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圖分類號]K264.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7-2210(2025)03-0041-11
1934 年4月底,廣昌會戰失利之后,中共中央、中革軍委和共產國際執行委員會及其駐上海的遠東局開始認真考慮紅軍撤離中央蘇區問題。首先,中共中央和中革軍委派出紅七軍團從蘇區東線突圍,遠征閩浙皖贛四省;其次,派出紅六軍團從蘇區西線突圍,直插湘中、湘桂邊、湘西、湘黔邊。這兩支先遣隊均系小型軍團,擔負著調敵、探路、偵察和創建新蘇區等任務,兩支先遣隊擔負的任務各有側重點,最終的結局各異。
一、決策中央紅軍分兵閩浙贛邊、湘西之戰略行動
廣昌會戰之后,陳誠指揮的國民黨第三路軍沒有繼續大舉進攻贛南,而是停下來搶筑碉堡工事,加緊構筑縱橫封鎖線。中央紅軍遂利用有限時間,部署相應防御戰線,實施節節抗擊。
當時,無論是共產國際總部、遠東局派駐上海的代表,還是在上海的中央局、在瑞金的中共中央和中革軍委,均意識到中央蘇區的反“圍剿”取勝已沒有可能,遂擬定秋季戰略轉移計劃,大的行動方向是湖南、福建。之所以拖到秋季才開始最后行動,是認為當時還不到最后退出中央蘇區的時刻,希望根據戰局發展情況再作最后決定。
自5月初開始,共產國際遠東局派駐上海的政治代表和軍事顧問以及中共中央領導層開始認真考慮是繼續留守中央蘇區堅持到底,還是轉移到另一個地區作戰的問題,并且一再向共產國際執行委員會請示決定。按照當時的領導體制,中共中央、中革軍委、上海中央局欲實施較大的軍事行動均需報共產國際批準。共產國際遠東局派駐上海的政治代表及軍事顧問承擔著上傳下達的任務,可以指導全國蘇區反“圍剿”作戰行動,他們也經常提出戰略指導方面的意見和建議。在中共中央和中革軍委看來,來自上海方面的意見具有重要參考價值,而來自莫斯科總部的意見則必須無條件地執行。
1934年5月5日、6日、15日至17日、25日、28日,中共中央連續致電遠東局在上海的政治代表埃韋特(系主要負責人),電報涉及作戰進程、作戰計劃和雙方兵力部署等內容。其中15日電報內容涉及把中央蘇區重新劃分成五個軍區的計劃。中革軍委于17日批準了該項計劃。6月2日,埃韋特電告共產國際執行委員會政治書記處委員、主席團委員皮亞特尼茨基,告知中共中央準備轉移的設想,并且提出自己的建議。他認為中央蘇區的危險形勢,在最近幾個月大大尖銳化,已經“沒有希望在最近爭取到有利于我們的根本改變”;到秋天時,敵人會全力從四面猛攻,放棄以前的緩慢推進,“將開始進行集中而迅速的打擊”。在埃韋特的報告中還附上了中共中央最重要的和最近的反“圍剿”防御作戰計劃及其電報,轉述中共中央征詢共產國際的電報建議:繼續“留在中央蘇區,轉入游擊戰”;或者“同時準備將我們的主力撤到另一個戰場”兩個方案。埃韋特根據紅四方面軍撤離鄂豫皖蘇區向四川轉移的經驗,認為這兩個方案可以結合起來運作,即“我們的基本力量,只有在實行保衛的各種可能性都用盡之后,并且在保存著我們大部分有生力量的情況下才應使用”。該電還分析了同紅四方面軍聯系受到長江障礙限制,中央紅軍未來戰略轉移方向應當是同賀龍的部隊取得聯系,“進而建立新的蘇區,將是完全能夠實現的”1],潛臺詞就是渡過贛江向湖南西部轉移,會師賀龍率領的紅三軍。不過埃韋特這份報告,共產國際遲至5月26日才收到。6月4日,駐上海的遠東局成員賴安也表達了自己的想法,認為“可能是秋天,中央蘇區紅軍的主要有生力量將不得不放棄江西,尋找出路和在湘川方向尋找發展蘇維埃運動的新的地區”[2]。由此看來,中央紅軍主力部隊向湘西轉移已成共識。
