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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際共運視域下中共旅歐組織對無政府主義者的爭取與斗爭

2025-08-15 00:00:00王喬申
中共黨史研究 2025年3期
關鍵詞:共產國際工會革命

中圖分類號]D231;K261 [文獻標志碼]A[文章編號]1003-3815(2025)-03-0050-1

To Oppose and to Unite: The Debates of the CPC European Group with the Anarchistsin theInternational CommunistMovement

Wang Qiaoshen

Abstract: The debates between the CPC European group and the Gongyu Society regarding Soviet Russia and the roleof proletarian political partiesunfolded within the context of international socialist thought,which was closely related to the Comintern’s eforts to build a United Front of the proletariat.The Gongyu Society,under the influence of the European anarchists,actively denounced the Russan Revolution as a“failure”due to the so-called “Bolshevik dictatorship,”and it advocated for workers’self-management.In response,the Chinese Communists in Europe,drawing on the perspectives of theCominternand the French Communist Party,initiall focused on explaining theeconomicand political crises in Soviet Rusia,and then shifted their focus to clarifying therelationship between class and political parties,emphasizing the necesity of Communist leadership in revolution.The Comintern’s shift in stance toward anarchism changed the trajectory of the debate,prompting the Chinese Communists to abandon their previous avoidance of direct criticismand instead to condemn the anarchists’pety-bourgeois nature and counter-revolutionary tendencies.

1922 年中共旅歐組織①建立后,與留法無政府主義者展開了一場持續一年半之久的思想較量。在以往的歷史敘述中,這場斗爭一般被當作五四時期馬克思主義與無政府主義論戰在歐洲的余波,結果則是旅歐馬克思主義者在理論上戰勝無政府主義者,肅清了無政府主義在留法群體中的影響②。

對于中共旅歐組織的思想塑造而言,此次論爭的重要性不言而喻,然而,它是否僅僅是兩個留法中國學生團體在馬克思主義傳播過程中自然而然產生的沖突,仍值得進一步探討。不少研究者已經意識到,相比于建黨前夕陳獨秀、區聲白等人的論爭,旅歐期間的論戰已由寬泛的理論爭執轉向聚焦實際的革命運動和蘇俄問題,內容深度和理論水平皆有增進①。實際上,這種論題變化很好地展現了建黨初期一個極為重要的維度,即中共與國際社會主義思潮的互動,而現有研究在這方面的挖掘尚且有待深入②。

第三國際(共產國際)與第二國際的斗爭是分析中共早期思想的一個坐標軸,但第三國際與無政府主義陣營的復雜聯系及其對中共的影響卻沒有得到足夠重視。美國學者阿里夫·德里克(ArifDirlik)分析了20世紀20年代初中國馬克思主義者與無政府主義者的關系。他指出,“1922年,當兩個團體的分裂公開化時,無政府主義者的批評就激烈得多了”,進而言之,正是西方無政府主義者“對蘇維埃聯盟理想的破滅,才促使了中國無政府主義者越來越不妥協地否定布爾什維主義”③。此說對于理解兩派的分歧極具啟發性,但沒有考察分歧背后不容忽視的另一方,即共產國際方面的影響④。能否以“分裂”來概括1922年以后兩派的動向,同樣有待商榷。

在共產國際成立初期的歷史語境中,無政府主義并非“反動思潮”,而是一種革命的意識形態。1919年,共產國際一大將聯合無政府主義者確立為革命“勝利之路”的先決條件之一③。1920 年召開的共產國際二大進一步指明,爭取無政府主義者是“衡量各個真正的共產主義政黨的工作成就的標志之一”⑥。但是,1921年3月喀瑯施塔得事件(Kronstadt rebellion)后,俄共(布)十大決定清黨,無政府主義者成為主要斗爭對象之一,反共思潮也相應地在國際無政府主義運動中抬頭,雙方矛盾愈發尖銳?。

對于具有世界眼光的中共而言①,這一系列事件直接構成了認識無產階級革命的思想資源。本文嘗試在國際共產主義運動的大背景中追溯中共旅歐組織與旅法華人無政府主義者組織——工余社論爭的思想源起和演進脈絡,尤其注重厘清雙方觀點的文本源流,考察共產國際對無政府主義者的定位如何影響了旅歐中共黨員的認識,以期增進對中共旅歐組織創建史的理解。

