稷子米飯鯽瓜子湯
最正宗的做法,不是稷子米飯配鯽魚湯,而是把稷子米放進鯽魚肚子里,熬成湯。也有一說為,讓鯽魚吃飽稷子米,再用江水煮成湯。
——題記
“稷子米飯鯽瓜子湯,一頓不吃想得慌?!边@句話在遙遠的年代飄蕩。
五百年前的風,與你并不相干;一幅天邊的殘云,江對岸小村飄出的炊煙,有你所不熟悉的含義。
稷子米的味道,摻雜黑土和野草的味道,厚重歲月的味道。發酵的鄉愁,它的醇厚是隱藏著力道的,不是輕飄飄的甜,而是令人落淚的香。
窩棚支在魚亮子邊上,朝陽的金子灑滿江面。打魚人下水了,先舀一桶江水放在岸邊,舀起抑制不住的食欲,舀起對鮮香的企盼,舀起清亮的日子。鯽魚躍出江面,金色的漣漪就擴大成誘惑,漁網離開水底,就掛滿了大江沉甸甸的恩情。
被江水熬煮;被粗瓷碗盛裝。那不允許想象的食物,就像不允許嘗試的生活,它堅守在古老的傳說中,不肯走進霓虹閃爍的陌生,不肯走近今天的你。
省略所有的香料,因為香料是對魚的不敬;只有一把小蔥幾只辣椒,那是江水、江風和老酒的伙伴。水沸了,湯熟了,這是菜也是飯,這是不舍的口味,也是滾燙的鄉情。
如今,它變成了幾行文字,躲進舊書里,躲進暮色中。
你是否想摸一摸,它是否尚有余溫,但它不想讓你看到它的原始。
醋辣生魚
“十月寒威不可當,坑燒卍字火為墻。一壺奶酒新開甕,更切生魚和辣嘗?!?/p>
——摘自《卜奎竹枝詞》,(清末民初)魏毓蘭
切一片生魚挑在刀尖,從刀尖把它咬下來,這是你想象不到的吃法。這一片生魚送到你面前,北方人就認你是一生的伙伴。
魚從江邊走到城里,矜持的模樣。夏天,被生切成窗紙薄片,帶著羞澀的粉紅,配上雪白的豆芽,鮮紅的辣椒,金黃的香油,褐色的老醋,便是一幅畫,一件雕刻。
在冰封的大江上鑿開一個個窟窿,這是從隆冬通往春天的密道。鱘魚、鰉魚、鯉魚,這是生魚中的佳品,借嚴寒把它們凍透,用刨子削出“魚刨花”,帶著冰碴的生魚片,是寒冷給舌尖的特別禮物。
百年前的秋夜,街巷一派寂寥。一聲吆喝——“醋辣生魚唻——”。伴隨那長長的尾音,胡同口,出現了一個男人的身影,他擔著擔子,擔著整個秋夜清冷的情調,擔著一種遙遠而誘人的味道。
半扇窗欞被推開,一雙酥手伸了出來,遞上零錢遞上大碗,買一份生魚,斟一壺燒酒,連同笑意和細語,一起送到夫君面前……
有些滋味,永遠帶著情結,帶著情調,帶著神秘。
貓爪子蕎面蒸餃
貓爪子,一種野菜,一直以來我都不知道它的學名。為了這一次寫作,我特意上網查閱,才知道它叫展枝唐松草。在此,我謹向一株野菜表示誠摯的歉意。
——題記
“棒打狍子瓢舀魚,野雞飛到飯鍋里。”這不是傳說,這就是驕傲。
“還有那漫山遍野的大豆高粱”,腳下的這片土地,讓人心里踏實。
三十年前的一個春天,我推開鄉村小鋪老舊的門扇。一盤蕎面蒸餃,一種陌生的味道擊中心窩,被一雙陌生的手拉進嶄新的世間。看到我臉上的笑容,大嬸這才釋然。她告訴我這種野菜叫貓爪子,它在我記憶里留下幾道深深的抓痕,如今依然清晰可見。大嬸不肯收錢,說誰家不會給路人一頓飯?
刮過山野的風,刮進我的腸胃,土地深處的氣息,扎根在我心深處。那種從未嘗過的味道,帶著苦澀的芳香,陌生而又熟悉,東北的孩子,就是東北大地上長出的小草小樹,土地的滋養,有母親的體香。
一株苦蕎,帶著土地的慷慨,它的苦澀給人教誨,它的芳香給人溫暖。
蝲蛄豆腐
千年歷史的菜肴,以對棲息條件苛刻的野生蝲蛄為原料,制作工藝特殊,因蝲蛄減少瀕臨失傳。
——來自AI的簡介
蝲蛄的樣貌有點駭人,味道卻極其鮮美。
街邊老婦的籃子,遞上幾個零錢,換取幾只蝲蛄。它是解饞的好物,也是游戲的道具,洗凈的蝲蛄上殼,可以套在指尖,去嚇唬小伙伴。
蝲蛄與童年的記憶,也只有這么一點點。此后我的日子里不再有蝲蛄,然而日子依然完整,它如一粒最普通的石子,在我的奔跑中遺失了。
在大興安嶺的溪水中,我遇見了它,溪水清得發亮,蝲蛄游得自在。同行的一位老詩人說,不要看蝲蛄長相丑陋,只有在最清澈的水中它才能生存。于是我想想自己,好像在渾濁的人群中才活得下去;于是感覺有些慚愧,品德還不及這小小生靈。
泛黃的書中有一道菜名叫蝲蛄燉豆腐。
放在火上燉的是我脆弱的情感。那書中說道:洗凈的蝲蛄搗碎成糊,過濾成汁,加入蛋清,攪拌均勻,倒入沸水,遇熱凝固,狀似豆腐。食鹽適量,滴入香油,灑上香菜。
極致的美味,帶上了一絲殘忍。世上的事情往往就是如此——老婆餅里沒老婆,蝲蛄豆腐里沒豆腐。有的,只是一點回憶出來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