6月15日,共產國際執行委員會政治書記處政治委員會召開會議,討論并批準了中央蘇區主力紅軍分成東部、中部、西部三個集團軍作戰的計劃。16日,政治委員會將討論結果電告埃韋特和中共中央,表示完全贊成中共中央對當時形勢的正確判斷和實行的計劃,即到秋季敵人發動攻勢,最后突破蘇區防線時,就會發生危機。紅軍在夏季作戰時若要變被動為主動,必須完成兩項任務:一是為不得不撤離做準備,要加強贛江西岸基地的糧食儲備工作;二是派出一部分部隊經福建向東北部發起戰役,最后使這些部隊成為閩浙皖贛邊蘇區的骨干力量。這一行動對于保存中央蘇區和其余部隊向湖南方向撤離具有重大意義。對于第二項計劃的實施,電報同時建議在紅七軍團出擊閩浙皖贛四省邊區之后,再投入3個師(下文指明是紅三軍團),經由福建尤溪向北深入敵后,切斷從沙縣、建寧進攻中央蘇區的敵軍交通線。在7、8月間,這個軍團獨立作戰時,可以同閩浙皖贛邊蘇區的紅十軍和游擊隊一起,給敵軍整個戰線形成威脅,迫使敵軍不先消除這個威脅,就不能下決心集中進攻中央蘇區??傊?,共產國際總部的建議包含兩點,一方面建議在秋季作戰面臨非常不利之形勢時撤離中央蘇區,撤離方向為贛江以西的湖南;另一方面派遣紅七軍團打頭陣挺進閩浙皖贛四省邊區,威脅敵軍的主要基地和交通線,隨后再續派3個師挺出閩贛邊區直至閩浙皖贛邊蘇區,與紅七軍團合力組成獨立軍團,在閩浙皖贛邊蘇區紅十軍配合之下,給予敵軍很大壓力,使敵軍不得不從進攻中央蘇區的前線抽調重兵回援后方,進而達到延宕敵軍最后圍攻中央蘇區的根本目的。
該電報還很樂觀地認為,到秋季戰斗結局不利時,在中國東南部還有三個主力集團軍作戰:紅三、紅七軍團和紅十軍組成的集團軍位于中央蘇區東北部的閩浙皖贛四省邊區;留在中央蘇區進行游擊戰的集團軍(暗指紅五、紅九軍團,紅八軍團當時尚未成立);從中央蘇區撤向湘贛邊境包括紅六軍團的西部集團軍[3]。這里明確了西部集團軍的組成,含自中央蘇區撤到湘贛邊境的部隊(暗指紅一軍團)和紅六軍團兩部分。依據共產國際指示,中共中央和中革軍委加緊部署向東部福建、西部湖南各派出一個兵團的作戰行動。6月17日,共產國際總部再次電示中共中央,建議發動福建戰役,目的是“將其作為預防和吸引開敵人,進而便于保存蘇區或從那里撤離(如果不可避免這樣做的話)的措施”[4]。該電報十分清晰地表明了態度,催促中央紅軍盡快發動一場福建戰役,目的是聲東擊西,為日后向湖南西部突圍作準備。但是,中共中央和中革軍委因為清楚無力投入更多的兵力去籌備福建戰役,因此,綜合以前共產國際總部及派駐上??傑娛骂檰柛ダ椎露啻蔚能娛掠媱澖ㄗh,明確了中央紅軍主力兵團的突圍計劃與處置方式,即以全部野戰軍團實施突圍,最后決定立足湘鄂西蘇區進行反擊。為保障這一重大戰略計劃和任務的實施,中共中央和中革軍委核心領導層決定派出兩支先遣隊,分別從東、西兩個不同方向堅決挺進,以吸引敵軍注意力,并偵察預備突圍道路的情況等。
7月初,中共中央和中革軍委即派遣紅七軍團組成中國工農紅軍抗日先遣隊,首先從東部戰線打出中央蘇區,遠赴浙江西部地區破壞新近通車的杭(州)江(山)鐵路,最后落腳皖南并支援那里的群眾夏季暴動,從而實現援助皖南群眾暴動并調動進攻中央蘇區的敵軍一部分回援后方的目的。紅七軍團的五大任務分別為宣示抗日政治主張、調動敵軍回援、破擊鐵路交通、建立蘇維埃區域、支援皖南暴動;8月初,中共中央和中革軍委再派遣湘贛邊蘇區的紅六軍團從西部戰線打出去,遠征湘中、湘西并與紅三軍(后改稱紅二軍團)會合,擴大湘鄂川黔四省邊新蘇區,迎接中央野戰軍的到來,同時摸清沿途地理民情以及偵察敵軍布防情況,為后續中央野戰軍突圍探尋西進道路兼調動贛江西岸布防的湘敵回援。紅二十四師以及大量的地方獨立團、營等武裝力量留守中央蘇區,成立中央軍區,遲滯敵軍合圍行動并盡量拖延敵軍總攻時間,為中共中央和中革軍委率領野戰軍突圍爭取足夠時間。
