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不怕苦，二不怕死”：“陽廷安班”鐫刻在時光里的英雄詩章

在中國人民解放軍的編制序列里，班是最小的戰斗單元。為什么一個班的戰斗集體可以在全軍的百面榮譽戰旗當中占有一席之地呢？

這要從中國人民解放軍第18軍修筑著名的川藏公路說起。

1952年，執行進軍西藏任務的18軍接受了一項特殊的任務一以一部分力量和近萬名藏族民工組成筑路大軍，實施川藏公路西線（拉薩至林芝）的施工任務。

上過川藏線的人都知道這條道路有多險，參加過修路的人都知道這項任務有多難。

參與修路的18軍52師官兵們要在海拔4000多米的敏拉山施工。山上氧氣稀薄，戰士們每邁一步都會氣喘呼吁。修路的高強度勞動，使不少人患了高山不適應癥：心跳加快，每分鐘心跳幾乎都在100多次；血壓升高，不少人鼻孔出血，頭痛難忍。

這里氣候變化無常，一天三變。8月，我國中東部地區還是酷暑難耐，這里卻早已冰封雪飄。六七級大風夾著沙石騰空而起，卷著冰雹鋪天蓋地而來，給施工帶來了很大的困難。有一次，一夜大雪，就把工地上的帳篷壓垮了37頂，戰士們不得不從帳篷里爬出來收拾住處。

面對這險惡的環境，52師領導對戰士們進行動員：“這里苦不苦？苦！這里難不難？難！但同志們不要忘了，我們這支部隊什么時候怕過，什么時候退過？抗日烽火中我們在豫皖蘇地區轉戰，什么苦沒吃過？千里躍進大別山、解放大西南、進軍西藏，我們又是怎樣走過來的？…”

“陽廷安班”所屬的52師155團2連，在施工中負責的任務段叫皮康崖險段。這個地方是幾十米高的陡壁，刀削斧砍一般，下方是一條洶涌澎湃的尼洋河。當地的民謠說“飛鳥難過皮康崖”。當地的藏族鄉親們都認為在這里修路簡直就是天方夜譚。有一個藏族同胞說：“那個地方牦牛都爬不上去的，你們能夠把公路修出來，那你們就是神仙了。”

戰士們回答這位當地藏族同胞：“我們都是凡人，但是我們有‘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就是在這種特別艱難的情況下，戰士們攀上懸崖絕壁，用幾十米長的繩子吊著身子懸在空中打眼放炮，硬是開出了一條能站住腳的小道，又在這條小道上一步一步向前推進，經過兩個多月的艱苦奮戰，終于在這片懸崖上鑿出一條公路來。

喬學亭等領導同志為戰士們舉行了一個小小的慶祝儀式，祝賀他們完成了這一極其艱難的任務。喬學亭十分激動，動情地說：“你們2連任務完成得好，經驗總結得好。你們提出‘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口號。‘金珠瑪米’（藏語意為‘救苦救難的菩薩兵’）就要發揚這種精神，不管有多難，路一定能修通。”

這一享譽全軍的戰斗口號，正是我軍“一不怕苦，二不怕死”革命精神的起源。在2200多公里的川藏公路上，浩浩蕩蕩的大軍喊響了這句口號。

“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戰斗精神，在后來的邊境自衛反擊作戰中一步步鑄就。

1962年10月，印度挑起邊境沖突后，我駐藏部隊打了一場漂亮的自衛反擊戰。面對對手的不斷挑釁，中央軍委發出了作戰預令。軍委總部的作戰指導思想很明確：

“務求初戰必勝。”一定要打贏！要“打狠打痛”“全殲速決”。這是關乎我們的軍威、國威的問題。

按照軍區作戰部署，155團受領的任務是消滅卡龍地區的敵人。

卡龍實際上是一塊林間牧場，這里背山面水，地勢南高北低，周圍又都是茂密的松林，只有一條鄉村道路貫穿。敵方就在這個牧場的西北側構筑了地堡等工事64座，有交通壕、塹壕連接起來，整個防御陣地正面寬250米，縱深150米。