一、蘇俄時局之辯:“俄國革命失敗論”和“政黨專政論”

1922年9月,留法的區聲白在《工余》發表文章《俄國共產主義失敗之原因及其補救的方法》,宣稱“經過數年之試驗,俄國政府便知共產主義是不能以強力實現的,如果勉強干下去,俄國必致于滅亡,于是最近乃施行新經濟政策,準許貿易自由,與現在各資本主義的國家沒有十分大區別”②。在此,區聲白將蘇俄的經濟和政治危機、俄共(布)十大廢止戰時共產主義以及實施新經濟政策直接等同于革命事業的失敗。隨后,他致信陳獨秀,答復此前關于契約與法律、自由與聯合、性惡與教育等方面的質疑,并特別闡述了“對于俄國制度…很多不滿意之地方”。除了“政黨專政”的論調以外,區聲白認為,新經濟政策“把一切財產送給中央政府的手里,那么所謂國家社會主義,簡直是國家資本主義”。他還針對俄共(布)取締無政府黨和社會革命黨的行動,勸陳獨秀不要學其“一黨包辦革命”,“無論馬克斯黨也好,克魯泡特金黨也好,應該合力推翻舊社會的勢力,然后再去解決社會組織問題”。③

值得注意的是,區聲白提出上述觀點時,新經濟政策已實行一載有余,他之所以遲至此時才提出批評,與歐洲無政府主義者的影響不無關系。1921年底,按照共產國際三大期間法國、西班牙工團主義代表同俄共(布)中央達成的協議,俄國無政府主義者被驅逐出境④。之后,他們在歐洲各大無政府主義報刊上撰寫關于俄國革命和蘇俄政權的文章,一方面試圖營救仍在獄中的無政府黨人,另一方面傳播所謂的蘇俄真相。被劉師復稱為“英文無政府報最要者”的倫敦《自由》(Free-dom)雜志③,自1922年6月起大量刊發有關俄國革命“失敗”的言論。其中,一篇直接題為《俄國的失敗及其教訓》的文章慨嘆:“一個擁有豐富自然資源、居住著一億多人口的國家,居然要靠向國際資本兜售自己來維生。”⑥6月至8月,《自由》分三期連載愛瑪·高德曼(EmmaGoldman)的《布爾什維克暴政》,記述她在蘇俄兩年的見聞和感想③。高德曼指出:“俄國革命或許一開始就注定要失敗。四年內戰耗盡俄國最好的男子氣概,也吸干了她的鮮血,摧毀了她的土地,革命也許沒有足夠的力量抵擋資本世界的瘋狂攻擊。”但是,“與其說是來自外界的進攻,不如說是蘇俄內部的愚蠢和殘酷手段扼殺了革命”。①7月,亞歷山大·伯克曼(Alexander Berkman)翻譯的《俄國革命與共產黨》由倫敦自由社發售,這本冊子被稱為“俄國無政府主義運動的權威性表達”,“有力而詳盡地分析了俄國革命及其失敗的原因”②。書中遣責俄共(布)背棄列寧承諾的“同無產階級勞動群眾,但同樣也同非無產階級勞動群眾聯系、接近”,認為其“基本心理特征就是不信任群眾和無產階級”,從而取消了工人階級自發建設新社會的道路③。從這些論述中,區聲白吸收了不少觀點和素材。筆者對比發現,區聲白關于“政黨專政”的論斷與《俄國革命與共產黨》基本一致④,而他使用的例證大多出自《布爾什維克暴政》③。

區聲白的文章刊出以后,中共旅歐組織并未立即作出回應。1922年12月,周恩來在《少年》第6期發表《俄國革命是失敗了么?一—質工余社三泊君》一文,對區聲白的觀點提出質疑,而這一期之后《少年》便暫時停刊了。從現存《少年》第2期至第6期來看,討論無政府主義的內容十分有限。周恩來在第2期發表文章《共產主義與中國》,簡略地批評了無政府主義,認為其“只會高談那空想的藝術,高談幾個‘真’‘善’‘美’的名詞,論到實在的開發實業的方法,恐怕除掉毀壞大規模生產,反對集中制度外竟無什么具體主張”,斷難與有錢有勢的資本家相抗⑥。這種認識與建黨前夕陳獨秀、李達等人對無政府主義的經濟分析大體一致,而同期整理發行的《社會主義討論集》可能是其思想的重要來源。其余文章也僅零散提及無政府主義運動的消息,或者回應無政府主義者關于“馬克思主義是宗教”的詰難,缺乏系統的批判論述?。

