蘋果落地，不會離樹太遠

蘋果落地，不會離樹太遠

我向你的面頰致敬，而且我愉快地

用薔薇向薔薇致敬

用蘋果向蘋果致敬

——摘自《世界征服者史》

當我們午休起來，坐在炕上發呆時，詩人十里路感嘆了一句：“在睡著的時間里，莊稼又長高了幾寸。”

詩人之言，自有詩意和夸張的成分。

此時正是伊犁七月的正午，我們躺在賽買提家的炕上，瞇了近半小時。半小時里，莊稼確實在生長，院里院外的杏樹、蘋果樹、核桃樹也在生長。

我們本為尋訪阿力麻里古城而來，卻誤打誤撞地走到了賽買提家門口，被他家門口的兩棵百年香樹王吸引，于是走進了賽買提家的香樹王農家樂。

這是一場計劃許久的奔走一驅車奔走到阿力麻里古城，不為旅游，只為吹吹阿力麻里的風，吃一吃阿力麻里盛產的各類瓜果，甚至只是一場懷古之行。初到伊犁的那些年里，我在一些文章中說，伊犁不適合懷古，不適合發古之憂思；如今在伊犁生活超過十五年后，我發現了自己當初的淺薄。歷史教會人們的和土地給予人們的一樣多，這是阿力麻里給我的教誨，我記在了手機便簽上，更要記住教訓為是。

七月的風，穿過了杏園的叢叢林木，帶著草葉的腐爛之氣，帶著捂熱潮濕之氣，帶著隔壁田地的瓜果之氣，再穿過我們向更遠的地方散去。

千百年來，阿力麻里刮過多少場風，史志里沒有記載，民間也未留下只言片語。但它帶走的塵土落往四方，帶走的蘋果、香、梨、桃的種子遍地生長。

曾經的古城，如今是新疆生產建設兵團第四師六十一團所在地，這個到處是林果的團場，和它的歷史一樣豐厚的是林果種植傳統。

我們開著車在六十一團團部和連隊漫無目的地亂轉。想停下時，車停路邊，人在田地、渠岸、果園里小坐，手抓著或干燥或潮濕的泥土，然后就走到了賽買提的家門口，我們停住了。

停在賽買提家門口，只為他門前的兩棵遮天蔽日的杏樹，樹種是本地特有并繼而延伸到伊犁多地種植的樹上干杏。這兩棵栽種于一八八三年的樹上干杏，是名副其實的百年杏樹王了，當地政府還專門為它們立了一個碑，并以文字做說明。

賽買提正在門口灑水，門前清掃得干干凈凈。我們走進了兩棵香樹后面賽買提家的香樹王農家樂。

初次聽到主人介紹自己叫賽買提時，想起曾經看過的一句諺語：“賽買提扔掉的爛蘋果，在艾買提手里就是藍寶石。\"看著賽買提做的棘子雞時，我將這句諺語說出來問他，他只是不言語地笑著，手在不停地翻動鍋里的雞塊，也不知他是否聽到或聽懂了。此時，杏樹枝葉間傳出的鳥鳴，清脆，如歷史般悠遠。后來，我就在這樣的鳥鳴聲中，躺在賽買提家客房的炕上睡著了。夢里交雜著遠去的馬蹄聲和現在的鳥鳴聲，歷史和現實在阿力麻里的夢中融合在一起。

“蘋果落地，不會離樹太遠。”賽買提說，“杏子也一個樣，都是落在杏樹葉子的影子里，人也是一個樣子，我一出生就在杏樹底下，現在五十多歲了，還在杏樹底下，走不遠。”

賽買提已經是在杏樹底下長大的第五代了。就像賽買提說的，年輕時栽下了樹，老了才有果子吃；爺爺的爺爺種下了杏樹，他現在才有香子吃，才有了現在的香樹王，也才有了他的香樹王農家樂。謝謝爺爺的爺爺當年種下了樹苗子。

