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篤信佛教的裴休,出身魏晉隋唐間的世家大族,不僅是“宰相沙門”,也是唐朝中晚期名相、書法家。鮮為人知的是他還曾入蜀擔任綿州(今四川省綿陽市)刺史數(shù)年。從裴休蜀中經(jīng)歷、文獻記載、《圭峰禪師碑》等幾個方面,可以知曉裴休任職綿州的情況、文獻中的書法評價以及相關(guān)書法作品面貌。
關(guān)鍵詞:裴休;綿州剌史;傳世書法
裴休(791—864),字公美,河內(nèi)濟源(今河南省濟源市)人,祖籍河東聞喜(今山西省運城市聞喜縣),唐朝中晚期名相、書法家。裴休于穆宗長慶年間(821—824年)中舉,文宗大和二年(公元828年)進士及第,登“賢良方正”甲科;歷官兵部侍郎、同平章事、中書侍郎、宣武節(jié)度使、荊南節(jié)度使等職,曾主持改革漕運及茶稅等積弊,頗有政績;晚年官至吏部尚書、太子少師。他還專攻佛典,經(jīng)常與僧人講求佛理,有“宰相沙門”之稱。
河東裴氏是魏晉隋唐間的世家大族之一,盛名久著。這個家族興起于秦漢,發(fā)展于魏晉南北朝,至隋唐間達到鼎盛。《新唐書·宰相世系》曰:“裴氏定著五房……宰相十七人。”裴氏家族不僅支系繁密,而且位極人臣的數(shù)量在諸姓中也居于首位。裴休就任的是唐宣宗大中年間的宰相,屬于裴氏五房中的東眷裴。
可能最廣為人知的是,裴休是中國著名的民間傳說故事之一《白蛇傳》中那個將白娘子白素貞與許仙殘忍分開、并將白娘子永鎮(zhèn)于雷鋒塔下的法海禪師(和尚)的父親。《金山寺志》等有關(guān)資料記載,法海是裴休的兒子,俗名裴頭陀,少年時被裴休送入佛門,取號法海,后成為金山寺一代祖師。
一、蜀中經(jīng)歷
裴休于開成年間(836—840年)在蜀地擔任綿州(今四川省綿陽市)刺史。[1]唐朝時的綿州,屬劍南道,治巴西縣(今綿陽市東),轄巴西縣、昌明縣、羅江縣、神泉縣、龍安縣、魏城縣、鹽泉縣、西昌縣、涪城縣(大歷十三年即公元778年隸梓州)9縣。
關(guān)于裴休任職綿州刺史一事,《新唐書》《舊唐書》中的《裴休傳》均無記載,唯見于晚唐文學家、中書舍人孫樵所寫的《書何易于》一文。此文說唐代有一個叫何易于的官員,唐文宗太和年間(826—835年)任利州益昌(今四川省廣元市南)令,后調(diào)任綿州羅江(今四川省德陽市羅江區(qū))令,為官清廉,勤政愛民,被寫入了《新唐書·循吏傳》。
中國歷史上,從《史記》到《清史稿》,官方認定的25部正史中,為縣令立傳者,可謂寥若晨星,何易于成了少有的例外。正是這一例外,人們才得以了解裴休在綿州為政清廉,佐證了《新唐書》對裴休“為人愬藉,進止雍閑”的評價。遺憾的是,裴休在綿州政績無可考,不過,他在綿州的一些事跡卻流傳下來。
裴休綿州刺史任上最著名的事件應(yīng)該是奉皇帝唐文宗之命撰寫“清涼國師妙覺塔”銘文。此事發(fā)生在裴休任綿州刺史的最后一年,即公元838年。當年京城長安(今陜西省西安市)發(fā)生了一件大事,被尊為華嚴宗四祖的著名高僧澄觀和尚圓寂了,享年102歲。