紅六、紅七軍團受命先于中央紅軍主力突破敵軍封鎖線,轉戰千里執行中共中央和中革軍委賦予的調動進攻中央蘇區之敵軍回援后方、打亂蔣介石軍事部署等任務。兩支先遣隊各自都為此付出了沉重代價。紅六、紅七軍團的戰略行動計劃,是中央紅軍即將實施的戰略大轉移計劃的有機組成部分,紅六、紅七軍團是中共中央和中革軍委策定突圍轉移尋求新發展區域的開路先鋒。
二、兩支先遣隊接受任務的側重點不同
中共中央和中革軍委所交予兩支先遣隊的任務各有側重。
1934年7月5日,中共中央書記處給紅七軍團下達《關于開辟浙皖閩贛邊新蘇區給七軍團的政治訓令》。該《訓令》明確派遣紅七軍團到敵人的深遠后方,進行大范圍的游擊活動,在敵人的腹心地帶建立新的蘇維埃根據地,并在“中國工農紅軍抗日先遣隊的旗幟之下,經過福建而到浙皖贛邊行動”[5],執行調動圍攻中央蘇區之敵的特殊任務?;谶@些要求,中共中央和中革軍委賦予紅七軍團主要任務如下:
一是正式代表中國共產黨和工農紅軍,打出抗日的旗幟,以實際行動踐行中國共產黨和工農紅軍堅決反日反帝的民族大義及其政治主張;
二是促使進攻中央蘇區的國民黨軍抽出一部分兵力回援后方,打亂其江浙皖腹心區域統治秩序;
三是沿途盡可能地創建蘇維埃根據地,在閩浙皖贛四省開展游擊戰爭;
四是破壞浙贛鐵路交通,阻止國民黨軍從江蘇、河南、山東等地運兵江西;
五是支援皖南群眾暴動,在南京以南、杭州以西區域形成新的威脅力量。
上述五項基本任務中,“抗日”是頭等政治任務,“調敵”是實現軍事目標,“建政”是基本目標,“破交”是手段,“援皖”是根本目的。
紅七軍團嚴格執行中共中央和中革軍委交予的任務。紅七軍團從閩西小陶(今永安縣境內)開始積極主動宣傳中國共產黨和紅軍抗日主張,沿途張貼、書寫大量的抗日宣傳標語;分兵支援閩東、閩北、皖南、皖贛邊四個游擊區;破壞浙贛鐵路杭(州)江(山)路段之常山縣境內的鐵路橋、公路、車站、電話線等;吸引閩東之敵第49師、贛東北之敵補充第1旅及駐防閩贛邊之玉山、浦城一帶的浙江保安縱隊等部跟蹤追擊至皖南,助力皖南、皖贛邊新蘇區肅清境內地主武裝據點。這些重點任務,紅七軍團一一執行落實,表現出這支先遣隊頑強的戰斗作風與優良的軍政素質。
不僅如此,當紅七軍團渡過閩江準備繼續北上浙西時,中革軍委突然電示紅七軍團改變原定任務,轉兵東進,相機襲取省會城市福州。8月7日夜間至8日凌晨,紅七軍團攻占福州城北郊部分陣地和城北關主要街道,這是十年內戰期間紅軍最后一次攻打省會城市戰例,使防守福州之敵第87師的兵力龜縮城內不敢動彈。爾后紅七軍團取道閩東、閩浙邊界、閩北,然后北出浙西奔向皖南地區,在福建的全部行程相當于兜了一大圈,區區數千人馬竟然打穿了中央蘇區東部國民黨軍整個封鎖線。
11月初,紅七軍團安全轉入閩浙贛邊蘇區,與紅十軍合組紅十軍團,原紅七軍團縮編為紅十九師,休整僅半個月之后便打出贛東北,再次挺進浙西、皖南,仍然以中國工農紅軍抗日先遣隊的名義,自由活動于二十多個縣域,一度兵臨浙江省會杭州。這次的長距離行動,紅十九師又將敵第49師、補充第1旅、第7師第21旅、浙江保安縱隊、安徽保安團隊等部緊緊地吸引于己身邊,從戰略上策應了中央紅軍主力向湖南突圍的行動。不久,紅十軍團部率領紅二十師也穿過封鎖線挺進皖南,與紅十九師再度合兵一處,共同高舉北上抗日旗幟。值此中央蘇區最為危急的時刻,紅十軍團全部打出封鎖線,向與南京、杭州、安慶接壤之皖南地區奮力前進,這一行動很快吸引了蔣介石以及贛浙閩皖邊區警備司令趙觀濤、安徽省主席劉鎮華、浙江省主席魯滌平所部的注意力。贛東北、皖南、浙西相交地域,本身就是第五次反“圍剿”主戰場,共產國際多次指示中央紅軍以一部主力軍團堅決向該地域行動,最后卻是由紅十軍團在中央紅軍主力突圍之后實現了這一目標。