賽買提聽爺爺講起過，他出生的前一年冬天，團里下起了大大的沒完沒了的雪，雪都蓋過了門前兩棵杏樹的分叉，家里的人晚上都是抱著羊睡覺的。后來，我在《六十一團志》的大事記里見到賽買提說的大雪的記錄，感覺冬天過完沒多久，賽買提就出生了。夏天，賽買提的爺爺在杏樹下掛個搖籃，小賽買提就在杏樹下慢慢長大，玩耍的地方都是果園，果園也是他們的樂園。此時的賽買提當然不知道，在六七百年前，他生活的阿力麻里城，曾是察合臺汗國首都所在地，頻繁出現在《世界征服者史》等域外歷史著作中，是中亞的樂園。

比賽買提出生時間更早的一九六二年，六十一團的前身十三團成立了。一個叫強光林的甘肅小伙子來到了阿力麻里。說強光林是小伙子，已經不太合適了，他已經三十五歲，更重要的是他已經有十五年軍齡。但是，走在待開發的阿力麻里，在園林隊的果園里，在條田里，他健步如飛、不知疲倦，讓人感覺還是個小伙子。

一九二七年出生在甘肅的強光林，二十歲時在陜西西安加入人民解放軍，一路征戰，來到了新疆的喀什。一九五五年又從喀什開赴石河子，肩挑背扛地修水庫、建新城。一九六二年初夏，一聲令下，他又攜妻帶子從石河子奔波到當時的十三團。一到十三團，強光林真像是進了果樹的海洋，從小哪里見過那么多種果樹呀，后來的日子，他慢慢認識并記住了它們。從團部駐地小麻扎至農五連，“叢林環抱，生長著各種果樹林木，有蘋果、梨、杏、桃、棗、山楂、酸梅、李、葡萄等，綠樹成蔭，碩果累累，百鳥齊鳴，果香撲鼻。\"《六十一團志》中的記錄，和強光林的記憶互相印證著。

在十三團安頓下來的強光林，和其他人家一樣，在院子里種上了果樹。從此，他就再也沒離開過，見證著團場一步步的變遷，從十三團到現在的六十一團。防風林長起來了，果樹一代代更新，一年年成熟掛果。強光林也在團場變老，能走動的時候，還經常去看一看當年種下的樹，修建的條田、水渠、果園。聊起團場建設初期，讓強光林難忘的，除了開始擔任連隊指導員時，他帶著民兵住地窩子、吃窩窩頭，站崗巡邏、開荒造田、代耕代牧，大概就是一九六四年冬天全團大會戰了。全團的勞動力集中在九連，開荒平條田，為來年開春耕種做準備。

比強光林小十二歲的張先岐，如今住在阿力麻里大地上的蟠桃社區；比強光林小十五歲的伊豐會，如今住在蘋果社區。這些以團場特色林果命名的社區，住著許多七八十歲的老軍墾，他們中的許多人都是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出于各種原因到團場的，把一輩子都獻給了阿力麻里的屯墾戍邊事業，到老了還堅守著年輕時揮灑過汗水的土地。

如今的團場，林果業的種植、深加工產業鏈已經形成，果樹品種之多，在這里工作生活了五六十年的強光林、張先岐都感到新鮮。生活的便利，讓他們當時想都不敢想，坐一個小時車就到師部了一當年，師部是多么遙遠啊…看著現在，強光林、張先岐他們都覺得汗水沒白流，在流過汗水的土地上長出了高樓，長出了高速公路，長出了一代又一代軍墾新人。

