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者、大書家謝無量 （三）

摘 要：謝無量是我國近現代以來一位勇敢的文化斗士。他堅決捍衛中國的傳統文化，積極借鑒西方研究方法，與我國傳統方法相結合；他是我國最早研究馬克思《資本論》的幾位學人之一，也是孫中山最賞識的學人之一，其著作開風氣之先；他是學者、詩人、書法家、歷史學家、哲學家、教育家、報人、社會活動家，有著超前的國際視野和與時俱進的現代思維。

關鍵詞：謝無量；大學者；大書家

四

謝無量又是一位著名的教育家，在他80年的人生中，就有52年的教學經歷。他先后擔任了11所大學的校長、校董事長、院長、系主任、教授。

1904年，謝無量從日本回國，被安徽蕪湖公學聘為教授。

1909年，謝無量經清政府學部左丞喬樹楠和四川高等學堂總理周紫庭推薦，任四川存古學堂監督（校長）兼教授詞章一科，同時擔任四川高等學堂及四川通省師范學堂講席。

1923年，謝無量游歷至廣州，孫中山留他在廣州大學任教，被聘為教授。

1926年，謝無量應國立東南大學聘請任歷史系主任并教授歷史研究法。

1927年，謝無量回到上海，任教于中國公學，講授世界革命思潮等課程。

1938年，謝無量應邀赴港澳講學，返川后，曾至復性書院擔任主講。

1946年，謝無量在四川大學（城內部）先修班任教，并教授“漢以后的學術思想變遷史”，并主講《莊子》。本準備開“進化論的輸入及馬列主義的影響”一課，因當局阻撓，未能講。

同年，三臺的草堂國學專科學校遷于成都西郊金牛壩，因成都舊有尊經書院，遂改名為私立尊經國學專科學校，校長蒙文通，校董事長謝無量。

1949年，由熊克武、但懋辛等組織的中國公學聘請謝無量任文學院院長；

1956年，應吳玉章邀請赴北京任中國人民大學教授。

1907年《京報》被勒令停刊后，謝無量與三弟謝希安準備回故鄉。他們溯長江而上，泛舟飽覽三峽的壯麗景色，置身于激流之中，睹險象環生而觸景生情。謝無量詩興大發，遂在舟中作《五言排律百韻》以表心中之激憤。其詩經由蜀學會傳至北京，景色的雄偉動人、詞藻的自然清麗、抒情的酣暢起伏，大為識者稱贊，猶為清政府學部左丞、法政學堂首創者四川華陽喬樹楠（喬大壯之父），還有四川高等學堂總理周紫庭等川籍官員激賞。他們視謝無量為“蜀中奇才”。

1906年，兩湖總督張之洞為保存國粹，在湖北武昌創辦存古學堂，后清廷決定在全國開辦存古學堂7所，成都是其中之一。1909年，經喬樹楠、周紫庭極力推薦，謝無量竟以青年“白丁”（無功名）身份，破例擔任了成都存古學堂的監督（校長）。此事在當今也是“天方夜譚”，更何況在當時舊學傳統非常濃厚的四川。謝無量深深知道，既然是監督，就應該比學生高明才行，如果不讓學生知道監督的“厲害”，這學堂的教學怎么開展？這些秀才學生一開始極其輕視這位年輕的監督，故意以深奧問題來為難他。他們哪知這位無功名的監督學富五車？謝無量引經據典，侃侃而談，廣引博證，見解精辟。眾學生在與監督的唇槍舌劍中敗將下來，不得不心悅誠服。同時，謝無量自知年輕，教師均屬名家宿儒。他謙遜地拜名山吳之英為師，也與井研廖平友善。他既當校長延聘名師，又當學生謙虛謹慎。他有詩云：“廖吳把臂談經學，齊魯風流嗣古人。”

存古學堂缺乏圖書，也缺購書資金。謝無量接受吳之英的建議，移置錦江書院和尊經書院的書板。他與川督尹昌衡、四川提學使趙啟霖協商并經批準，讓存古學堂接收了兩書院的刻版近4萬片，約300種書；又在臥龍橋設存古書局，整理刊印，以廣流通。一時，存古學堂聲名傳遍全川，蜀中學子皆以在此就讀為幸。謝無量的學問很廣博，以其經學、佛學、文史哲理通古今，而且又懂幾國語言。在存古學堂，他以“有教無類師徒協商”和“強師出高徒”為宗旨，培養出不少極有分量的學生。

