿效此言，自然不在話下。不過，獵奇的心理也促使著他們懷抱著一定的閱讀小說的熱情。

通過小說的情節，可以推測小說面向的讀者群。志怪小說中存在著大量以書生為主人公的小說，而且多是因機緣巧合偶遇狐仙鬼魅、貴胄神明，最后善惡有報的故事。這些小說對于寒士來說，無疑是一種精神慰藉。唐朝變文、俗講面向的群體主要是平民百姓，佛教僧侶通過改編民間傳說與歷史故事宣講佛經教義，以吸引更多的香客與信徒。從小說的人物身份來看，晚明時期，變化最為明顯?！叭浴薄岸摹笨芍^市民文學的代表之作。隨著商業和手工業的發展，很多商人、小販、工匠等成為小說的主角。這類小說的讀者群體主要由百姓組成，小說的娛樂、商業性排在首位，迎合市井小民的審美趣味。

另外，班固、桓譚等既是讀者，也是對小說進行評價的著名學者，只是他們的取向還會影響到其他讀者的接受方向。歷代學者在編輯文選或評點工作時，也很少會編錄小說這一文體，主要也是因為小說的概念模糊，“在正統史學家眼里，凡講神妖怪異的書，以及雜說、雜史、雜事、雜傳、雜記的作品，均不合史之標準，則為小說者流了”。[8]這些雜亂無章的作品都被草率地歸入小說一類，數量龐大，且良莠不齊。這些現象都從一定層面上顯示出小說幾乎處于被忽視的地位。不過在不同的時代，凡事也有例外，魏晉南北朝時，借著清談之風，志人小說流行起來。正所謂“一登龍門，則身價十倍”，只要和這類名士談話，得到垂青，便能聲名鵲起。為了合名士的脾氣，在眾人中脫穎而出，則一定要熟讀《世說》《語林》這一類書。這種世族風氣又帶動了一大批爭相效仿的讀者群，其中不乏寒門學子。讀者群體除去這些名士、學者之外，還有一些官員。尤其是唐傳奇盛行之時，作者寫作傳奇，便是投這些儒士、官員所好。唐傳奇劇情曲折，文筆兼具，既有文學價值，又頗有趣味?？梢姡懊恕弊x者們對小說的態度，對讀者的選擇是有導向作用的?；驌P或抑，不過唯心而已

雖然接受群體因身份地位、學識水平等不同而對小說的接受程度有所不同，但通過對文化傳統和文字記載的把握，我們可以大概分析出接受群體的思想共性及其對小說地位發展的導向作用。首先是“重史輕文”。古人重“實錄”，《新唐書·魏征傳》中說：“不信之言，不誠之令，君子弗為也。”[9]而小說以虛構為特質，為了劇情的發展，還需要設計夸張、巧合的情節，一些改編自史實的小說，也帶有作者的主觀色彩，難免會遭到排斥；其次是古人崇尚節制?！渡袝ぢ瞄帷分姓f：“不以耳目，百度惟貞。玩人喪德，玩物喪志。志以道寧，言以道接。”[10]固有的思想和道德約束，使他們對娛樂趣味濃厚的事物存在著矛盾的心理，尤其是對于讀書人來說，考取功名才是首要的任務，可能潛意識中對用來消遣娛樂的小說帶有本能的排斥。

四、“作者”定位反映古代小說的時代地位

文學活動的“四要素”是相互作用、相互滲透的關系。“世界”為作者提供了生存和創作的環境與素材；作品又是由作者創作的，將作者對這個“世界”的感悟從抽象到具體的反映；讀者被作者的觀念影響著，同時也憑借其獨特的位置，反作用于作者的創作方向，二者以作品為橋梁，不斷完善著對雙方主觀世界的重塑。作者作為獨立的具有主觀意識的創作主體，在這些環節中，承載著關鍵的作用一一如果沒有作者的創作，文學活動則無法啟動。所以，小說的作者，對小說的地位影響巨大，幾乎處在最根本的位置。

小說“蓋唐以前出文人才子之手，而宋以后率俚儒野老之談故也”。[ 胡應麟在《少室山房筆叢·九流緒論下》中提出的觀點，足以概括大部分小說作者的身份了。中國古代沒有以寫作為專職的作家。以宋朝為分界點，在此之前的小說作者中，身份為史官和文人的占多數，都是與文字打交道的行業。史官記“異聞”當作史實；文人寫小說以作排遣。漢魏六朝史官寫作小說，是“非刻意”的行為，只為完成自己的工作。而文人中，或以小說“廣見聞”，或借小說明心志，或憑小說投人所好，目的不一而足。但是無論史官還是文人，他們的寫作功底都處于較高的水平，屬于“雅文學”。尤其是唐朝詩人所作小說，具有很高的藝術價值，元稹的《鶯鶯傳》就是典型例子，元稹也憑這部傳奇小說，備受推崇。

有些小說的創作也與黨爭掛鉤，多由官員或其幕僚執筆“假小說以施誣”，用以攻擊異己。如《補江總白猿傳》譏諷歐陽詢相貌、《周秦行紀》陷害牛僧孺，等等。

宋朝之后，小說開始走向通俗化，作者多為科考失利、學藝不精的“俚儒野老”，小說的藝術水平普遍下滑。不過，也有很多文學素養頗高的作者，或出身書香門第，或為官宦世家，或是科舉考生，或是落魄貴族，完成了《剪燈新話》“三言”“二拍”《金瓶梅》“四大名著”《儒林外史》等頗具盛名的佳作。由于商品經濟帶動出版業的發展，很多書坊主也充當了作者的角色，只是除了才子季漁之外，似乎沒有能與之比肩的同職作者了。

