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一八事變是日本帝國主義侵華的開始,揭開了世界反法西斯戰爭的序幕。柳條湖爆炸,在時空坐標上與1931年長江流域的特大洪災、資本主義世界大蕭條形成歷史共振,將中國革命嵌入資本主義全球危機與社會主義蓬勃發展的世界圖景之中。以埃德加·斯諾、哈里森·福曼為代表的外國記者群體,懷揣著對戰爭真相的追尋和對東方古國命運的關懷,深入中國戰場,用敏銳的筆觸記錄中國,同時也對中國革命的走向和中國命運進行了深入思考。不同于本土記錄者,外國記者常以“他者\"眼光捕捉被本國人忽視的歷史細節。他們的觀察和認知,既包含歷史現場的目擊視角,又承載著國際觀察者的跨文化解讀。在歷史的編纂過程中,他們的報道和分析經過事實校驗,轉化為可靠的歷史認知材料。這種從即時新聞到歷史證據的轉化,使“當下的觀察”升華為“永恒的認知”。
一 外國記者對中國抗戰認知的轉變
20世紀30年代初,來華外國記者看到的是一個政治分裂、經濟混亂、工業發展滯后、交通陳舊不堪、教育設施不足、人民思想保守的中國。因此,九一八事變發生后,世界輿論幾乎無人看好分裂、貧窮的古老農業國,認為中國的抵抗必敗無疑。一·二八事變中,盡管十九路軍處于劣勢,武器裝備遠不如日軍,但中國軍隊屢挫強敵,迫使日軍三易主帥。國民黨軍隊英勇不屈、不怕犧牲的精神悄然影響了當時在滬的西方媒體的看法,不少外國記者修正了原有判斷,認為中國士兵的頑強抵抗正在將這場戰爭引向持久消耗的軌道。然而,以哈里森·福曼為代表的多數記者堅持認為,“日本在短短幾年內躍升到與西方強國同樣的地位后,夢想在亞洲稱霸,趁南京國民政府立足未穩時發動了侵華戰爭”,占盡先機,“日本將會獲得戰爭的勝利”[1938年剪貼簿,“點擊卡特穿越藏區禁地”,杰伊·歐文創作的連環畫(Scrapbooks,“Click Carter Thru Forbidden Tibet”,cartoon strip with Jay Irving,1938),威斯康星大學密爾沃基分校圖書館,美國國家地理協會圖書館,檔案手稿第17部,第14盒(Universityof Wisconsin-Milwaukee Libraries,American Geographical Society Library,Archives ManuscriptCollection 017,Box14) ]。
西方記者的這種主流認識在斯諾的《西行漫記》問世后開始發生轉變。1936年,斯諾成功訪問蘇區后,吸引了更多的外國記者前往考察。如國際先驅論壇報的維克多·基恩(VictorKeen)、合眾國際社的厄爾·利夫(EarlLeaf)、美亞雜志總編菲利普·賈菲(Philip Jaffe)和編輯歐文·拉鐵摩爾(Owen Lattimore)以及自由記者福曼等。經過實地調查采訪,多數記者贊賞中國共產黨關于國共合作、建立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方針,認為只要堅持抗戰,中國就有可能會獲勝。尤其是近距離接觸中共領導人和八路軍戰士后,他們紛紛改變了原來的認識,認為只要國共團結,中國就有可能擊敗日本。福曼告訴外界,1937年7月初采訪的紅軍是他在東方見過裝備最優良、訓練最有素的軍隊。由于共產黨軍隊與國民黨軍隊并肩作戰,他認為日本的獲勝必將阻力重重。經過實地考察,不少外國記者認為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軍隊掌握著抗日戰爭的關鍵[1938年剪貼簿,“點擊卡特穿越藏區禁地”,杰伊·歐文創作的連環畫(Scrapbooks,“ Click Carter Thru Forbidden Tibet”,cartoon strip with JayIrving,1938),威斯康星大學密爾沃基分校圖書館,美國國家地理協會圖書館,檔案手稿第17部,第14盒(University of Wisconsin-Milwaukee Libraries,American Geographical Society Library,Ar-chives Manuscript Collection Ol7,Box14)]
