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藝簡介
吳藝,曾用筆名麥冬、南樂。職業文學編輯。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詩歌學會會員、中國散文學會會員、中國小說學會會員、中國報告文學學會會員。
作品發表于《詩刊》《十月》《中國校園文學》《星星》《揚子江詩刊》《詩歌月刊》《詩潮》《詩林》《綠風》等50多種純文學期刊。詩歌、散文作品入選多種年度選本。著有詩集2部。
一有機會,我總想著出去走走。
在慣性的生活里呆久了,漸漸失去了方向感。我仿佛置身于時間的“流水線”,連一天一天的瑣碎都那么相似。碌碌無為的日子就像一湖平靜的水,若有似無地存在那里,它的意義又是什么呢?是反射太陽的光芒與微瀾呈現的炫目嗎?
這是無法命名的“現象”,其實我內心“也無風雨也無晴”。那么智者為何樂水,是因為水之無形和難以掌握嗎?一個走在參悟路上的人是無法明白其中玄機的。那會,迷茫在我的眼神里聚攏,像一場濃霧遮擋在前方。又想著每每淹沒在街頭巷尾的人群中,無非多了張類似的面孔,空洞而模糊。
記得某次冬日的雨后,我匆匆地走在新華路上,兩旁的梧桐差不多落光了葉子,光禿的枝頭反而有了尖銳的態度,樹皮也一塊塊剝落,天陰沉沉的,臨街的店鋪很少有人光顧,一切顯得荒涼了無生機,像一部情緒低落的老電影。我與稀稀落落的人擦肩而過,他們的面孔都沒看清,就消失在彼此的視線里;但我知道,我和他們一樣的是,奔波在各自的生活里卑微如螻蟻!其實,這是早幾年的事情了,許多的事我已經忘記,我卻記住了這樣“雨后”的街景,在尋常的世界里,瞬間的感受力或許來自對平庸的恐慌。
我也曾贊賞“科學的盡頭是神學”。構成物質的分子,在經過一級級物理“分解”,最后得到一個折疊的空間,物質消失不見了。那觸手可摸的物質去了哪里呢?科學無法解釋。佛教的觀點,世間的一切本不存在,只是你認識的對象。
在顯現的世界,看得清的事物就那么回事,但這個世間又有多少事能看清呢?未知的領域那么廣闊無限,甚至無法揭示,但你又不能證明它不存在。天地茫茫間,已經證明物質的世界那么脆弱易逝,“永恒”僅僅是個形容詞。
消逝才是生活的常態。
那晚,我做了一個奇怪的夢,躺在一片枯竭的大海里,海水消失不見,周圍山巒連綿起伏,山體瘦骨嶙峋,各種魚類擱淺海床不停地翕合著,我也張著嘴不停地喘氣,這樣的掙扎多么無力……醒來后,還是凌晨,但我睡意全無。回想著夢境里的自己,真像是一個隱喻——我就是生活在海洋里擱淺的魚。潛意識里的思維,揭示了神諭般的真相。
我離開人群,越來越喜歡獨處,讀書和寫作,是我與自己相處的方式,像一次長跑,望不到終點。讀過的書堆在沙發上,我也懶得放回書櫥,它們雜亂無章,讓我身陷其中卻不厭倦,甚至感受到一種踏實。書頁上留下的指紋,雖然看不見,但那是我留在另一個世界的印記;閱讀的每一本書都是另一個世界。我在別人的世界里孑然一身,踽踽獨行,也匆匆而過。我敲擊下的每一個字,那是我的另一個世界。我編的每一個故事,都是我想成為的那樣。劇本里的愛情,我沒有安排得到后再失去,而是得到后再美滿幸福地過下去,這樣不好嗎?我打破一次劇作的規則,享受觀影過程,而不是結局離愁別緒后的唏噓與眼淚婆娑。
生活簡單時,那是另一種深刻。
“存在主義”教我們自我塑造,尋求人生意義,活出精彩。這是“行動”的哲學,讓人清醒地活著。我是太清醒后的迷茫——繼續延續平庸的余生,在時間上毫無意義。我甚至迷戀煙花絢麗的那一瞬,短暫地綻放,照亮夜空,到達了生命的極致。這讓我想到成功該有的樣子。
而我身如鴻影,在塵世間行色匆匆。未來無期,走到哪里都是兩手空空。但我依舊要行走,離開棲身的城市一段時間,這是一次釋放,更是一次自我療愈。
那天一早起來,淅淅瀝瀝的雨聲傳進賓館的房間。我拉開窗簾,瀟瀟春雨淋濕了窗外的香樟、玉蘭和桂花樹,雨滴順著樹葉不停地滑落,覆在葉面上的一層雨膜亮晶晶的,仿佛晨曦碎在樹葉上。籃球場上空蕩蕩的,也濕漉漉的,雨聲滴答,彌漫開來的卻是寧靜。
我說去看大海吧,我還沒見過雨中的大海呢。汽車飛馳在大海的堤岸,沿著跨海大橋向深處的島嶼進發。雨不停地下著,在車窗玻璃上淚如泉涌,海面雨霧濛濛,海平面消失了,根本看不清前方,我們像撞進一團迷霧里。大海的遼闊與深邃也被迷霧吞噬。近處的海鷗和海燕在雨中盤旋,它們像是雨滴的另一種存在,或者是大海出竅的靈魂。海水退去后裸露的灘涂,在雨中混沌一片,黑色的淤泥起伏不平,像凝固的海浪。幾只廢棄破損的漁船擱淺在淤泥里,像是漁民守望的信念,與海共存,不會孤單。
環島一圈,雨也沒有停止,依舊看不清遠方。也許,雨中的大海只能用心去感受,在心里裝下她的驚濤駭浪,裝下她的平靜柔情,這樣你內心也開始遼闊無邊。
回到城里,天晴了,春光明媚。我卻依舊沉浸在雨中大海的迷霧里,這或許就是雨中大海該有的模樣。就像即將打開的月光寶盒,答案在盒子中,鑰匙卻藏在心里。尋求真相者,往往迷失于真相。人生恰好,才是上上簽。
后來路上又遇見一大片的油菜田,金燦燦的油菜花那么耀眼奪目,這才是盛大的氣象,交響樂一般豐富和震撼;也是另一片精神世界里的海。這樣的美好與歡喜,是帶不走的,匆匆相遇又匆匆別過,但它傳遞的愉悅與你一路同行。
想想人生不就是這樣的嗎?短暫而多變,無法預設和重新來過。時間就像一臺巨大而無形的機器,碾碎青春夢想,碾碎老邁之后對美好的回望……
也許,身如鴻影才是人生的常態,接受孤獨,允許平凡;我曾來過,卻什么也不能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