澄觀和尚圓寂后,唐文宗親撰《華嚴四祖清涼國師像贊》八章,并敕命建造“清涼國師妙覺塔”,不僅如此,唐文宗還欽點遠在千里之外、僅為五品地方官員的綿州刺史裴休撰文章以紀念澄觀(這種事例少有),這就是裴休撰寫的《妙覺塔記》,也叫《清涼國師妙覺塔記》,或稱《清涼國師碑銘》。全文四言詩,收錄于《全唐文》卷七百四十三。遺憾的是,唐碑已亡,亦無拓本傳世。不過,《妙覺塔記》撰于澄觀圓寂后不久,可信度最高。[2]今陜西省西安市長安區(qū)有長安華嚴寺塔,為全國第六批重點文物保護單位,由東西并峙的兩座古塔組成,東為華嚴宗初祖杜順法師靈塔,西為華嚴四祖澄觀法師靈塔。澄觀法師靈塔又稱清涼國師塔,現(xiàn)存塔為清代重建。
裴休有“宰相沙門”之稱,是一位虔誠的佛教徒,他與澄觀、宗密、溈山靈祐、黃檗希運等當時的高僧交往甚深,對他們著述的傳播和歷史地位的確定起到了至關(guān)重要的作用。他還參與了佛教典籍的撰寫和理論的建設(shè),留下數(shù)萬字著述。[3]他位居高官,躬身禮佛,融儒家思想與佛教義理于一體,是一位“外為君子儒,內(nèi)修菩提行”的朝官。[4]
裴休任綿州刺史期間,還曾為佛教經(jīng)典寫過文章,如《注華嚴法界觀門序》《禪源諸詮集都序敘》,兩文均署名“唐綿州刺史裴休述”,至今在中國佛教界仍有影響。
二、文獻記載
唐代上至帝王大臣,下到普通文士,皆能詩善書。楷書和草書代表了唐代書法的重要成就,尤其是楷書,為后世立下楷則,澤被深遠。唐代涌現(xiàn)出一批楷書大師,因高峰林立,而遮蔽了許多楷書高手的光芒。裴休就是其中一位名家,并不耀眼卻書藝精湛。[5]裴休能文善書,[6]見載于各類文獻:
《舊唐書》卷一七七載云:“裴休長于書翰,自成筆法。家世奉佛,休尤深于釋典。”
《新唐書》卷一八二:“書楷遵媚有體法。”
《金石錄》:“《唐圭峰禪師碑》,裴休撰并正書,大中九年正月。”“唐殿中侍御史韋翃墓志,劉禹錫撰,裴休正書,太和六年正月。”
《集古錄》:“《圭峰禪師碑》,唐相裴休撰并書。其文辭事跡無足采,而其字法世所重也。”
《宣和書譜》:“然刻意翰墨,真楷遒媚,作行書尤有體法。嘗建化成寺,僧粉額以候休題。他日見之,神色自若,以袖捏墨而為書之,字勢奇絕,見者嗟賞。今御府所藏行書一:《判疏言狀》。”
《書史會要》:“為人蘊藉,進止雍閑。然刻意翰墨,真、楷遒媚,作行書尤有體法。”
《書史》:“江南廬山多裴休題寺塔,諸字皆真率可愛。”
《容臺集》:“唐世書學甚盛,皆不為釋典所用,梁肅房融其書不傳,惟裴休深于內(nèi)典,兼臨池之能。”
《書林紀事》:“(裴休)鎮(zhèn)太原時,太山建化成寺,寺僧備筆硯以待休。休神色自若,揮袖以墨書之,極為勁健。”
《語石》:“《圭峰禪師碑》尚存,其書遒緊而無蘊藉。”
《中國書法史》(隋唐五代卷)將裴休的《圭峰禪師碑》列為名碑。[7]
三、傳世書跡
裴休的書法作品多已不傳,公認的碑碣現(xiàn)僅見《圭峰禪師碑》,全稱《唐故圭峰定慧師傳法碑并序》,又名《圭峰定慧禪師碑》,簡稱《圭峰碑》。立碑時間為唐宣宗大中九年(公元855年)十月十三日。碑文有36行,每行65字,正書;額題“唐故圭峰定慧禪師碑”3行9字。裴休撰文并書丹,柳公權(quán)篆書碑額,王元宥施石,邵建初刻字。《圭峰碑》現(xiàn)存西安市鄠邑區(qū)圭峰山北麓草堂寺鼓樓內(nèi),碑石在清中期后已有斷殘,今則損字逾多。《圭峰禪師碑》現(xiàn)未見有宋拓本流傳于世,北京故宮博物院收藏有此碑的明拓本(圖一)。
