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楊翠翠說,爸爸媽媽在城里打工賺錢,只有過年才能回來一次。于是,每天醒來,我就問楊翠翠,奶奶,啥時候過年?楊翠翠說,等下雪了就過年了。
于是,我又每天盼著下雪
我見過雪,雪是白色的,像楊翠翠的頭發;又是一粒一粒的,像大顆的白砂糖
我等了好久也沒見到雪,就問楊翠翠,為啥還不下雪呢?楊翠翠說,等樹葉黃了就下雪了。
等到樹葉黃了,我還是沒看到雪。楊翠翠說,雪已經在來的路上了。
我很高興,每天坐在院子里 看天,又很著急。可過去了好多 天,雪還是沒來。我問楊翠翠,雪 咋來得這么慢啊?
楊翠翠說,雪要在家里收拾一下才會出門,就像你每天起床要刷牙洗臉一樣。我嘟著嘴抱怨,雪可真磨嘰
楊翠翠說,是啊,雪是女孩子,肯定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才能出門。
雪是女孩子?我撇了撇嘴,心想:楊翠翠真會騙人。
二
我跟小月在桑樹底下看螞蟻搬家,太陽跑到樹梢上的時候,小月說,好熱啊。于是小月就帶我去村頭的商店買雪糕吃
我身上有楊翠翠給的五塊錢,我買了一個雪糕,小月也買了一個。小月拿著我的雪糕不給我,我們在商店里打鬧,跑過一個貨架時,我不小心碰掉了一只盤子,碎了。
碰碎東西要賠的,商店的老板很不高興。
我賠不起,感覺天要塌下來了,嚇得抹眼淚。小月跑去找楊翠翠告狀。
楊翠翠來了,影子完全包住了我,我害怕,心想:楊翠翠會打我嗎?會罵我嗎?還是會打電話跟爸爸媽媽告狀?結果,楊翠翠并沒打我,也沒罵我,更沒打電話告狀。見我哭得傷心,她就用桑樹皮一樣的手指給我擦眼淚,然后問商店老板,一只盤子多少錢?
老板說,十五塊錢。
十五塊啊?楊翠翠說,好貴啊。說著,她拿起一只一樣的盤子,捧在手里看了又看。突然,她手一滑,捧在手里的盤子掉在了地上,也碎了。
哎呀…商店的老板大喊起來,這下得賠三十塊了。
我以為楊翠翠會跟我一樣難過,誰知她摸著我的頭說,看,我也摔碎了一只。說著,她就把我攬在懷里,在我耳邊說,不難過了,你看,奶奶也會犯錯的
三
小白杏熟了。小月跟我說,她想吃小白杏。楊翠翠家沒種小白杏樹,小月家也沒種,村里只有一家種了小白杏樹。隔著墻能看到,那棵樹很高大,樹上掛滿了小白杏,看著就讓人流口水
小月問我想不想吃。我搖了搖頭。我怕我說想,小月會指派我去偷,我不敢
小月說,哼,那我自己去吃。
小月真的一個人去了,她是趁那家人不在,從院墻洞里鉆進去的。我看她爬上小白香樹,摘著吃著,吃著摘著,樣子很饞人。
我在心里后悔,后悔自己膽小,又在心里使壞,盼著這家人回來,把小月抓個正著。
小月吃飽了,從墻洞里爬出來。我明明看到她兜里裝著鼓鼓囊囊的小白杏,可她沒問我吃不吃就走了。
我沒追小月,是因為我發現墻洞邊有一顆小月遺落的小白杏。我偷偷把那顆小白杏撿起來吃了,好甜。
回到家,我沒跟楊翠翠說小月偷吃小白杏的事,只說自己想吃小白杏了。
那天,楊翠翠不知從哪兒買了些小白杏回來。
我吃了,奇怪的是,這些小白杏卻沒有小月落下的那顆甜。我吃了幾顆就不愿意吃了。
楊翠翠問,咋不吃了?
我說,不甜。
楊翠翠好像知道了什么秘密似的看著我,然后說,嗯,我也覺得,好像都是這樣的,能吃到的呢,都不好吃,吃不到的才好吃呢。
四
夏天的傍晚,楊翠翠常穿一 件大背心,坐在院門口的石上 抽卷煙。煙是村里的莫合煙
我問,奶奶,煙有啥好抽的?
楊翠翠說,你試試就知道了
我說,你讓我抽煙?
楊翠翠走過來,將煙塞進我嘴里,讓我吸。我吸了一口,煙是棘的,嗆得我連連咳嗽。我說,又棘又嗆,難抽。

楊翠翠哈哈笑,說,所以,小孩子不能抽煙,以后你抽不抽?
我搖頭,又問楊翠翠,煙那 么難抽,你咋還抽?
楊翠翠想了想說,你爺爺活著的時候愛抽煙,那會兒,我也和你一樣,覺得煙又辣又嗆,有啥好抽的。
我問楊翠翠是不是想我爺爺了。楊翠翠抽了一大口煙,沒說話。
五
我要上小學了,爸爸媽媽把我接到城里,城里沒有楊翠翠。有時,我想楊翠翠了,就給她打電話。楊翠翠問我,城里好不好?我說,不好,因為沒有奶奶,
楊翠翠說我進城以后小嘴也變甜了。
一次,我又給楊翠翠打電話,說我不想上學了,有寫不完的作業,好累好累
第二天,楊翠翠就來到城里,找到我上學的學校,幫我請了半天假。那個半天,楊翠翠帶我吃了好吃的,還去了游樂場
快到放學時間,楊翠翠把我送到爸爸媽媽租住的小區門口,讓我自己回家。我不舍得楊翠翠走,拉著她,要她跟我一起回。
楊翠翠說,不能讓你爸媽知道我來了。要是讓他們知道了,下次我就不能帶你出來玩了。
我問楊翠翠啥時候再來看我。楊翠翠想了想,說,要是你學習不好,奶奶就不來了。
六
后來,我考上了大學。離開村子的那天,楊翠翠站在村口的老槐樹下送我。她的頭發比雪還白,背駝得像一張拉滿的弓
奶奶,等我畢業了接你去城里住。我搖下車窗喊。
楊翠翠擺擺手,笑著說,等你找到工作再說
選自《天池小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