《俄國革命是失敗了么?—質工余社三泊君》亦未對無政府主義展開理論批評,而是著力澄清蘇俄的政治經濟事實以及實行新經濟政策的緣由。此文的寫作恰逢俄國革命五周年,因此周恩來特別注重從革命的成就立論,強調:“我們若肯平心靜氣地研究研究俄羅斯五年革命的記錄,則知他們并不是不圖建設的,也不是沒有建設的”③。在這篇文章發表之前,《少年》專門推出了“俄羅斯革命五周(年)紀念”號,除了周恩來自撰的《十月革命》和另一篇作者不詳的《俄羅斯革命的教訓》,經筆者考察,其余三篇文章均譯自共產國際機關刊物《國際新聞通訊》英文版(Interna-tional PressCorrespondence)第2卷第95、96期,分別是維克托·塞爾日(Victor Serge)的《五年的奮斗》、季諾維也夫的《俄羅斯革命中的不朽》以及托洛茨基的《十月革命和共產國際第四次世界會議》。這些文章為旅歐中共黨員理解蘇俄時局提供了重要的觀點支撐。

上述譯文的作者中,塞爾日原本是一名比利時無政府主義者,后來加入俄共(布)。對于1921年蘇俄的經濟和政治危機,塞爾日解釋說:“克隆斯臺(Cronstadt)炮聲響,水手和農夫跑出來反對共產革命,因為他們在這上本不能再多一點,也不能多懂一點,他們在如此很多的忍受之后,僅會要求一事:種他們的地,賣他們的出產,救他們的饑餓。”他慨嘆,“農民需要一個休息。他們流的血太多了”。①塞爾日熱衷于解讀蘇俄饑荒,自1921年9月《國際新聞通訊》創刊以來發表了十余篇評論文章,從戰前舊俄制度的腐敗、協約國的封鎖、內戰與白色恐怖、反革命搗亂、城鄉對立等多個維度展開分析,尤其指出:“舊政權的邪惡遺產仍然在土地上發揮著惡劣的影響。農民的愚味無知及其原始的耕種方式,足以在干旱之年造成一場名副其實的大災難。”② 經濟學家尤金·瓦爾加(Eugen Varga)同為《國際新聞通訊》撰稿人,他的著述也被《少年》引述。瓦爾加的觀點與塞爾日大致相仿,他補充了“無產階級專政聯帶所及的影響”,認為初創一種無產階級專政的工作紀律時,“因舊觀念尚還存在人心,大多數人民不能即時懂得資本主義利益和全社會利益的分別”,故“常生出工作紀律上的怠弛以致減少生產”③。這一看法明顯帶有戰時共產主義思維下的勞動軍事化傾向。

周恩來對區聲白的答復綜合了以上觀點。他羅列了七條蘇俄出現經濟危機的原因,除了舊俄的生產條件腐敗、大戰對生產和人口的破壞、反革命騷亂、國外資本主義政府壓迫,還有以下幾點:“愚味工人在工作紀律上的怠弛。”“政府因經濟的恐慌,無法供給農民以工業品。”“無知識而只圖私利的農民不僅不肯供給麥子并且還因受反革命派的煽動要圖反抗。”周恩來指出:“總此諸因,生產狀況遂呈現出一個極大的不穩,最后且更激出皇冠城(Kronstadt)和大包夫(Tambov)省的農軍暴動,于是新經濟政策乃在這種事實的要求上勢所必至地產生出來。”對于區聲白所稱新經濟政策與資本主義無異,周恩來根據列寧答《曼徹斯特衛報》(The Manchester Guardian)記者的報道指出,新經濟政策“只是要以國家資本主義來領路好走向共產主義”,因為“政權尚握在工人階級的手中”,小商販“究離著政治很遠”,農業、輕工業的稅收可以增加國家的財富,“決不會妨害共產革命進行”。④