10月20日早晨7點，“陽廷安班”所在的2連作為尖刀部隊，對盤踞在卡龍地區的敵人發動了攻擊。

槍聲一響，6班的班長陽廷安帶領戰士躍出戰壕，抄近道向敵軍地堡發起進攻。陽廷安一只手端槍，一只手舉著手榴彈，迅速沖向敵人的主堡。在營連炮火的支持下，陽廷安和戰士們很快就拿下了這個碉堡。

在一片爆炸聲、喊殺聲中，他們又轉身向敵人的子母地堡沖過去，但遇到敵人火力網的猛烈阻擊。陽廷安毫無畏懼，對身邊的戰士喊道：“我們不是‘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嗎？跟我來，我們一定能打進去。”

在吶喊聲中，他們沖出敵人挖的塹壕，向敵人陣地縱深追擊。陽廷安跳過一棵橫倒的大樹時，敵人的一梭子彈飛來，他跌倒在地，揮了一下手，就徹底倒下去了。旁邊的戰士徐瑞清向敵人的地堡投了一枚手榴彈，正準備救護班長時，也不幸中彈犧牲在了班長身邊。副班長曾祥智兩眼冒火，他高喊：“為班長報仇啊，同志們跟我沖！”幾個戰士跟著副班長向著敵人的地堡沖過去，他們的氣勢壓倒了敵人，很快奪下了相互連接的7座地堡。

戰士們在逼近敵人營指揮所西北側時，一發炮彈突然在他們身邊爆炸，曾祥智副班長被炸飛的石頭擊中，頭部負了重傷，還沒等救護隊上來，他也英勇犧牲了。在這種情況下，班里的老兵楊秀州主動接替指揮，喊著“跟我來”，帶領同志們繼續向敵人沖擊…

激戰到最后，6班8名戰士，只剩下了一個新兵劉漢彬。他抓起班長陽廷安的那挺沖鋒槍，舉著手榴彈，加入5班的戰斗中，和戰友們一起攻克了最后5個地堡。

在這次戰斗中，6班一共攻克敵人地堡27個，殲敵37人，俘敵18人，繳獲各種武器64件，為全殲卡龍之敵發揮了重要作用。

在這場戰斗中，班長陽廷安、副班長曾祥智和其他戰斗骨干前赴后繼、英勇沖鋒，戰斗到最后一人。他們這種“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深深地感動了參戰部隊。

當時正在前線指揮作戰的西藏軍區司令員張國華，特意趕到155團駐地。站在他們的隊列前，張國華含著眼淚說：“同志們，我們這個部隊就是要有你們這種‘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勁頭，世界上任何敵人只要他膽敢來犯，膽敢來欺負我們，就讓他有來無回！”

為了表彰6班不怕犧牲、奮勇殺敵，圓滿完成作戰任務的精神，表彰他們突出的戰績和對戰役勝利作出的重大貢獻，1963年，國防部授予其“陽廷安班”榮譽稱號，全班榮立集體一等功，班長陽廷安追記一等功，其余戰士分別記功。

1963年2月，張國華奉命進京參加解放軍總政治部召開的全軍政治工作會議。這次會議安排他匯報中印邊境自衛反擊作戰的情況。

2月14日，羅瑞卿向毛澤東匯報全軍政治工作會議的情況，說西藏軍區司令員張國華匯報了自衛反擊作戰的情況，很受大家歡迎。

毛澤東提出中央開工作會議時，讓張國華再講講。

這讓張國華心中忐忑不安。雖然多次給毛主席、中央軍委匯報過西藏的工作，但事關邊境自衛反擊作戰的全面情況，一個簡明扼要的匯報是要費一番腦筋的。他連夜對精心準備的那份匯報稿進行了修改。在這份講稿中，特別突出了西藏各參戰部隊在戰斗過程中保持我軍優良傳統、發揮政治工作優勢、發揚軍人過硬的戰斗作風的特點，并特別強調了那句在駐藏部隊中叫響的豪邁誓言一“一不怕苦，二不怕死”。