1912年，四川軍政府將樞密院改組為國學院，存古學堂改名國學館，仍由謝無量任校長。后國學院遷入存古學堂，合并為四川國學院。不久，存古學堂又改名為四川國學院附屬國學學校，劉師培任校長。吳之英任四川國學院院正，謝無量、劉師培任院副。

1913年4月，謝無量因病離開存古學堂，又辭去院副。7月，謝無量病愈，于是到南方各省游歷，后經上海轉歸蕪湖。在上海，他與劉師培相見，劉師培有詩贈謝無量。

雖然謝無量在存古學堂和國學院任教的時間不長，但他對四川文化教育的貢獻是非常大的。在短短幾年間，就從存古學堂和國學院走出郭沫若、王光祈、李劼人、周太玄、蒙文通、向宗魯、彭云生、劉晦愚、楊子敬等200余名爾后的社會文化名流。

1926年，謝無量應國立東南大學聘請任歷史系主任并教授歷史研究法。因為謝無量有機會接觸到較多的馬列著作，對馬克思主義也有了進一步的認識，所以也就在東南大學任歷史系主任時，能以唯物史觀反駁梁啟超的歷史研究法所存在的一些問題。他與梁啟超的論戰，成為唯物史觀首次出現在中國大學講座的標志性事件。“即以唯物史觀為主，痛駁梁啟超之歷史研究法，是唯物史觀在中國之第一講座。”[20]任教一學期后，謝無量在當局殺害該校進步學生的政治壓力之下，于1927年8月被迫離開學校。他回到上海，在中國公學任教，講授世界革命思潮等課程。

1956年8月，謝無量應吳玉章邀請赴北京任中國人民大學教授。馮其庸在《懷念國學大師謝無量先生》一文中回憶道，他“同謝無量先生共事九年，從1956年到1964年。當時人大沒有中文系，只有一個語文教研室，教研室有二十人，大都年輕，他們對謝老不大了解”。馮其庸于1946年在無錫國專時，聽過他們學校老師的一門文學史課，后到書店找參考書，買到了謝無量早年編的《中國大文學史》和《中國婦女文學史》，看了很受啟發，從此對謝無量就非常傾佩。他自己認為能見到謝無量，并且與之共事，真是有緣。就因為這樣，教研室就把聯系并且照顧謝無量的事交給了馮其庸。因此馮其庸與謝無量的關系非常融洽，非常緊密。

由于謝無量年邁，又有心臟病，人大校長吳玉章向教研室的年輕人再三強調，謝無量不向全校學生開課，最多與教研室青年教師座談座談關于教學和研究的經驗。有一次，吳玉章對謝無量的女兒謝祖儀講：“你父親雖年邁，記憶力卻依然甚佳，講授《文心雕龍》很是精彩。”[21]

在語文教學方面，謝無量于1914年就編寫了《新制國文教本》（全四冊），1917年又編《新制國文教本評注》。該教本既有承繼性，更有開創性。因為該教本不僅突破了舊時文選型教材單純以時代為序的“直線型”編排的固定套路，而且兼顧了時代先后及文字深淺兩個方面，并嘗試采用了文體分編的新體制。雖然這里的“編”不是嚴格的現代意義上的單元，但是顯然具有組成單元的想法和傾向，所以謝無量編寫的國文教材也毫無疑問地開創了我國中學國文教材以單元組織教材課文的先河。同時此套教材的助讀系統也明顯得到擴充，不僅增加了題解和作者介紹，還有引人入勝的注釋與夾評，有效地幫助和提高了學生的閱讀能力。

所以，謝無量的教學生涯，也是他卓有成就的社會事業中不可忽視的重要組成部分。

五

馮其庸在《懷念國學大師謝無量先生》中強調：“四川在歷史上是出文人和詩人的地方，漢代的司馬相如、揚雄，宋代的三蘇，當代的郭沫若，都是四川人。不僅如此，還有不少大詩人與四川有特殊的關系，如唐代大詩人李白、杜甫，宋代大詩人陸游，都與四川有深厚的淵源，所以四川也可以說是一個詩國。謝無量就是在這樣的歷史條件和環境下成長起來的一位現代的大詩人，是詩國的雄才。”

謝無量少年時即以詩名震一方，10歲曾寫《詠風箏》詩：“兒童心懷巧，剪紙作飛鳶。不是麻繩系，乘風直上天。”將兒童趣意揭示得生動自然，想象力極為豐富。他還有一首五絕：“云聚天欲雨，云散天欲晴。晴雨都不言，搔首問太清。”