通過綜述共產國際的報道,周恩來較為全面地闡述了新經濟政策的緣起及其對社會主義建設的積極意義。從這些論述中不難看出共產國際的宣傳導向,即淡化戰時共產主義政策本身的弊病,主要關注農民的階級狹隘性和工人尚不成熟的共產主義意識。周恩來翻譯的托洛茨基的文章就認為,戰時共產主義的退卻是對農民和小資產階級“一個大的讓步”③。不得不說,正是俄共(布)的這種階級認識和相應的強制手段,被無政府主義者指責為不尊重群眾。區聲白后來質問道:“怎能夠以制度之不善,而反歸罪于工人和農人呢?”“俄國之大饑荒,就是農人因政府奪取糧食舉行罷耕的結果。”⑥

此類思想傾向并非無政府主義者獨有,事實上,在1920年前后俄共(布)黨內的工會問題論戰中就形成了“工人反對派”“民主集中派”等團體,他們分享了大致相同的認識。對此,列寧提出極嚴厲的批評:“現在提出‘多多相信工人階級的力量’這個口號,實際上是在加強孟什維克和無政府主義者的影響”,“這些空喊家實際上是資產階級和地主的幫兇”?。在俄共(布)的官方表述中,工農罷工很大程度上是由無政府主義煽動所致。列寧在1921年3月俄共(布)十大上明確指出,無政府主義是“重大的政治錯誤,是一種威脅無產階級專政本身的存在的直接的政治危險”,并稱“必須同這些主張進行堅持不懈的思想斗爭”③。

奇怪的是,對于蘇俄內部危機與無政府主義的關聯,共產國際幾乎避而不談。周恩來的文章提到了“反革命派的煽動”,但在當時共產國際的語境中,“反革命”更多指向孟什維克、社會革命黨或黃色工會國際。《國際新聞通訊》設置了“我們的敵對陣營”(In theCampof Our Enemies)、“反革命”(TheCounter Revolution)等欄目,無政府主義者很少被列入其中,一次特例是伯克曼在法國無政府主義聯盟(Union anarchiste)機關報《自由人》(Le Libertaire)發表文章,粉飾被俄共(布)批為“匪幫”的馬赫諾部隊。《國際新聞通訊》反問:“如果馬赫諾和他的軍隊真是革命無政府主義的擁護者,羅馬尼亞資產階級和強盜政府會給他們提供庇護嗎?”①可以看到,盡管俄共(布)與俄國無政府主義者矛盾重重,共產國際仍試圖通過否認馬赫諾的無政府主義者身份,來塑造支持無政府主義的形象。

考慮到國際資本的聯合勢力強大,但各國共產黨力量尚且弱小,1922年1月,共產國際號召建立工人統一戰線(United Front of the Proletariat),呼呼無政府主義者和工團主義者“摧毀你們中間的障礙物,站到隊伍里來,并為迫切的需要而斗爭”②。共產國際執委會強調:“共產國際自成立之日起,就對這些工人采取友好的方針,他們現在已經逐漸克服自己的偏見,越來越靠攏共產主義了。在工人反對資本家的統一戰線正在實現的今天,共產黨人對他們就更加需要加以重視了。”③ 至于無政府主義者鼓吹的“政黨專政論”,共產國際根本無意爭論。同年5月,《國際新聞通訊》以同志的口吻致信伯克曼,稱其“錯誤地評估了革命”。信中解釋,全世界已經劃分為兩部分,布爾什維主義即代表著革命,“從現在起,只有資產階級專政或無產階級專政,直到資產階級作為一個階級被消滅。你可以隨便稱它為‘共產黨政客專政’,但絲毫不會改變事實”。信中還說:“如果喀瑯施塔得事件沒有被消滅,蘇維埃政權就會傾覆。許多自詡無政府主義者或社會革命黨人的參與者誠然是真誠的,他們主觀上是極富道德感的革命者,但客觀地說,這是一場骯臟的反革命運動。”④《少年》刊載的季諾維也夫的文章干脆說,“政黨專政”的論調是“少數派和有產階級的屬員在大街角上這樣噻著”,全然不提無政府主義者③。由共產國際的立場不難理解,為何前六期《少年》雜志對工余社的攻擊多采取防御策略,重在解釋蘇俄的經濟和政治危機,而非直接批評無政府主義者。

