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華苓的大陸經驗與文學書寫

中圖分類號：I71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7-6883（2025）04-0077-06

DOI：10.19986/j.cnki.1007-6883.2025.04.010

回溯二十世紀中后期的臺灣文壇，會發現大陸赴臺文人是一道亮麗的風景線。五十年代的遷臺女作家，以思鄉懷舊、婚戀題材的創作賡續了五四精神，在彼時臺灣政治文學甚囂塵上的背景下低語著愛和自由；六十年代，遷臺作家積極投入到現代主義的文學書寫，也仍將大陸經驗視為文學創作的重要源泉。此中，聶華苓無疑極具代表性。大陸、臺灣、美國的三地生活，讓聶華苓的個人史與民族史相綰合，也讓大陸記憶在臺灣和海外得到了文學性表達。有關聶華苓的研究較為豐富，主要圍繞離散書寫、女性主題、藝術特色、地域文化、《自由中國》文藝欄、愛荷華“國際寫作計劃”等展開探討。論者或強調“由離散所帶來的，對民族或族裔的文化和歷史差異表述，成為作家在異域創作的動力”[；或評價其創作蘊含“一個邊緣弱勢卻不甘心受困的女性文化英雄”[2]；或指出聶華苓身上充分彰顯了其“作為楚人后裔思維奇詭、想象豐富、狂放不羈、敢為人先的精神特質”[3]；或論述聶華苓主編《自由中國》文藝欄時主張“發表色彩鮮明而單純、反映人性的文學作品”[4]，極大繁榮了五十年代臺灣的文學園地；或論述聶華苓夫婦創辦的愛荷華“國際寫作計劃”是“二十世紀一個經典的文學創意，也是多個文學力量參與和互動的文學場域”[5；等等。這些評論為理解聶華苓的文學創作提供了堅實基礎，但以二十世紀中后期赴臺文人的整體背景觀照聶華苓的大陸經驗與文學書寫的研究仍有待拓展。目前應鳳凰的《文學風華：戰后初期13位著名女作家》[概述了聶華苓與林海音、琦君等女作家的生平和文學書寫，而女作家之間的文學比較尚需繼續開展。如何在與同類作家的橫向比較和自身創作的縱向比較中闡釋聶華苓的大陸經驗，是本文特別關注的文學問題。

一、赴臺作家整體視閥下的聶華苓書寫

五十年代，大陸遷臺女作家在回憶故土方面親切可感，為臺灣封閉的文壇吹來新鮮之風；也將大陸的文藝經驗和她們的人生經驗帶到臺灣，“找到了一種身居臺島、回眸原鄉的訴說方式”[7]。林海音、琦君、孟瑤、郭良蕙、張秀亞、謝冰瑩、聶華苓等女作家出生于“五四運動”前后，接受了“五四”新文化精神的洗禮，為“五四”傳統在臺灣的賡續做出身體力行的實踐。她們還在“男性家國大敘述的時代背景下，構建了自我性別意識和主體意識，開拓了女性文學的一片天空”[8]

在北京生活25年的林海音，對北京產生了熾熱的愛戀和強烈的眷念?！冻悄吓f事》以活潑的兒童視角再現北京的鄉土文化，表現民俗意義的城市和濃郁的詩意鄉愁，促進了懷舊文學和鄉土文學的發展。與林海音相似，琦君也主要采取童年視角描述故鄉往事，抒發對故土鄉情的深切懷戀。對故鄉的依戀是人類的一種共同情感，“人們之所以會出現潛意識性質的卻深沉的依戀是因為熟悉和放心，是因為撫育和安全的保證，是因為對聲音和味道的記憶”[9]。孟瑤早期擅長對愛情故事的書寫，后期轉向歷史小說、文學史的書寫與大陸期間的教育經歷密不可分。郭良蕙以愛情婚姻故事的敘述延續了“五四”時期的浪漫遺風，與孟瑤共同推進了臺灣地區純情小說的發展，并為后期言情小說的出現做出重要貢獻。早慧的張秀亞中學時期就步入文壇，并受到沈從文、蕭乾等名家的鼓勵，高中時期在《大公報》發表的散文《尋夢草》與何其芳散文同版刊出。赴臺之后，她以河北、京津、重慶的往昔生活為背景創作了大量的懷鄉散文。受到社會環境和家庭因素的影響，赴臺后的張秀亞書寫了有關社會問題、女性人生和兒童命運為題材的作品，體現了“五四”精神的在地化發展。而自幼充滿反叛意識的謝冰瑩，用文學書寫與人生選擇和封建傳統相抗衡。