隨著戰事的推進和實地的考察,越來越多的外國記者認識到中國共產黨在抗日戰爭中的作用。美聯社記者霍爾多·漢森發現,中國共產黨人“正在比中國其他任何一個集團都更加全心全意地抗擊日本侵略者”(肯尼斯·休梅克著,鄭志寧等譯:《美國人與中國共產黨人》,長春:吉林文史出版社1989年版,第85頁)。英國記者詹姆斯·貝特蘭觀察到,充滿活力的共產黨人正在把一種抵抗和進步的新精神灌輸到人民當中,只要“保持政府和人民的統一戰線,中國人就能夠打敗任何敢于來犯的敵人”(詹姆斯·貝特蘭著,李述一等譯:《不可征服的人們》,北京:求實出版社1988年版,第205頁)。合眾國際社記者愛潑斯坦認為中國“人民有著團結起來、求得生存、最后奪取勝利的潛在能力”(伊斯雷爾·愛潑斯坦著,沈蘇儒等譯,《歷史不應忘記》,北京:五洲傳播出版社2005年版,第45頁)。可以說,抗戰初期,外國記者在延安的實地調查與采訪報道不僅改變了國際輿論對中國抗戰的認知,而且也在不同程度上影響了國際社會對中國革命和中國命運的認識。德國記者漢斯·希伯甚至告訴世人,如果沒有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八路軍、新四軍在敵后堅持抗戰,中國的抗戰就不可能一直堅持下去。
外國媒體的客觀報道,是國際社會了解中國抗戰真相的重要窗口,尤其是抗戰后期。以福曼為代表的外國記者們成功訪問陜甘寧邊區和晉綏邊區,他們用鏡頭和筆觸,真實傳遞了邊區民眾的生活狀況和抗戰決心。路途的艱險、延安的禮遇、共產黨的蓬勃朝氣,尤其是嚴密而強大的組織動員能力,深深地吸引了來自不同文化背景的西方觀察者們。考察中,福曼發現,“分散在各個村莊的農民被八路軍組織起來抗擊日軍人侵,直到抗日戰爭勝利\"[1937—1945年演講,轉錄稿(Lectures,transcripts,1937—1945),威斯康星大學密爾沃基分校圖書館,美國國家地理協會圖書館,檔案手稿第17部,第1盒,第16號文件夾],他開始思考,千百年來備受奴役的中國農民在共產黨的領導下覺醒,使用最簡陋的武器,如自制木炮、自制手榴彈和石頭地雷等,打敗了侵華日軍。他們是怎么做到的?經過近距離觀戰、實地采訪,他終于認識到,只有勇敢無畏的人民,才會想到用這些微不足道的發明對抗敵人的致命武器。與福曼同行,時任國民黨宣傳部顧問的武道也盛贊共產黨軍隊的抗戰精神[《中宣部國際宣傳處與鄭忠華等對愛潑斯坦等中外記者報送延安見聞電進行審查的來往函件》(1944年1月—1945年7月),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藏,國民黨宣傳部檔案,全宗號:七一八(4),案卷號:144,第53頁」。
親眼目睹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民眾覺醒和團結一致,外國記者逐漸意識到中國抗戰不僅是民族解放的斗爭,更是社會變革的必然進程;通過對中共領導者的訪談和實地考察,他們逐漸從單純的旁觀者,轉變為對中國革命深層次動因和未來走向的深刻洞察者,他們深刻體會到,這種自下而上的力量,正是中國抗戰獲勝的關鍵所在。
二 外國記者對中國命運的思考
外國媒體不僅關注中日戰爭的結局,而且對比分析國共兩黨在抗日戰爭中孰優孰劣的問題。外媒派駐中國的記者中,一部分是像斯諾一樣的左翼記者,他們很早就看透了國民黨政府的腐敗無能;一部分是像神父夏南汗一樣的反共記者,始終支持國民黨;還有一部分是像福曼一樣的自由記者。無論政治傾向如何,無一例外,他們都被中國共產黨的領導力和中國人民的堅韌不拔所震撼,外國媒體上充斥著支持中國共產黨的言論。