中國受“史傳”傳統影響極深，不僅讀者把小說當作“史”來讀，作者也多帶著“補史”之不足的想法。從漢至唐，志怪長期被列于“史部”。史官重“實錄”，多沿用“春秋筆法”著書，還抱有“見異聞則筆錄之”的心態，十分敬業地承擔著歷史傳承的任務，將生活中發生的值得一提的事情盡數寫入書中。這種情況，在現在看來是很難理解的。在那段時期，即使是史官，也沒有意識到自已筆下一樁樁離奇怪誕的事件是有虛構色彩的，因為受了科學視野尚未開闊的局限，他們把這些或親眼所見或親耳所聞的記錄當作現實。小說是虛構的但是又有非虛構化傾向。史官從事著書或編撰工作，無意識地將小說也收錄其中，認為這些看似離奇的事件，都是有道理可循而且是真實發生的。當然，這也是后人根據當時的小說境況總結出來的結論。這些“街談巷語”能正式人書并得以傳承，對于小說自身的發展來說，固然是件好事，但是身為“作者”的一方對小說連正視都沒有做到，又何談重視小說呢？

另外一種情況是，中國古代敘事文學的發展，在一些史書中不自覺地摻雜了小說的筆法。如《左傳》《史記》中都對形形色色的人物進行了深刻的心理描寫，這些是由著書人根據歷史事件和坊間流傳的人物性格推測出來的，具有一定的合理性，但是畢竟含有虛構的成分。尤其是記敘兩個人物獨處的場景時，分明沒有第三個人在場，那紙上描繪的人物的語言與動作又是從何得來的呢？這些作者應當是無意間發現利用“小說”的方法記錄歷史，會更加生動形象，通過足夠的細節刻畫，也更能令人信服。只是，當時的他們或許也不明白什么樣的寫法才稱得上是“小說”的創作手法，同樣也是無心插柳。

魯迅先生認為，直到唐傳奇出現，古人才“始有意為小說”。說明作者創作小說的主體意識覺醒，唐傳奇及后來的很多效仿傳奇之作，都具有篇幅長、辭藻華麗、抒情色彩濃郁的特點。既然融人了抒情成分，自然就與前人的作品不同。大概有以下幾種創作背景或意圖：文人雅集，多會分享奇聞軼事，再選出一人將期間的言談作記錄；以自身經歷的風流韻事改編情節創作小說，如元稹的《鶯鶯傳》；著書人執筆作小說，以求“寓勸戒，廣見聞，資考證”[12]之功用，尤其是后者，為教化世人，在小說情節中摻雜著因果報應、善惡有報的橋段；不平則鳴，如瞿佑寫作《剪燈新話》，是對封建禮教和封建制度的蔑視和抗爭；黨派爭斗，以小說陷害對手；厭惡小說，作小說以反駁，“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為求生計，寫作小說賺得利潤；等等。

“由于歷史形成的偏見，許多小說作者也自我矮化，不敢留著真實姓名而托他人之名，這也是古之小說地位低下的一個原因之一。正因為這樣，故而從歷史角度來說，小說難逃被人忽視的結果?！盵8]這也是古代小說地位低下的主要原因之一，許多小說的創作者都認為自己從事的是一項無法光耀門楣的事，更不必說其他人對小說的看法了?！都魺粲嘣挕返淖髡呃畈鳛楣偾鍏杽傉?，被百姓擁戴，卻因其小說作者的身份為文人雅士所不屑，頗受爭議。他死后“議祭于社，鄉人以此短之”。都穆《都公談纂》也說：“景泰間，韓都憲雍巡撫江西，以廬陵鄉賢祀學宮，昌祺獨以作《余話》不得入，著述可不慎軟！”[13]這都反映了“封建衛道士”對小說的抵制。所以，文人不愿作小說的心理，也是情有可原了。

客觀因素中的“世界”在古代小說地位低下的形成原因中起著關鍵性作用。而身為小說的創作人，本應在這些環節中持有絕對的“話語權”，但他們在小說的發展過程中，或許最大的作用就是搜集素材并提供了“作品”。而小說長期處于被抑制的境況，作者是無力扭轉的，幾乎也沒有想要扭轉這一情況的意愿。歸根結底，還是小說為“短書不可用”的“定位”之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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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Four Elements” of Literature and the Rise and Fall of the Status of Ancient Novels

LIU Min'， ZHENG Wen-feng2 （1. College of Chinese Literature， Guangdong University of Education，Guangzhou， Guangdong， 510303；2. Guangzhou College of Technology and Business，Guangzhou， Guangdong，）

Abstract：This paper approaches the rise and fall of the status of ancient Chinese novels by analyzing the development of novels within the framework of the“four elements”of literary activity.The “world”serves as the social background for the generation and development of novels throughout history，and also encompasses writers，works，and readers，each exerting a subtle influence on it.These influences do not produce uniform effects，so it is necessary to analyze the unique manifestations of the three in the“world”one by one.By considering the impact of both subjective and objective factorson the status of novels，it is evident that the low status of ancient Chinese novelswasprimarily caused by objective factors，with the“world” factor being particularly significant.

Key words：ancient Chinese novels；status；the “four elements” of literatu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