紅六軍團所肩負的任務,則不同于紅七軍團。
紅七軍團出發半個月之后的7月23日,中共中央書記處和中革軍委給紅六軍團和湘贛邊軍區下達訓令,要求紅六軍團離開現在的湘贛邊蘇區,轉移到湖南中部去創立新的蘇區。訓令要求:第一步,先到桂東;第二步,轉移到新田、祁陽、零陵地域,發展游擊戰爭,創立新蘇區;第三步,繼向新化、淑浦兩縣之間的山地發展,并“向北與紅二軍團取得聯絡”6]。該訓令表面上指示紅六軍團脫離湘贛邊蘇區,前往湖南之中部創建新的根據地,并與湘西的紅三軍取得聯絡,實際暗含著為中央紅軍主力向湖南方向突圍,先期進入湘中探摸道路、偵察敵情、調敵回援,以便日后中央紅軍主力轉移湘西蘇區時,能在途經湘中時剛好有一個合適的接應地域,以備短暫休整之需。
如若單就同期下達的兩個訓令而言,紅七軍團明顯任務重大。原因有四:
其一,以實際行動表明中國共產黨及其領導的中國工農紅軍堅決抗日的政治立場,而且公開發布宣言,明確派出一支先遣隊向著反日情緒激烈的福建、浙江一帶行動,在國民黨政府嚴密控制的輿論環境中掀起抗日熱潮。其后,無論是紅七軍團、紅十九師的行動,還是組成紅十軍團,始終是抗日行動的繼續,直至紅十軍團最后兵敗贛東北之懷玉山區。
其二,單獨列出破壞剛剛通車的浙贛鐵路之杭州至江山路段的任務,是因為國民黨通過這條鐵路,從華北、華東、江南將大量兵員和物資源源不斷地輸送到江西、福建戰場。如能切斷這條大動脈,則能極大地延緩國民黨軍進攻中央蘇區的進程。紅七軍團破路成效明顯,如同《東南日報》所載:“江山港大橋確被破壞”“賀村間損壞鐵道已修復”“路方急派工馳往修理,交通暫時阻斷”。7]總計破路情況,江山港大橋破損一部,賀村、新塘邊兩處車站及倉庫被焚毀,經濟損失約10萬元[8]。這在當時紅七軍團并不具備破壞鐵路設施的技術條件的情況下,尚能達到相當的社會震動效果,實屬不易。
其三,規定紅七軍團根本目的是支援皖南群眾暴動,主要是因皖南十余縣區夏季正在醞釀的農民群眾普遍暴動形勢。盡管閩浙皖贛邊蘇區和紅十軍陸續派出若干支小型“皖南遠殖隊”前往支援,但紅十軍所面臨的反“圍剿”形勢嚴峻,不可能抽調更多的兵力奔赴皖南。如將一支中央紅軍野戰軍團千里派往皖南,與那里的群眾暴動迅速融合,必定形成更大規模、更大范圍的赤化區域,必將嚴重威脅國民黨統治的后方秩序,進而被迫從江西前線抽調更多的兵力回援其后方。不能不說,這是一項極為大膽的戰略決策。第五次反“圍剿”前后,共產國際派駐上海的總軍事顧問弗雷德多次提議派出紅七軍團穿過封鎖線,遠出贛東北方向,攪亂敵軍圍攻中央蘇區的軍事部署。但此項方略未被中革軍委采納。第五次反“圍剿”戰爭主要實行防御作戰方針,遲遲不能破敵。這次紅七軍團奉命出征,盡管最佳反“圍剿”時機已過,卻仍然遠征到達目的地,起到了一定的戰略牽制效果,顯示了中央紅軍非凡的戰斗力。
其四,期望紅七軍團挺出東北方向外線行動,吸引和調動進攻中央蘇區的敵軍回援一部分。畢竟浙西、皖南系國民黨政權統治的腹地,距離杭州、上海、蘇州、南京、安慶等中心城市均比較近,蔣介石也不會任由紅七軍團任意往來這些要地,必定就近從江西、福建、浙江、安徽等省調派一部分正規軍日夜“追剿”,同時輔以大量地方保安團隊配合防堵封鎖。果不其然,國民黨軍參與圍追堵截紅七、紅十軍團最多時期,陸續有20個團左右的兵力,可見紅七軍團的軍事行動起到了相當明顯的調敵作用。