從河南大饑荒開始,不少記者開始對蔣介石政府心存不滿。由于重慶國民政府的新聞審查制度越來越嚴,外國記者不滿情緒與日俱增,外媒對重慶國民政府的批評也越來越多。1943年8月7日,《紐約時報》記者愛金生指出,近來美國報紙批評中國作戰不力;8月23日,中國駐美辦事處溫源寧向國宣處報告,最近美國輿論對中國的批評特多,認為有政治和軍事兩方面的原因,如胡宗南軍隊封鎖陜甘寧邊區,中國軍隊作戰不力等(武燕軍、徐以文、柳長:《抗戰時期在渝外國記者活動紀事》,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四川省重慶市委員會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重慶文史資料選輯》第30輯,重慶:西南師范大學出版社1989年版,第 192~193 頁)。外國媒體的這種不滿在1944年豫湘桂大潰敗、1945年李漢珍“特大平舞弊案”爆出后達到頂峰。
國民黨官員的貪污腐敗,軍隊的一潰千里,使很多外國記者對國民黨政府徹底失望,記者們開始寄希望于中國共產黨。他們在根據地考察期間,看到民眾普遍呈現積極樂觀的精神面貌,聽到人民對邊區政府的高度評價,親眼見證了邊區軍民的協同作戰,甚至直接參與中國人民抗擊外國侵略者的英勇斗爭,直至獻出寶貴的生命。基于實地調查,他們的認知結構發生質性轉變:從初期基于人道主義的情感共鳴,演進為運用實證法對中國政治生態進行理性分析。由于現實迥異于國民黨對共產黨的宣傳和污蔑,在強烈對比下,外國記者紛紛轉變態度,開始客觀報道中共抗日真相,1944—1945年,“美國新聞媒體上出現了大量批評國民黨和支持共產黨的報道”安東尼·庫貝克:《遠東是如何失去的:美國政策與共產中國創建(1941—1949)》(Anthony Kubek,How the Far East Was Lost,Ameri-can Policy and the Creation of Communist China,194l—1949),芝加哥:亨利·雷格尼公司 1963年版,第1059頁]。以福曼為代表的自由記者認為蔣介石很糟糕。福曼告訴美國人民,“蔣介石非常頑固。認識他的外國駐華記者一致認為,蔣表面上關心人民利益,但不敢發動人民,更談不上依靠人民。他被一群貪官污吏簇擁著,根本不了解中國的實際情況\"[1937—1945年演講,轉錄稿(Lectures,transcripts,1937—1945),威斯康星大學密爾沃基分校圖書館,美國國家地理協會圖書館,檔案手稿第17部,第1盒,第16號文件夾」。正如白修德所言,國民黨政府中個個高官都能講一口漂亮的英語,但他們同人民的距離遙遠,對中國正在發生著的事情一無所知。《紐約時報》則報道:“在抗日戰爭中,中共軍隊無疑是有價值的盟友,他們的力量會加速戰爭的勝利。”雷蒙德·E.墨菲收集的關于共產主義的文件:中國和第二次中日戰爭(Raymond E.Murphy collcted documents on communism:China and the Second Sino-JapaneseWar),1944年1月1日—1944年12月31日,文件編號: 101189-003- 0001,第50頁]。福曼甚至明確指出,“與蔣介石相比,毛澤東更適合領導中國\"[馬修·L.沃爾德:“74歲的戰地記者哈里森·福曼去世”(Matthew L.Wald,“Harrison Forman,74,War Reporter,Dies\"),《紐約時報》(NewYorkTimes),1978年2月2日,第B9頁]。愛潑斯坦也在印度報刊發表文章,告訴人們,中國共產黨領導的抗日根據地是中國的希望所在。