與上述女作家的大陸經驗與文學書寫相較，聶華苓擅長采用今昔對比的雙線結構制造敘述的張力?！渡荷海阍谀膬海俊贰独瞽h的皮包》描寫了大陸的歡樂時光和赴臺后的庸碌日常；《愛國獎券》《王大年的幾件喜事》以幽默諷刺的手法揭示臺灣生活對個體意志的消磨，激發了人物對大陸的溫情回憶。在聶華苓筆下，遷臺后的人們飽受精神之苦，而對大陸生活的追憶成為他們前行的動力?！兑欢湫“谆ā贰兑荒砑t》中，大陸時期的真摯情感賦予女性人物抗衡失落現實的勇氣；《高老太太的周末》《寂寞》中的高老太太、袁老先生用大陸生活的記憶來消解無邊的寂寥。

在五六十年代的臺灣文壇，聶華苓的小說具有重要的時代意義和文學價值。與同時期大陸赴臺女作家相似，聶華苓承襲了“五四”時期女性文學的血脈，但沒有像“五四”女作家“痛快淋漓地抒發自我‘痛苦的經驗和嶄新的情感’”[10]。她以疏離于政治文學的自由姿態追憶往昔，又以清醒的現實意識描摹臺灣社會，呈現了較強的文學素質。與單純的懷舊作家相比，聶華苓亦揭蕖了人物在臺灣的物質和精神困窘；與純情小說相較，聶華苓的文本具有更強烈的歷史意識。這種回憶歷史又直面現實的文學創作，促使其在雙重時空中構建大陸記憶。

聶華苓和白先勇擅長通過今昔對比的手法再現大陸記憶，在其筆下，大陸是希望、理想的化身，臺灣是物質和精神的困厄之地。但在時空交錯敘事技巧的使用中，白先勇作品的意識流動如夢魔般復雜?！豆聭倩ā分芯昃旰臀鍖殮⑺狼槿说膱鼍稗D換，《游園驚夢》中錢夫人面對桂枝香勸酒時的回憶過往，今昔之情之景騰挪輾轉，幾乎到了難分彼此的境地。與之相較，聶華苓小說的情景轉換呈現有跡可循的律動。無論是《姍姍，你在哪兒？》中李鑫對姍姍的回憶，還是《一朵小白花》中“我”和譚心輝的共同記憶，當下時空的事件發展牽動了大陸記憶的呈現頻率。不難發現，聶華苓創作技法的使用受到中西方文化的共同影響。五十年代中期，現代主義思潮在臺灣文壇開始出現，波及到詩歌、小說、戲劇等多種文學題材。外文系畢業的聶華苓，雖然彼時沒有成為現代派作家的主力軍，但深厚的文學修養和《自由中國》文藝欄的主編身份讓其對現代的敘述方式較為熟悉。而與一味追求現代技巧的作家不同，中國傳統始終是聶華苓文學創作的源泉。由此，現實主義精神和現代主義技法的綰合，成就了聶華苓的大陸書寫。

二、“五四”記憶、地域記憶與聶華苓的大陸書寫

“五四”記憶、地域記憶構成聶華苓大陸書寫的主要內容。其中，“五四”文化中現代人格的確立、鮮明的啟蒙精神、女性意識的崛起在其創作中得到承繼與發展；以三峽為代表的地域記憶的書寫深具歷史意義，體現了作家強烈的民族意識和家國情懷。