此碑碑文內(nèi)容以介紹撰寫對象圭峰宗密和撰額者柳公權(quán)的官職開篇:“金紫光祿大夫守中書侍郎,兼戶部尚書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充集賢殿大學士裴休撰并書;金紫光祿大夫守工部尚書,上柱國河東郡開國公食邑二千戶柳公權(quán)篆額。”在這篇2000余字的碑文中,裴休回顧了宗密禪師的人生經(jīng)歷,贊揚了宗密禪師嚴持戒律、提攜后學和為人謙虛的品格,記錄下禪師為佛法作出的貢獻,為研究宗密其人提供了珍貴資料。[8]與近現(xiàn)代學術(shù)界最為重視的圭峰宗密華嚴宗五祖的身份不同,同時代的裴休主要將其視為正統(tǒng)的禪宗祖師。[9]
圭峰宗密禪師與裴休常相往來。圭峰宗密(780—841),唐代名僧,佛教華嚴五祖,俗姓何,法名宗密。因常住圭峰蘭若,世稱圭峰法師,去世后謚號“定慧禪師”。圭峰是著名佛教思想家,主張“佛儒一源”,認為“頓悟資于漸修”“師說符于佛意”。依照宗密的自述,他的法系是這樣的:荷澤神會——磁州智如——南印唯忠——遂州道圓——圭峰宗密。[10]需要提到的是,這個法系中有3個人是蜀人,分別是益州(今四川省成都市)的南印唯忠,遂州(今四川省遂寧市)的道圓和果州西充(今四川省西充縣)的圭峰宗密。從中可知華嚴宗中唐代蜀人蜀僧的地位和影響。《圭峰禪師碑》筆筆謹嚴,清勁瀟灑,結(jié)構(gòu)尤為精密,取法于歐、柳,是唐碑珍品,在中國碑刻史與書法史上均有一席之地,歷代都有很高的評價。
米芾《海岳名言》說:“裴休率意寫碑,乃有真趣,不陷丑怪。”金代詩人趙秉文《游草堂寺詩》(五首)之《圭峰禪師碑》云:“下馬來尋題壁字,拂塵先讀草堂碑。平生最愛圭峰老,惟有裴公無愧辭。”明代文學家、史學家王世貞《弇州山人稿》謂:“清勁瀟灑,打得率更筆意。”梁巘《承晉齋積聞錄》道:“《圭峰碑》全宗歐陽信本,而擒縱更盡其勢,間參一二筆柳法,唐碑中之可學者也。”董其昌《容臺別集》卷三稱:“唐世書學甚盛,皆不為釋典所用。梁肅、房融其書不稱。惟裴休深于內(nèi)典,兼臨池之能。”康有為《廣藝舟雙楫》評價道:“唐末柳誠懸、沈傳師、裴休,并以遒勁取勝,皆有清勁方整之氣。”
關(guān)于裴休所書《圭峰禪師碑》書法評價、取法對象等問題,歐陽修、米芾、王世貞、梁巘、孫承澤等人持有不同意見。《圭峰禪師碑》主要取法歐陽詢,勾畫、字框的寫法與柳體十分接近,能看出裴休對柳公權(quán)楷書的借鑒和吸收。[11]
四、余緒
除了《圭峰禪師碑》之外,還有一些傳為裴休所書的作品。這些作品之所以為“傳”,是因為各界幾乎公認裴休書法碑碣現(xiàn)僅存《圭峰禪師碑》。而除了《圭峰禪師碑》,目前也沒有研究裴休其他書法作品的學術(shù)文章。這說明由于裴休傳世書跡太少,研究還有待深入。
中央美術(shù)學院圖書館藏有傳為裴休所書的《般若波羅蜜多心經(jīng)》(圖二),此碑為邵建初刻于公元855年,現(xiàn)存民國時期墨拓兩張,一張為圖畫,一張為書法。書法正書,18行、行19字,題簽“般若心經(jīng)唐裴休書”,此拓本源自國家圖書館所藏之碑。[12]
雖然目前沒有專門研究中央美術(shù)學院圖書館藏《般若波羅蜜多心經(jīng)》碑文拓片的學術(shù)文章。但是,民間卻比較認同這件作品確為裴休所作,著名書畫家溥心畬臨裴休書《心經(jīng)》卷,即其一例(圖三)。