抗戰后期,外國記者的關注重點逐漸從戰爭本身轉向戰后中國政治走向。通過實地考察與深度訪談,他們普遍認識到,中國的抗日戰爭,已經不僅僅是中國自己的事情,而是事關反法西斯戰爭全局和世界格局的大事,從而引起了外國政府和國際社會的廣泛關注。記者們紛紛撰文預測,重慶與延安代表著兩種截然不同的現代化路徑,前者試圖維持傳統精英統治,后者則通過發動底層民眾實現社會重構。這種前瞻性判斷,折射出外國記者對中國革命性質的深刻理解已超越戰爭報道范疇,觸及現代民族國家建構的核心命題,中國正在迎來一場深刻的社會變革,而這一變革將不僅重塑中國,也將對世界產生深遠影響。
三 外國記者認知轉變的原因
身處二戰時的中國,幾乎所有外國記者對蔣介石政府的貪污腐敗和消極抗戰有了深刻認識,他們大多數人帶著希望而來,懷著對國民黨政府的失望而去。從1937年初訪蘇區時對中共心懷好感,到1944年再訪邊區后的支持中共,從抗戰初期報道國民黨到抗戰后期積極宣傳共產黨,外國記者這一系列認知的轉變,不僅與其本身所受到的進步主義思潮影響有關,而且也與國民黨日益嚴苛的新聞檢查制度、共產黨靈活務實的宣傳策略以及邊區軍民抗戰精神密切相關。
其一,潛移默化——進步主義思潮。抗戰時期來華的外國記者普遍出生于19 世紀末 20 世紀初,他們的學校教育階段恰逢美國進步主義思潮高漲之時。進步主義教育是20世紀上半期盛行于西方的一種教育哲學思潮,30年代達到全盛時期。在該思潮的影響下,西方各國建立了許多新式學校,許多舊學校也紛紛加入進步主義陣營。這種進步主義教育對外國駐華記者思想的形成產生了一定影響。以福曼為例,受進步主義思潮影響,他在威斯康星大學期間“花了最少的時間來學習必修課,其余的時間都用來旁聽課程,從農業、解剖學到考古學和天文學等”,都有所涉獵,這些輔修課程給他帶來了“豐厚的回報\"[1930—1983年私人資料(Personal,1930—1983),威斯康星大學密爾沃基分校圖書館,美國國家地理協會圖書館,檔案手稿第17部,第1盒,第11號文件夾]。這些記者還受到當時流行于中美文化界的\"左傾\"思潮的影響。1929—1933年的世界經濟大危機使不少人對資本主義心懷失望,相反對主張改革的中國共產黨給予肯定。重慶成為中國的戰時首都后,外國記者聚集于此,記者們頻繁會面,互相修改稿件,通過這種互動,他們逐漸形成了一定的意識形態傾向和立場。他們都對中國共產黨持正面看法,極力稱贊中國共產黨在各方面取得的成就,并告訴讀者,“中國共產黨人的土地政策和稅收改革以及民主、普選的實踐,實際上是西方國家早已實現的一些簡單計劃”[雷蒙德·E.墨菲收集的關于共產主義的文件:中國和中國內戰(Raymond E.Murphy collected documents oncommunism:China and theChinese CivilWar),1945年1月1日—1946年12月31日,美國中情局文件,文件編號: 101189-005-0331 ,第498頁]。
其二,激發矛盾一——國民黨日益嚴苛的新聞審查制度。外國記者來到中國后,身居國統區,深受中國政府新聞檢查制度的影響。從1939年起,重慶國民政府相繼出臺《秘密監視偵察在華外人辦法》《控制國際新聞電報和郵寄稿件檢查聯系辦法》等法令,對外國記者實施嚴密控制,這引起外國記者強烈不滿。珍珠港事件發生后,出于反法西斯戰爭的需要,外國媒體曾與重慶國民政府加強了合作。美國主流報刊幾乎都在吹捧蔣介石,中國的形象被理想化,蔣介石被認為是“有史以來最開明、最富有愛國熱忱和最有能力的統治者”(方明:《抵抗的中國:外國記者親歷的中國抗戰》,北京:團結出版社2017年版,第139頁)。