聶華苓生于二十年代，自小接受了“五四精神”的洗禮。自由的人生選擇、鮮明的主體意識烙印在腦海中，成為其矢志不渝的理想追求，亦直觀反映在文學創作中?！啊逅摹乱淮R者發現了自我個體的價值，認同了自我在社會中的主體地位，因而真正開始了作為現代的獨立個體必備的‘自我’主體人格的設計與構想。”[11]縱觀聶華苓的文學書寫，發現人物在與環境、他者、自我的搏斗中逐漸鍛造主宰個體世界的能力。以線性時間觀之，小說人物在成長歷程中經受的精神折磨，映射了作家在不同時空下有關獨立人格的認知衍變。

《臺灣軼事》中，人物借大陸記憶來堅守本真，為現實中迷失的自我指點迷津。在赴臺的人物長廊中，李環通過對純真愛情的回憶結束了彼時非正常的兩性關系，最終勇敢走向法院坦白身份造假問題；嬋媛之所以不接受賴先生的求婚，是因為內心還保留對大陸丈夫的幻想，也正是如此，她方能在依附他人的物質生活中堅持精神的獨立；譚心輝在青春歲月中找回生命的活力，于單調乏味的生活中重拾激情；等等。人物借往昔記憶來療愈現時傷痛，在過去與現在的生活反差中獲得精神成長。探源作家的創作會發現，彼時的編輯工作和懷鄉文學的影響促使其對百態人生投以廣泛熱情。

后來，在困厄現實的影響下，聶華苓將深切的生命體驗傾注于小說人物的塑造中，揭示了個體遭受的身心煉獄?！妒サ慕疴徸印房坍嬃似谕扑楹笕云D難前行的頑強孤絕者形象。文中的三斗坪類似于傳統的封建鄉村，外來者苓子和尹之充當啟蒙者的角色。當啟蒙者滿懷信心與希望走入鄉村時，優美的自然風光和淳樸善良的人們讓其歡欣異常；但當目睹了封建文化對人的戕害后，現實困境、理想失落的雙重打擊加劇了主體的寂寥和痛苦。人物的這種精神困境也體現在《桑青與桃紅》中?！渡Ｇ嗯c桃紅》以“身體敘事、精神分裂的描繪與歷史、文化和政治的合二”[12]，表現了個體爭取獨立人格的艱難。尤其是兩個主體的搏斗觸目驚心地映射了傳統與現代的拉鋸，揭猱了環境對人的擠壓及主體為爭取自由承受的巨大重負。

追求現代人格的個體既是自救者，也是義無反顧的救助者。《失去的金鈴子》書寫期間，聶華苓被國民黨當局監視，身心受到嚴重摧殘，因此小說創作與其當時的無助心態密不可分。而除了借助文本抒發積郁外，作家也希冀通過苓子來獲得前行的力量。所以，苓子盡管是涉世未深的少女，但最后也憑借滿腔熱情帶領母親、丫丫走出黑暗。

“五四”時代讓壓抑的女性浮出歷史地表，使之從男權社會附屬的邊緣者轉變為表現自我的吶喊者?！拔逅氖遣恍⒉恍さ臅r代，而女作家們是叛逆的女性，但她們謳歌的主題之一卻是母親?！盵13]聶華苓作品中的性別意識鮮明、女性形象豐滿，承續了對“五四”文化中女性問題的思考。在相關文本中，母親和自我是兩類比較突出的女性形象。母親是封建男權文化的受害者，在不知情的境遇下嫁給已婚的父親，當得知被騙后曾試圖自殺，但女兒的存在讓其意識到了為人母的責任。因此她決定以堅韌頑強的態度對待生活，做兒女的依靠和守護者，所以即使在父親和弟弟早逝的打擊下，母親依然沒有倒下，而是學會了承受與化解苦難?！芭灾髁x的最終目標并不在于反奴為主，褫奪父權制里的男性優勢，而是獲取原本無關性別的人的基本權利”[14]。與在“五四”文化浸染下的其他女作家相似，聶華苓對母親的人生持有理解、同情和敬佩的態度。雖然母親的人生局限于家庭，但她的執著與堅韌、犧牲與奉獻令人動容。