紅七軍團(含紅十軍團)的活動區域,正是國民黨政權統治的重點區域,必定遭受絕對優勢敵軍的圍追堵截,絕不可能長久生存立足,其最終遭受慘烈失敗也是必然的。
同樣紅六軍團也負有調動何鍵領銜的西路軍,偵察湘南、湘中、湘西等道路交通狀況以及探清湘桂兩軍敵情、創建湘中根據地,并且與湘西的紅三軍取得聯絡等五項基本任務。與紅七軍團五項基本任務相比較,紅六軍團的任務少了宣傳中國共產黨和工農紅軍抗日的政治主張、破擊浙贛鐵路兩項內容。在實際執行命令過程中,因遭受優勢湘敵、桂敵、黔敵圍追堵截,紅六軍團根本就不能在湘中、湘桂邊、湘黔邊站穩腳跟,數度瀕臨絕境,唯有拼盡全力突破重圍,一直打到湘西、黔東邊界,才與賀龍部隊艱難會師,此時紅六軍團已經被截成三段。自出征以來,紅六軍團幾乎每天都向中革軍委電告沿途敵情、民情、地理地形等信息,所涉渡過的全縣、興安段之湘江,也是后來中央紅軍選擇的渡江路線。更為重要的是,原計劃創建湘中根據地未能實現,卻與紅三軍共同開創了湘鄂川黔四省邊界大片新蘇區,為迎接中央紅軍創造了有利條件,亦在戰略上有力地呼應了中央紅軍長征。
中央紅軍兩支戰略先遣隊行動路線與作戰任務各有不同,但兩支部隊都不折不扣地執行了中共中央和中革軍委布置的戰略任務,并能依據敵情和環境變化靈活調整具體行動方向,展示了人民軍隊的強大實力。
三、兩支先遣隊執行任務的結果不同
紅六、紅七軍團一接受出征任務,就義無反顧地離開蘇區,踏上了充滿危險的征程。因為他們所要去的地方,是國民黨政權嚴密統治的城鄉區域。如紅六軍團進入“湖南王”何鍵掌控的地盤時,遭到各路敵軍的窮追猛打,迫使紅六軍團不斷變換行軍方向。紅七軍團從閩東出發開始,敵第49師便一直尾追不舍,直追到贛東北懷玉山區;紅七軍團北上浙西之后,敵補充第1旅、浙江保安縱隊立即加入“追剿”隊伍;紅七軍團進入皖南地區,敵第7師第21旅兩個團加入“追剿”軍戰斗序列。這還不算那些在外線負責圍堵封鎖的部隊??v觀中央紅軍兩支先遣隊的戰斗歷程,數千兵馬(內中新兵多、非戰斗人員多、沒有武器的人員多)經歷了令人難以想象的艱難險阻,作出了巨大的犧牲。
紅七軍團出征時4000余人,緊急補充新兵2000余人,總計擁有長短槍2000多支,于7月6日晚從瑞金出發東進,繞行福建省一大圈,北出浙西江山、常山、遂安、淳安,西入皖南、皖贛邊界,南下閩浙皖贛邊蘇區會師紅十軍,再單獨挺出浙西一帶,逼近省城杭州,繼入皖南。紅十軍團合兵皖南,圍繞黃山兜轉月余,最后返回贛東北時,全軍團失敗于懷玉山區,是繼紅八軍團在湘江戰役后被撤銷番號后,第二個被撤銷番號的中央紅軍正規軍團,悲壯地結束了中央紅軍長征第一支戰略先遣隊的歷史使命。所幸,軍團政治部主任劉英、參謀長粟裕帶領剩余的 538人組成紅軍挺進師,創建浙西南、浙南、浙東南游擊區,三年后改編為新四軍第2支隊第4團第3營。
紅六軍團9700余人,擁有長短槍3700多支,于1934年8月7日自遂川縣境內出征之后,接連遇險,夾在湘敵、桂敵、黔敵、粵敵堵截縫隙當中,部隊幾次被截為兩段甚至三段。打散了再聚,聚不成則單獨行動,這樣的戰例很多。