豫湘桂慘敗后,重慶國民政府根據《修正戰時新聞禁載標準》,封鎖豫湘桂戰敗實情,激起越來越多的外國記者的批評。甚至連一向反共的夏南汗(即沙納漢)也承認,“國民黨的錯誤,給人若干離棄國民黨的理由,使其趨向共產黨或其他”《西北參觀團沙納漢神父投寄星期六晚郵周刊稿》,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藏,國民黨宣傳部,全宗號:七一八(5),案卷號:93,第 67~107 頁]。美國記者德丁甚至直言:“人們很容易投向共產黨。賄賂成風、民不聊生、無心抗戰,自由中國如此了無希望!”(保羅·法蘭奇:《鏡里看中國:從鴉片戰爭到毛澤東時代的駐華外國記者》,北京:中國友誼出版公司2011年版,第285~286 頁)白修德也將外國觀察家對共產黨的偏愛歸咎于國民黨政府和新聞檢查機構,他指出:“在國共爭論中,國內外的無黨派人士通常都支持共產黨。”(白修德、雅格比著,端納譯:《中國的驚雷》,北京:新華出版社1988年版,第213頁)
其三,靈活務實——中國共產黨的國際宣傳策略。整個抗戰期間,中國共產黨人以其坦率樂觀的性格、無比堅定的信仰、開放包容的態度,贏得了國際人士的同情與支持。周恩來作為中共中央駐重慶代表,在多個場合多次邀請外國觀察員前往邊區考察[中國大使館二等秘書戴維斯談話備忘錄(FRUS:Memorandum of Conversation,by the Second Secretary of Embassy in China),美國對外關系文件集(中國卷),1943年3月16日,第 214頁]。針對訪問邊區的外國記者,中共實施差異化宣傳策略:兩位反共記者——美國天主教信號雜志、中國通訊記者夏南汗和路透社、多倫多明星周刊記者武道,堅持獨立自主的方針;代表美國時代雜志、《紐約時報》的左翼記者愛潑斯坦和蘇聯記者普金科,由于立場基本一致,不必多費精力爭取。周恩來重點強調,要求重視對福曼、岡瑟·斯坦的工作,提出要借助他們的影響將中共的成就宣傳出去(金城:《延安交際處回憶錄》,北京:中國青年出版社1985版,第201頁)。考察期間,毛澤東還多次與外國記者進行窯洞夜談,這種坦誠交流與國民黨官僚的搪塞形成鮮明對比。
二戰期間中國遭受的苦難削弱了蔣介石及其政府威信及合法性的同時,中國共產黨卻能夠將它轉化為自己的優勢。中國共產黨借用外國記者的報道,全方位展示其正面形象,不僅使重慶國民政府的宣傳陷入被動,而且使中國共產黨成為國共輿論宣傳戰的贏家。因此,曾任國民黨中宣部部長的吳國楨如是說:“國民黨在丟失中國大陸之前,就早已在宣傳上打了敗仗。”(吳國楨著,吳修垣譯:《夜來臨:吳國楨見證的國共爭斗》,香港:香港中文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164頁)
其四,偉大感召——邊區軍民的抗戰精神。抗戰后期,重慶國民政府不僅在輿論引導層面陷入全面被動,而且在軍事方面敗相頻現。相較之下,中國共產黨領導的敵后武裝力量通過靈活機動的游擊戰術持續擴大戰果,外國駐華記者都對根據地軍民的抗戰精神交口稱贊。在晉綏邊區考察時,福曼觀察到,面對日軍的多次掃蕩,村民們不畏強敵,通過武裝自己來抵抗日軍的侵略,盡管邊區軍民使用的武器破舊落后,仍然打得日軍落花流水。福曼認識到,與武器相比,人民的戰斗精神更為重要。武道也盛贊共產黨軍隊的抗戰精神[《中宣部國際宣傳處與鄭忠華等對愛潑斯坦等中外記者報送延安見聞電進行審查的來往函件》(1944年1月—1945年7月),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藏,國民黨宣傳部檔案,全宗號:七一八(4),案卷號:144,第53頁」。日方多份史料中也證實了“中共軍交戰意識的昂揚”魏宏運:《抗日戰爭與中國社會》(下),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597頁」,稱贊共產黨的戰斗技能與精神《史坦因七月二十八日自延安擬發波斯頓基督教科學導報電》,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藏,國民黨宣傳部檔案,全宗號:七一八(5),案卷號:91,第105頁]。