聶華苓性格開朗、聰明活潑，自幼充滿反叛意識。童年時期的性格釋放、求學階段的苦中作樂、工作期間的理想探尋，塑造了她的堅強獨立、樂于助人和遠大抱負。聶華苓以苓子、桑青、蓮兒等自喻，表現自我的人格成長歷程。《失去的金鈴子》《桑青與桃紅》《千山外，水長流》中，女性既是聯結歷史時空的載體，亦是彰顯自然人性、寄托理想品德、建構美好世界的媒介。女性身上以柔克剛和包容萬物的文化稟賦，是聶華苓歷史記憶的私語化所在。

地域記憶是聶華苓大陸經驗的重要組成部分。抗戰時期，穿越三峽赴三斗坪避難是聶華苓的真實經歷。驚濤駭浪的三峽險灘、恬靜快樂的鄉村生活，構成作家日后創作的素材來源?！妒サ慕疴徸印分?，翻滾的白浪、自由的船夫、頑韌的纖夫、陡峭的懸崖生機勃勃，壯麗秀美，不僅帶給苓子視覺沖擊，而且其中內蘊的自然生命力亦成為她日后反抗封建文化、尋找新生的力量之源。相比于三斗坪后期的沉悶壓抑，三峽中的小調、纖夫、船夫象征了一種自由隨性的生活。

“河流意象不僅是原鄉的標識、異鄉的對應，也是生命的源頭、傳承中華文化的媒介”[15]。聶華苓的童年、少年生活于長江，嘉陵江附近，江河意象根植于其記憶深處。從思鄉初期的迷離感傷到后期審視歷史的客觀超然，伴隨離散經驗的轉變，江水承載的文化寓意也不盡相同。自述經歷“三生三世”的聶華苓，如水漂泊的人生是二十世紀流浪中國人的典型，但無論身在何方，中華文化始終是她的生命之根?；蛟S生生不息、海納百川的江水能帶她馳騁想象，重返歷史的現場！

三、童年經驗與大陸經驗探源

藝術家的創作與生命體驗密不可分：“一是與藝術家在特定時期所處的外部社會環境的聯系；一是與藝術家個人經歷中早期經歷、由教育和各種活動所形成的心理反應圖式的聯系?！盵16]101在體驗生成中，一方面新的環境同化于先前經歷構成的心理圖式和反應結構，另一方面原有的圖式結構在新環境的刺激下發生改變，這種同化和順應的過程使體驗生成面目彌新。在體驗的歷時性發展中，童年經驗是重要環節，影響和制約藝術家的發展道路。童慶炳認為，“童年經驗是從兒童時期的生活經歷中所獲得的經驗”[17]。兒童心理發展學認為個體的發育成熟約在十六七歲左右，“這一階段發生的事情對孩子的一生起著決定性的作用和影響”[18]。

“童年時期人對事物有一種天然的審美理解，這正是許多作家竭力保持童年心理的奧秘所在，因為越接近兒童的天真，就越容易進人審美的境界?！盵19]童年經驗包括直接經驗和間接經驗。“直接經驗主要是指個人童年時期對家庭、家庭成員以及家庭生活的印象和經驗。間接經驗則是指個人所承載著的故鄉的精神文化積淀”[20]。綜觀古今中外的著名作家，書寫童年經驗的不在少數，盧梭、高爾基、托爾斯泰、馬爾克斯、曹雪芹、魯迅、老舍、沈從文、張愛玲、冰心、丁玲、莫言等都對童年經驗情有獨鐘。