在這片土地上流傳著這樣的諺語：“樹以果子出名，人以勤勞出名。\"諺語的產生，和生活息息相關：種果樹在這里是人生的一件大事。

這是一片有著漫長種植果樹歷史的土地。不用太往前，當年這里還是阿力麻里城時，它的眾多果樹，就吸引著眾多路過此地的文人、商賈、軍人的目光。

一二一九年夏天，成吉思汗遠征位于中亞的花剌子模國，耶律楚材奉命作為扈從前往，后久居西域、中亞長達七年。回到燕京（今北京）后，時常有人問他在西域、中亞的西游見聞，他“慮煩應對”，便寫下《西游錄》，以答問詢者。在書中，他詳細地記錄了蒙古大軍的西征路線；書成，已是一二二八年的事了。第二年，耶律楚材在燕京自行刊印了《西游錄》，一直傳播至今。在書中，耶律楚材詳細記錄了沿途的風土人情以及物產風貌。他以及蒙古大軍途經的阿力麻里，自然不會漏記：“不刺之南有陰山，東西千里，南北二百里。其山之頂有圓池，周圍七八十里許。既過圓池，南下皆林擒木，樹蔭蓊翳，不露日色。既出陰山，有阿力馬城。西人目林擒曰阿里馬，附郭皆林擒園囿，由此名焉。附庸城邑八九。多蒲桃梨果。播種五谷，一如中原。”

至此，“阿力馬\"名傳燕京。而耶律楚材進入阿力麻里和伊犁的路線，至今還是到達伊犁的主要道路之一。二〇〇八年，我大學畢業從烏魯木齊到伊犁來工作，坐夜班車走的即為此條線路。只因當時在夜色中行駛，未看到周圍七八十里許的山頂“圓池”。彼時的耶律楚材當然不知道，這個圓池后來以“賽里木湖”之稱而名揚天下，成了著名的旅游景點；彼時的耶律楚材也還不知道，后來的“阿力馬\"將會聞名中亞。

耶律楚材畢竟是文人，在《西游錄》中還借宋人著作《播芳文萃》談文章之道：“夫古人之文章愈深，則人愈難知耳。\"\"通身是眼，不見自己。”因為阿力麻里，我關注到了耶律楚材的“通身是眼，不見自己”；作為一個寫作者，我感覺這是阿力麻里對我的另一重教誨。

和耶律楚材前后腳到達阿力麻里的還有長春真人丘處機。

對丘處機而言，這是一場臨時動議的行走。一二一九年冬天，已經七十一歲的丘處機接到成吉思汗西征途中的旨令，令其赴西域相見并傳教。一二二〇年，丘處機率徒弟十八人啟程，從燕京過德興（今河北涿鹿）宣德（今河北宣化），在一二二一年二月出塞后從漠北草原行至天山北部再西行，在一二二二年四月，在大雪山（興都庫什山）八魯灣川（今阿富汗查里卡東北）與成吉思汗相見。一二二四年，丘處機回到燕京。

丘處機之行，有弟子李志常隨行。回來后，他記錄著老師一路上的言行和見聞，著成《長春真人西游記》一書，此時已是一二二八年（巧合的是，耶律楚材的《西游錄》也在這一年成書，耶律楚材看過《長春真人西游記》嗎？），丘處機已于一年前去世了。書中記載著丘處機一行人所經過的山川河流和所看到的風俗民情，對沿途的地理交通、居民族屬、經濟社會等情況也都有詳盡記載。通過《長春真人西游記》，我們看到了丘處機和李志常走過的阿力麻里的面貌。

他們是九月二十七日到達阿力麻里的：“鋪速滿國王暨蒙古塔刺忽只領諸部人來迎。宿于西果園。土人呼‘果'為‘阿里馬’，蓋多果實，以是名其城。\"在阿力麻里城，丘處機一行所見都是新鮮的、新奇的：“其地出帛，目曰‘禿麻林’，蓋俗所謂種羊毛織成者。時得七束為御寒衣。其毛類中國柳花，鮮潔細軟，可為線為繩為帛為綿。農者亦決渠灌田，土人唯以瓶取水載而歸，及見中原汲器，喜曰：‘桃花石諸事皆巧。‘桃花石'謂漢人也。”