提綱擬就后，張國華首先送給中央軍委秘書長兼解放軍總參謀長羅瑞卿審閱。

羅瑞卿看后，認為寫得很好，批示讓張國華照此向中央工作會議匯報。

2月19日下午，毛澤東、劉少奇、周恩來、鄧小平等國家領導人，以及各大軍區、各軍兵種領導，各省省委書記和中央各部委的領導齊聚中南海懷仁堂。張國華進入會場前，羅總長還叮囑他：“老張，你不要緊張。記住給主席匯報時，千萬別漏了那句‘一不怕苦，二不怕死’，這不僅是你們的發明，也是我們全軍部隊的政治優勢。”

毛澤東主持了這次會議，他說，今天的議題只有一個，由張國華同志匯報剛剛結束的邊境自衛反擊作戰的情況。

毛澤東見坐在他與劉少奇中間的張國華顯得頗為拘謹，便幽默地說：“‘井岡山’（多年來毛澤東一直這樣叫張國華）百萬軍中取上將首級如探囊取物，仗打勝了，你還緊張么子喲，今天是你唱主角嘍。”

毛澤東的話引來了一陣笑聲， 會場的氣氛頓時變得活躍起來。

張國華詳細匯報了這次作戰的經過。在匯報過程中，毛澤東頻頻插話，他對參戰部隊的表現十分滿意。

張國華談到這次作戰對參戰部隊也是最實際的一次考驗時，毛澤東插話說：“特別是55師，從青海的西寧出發，用卡車送，就是在路上動員的，差不多是一到就打。130師在四川，是個生產部隊，放下鋤頭就上車，也是在路上做動員工作的，一到就打，很倉促。就是你這個將軍也是臨時派去的嘛。開頭誰想打呀？沒有想打嘛。你10號走，20號打仗，從動身到打仗，中間只有10天。”

當張國華講到印軍營以上的指揮員在戰斗中沒有起到作用時，毛澤東說：我們要注意，在座的同志們，你們總要準備打仗，不要以為天下太平，四方無事。總是要注意軍事，只搞文，不搞武，那個危險。各大區的同志，省委的同志，中央的同志，你們要準備打仗。

當張國華講到我們這次打的是軍事仗，更是打的政治仗時，毛澤東說：打了一個軍事政治仗，或者叫政治軍事仗。

張國華講到這次打近戰多時，毛澤東說：所以，要注意近戰、夜戰。對帝國主義，我不信當了面打近戰、夜戰我搞你不贏。

當張國華講到部隊情緒高是因為中央后發制人的方針激發了部隊的士氣，普遍憋了一口氣時，毛澤東說：最基本的原因你還沒有講到。最基本的原因是我們是工人農民的軍隊，不是地主資產階級的軍隊，是共產黨領導的軍隊，不是國民黨領導的軍隊。第二，就是你所講的，三年以來，憋了一口氣。

當張國華講到集中優勢兵力時，毛澤東說：還是老話，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如果是圍城就要十倍兵力，如果是野戰就要五倍兵力，在具體的戰術動作上就不止了，就要占絕對優勢。當張國華講到印軍最怕側后遷回時，毛澤東說：這不僅是印軍，從古以來，哪一個軍隊都最怕這一手。張國華講完后，毛澤東說：他還沒有講那個西段，西段很艱苦，那是多少公尺深的雪，這么困難我們能夠克服。我們要在我們全黨、我們全軍，在人民中間，講這個經驗。

張國華簡單介紹了陽廷安的先進事跡，講到我們為什么能夠戰勝敵人時說：“我們戰勝敵人的法寶，靠的就是我們的戰士‘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

毛澤東當即給予了肯定：“我贊成這樣的口號，叫做‘一不怕苦，二不怕死’。”說完，他用手指了指張國華：“這是你的發明權。”

張國華連連擺手說：“不是我，發明權是我們偉大的中國人民解放軍。”

毛澤東點點頭，若有所思地說：“過去岳飛說：‘文官不愛錢，武官不怕死，天下太平矣。’那時金兀術說，撼山易，撼岳家軍難。今天我要說，撼山易，撼解放軍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