童年時期的體驗影響作家的心理圖式，對作家創作產生深遠影響。體驗的類型眾多，有“缺失性體驗、崇高體驗、焦慮體驗、罪疚體驗、孤獨體驗、神秘體驗、歸依體驗”[16]113、豐富性體驗等。在聶華苓的童年生活中，缺失性體驗和豐富性體驗占據主導地位，塑造了日后的文學心理和美學形態。缺失性體驗有物質和精神兩個層面，聚焦到聶華苓身上表現為家庭沖突和遷徙經歷。聶華苓童年生活在三代兩室同堂的封建大家庭中，氛圍壓抑、紛爭不斷。伴隨父親的離逝，聶華苓和母親、弟妹被驅逐出門，這讓她感受到了人情冷暖，但父親的缺席也鍛造了她的責任和擔當意識。這些往事經過想象化加工，在《桑青與桃紅》的家庭敘事中得到體現。缺失性體驗與日后的遷徙經歷相結合，促發了作家對離散問題的深切思考，也對應了“知識分子往往是最不安分的，在行動上，他們總是漂泊的，在精神上，他們總是流浪的，在心理上，他們總是具有無根性的”[21]

豐富性經驗和缺失性經驗相輔相成，共同構筑了聶華苓的富足人生和多元創作。與男性的缺席相對照，女性的可親和奉獻為個體帶來無限的愛。祖母和母親堅韌頑強，是作家傾佩的女性形象。祖母的柔韌穩定了家庭的躁動不安，母親的靈活平息了家庭的暗潮涵涌，她們用女性的智慧為后輩營造一個相對平和的環境，亦成為作家的精神依靠。在聶華苓的創作中，女性是一切危難情境的引渡人，這反映了女性形象對作家的深遠影響。

自童年期后，聶華苓就開始了漫漫的漂泊之旅。漂泊經歷既讓其真切感受到變動歷史對個體命運的影響，引發了對民族歷史的持續關注，也促使她承續了中華文化“進取、求索、永動不腐的精神品格”[22]。其中，地域文化印記于作家的每一個成長階段，以“‘先見’根植于作家理解世界的整個過程，廣泛播撒于作家的生活觀念、語言表達、自我確證”[23]。地域中的自然環境和人文環境對作家產生深遠影響，構成文學創作的重要因素。

在聶華苓的大陸記憶中，武漢租界、三斗坪、長江三峽、嘉陵江等自然景觀帶來視覺與情感的沖擊，頻繁出現在日后的文學創作中。與自然環境相較，人文環境的穩定性有利于營造根深蒂固的文化氛圍。因此，大陸環境呈現在文本中不僅表現為自然的實體地域，更是蘊涵社會意義的文學地理，“提供了認識世界的不同方法，廣泛展示了各類地理景觀：情趣景觀，閱歷景觀，知識景觀”[24]。以湖北為主的地域文化一定程度上塑造了聶華苓的性格氣質和審美情趣，對文學創作帶來不容忽視的重要影響。豐饒的自然資源、四季分明的氣候，培養了楚人熱烈、潑辣、激進的性格，也孕育了楚文化的浪漫氣韻。屈原的《離騷》、孟浩然的山水田園詩、公安派和竟陵派的“性靈說”、聞一多的愛國詩歌與格律理論、廢名的田園牧歌、曹禺的現代戲劇、聶紺弩的批判雜文、胡風的現實主義，及徐遲、熊召政、劉醒龍、陳應松、方方、池莉等的湖北書寫，和聶華苓、彭邦楨、歐陽昱、呂紅等湖北籍華文作家，都對現實投以深切關懷，亦讓“寫實主義、浪漫主義”產生“轟動效應”[25]。

在文化基因的影響下，聶華苓身上具有鮮明的楚地精神。首先，楚人的先民在強鄰的夾縫中頑強生存，養成了楚人以民族利益為至重至上的心理，“尚武的傳統，正表現了楚人奮發的民族精神”[26]。其次，“不服周”的精神文明“形成了楚人忍辱負重、桀不馴、堅毅頑強、狂放不羈、思維奇詭、勇于創新的性格基調”[3]。近代史中，洋務運動、武昌起義、北伐戰爭等在湖北如火如荼地開展，體現了湖北民眾強烈的愛國心和威武不屈的民族氣節。