行至阿力麻里，丘處機作二首余字的長詩一首，是因為在阿力麻里有他鄉遇故知之感激發了他的詩情嗎？

后來的十幾年間，我曾數次造訪阿力麻里。是在追尋先賢的足跡？是在尋找歷史的佐證？誰能說得清呢，是一次次的專程來訪還是僅僅路過。當年見過的林木，多了十幾圈年輪，許多果樹被挖去，栽種了更新的品種。十幾年，在阿力麻里的歷史上只是轉瞬之間。

在丘處機之后的幾百年里，伊犁的土地上還留有他的印記，生活在這里的人還在談論著丘處機的傳說，甚至將距離阿力麻里二百多公里的特克斯縣八卦城的建設同丘處機相關聯，以增歷史之厚重。伊犁人傳說里的丘處機和金庸的《射雕英雄傳》無關，是活生生存在過并到過伊犁的故事里的人。因為地處偏遠，伊犁對每一個到過這里的人都抱有無限美好真誠的情懷，尤其行走之人還有詩文記錄的，有關他們的傳說和故事，將和詩文一起流傳下去，伊犁河水不干涸，傳說也會一直傳下去。如今的新疆伊犁，乃至中亞各地的許多地方，都遺留著蒙古大軍走過的痕跡，許多地方的地名就是那個時候留下的，即是明證。

在耶律楚材、丘處機西行四十年后，成吉思汗早已仙逝，蒙古大汗的權力落入拖雷手中。新即位的蒙哥汗托雷令彰德府（今河南省安陽）宣課史常德出使西域。常德一二五九年從和林出發，沿著蒙古通往西域的草原驛路西行，路過耶律楚材、丘處機等人路過的阿力麻里，并繼續往西走了，常德往返用了十四個月時間。他的西行事跡，在一二六三年被當時名士劉郁記錄成《西使記》一書。劉郁記下了常德眼中的阿力麻里：“出關至阿力麻里城，市井皆流水交貫，有諸果，惟瓜、葡萄、石榴最佳。回紇與漢民雜居，其俗漸染，頗似中國。”

五百多年后，江蘇詩人洪亮吉遣戍伊犁。他只在伊犁生活了百日左右，卻見識到了伊犁的“風光谷雨尤奇麗，蘋果花開雀舌香”之景。他同樣感受到了和江南氣候相似的伊犁氣候：“鴣啼處卻東風，宛與江南氣候同。杏子乍青桑葚紫，家家樹上有黃童。\"在許多清朝遣戍伊犁的文人們留下的詩文、日記中均能找到和洪亮吉類似的感受。蘋果花開時，他們雅集，飲酒作詩，把他鄉當故鄉，以詩酒抒懷。

兩山相隔雖遠，有云霧相連；耶律楚材、丘處機、洪亮吉的時代離我們十分久遠了，但我們都走過了阿力麻里的土地，仿佛我們之間有了牽連，這是紙上的緣分生發出來的。一代代西行的人來到阿力麻里，都深感親切。

幾百年后，遠道而來的強光林等人，大約也是感到親切的。因為他們的勞作，直接聯系著歷史。他們勞作的團場是當年阿力麻里古城所在地，不少人在犁地時發現了古陶甕。這些陶甕被發現時上面大多蓋著一塊圓形的石板，陶甕里除了一些土什么也沒有。二〇〇九年，我初來阿力麻里時曾聽團場的職工談起過：“以前，誰家挖地時挖出了個陶罐…

也是在那一次，在阿力麻里和一個在農田里勞作的大叔聊天，他給我們說起了一個存在于阿力麻里的“蘋果之城\"的傳說：相傳，有一個貴族家的姑娘和家中的園丁相愛了，姑娘的父親知道后就將園丁趕出了莊園，并且命令他離開當地。傷心欲絕的姑娘決定同小伙子私奔。姑娘的母親非常心疼自己的女兒，她裝作不知道女兒要私奔的事，只是在女兒出走的夜里偷偷放了一個蘋果在女兒的窗前，聰明的姑娘當然知道母親的意思，她含著淚懷揣著這個蘋果和心愛的人遠走他鄉了。后來這對戀人來到了一個氣候宜人的地方，將蘋果籽種了下來，不承想這幾個小小的蘋果籽竟然長成了一棵棵茁壯的蘋果樹。年復一年，當地到處都可以看到蘋果樹，因而這里就被人們稱為“阿力麻里”，意思是“蘋果之城”。