紅三軍和紅六軍團會師之前,各自處境均很艱難,外部強敵環伺,內部軍心離散。成立于湘贛邊老蘇區的紅六軍團,內部黨組織完整,戰斗頑強,雖多次面臨生死一線,總能化險為夷,始終保持基本骨干隊伍;紅六軍團軍政委員會主席任弼時具有在上海中央機關、蘇區中央局、湘贛省委等崗位多年的工作經驗,政治斗爭經驗豐富,是其日后果斷處理夏曦、張國燾問題的政治基礎。成立于湘西老蘇區的紅三軍,軍長賀龍威望崇高,部隊經過多年發展不斷壯大,卻因夏曦錯誤實施“肅反\"政策,導致部隊黨組織解散,大批軍政和地方干部被自己人殺害,被迫退出老蘇區,轉進黔東,驚喜地迎接到紅六軍團。從此,紅三軍、紅六軍團再未分開,一起創建湘鄂川黔邊新蘇區,這標志著紅六軍團作為中央紅軍長征第二支戰略先遣隊完成了歷史使命,實現了中革軍委要求與紅三軍賀龍部隊取得聯絡的目標,從此轉入新的作戰區域,繼續發展南方游擊戰爭,亦從另一個戰略方向上呼應中央紅軍主力轉戰湘黔川滇四省行動。
爾后,紅二、紅六軍團一同參加長征,一同參加抗日戰爭、解放戰爭。以紅六軍團老底子組建的八路軍第359旅的一半兵馬,于抗戰前夕單獨南下粵北五嶺山區,重慶談判期間折返中原,后來擴建解放軍第2軍進入新疆;另一半兵力調往大東北,后擴建成東北民主聯軍獨立第1師、第10縱隊第28師、第47軍第139師,參加了解放全中國及抗美援朝戰爭。
四、兩支先遣隊都表現出堅韌不拔的戰斗意志和果斷迅捷的行動能力
在對這兩支先遣隊進行比較分析后發現,他們都有一個顯著且共通的特質:在任務執行過程中保持鋼鐵般的意志,在面對戰場考驗時展現出不可撼動的戰斗決心,行動時果斷迅捷。這種卓越表現并非偶然,其根源在于部隊構建了一套行之有效的軍政制度,該制度為隊伍注入了強大的精神內核并形成了有效的行動準則。同時,指揮員具備卓越的領導才能與戰略眼光,能夠精準把控戰局走向;全體戰士作風頑強,在復雜多變的戰場中始終保持昂揚斗志。
首先,軍政委員會是先遣隊的最高領導機構。
紅六軍團軍政委員會由中央代表任弼時、軍團政委王震和軍團長蕭克組成。紅七軍團軍政委員會由中央代表曾洪易、軍團政委樂少華和軍團長尋淮洲組成,曾洪易兼任主席。
中央代表代表中共中央直接指揮先遣隊行動,全權負責處理部隊軍事和政治工作重要事項,是中央紅軍長征初期除了紅一、紅三軍團之外,在其余軍團率先配置的最高領導職務。設置中央代表的主要原因是這兩支先遣隊遠離中央蘇區,挺進國民黨統治區域活動,必須保證中共中央和中革軍委的命令傳達暢通并得到堅決的貫徹執行,同時保持部隊指揮權的高度集中,以此保證在陌生的環境、與陌生的敵軍作戰時,始終保持強大的戰斗力。
紅十軍團軍政委員會由方志敏、劉疇西、樂少華、聶洪鈞和劉英組成,方志敏兼任主席。因中共中央機關率領野戰軍已經西進抵達湘黔邊境地帶,留守蘇區的軍事領導機關為中央軍區,方志敏雖然沒有被授予中央代表身份,但以其贛東北蘇區主要創始人的威望,領銜軍政委員會主席,統帥由紅七軍團和紅十軍合編的紅十軍團,仍能服眾。
事實上,戰時無論遇到何種兇險,軍政委員會均能把握前途大勢,任弼時、方志敏猶如定海神針般凝聚、穩定軍心,勝則一往無前,敗則聚攏不散。
其次,兩支先遣隊戰斗力強悍,縱橫馳騁于敵后方。
從當時反“圍剿”態勢看,紅六、紅七軍團所到之處,皆為敵軍深遠后方,從未有過紅軍主力部隊的活動,一向被國民政府視為穩固的統治區域,如湘中、浙西、皖南區域。隨著兩支先遣隊的到來,原有地方統治秩序被打破,國民黨正規軍和大量地方武裝民團四面圍攻。而兩支先遣隊無根據地依靠,無兵員和糧秣補充,無情報信息來源,陣亡者來不及掩埋,傷病員只能抬著走,經常處于流動作戰狀態,日夜不得休整,致使戰斗減員嚴重。在如此惡劣的條件下,兩支先遣部隊各自經歷了大小上百次戰斗,到紅六軍團找到紅三軍時,出征時近萬人的隊伍僅剩下3000多人;紅七軍團沖進閩浙皖贛邊蘇區時,原6000多人的隊伍只剩下不足2000人。兩支先遣隊兵力各自戰損三分之二,實力銳減,可見戰爭的殘酷性。