1900年，謝無量17歲。他到北京等地，目睹了八國聯軍在北京放火燒殺、奸淫擄掠、無惡不作的暴行，他滿懷憤激之情，寫下了多首悲壯的富有中華民族愛國之心的詩篇：“酒酣拔地起高歌，意氣直與山嵯峨。瘦馬孤騎正無奈，讀書識字復如何。入關稍喜見草木，年少慷慨游山河。可憐喪亂紛在目，越名吁嗟徒枕戈。”[22]當他看到義和團進攻八國聯軍時，也寫有“男兒未死中原在，極目斜陽只涕零” [23]等殘句。

1905年，謝無量22歲，自日本歸，有《詠懷》一首。詩中，一開始就有“天地悠悠不見春”句，可看出22歲的謝無量的憂國憂民之心。

1909年，蜀中召謝無量回成都辦理存古學堂事宜。謝無量離開故鄉很久，自己十分想回故鄉看看，于是與三弟溯江而上，泛舟于三峽的急流險灘，置身于懸崖峭壁之間，見隱天蔽日，遂心生感慨。謝無量以飽滿的激情在舟中完成《五言排律百韻》。此詩經由蜀學會傳至京師，識者無不稱頌。據榮明《博綜萬象，遠紹風騷》一文所載，王云凡還保存有謝無量《泊舟巫山神女廟》五言長律一首，自署年月為“己酉冬暮”（1909年）。他認為“雖系先生盛年之作，已具六朝人風味矣”，當與《五言排律百韻》同時而作。

謝無量在《詩學指南》中說：“故吾國詩格之變，至宋已盡。其不足于宋者，乃求之于唐以前，惟變其形貌，莫能自創一體，久之厭其膚廓，又復反于宋以下。如今世頗行江西派是也。”他主張打破“三元關”，認為宋之蘇黃以后胸臆盡了，突不破李、杜、李（商隱）和蘇、黃、王諸子。他又指出：“萬歷文學與康熙、乾嘉文學：或雕琢、或險奇、或庸俗、或因襲，已江河日下矣。”

謝無量的詩有子美之風，也宗魏晉，由感而發。其詩大多感慨萬端，高歌詠懷，深深地貼近人民的生活現實和時代氣息；尤對杜甫詩傾服，認為“正義清然，躬生在民”。他多次強調：“治世之音安以樂，其政和；亂世之音怨以怨，其政乖；亡國之音哀以思，其民困。故政得失，動天地，感鬼神，莫近于詩。”[24]謝無量的一生是憂國憂民的一生，是“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之樂而樂”的一生。詩之六義，賦比興風雅頌，應是謝無量治詩之本源。

謝無量當是現代一位杰出的詩人。他6歲就能寫詩，直到逝世前都筆耕不輟，以古風及近體詩為主，間有小令和聯語等。他從1901年入南洋公學起直到1940年前后，作詩達2000余首，常能讀到的有300余首，重要的詩集有《青城雜詠》和《謝無量自寫詩卷》。馮其庸認為：“謝無量十歲就開始寫詩，一直到八十一歲去世，沒有停止過他的詩筆，他畢生，至少也有幾千到上萬首詩。可惜他的詩大半都已散失了，尤其是早期的詩，幾乎已散失殆盡。”[25]馮其庸所言，也是很有道理的。他大聲疾呼：“希望謝老的詩，能夠盡量征集，切勿使一代正聲，淪于湮沒。”[26]于右任評謝詩：“古雅含蓄，聲情并茂，有感而發，寓意深遠，亦獨具風范。”劉君惠也認為：“吐棄到人所吐棄為高，涵茹到不能涵茹為大，屈折到所不能屈折為深。”謝無量的詩達到了高、大、深的境界，為常人不可攀之。

謝無量早期的詩留下來的很少，除了前面所引的數首外，他還作詩悼念孫中山先生，不僅懷著深情，而且高瞻遠矚：

淺淺春池曲曲廊，闌干寸寸見回腸。

多情花底纏綿月，縱改花陰莫改香。

1925年3月孫中山在北京逝世，這是謝無量一直守候在側時所作的悼詩，表達了他對孫中山先生逝世的悲痛和堅定不移的政治立場。

作者：四川省人民政府文史研究館館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