外國記者被邊區軍民抗戰精神所感動,開始積極宣傳中共軍隊游擊戰的成就。不少記者還以中國共產黨辯護人的身份參與廣播辯論。1947年1月29日,在一場美國對華政策的雄辯中,福曼不僅為其\"心目中的英雄———毛澤東\"的坦率和實事求是鼓掌,而且一針見血地指出,美方的調停實質上是赤裸裸地干涉中國內政的行為(《美國對華政策一場雄辯》,《申報》,1947年1月29日,第9版)。當時,很多駐華外國記者并不是共產主義者,但他們看待中國共產黨時,幾乎不帶意識形態偏見,始終追求公正良知。他們深入前線,記錄下中共抗日真相,傳遞出中國軍民不屈不撓的抗爭精神。
四結語
福曼來華的初衷呈現顯著的自發性特征,并沒有多么崇高的理想和信念支持。但他來中國后很快為中國抗戰所吸引,積極主動探究真相,深人國共兩黨控制區域開展實地考察,此舉不僅改變了他來中國的目的,而且改變了其對中國抗戰的認識,進而真心地關心中國的命運,并為廣大中國人民的前途而自覺自愿地呼呼吶喊。值得注意的是,當時有一批這樣的外國記者,他們像福曼一樣,觀察中國抗戰的進程,對中國命運形成了自己的認識。在歷史的長鏡頭中,這些外國駐華記者扮演著特殊的信息橋梁角色,逐漸形成了一個在能量上不可低估的專業群體,他們在介紹中國、導向輿論和影響本國對華政策方面,發揮了相當重要的作用。美國駐華使館經常把外國記者在中國的采訪報道報告給國務院,美國國務院也曾將美國記者從延安發回美國的報道摘要用電報發給駐華大使高斯,供其參考。正像美國記者白修德指出的那樣,“駐外記者一回到華盛頓,便會驚訝地發現,他們每天發回的即使是漫不經心的報道,也會對國會議員和決策者產生巨大的影響”(喬伊斯·霍夫曼著,胡友珍、馬碧英譯:《新聞與幻象——白修德傳》,北京:新華出版社2001年版,第97頁)。這些外國記者突破戰時迷霧的報道形成了多棱鏡效應:既折射出國民黨統治區日漸腐敗的政治生態,也映照出解放區蓬勃生長的民主雛形。這種對比式書寫形成了具有辯證張力的歷史敘事,使得國際社會得以窺見中國戰場全貌——當國民政府因官僚腐敗漸失民心時,中國共產黨卻通過土地改革、民主選舉、經濟自給等政策,在黃土地上培育出新中國的幼苗。外國記者的報道,不僅是對那段歷史的真實記錄,而且反映了國際社會對中國未來的期待與關注。
除外國記者外,一直在根據地工作的外國人,如林邁可、馬海德等人,甚至抗戰期間訪問根據地的物理學家、美國外交官、美軍觀察組等,無一例外,均認識到中國革命不再是一個抽象的概念,而是一場以“三三制\"民主政權為框架、以土地改革為基石、充滿希望且扎根于人民的解放運動。國際社會有識之士的實證性觀察成果,不僅進一步證明了中國共產黨在中國抗戰中的領導地位和廣泛的群眾基礎,而且隨著時間的推移,愈發顯示出其不可估量的價值,成為理解中國革命與建設進程的窗口。這些觀察成果,既為相關國家研判局勢提供了具有戰略價值的參考資料,又從客觀上印證了中國人民選擇中國共產黨作為執政黨,乃是基于深刻歷史邏輯與現實考量的必然抉擇。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一般項目“福曼檔案中的中國共產黨與中國革命研究”(24BZS095),呂梁學院晉綏研究專項重點課題“外國記者對中國抗戰的歷史考察與當代價值”(UP-JSZD20250501)]
收稿日期2025—03—17作者牛天玉,呂梁學院歷史文化系講師。山西,呂梁,033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