面對瀕繁進行的戰斗,無論惡仗、硬仗,還是生死仗,兩支先遣隊都頑強沖破敵軍封堵攔截,盡力保存有生力量。如紅六軍團在蔣家嶺、文村、駕馬、新廠、大廣、甘溪等的諸次戰斗,紅七軍團在降虎、羅源、寧德、竹口、大陳、鮑家村、新橋、鴉橋、張家井等的一系列戰斗,紅十九師在白馬市、分水、富家、白果、績溪等的戰斗,紅十軍團在譚家橋、汪滿田、芳村、江村、裔村、金斗嶺、大龍山、徐家村、港首、鳳陽塢等的戰斗,無一不展現出紅軍指戰員不怕犧牲、不畏艱險、勇往直前的戰斗精神。
紅六軍團多次兵臨險境,身處湘粵桂黔四省敵軍層層重圍,均破圍而出,可謂九死一生。紅七軍團、紅十軍團始終戰斗在敵軍心腹部位,對戰敵閩浙皖贛四省重兵,縱橫埤闔,雖敗猶榮。這兩支戰略先遣隊都遠離原有蘇區,缺乏后勤支持,各自孤軍作戰,卻仍能夠充分發揮紅軍政治優勢,展現其強悍戰斗力,書寫了紅軍戰爭史上的光輝篇章。
再次,從中央蘇區西部、東北部兩個戰略方向上策應了中央紅軍長征。
比較這兩支戰略先遣隊的征程可以看出,出發時間一前一后,行動方向一東一西,攪亂了國民黨軍的“圍剿”部署,使國民黨軍不得不分出一部分兵力圍追堵截。隨著先遣隊距離中央蘇區愈來愈遠,形成了在中央蘇區西部、東北部兩個戰略方向上的策應局面。雖然兩支軍團之間并無電訊聯絡,相互不通音信,卻在中革軍委統一指揮之下,配合默契,發揮了重要的戰略作用。
第一支先遣隊紅七軍團,率先從東線突圍遠征閩浙皖贛四省,用3個月時間,周游閩中、閩東、閩北、浙西、皖南,使蔣介石一直誤以為這支紅軍部隊指揮員是方志敏,為此投入了大量兵力持續跟蹤。接著紅十九師再次出擊浙西、皖南,活動了20天,令蔣介石氣惱萬分,連連電責趙觀濤、劉鎮華、俞濟時等“圍剿”不力。紅十軍團大范圍回旋浙皖贛邊,時間長達兩個月。該先遣隊艱苦鏖戰,吸引諸省大批敵軍于己身邊。同一時間段,正是中央紅軍主力突破四道封鎖線、強渡烏江、召開遵義會議、一渡赤水河之際,這就有效地分散了進攻中央紅軍的部分國民黨兵力。
第二支先遣隊紅六軍團,從西線突圍轉戰湘桂黔邊,歷時80天,時值中央紅軍主力發起突圍戰役。紅二(此時已由紅三軍改稱)、紅六軍團轉兵湘西、黔東、川東、鄂西,打開湘鄂川黔四省邊區新局面的同期,也是中央紅軍主力突破湘江封鎖線、通道轉兵、黎平會議、猴場會議、遵義會議、雞鳴三省會議召開和一系列戰略方針策定以及中央人事調整的關鍵時刻。雖然紅二、紅六軍團與近在咫尺的中央紅軍未能實現會師,卻也在中央紅軍右側翼成功地牽制敵軍“追剿\"部隊,在一定程度上減輕了中央紅軍壓力。
兩支先遣隊通過電臺與中革軍委保持聯絡,接受中革軍委關于行軍作戰的電令指示,中革軍委依據反“圍剿”全局態勢,分派兩支先遣隊具體作戰任務。兩支先遣隊的活動區域看似完全不同,也未發生橫向聯絡,卻嚴格執行著中革軍委下發的戰略任務,包括經常性報告敵情、地理民情、行軍與作戰、攻城略地、建立政權等諸多情況,為中革軍委決策提供極其重要的參考依據。就當時紅軍分布態勢來觀察,紅七、紅十軍團活躍在浙皖邊,紅二、紅六軍團活躍在湘鄂川黔邊,中央軍區指揮紅二十四師以及大量地方獨立武裝竭力堅守蘇區,中央紅軍主力則一路向西前進,使得蔣介石和國民黨天天忙于調兵遣將,不斷變換圍追堵截部署。
最后,執行命令堅決,適應敵情變化靈活。