我愿意不厭其煩地記下這個來自民間的傳說，它不同于官方志書，不同于途經這里的使者、文人所記，這個傳說以口耳相傳的方式記錄下了一座城的美好記憶。

當人群散去，渠邊上多長一把青草，羊圈里多產一只羊羔。

本地民諺

當人群散去，那拉提草原只剩下曠野。在更早以前，那拉提草原就是一片曠野。曠野里有將融未融的雪，雪地里盛開著頂冰花。花朵顏色淺白偏黃，近乎和雪融為了一體。遠看一片雪，近看一片花，花中有雪，雪里有花。這是四月的那拉提，春天才剛剛到來。

在一片空曠處，我們停下來去看雪，也是去看花。待走到雪地里，發現腳下踩著的都是頂冰花，一腳下去，踩倒好幾棵。再落腳，便變得小心翼翼。我們的驚嘆聲，在雪地里傳得很遠很遠。此時的那拉提草原是寂靜的，我們一群人的喧鬧更襯托了草原的安靜。

第二天路過同一片地方，我們又下車了。此時，雪已經融化殆盡。黑色的大地上，有綠草，比綠草高半寸的是頂冰花，在風中搖曳生姿。拍照的人匍匐著身體，將頂冰花通過朋友圈傳播得更遠，給沒來過、沒見過的人增加了許多念想一一去那拉提，去看那里的草原，去看草原上盛開的頂冰花。

“頂冰花”，是我們本地人的叫法，它的學名是白番紅花。在這個地方，她還有一個“野百合\"的俗名。在那拉提，我們看到了“野百合也有春天”。一方水土養一方人，一片草場養一群牛羊，經雪水和鞏乃斯河水養育過的那拉提草原，四月盛開著頂冰花，五月的草原上則盛開著俗稱野罌粟花的天山紅花。曾數度出使西域的明朝外交家陳誠就曾在新源的草原上看到過天山紅花，并賦詩《途中見紅花》：“征途荒僻正愁人，忽見遐方五月春。到處野芳紅勝錦，滿川新漲碧于銀。兩儀生物無遺類，四序成功有至仁。何事微軀多跋涉，總緣薄宦苦形神。\"陳誠到得晚，他當然無緣得見頂冰花。

花紅草綠的春天，來這里的外人還不多。我們來得恰逢其時。

普里什文說，春天里…最主要的是讓你的腳接觸到大地：你的腳一踩在露出來的土地上，你立刻會感覺到一切，以前你度過的所有春天都會集中在一起，于是你就會心花怒放了。走在那拉提的春天里，放目遠眺，綠草和雪山同框；收眼近視，草和花連綿鋪陳。真的就心花怒放了。

雖久居伊犁，但來那拉提草原的機會并不多。以前去，多是在盛夏，帶著外地來的客人去看草原葳蕤郁蔥。初春的那拉提，這還是第一次近距離地深入接觸，要知道，我們這一群人都是逐花而來。許多人和我一樣，第一次在這個季節來到自以為熟悉的草原。和逐水草而居的牧民一樣，我們逐花而行，追著頂冰花走，朝著吐爾根杏花跋涉。出門所遇，俱是看花人。

在新疆，杏花是報春的使者。在新疆的伊犁，伊犁的新源縣，新源縣的吐爾根鄉自然也不例外。

多年來，新源縣吐爾根鄉的杏花開在深山少為人知。某些年的春天，一群群驢友徒步入山，拍出的照片讓本地人驚訝一—我們生活的伊犁，竟然還有這樣一片寶地不為人所知？慢慢地，人們奔著吐爾根的杏花而來，除了那拉提草原外，新源縣又多了一個去處。