聶華苓的父親聶洸在中學時積極聯絡外界革命同志，隨后成為武昌起義的最早革命者之一，慷慨激昂、浴血奮戰，為保家衛國貢獻力量。在地域文化和家族基因的雙重作用下，聶華苓雖為女子卻擁有男性的陽剛之氣。她豁達開朗、灑脫自信、強毅果敢。兒時復雜的家庭環境即使讓她偶爾感到寂寞，但并沒有抑制其個性發展。赴臺后，她毫無怨言地承擔起養家重擔；赴美后，和丈夫保羅·安格爾自籌經費創建了愛荷華“國際寫作計劃”，為世界文學的交流做出重要貢獻。

文學既來源于現實又超越現實，生動映射了作家的精神意志和人格追求。在聶華苓的文學世界中，苓子自由奔放、反抗封建，桑青放蕩不羈、追求自由，風蓮熱情浪漫、渴慕和平，她們以主動的生命抉擇為烽火歲月增添了有情色彩?！帮L俗習慣與時代精神，決定藝術品的種類”[27]聶華苓生長于變動的二十世紀，身上流淌著具有強烈家國意識的楚人血液，其作品不局限于小情小愛，更包含了對現實世界的熱忱關懷、民族歷史的深切反思和濃郁的中華情結?！杜_灣軼事》通過大陸遷臺人物的軼事表達了炎黃子孫的故園情結，《失去的金鈴子》反映抗戰時期的中國鄉土社會，《桑青與桃紅》書寫世界背景下二十世紀的離散現象，《千山外，水長流》回憶中國的近現代史。聶華苓深受大陸經驗的影響，終其一生用文學書寫和文學活動做中華文化的傳播者，其強烈的家國意識和民族情懷令人動容。

二十世紀中后期赴臺文人的大陸經驗和文學書寫是時代的產物，卻已然超越了時代的限制，獲得面向未來的開放性和前瞻性。民族記憶彌合了時空阻隔帶來的文化創傷，成為聯結海峽兩岸情感記憶的重要載體。歷史從來不是遙遠的過去，而是照亮當代的思想之光。重啟塵封在時代列車的大陸記憶，是為當下現實注入經驗的能動表現。聶華苓以漂泊的生命歷程參與了二十世紀的歷史變動，于時空回望中暢想中華文明。大陸的“五四”記憶、地域記憶在其筆下熠熠生輝，成為其直面現實困境的精神支撐。在比較視閾中豐富大陸記憶的書寫空間，激活中華文化的現實功用，以民族共同體團結更廣闊的人群，這是聶華苓大陸經驗和文學書寫開啟的重要討論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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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ie Hualiang's Mainland Experience and Literary Writing

TIAN Li （College of Literature and Journalism，Hanshan Normal University，Chaozhou，Guangdong，521041

Abstract：Nie Hualing’s mainland experience and literary writing，articulated in the memory of the times，reveal the common identity dilemma and national identity of the Chinese literati having migrated to Taiwan.She stood asa highly representative figure among these literati of the mid-to late twentieth century.The wandering experience in the turbulent era enabled her to reflect on her homeland and reshape her identity inthe distance of time and space.A strong sense of patriotism endowed her works with a strong national sentiment.Among them，the modern personality，enlightenment spirit，and female consciousness associated with the May Fourth Movement have been inherited and developed，and theregional memory represented by the Three Gorges have carried profound historical significance.Tracing the origin of her writing，itis found that childhood experiences and cultural traditions constitute the conditions for the existence of experiences，which afect the content choicesof writing in mainland China.Nie Hualing's mainland experience and literary writing have expanded the imaginative space of Chinese culture，connecting a wider population with a national community， demonstrating historical value and enlightening significance.

Key words：Chinese literati having migrated to Taiwan；Nie Hualing；mainland experience；literarywrit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