這兩支紅軍部隊,建立時間均有六七年,幾乎與工農紅軍同時期建立,官兵軍事素養高,政治基礎扎實,主要軍政指揮員任弼時、方志敏、尋淮洲、樂少華、蕭克、王震、劉疇西、王如癡、粟裕、李達等,均系紅軍中的軍政精銳,久經戰火考驗,有著高度的革命自覺性。部隊一到駐地即向中革軍委報告行軍作戰情況,中革軍委也及時通報敵情,發布明確作戰命令。部隊主要指揮員頭腦敏銳、眼光犀利,能根據瞬息變化的敵情靈活調整作戰計劃。例如:中革軍委再三反對紅三軍和紅六軍團集兵行動,認為這是“絕對錯誤的”9]。但兩個軍團各只有3000 余人,合則生存,分則失敗,尤其是紅六軍團從湘贛邊蘇區打到湘黔邊這一完全陌生的地方,加之地處民族地區(以苗族為主體),若沒有紅二軍團的幫助,則極難創建新的根據地。任弼時等一方面一再向中革軍委報告實情,另一方面采取實際共同行動方案,自黔東打回湘西,連續打敗敵新編第34師陳渠珍部,擴展了新蘇區,壯大了兩個軍團實力,最終中革軍委同意兩個軍團合并一起行動的計劃。再如,中革軍委不顧實際電示紅七軍團創建浙西之遂安根據地,嚴令其必須“在遂安地域廣泛的發展游擊戰爭”10]。而追敵補充第1旅王耀武部3個團、第49 師伍誠仁部3個團、浙江保安縱隊3個團近身圍攻紅七軍團,相距不過半天至一天路程,根本無立足機會。面對如此緊急軍情,紅七軍團一邊不斷地向中革軍委電告實情,一邊急速轉移皖南,竭力擺脫追敵糾纏,其后也得到中革軍委認可。戰場上軍情瞬息萬變,一線指揮員能根據戰場實際情況執行上級命令是非常重要的。
事實證明,中革軍委下發給兩支先遣隊的絕大部分命令均得到不折不扣的執行。紅七軍團跨越千山萬水,千里迢迢趕到指定的皖南、皖贛邊游擊區目標地,實際支援那里的群眾暴動;紅六軍團一路向西探察行軍路線、地理地形、民俗民情,恰如開路先鋒,為后續跟進之中央紅軍主力西征提供了非常有價值的情報。
結語
縱覽中央紅軍長征前夕派出的兩支戰略先遣隊,在完全陌生的區域環境,與占盡絕對優勢的敵軍殊死搏斗,竭盡全力執行中共中央和中革軍委所賦予的戰略任務,忠誠地履行責任。盡管其生存方式不同,唯有執著的信仰,堅定的革命意志,成為戰爭年代共產黨人的精神支柱,即使付出慘痛代價,亦始終勇往直前,深刻體現了長征精神的豐富內涵。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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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中共中央黨史研究室第一研究部譯:《聯共(布)、共產國際與中國蘇維埃運動(1931—1937)》(14),中共黨史出版社,2007年版,第127—129、132、143—144、146頁。
[5]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叢書編審委員會:《南方三年游擊戰爭·綜合篇》,解放軍出版社,1995年版,第113頁。
[6]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叢書編審委員會:《紅軍長征·文獻》,解放軍出版社,1995年版,第15頁。
[7]
[8]唐洪森:《中國工農紅軍抗日先遣隊史》,海洋出版社,2018年版,第106、106頁。
[9]中國工農紅軍第二方面軍戰史資料編輯委員會:《中國工農紅軍第二方面軍戰史資料選編》(四),解放軍出版社,1996年版,第207頁。
[10]《朱德關于創建遂安根據地致尋淮洲、樂少華、劉疇西、聶洪鈞電》,1934年9月24日,中國人民解放軍軍事科學院圖書館存復印件。
(責任編輯:孫開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