作為一片原始野杏林，吐爾根鄉的杏樹長久地、自生自滅地長在山溝，花開花落，杏熟香落。杏花溝綿延十幾公里，受到海拔和氣溫的影響，野杏花的花期只有十天左右。許多趨之若騖者，因沒把握好時間，盡興而來，到了山腳見之敗興，待爬過一個又一個山頂，所見的雄渾氣勢，讓人心中一震，敗興之意散去，又盡興下山，再往那拉提草原而去。

平靜的那拉提草原上，陽坡上的草已經綠油油的；陰山上，草還沒有完全長出來，剛準備吐露新芽。頂冰花破土頂冰而出，只要有一點點微風，花瓣就隨之而動。

以前來去匆匆，此次有機會在那拉提住兩晚。很久很久以前，來新疆調研財政的北洋政府財政部委員謝彬也曾在那拉提附近“支帳而住”，時值一九一七年五月二十五日，他在《新疆游記》里記下了他看到的那拉提：“那拉圖達額水自南來會，其合流處，立馬可指而望之，彌望綠草如茵，馬蹄無聲，茫茫平原，廣達數十百里，草場之豐美，為經行以來所僅見。天候已夏，尚無牧群，足見曠土之多。”

在謝彬之前，看了天山紅花的陳誠也曾在此“安營”，他在《西域行程記》中記載：“十四日，晴。明起，向北行，皆平地。約行五十余里，有青草處，地名納刺禿安營。十五日，大雪，午后晴。起北行，遇一山，約行五十余里，下山。東西一大川，有河水西流，地名孔葛思（鞏乃斯）安營，住一日。”

我和陳誠、謝彬一樣，在那拉提的早晨醒來，最先看到的是太陽。因為那拉提蒙古語的意思就是“最先見到太陽的地方”，就是向陽坡。清朝的《西域同文志》上說：“納喇特達巴，日色照臨之謂。雪山深邃，獨此峰高峻，得見日色”，故名那拉提（納喇特）。在新疆，在伊犁，很多地名都有與之相關的歷史和故事，作為成吉思汗曾經征戰過的地方，伊犁的大地上還留有成吉思汗的足跡，這個足跡就以地名的方式保留了下來一伊犁的許多地名都是蒙古語地名。那拉提，自然不在例外之列。

晨起漫步，聽河水聲，聽蟲鳴鳥叫，看遠山 蹤影，草地和牛羊、馬群是這里的日常景觀

白天，我們坐著車在那拉提草原上閑逛，隨走隨停間就到了森林公園。公園里植物茂密，密中有疏，疏密有度，夏日行至此，應該會很清涼。此時步人其中，還有些許涼意，不自覺地裹了裹衣服走在雪嶺云杉下。這里的云杉都是參天之高，人行其下，仰望可見樹梢。長春真人在去見成吉思汗的途中，見到遮天蔽日的云山林后有詩句云：“橫截天山心腹樹，干云蔽日競呼號。\"除了常見的云杉，還見有白樺、密葉楊、山白楊、落葉松、小葉白蠟等樹;聽去過森林深處的同行人說，里面還有野蘋果、野山楂、野沙棘、馬林等次生林，再深處更有黃連、貝母、黨參、柴胡等中草藥。此次我是無緣得見了。

晚飯后散步，途中下起了雨。腳跑不過雨，我們終究是淋濕了。

那拉提遇雨，這是好的。那拉提的草場，除了雪水澆灌外，還有春雨淋灑，應該會生長得更好。正如當地俗話說的，“渠邊上多長一把青草，羊圈里多產一只羊羔”。畢竟，過了春天，那拉提將人流如織，喧囂和靜謐共存共生。當人群散去，那拉提草原又將從一個景區，回歸成草場。

（選自2025年第5期《雨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