溥心畬(1896—1963),原名愛新覺羅·溥儒,北京人,滿族,為清恭親王奕之孫。他與繪畫大師張大千有“南張北溥”之譽,又與著名畫家吳湖帆并稱“南吳北溥”。溥心畬臨裴休書《般若波羅蜜多心經(jīng)》卷,作于1937年,全文計292字,這件作品在中國嘉德香港2022秋季十周年大典拍賣會上拍賣,最終成交價格為272萬港幣。
另外,網(wǎng)絡(luò)上還有傳為裴休的楷書《法華經(jīng)》、行書《本寺帖》、小楷《大唐重建惠山寺碑記》(圖四)[13]等,但均沒有說明來源、尺寸、藏處等。筆者多方查詢,也一無所得,無法深入研究下去,只能有待后來者了。
作為唐代入蜀名相的綿州刺史裴休,在四川幾乎沒有留下書法“足跡”。由于有關(guān)裴休綿州事跡以及現(xiàn)存書法作品太少,筆者資源有限,故本文可能有遺漏或錯訛之處,敬請方家指正。
注釋:
[1]參見陳艷玲:《出世與入世之間:一個唐朝官員的佛教信仰》,樊英峰主編《乾陵文化研究》第六輯,三秦出版社2011年版。裴休開成年間任綿州刺史,是為首度出京任地方高級官員。
[2]參見孫海科:《裴休撰清涼澄觀〈妙覺塔記〉考略兼唐本試復原》,《東亞佛學評論》2021年輯刊。
[3]參見狄蕊紅:《裴休的佛教信仰研究》,西北大學2020年博士學位論文。
[4]參見陳艷玲:《論裴休的佛教信仰》,《南京曉莊學院學報》,2013年第4期。
[5]參見嵇心:《裴休〈圭峰定慧禪師碑〉》,《東方藝術(shù)》2016年第4期。
[6]參見翁秀芳:《裴休〈圭峰定慧禪師碑〉》,《紫禁城》1987年第1期。
[7]參見朱關(guān)田:《中國書法史》(隋唐五代卷),江蘇教育出版社2012年版。
[8]參見蘇金成、劉玉茹:《裴休〈圭峰禪師碑〉風格探究》,《書畫世界》2022年第1期。
[9]參見韓煥忠:《直指圭峰認正統(tǒng)——裴休〈定慧禪師碑并序〉淺析》,《東亞佛學評論》2023年輯刊。
[10]參見楊文斌:《延壽、宗密“禪教合一”論的差異》,《安徽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9年第2期。
[11]參見李群輝、謝凌云:《〈圭峰禪師碑〉的取法與價值》,《中國書法》2023年第12期 。
[12]《般若波羅蜜多心經(jīng)》,藏品編號GT05361,參見中央美術(shù)學院圖書館官網(wǎng):http://dlib.cafa.edu.cn/rubbing/item/5065-n-a?offset=4。
[13]此幅《大唐重建慧山寺碑記》正文前,先在一長串名銜后寫明碑文由裴休撰文并書寫,由柳公權(quán)篆額。正文共960字,其下落款為大中五年辛未十一月十二日建。末尾為中書省刻玉冊官邵建和鐫,即中書省專業(yè)胥吏刻石。惠山寺指今江蘇省無錫市惠山寺,有文章稱寺內(nèi)的《大唐重建惠山寺碑記》原碑早已不存,僅有拓印本。
作者: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四川省人民政府文史研究館特約研究員,四川省社會科學院藝術(shù)研究中心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