二、革命組織之辯:工會自治抑或無產階級先鋒隊政黨

共產國際的工人統一戰線主要以紅色工會國際為平臺,然而,各國無政府主義者與工團主義者 ⑥ 對于應否加入紅色工會國際意見不一③。在法國,工團主義者與共產黨于1922年6月共同組建了統一總工會(CGTU),但前者堅持依照《亞眠憲章》的規定,要求紅色工會國際獨立于共產國際之外①。無政府主義者的觀點更為偏激,他們受伯克曼等人宣傳的影響,認定“勞工專政非但是一種做不到的事實,并且是少數野心家用以作惡的利器”,進而以此否認任何形式的政黨組織,宣稱“勞工解放是勞工者自己的事業,一切政黨式的革命對勞工者自身非但無益,實又害之”②。這種分歧亦蔓延到旅法華工組織中。1923年初,旅歐中共黨員根據共產國際的工人統一戰線主張推動建立了旅法華工總會,旨在“訓練工友的組織力”,“引起工友的階級覺悟,學得階級戰斗的方略”,“團成無產者的整個階級”③。工余社則鼓吹“工會應自立,不歸于——或混合于政治的臭味中”,反對“獨裁式書記”④。由此,關于黨與階級的理論紛爭已演變為現實沖突。

1923年3月《少年》復刊,隨即刊載了紅色工會國際書記洛佐夫斯基(SolomonLozovsky)所著《無政府工團主義者與紅色工會國際》一文的節選。原文發表于1922年7月的《共產國際》(The Communist International)雜志,尹寬摘譯了其中涉及法國的部分內容。譯文開篇即指出:“有一個問題時時為革命工團主義者底弊端,并阻止他們加入紅工團國際,這個問題就是無產階級專政”。洛佐夫斯基從攻擊反革命、對外防衛及組織生產三個方面闡明了無產階級專政的功能,接著提及另一個問題:“工團主義者告訴我們:‘我們毫不反對工人團體底專政,我們只反對黨底專政’。”對此,洛佐夫斯基強調了政黨的功能:黨是“一群有一個共同思想,承認同樣的行動綱領,同樣的了解工人階級底工作,有共同的戰略的人”,它的作用在于“能夠在行動中實現最高度的統一,能夠有一個統一的意志執全國底指揮權”,“縱使這個黨號為工團主義的黨,我們看也沒有什么不妥”。③言下之意,無政府工團主義團體本身是一種政黨形態,以反對政黨為由而拒絕加入紅色工會國際的立場站不住腳。

對于馬克思主義與無政府主義在無產階級專政立場上的差異,早期中共黨員十分熟悉,然而有關無產階級政黨的分歧,他們則接觸得不多,洛佐夫斯基的論述無疑極具提示性。尹寬的文章《一個無政府黨和一個共產黨的談話》(以下簡稱《談話》)基本延續了洛佐夫斯基的問題意識。他說:“和你們無政府黨人所最鬧不清楚的,差不多就是無產階級專政和共產黨。”⑥這篇文章采用了非常活潑的對話體形式,算上“補記”一共分五期在《少年》連載。值得注意的是,此文并非一次性完成,不同期的內容反映了中共旅歐組織對自身角色認識不斷深人的過程。

《少年》第7期的《談話》著重論證“集中”原則在革命中的必要性。尹寬依照洛佐夫斯基的意思指出,《工余》鼓吹的“革命防衛委員會”也是“革命的集中的軍事的組織”,本質上與工人國家一樣。他還轉述恩格斯《論權威》中的段落,批評無政府主義者把必要的權力集中說成“簡單的極清楚的委任狀”,以為“換一件東西,只須換他的名稱”,這是在“火烈地反抗文字”。至于他們反復申說的俄共(布)“剝奪”“強迫”群眾,尹寬同樣訴諸階級發展的不平衡以及“集中”革命力量的必要性。他說:

你曾未看過人群的組織,你以為于今全世界上的人只有一些治人階級—官僚資本家——是壞人,其余的都是平民,都是好人。這些壞人都彷彿是一些海賊偶然打我們地上經過;而其余的平民都是歸真返樸的…所以平民很容易一致,不須有什么優秀分子組織一個參謀機關為他指導方向,運用戰略,即將這幾個壞人打得一潰而散,永不回頭…你知道人群中除開有產階級和他的雇用人外,還有小資產階級,“工人貴族”—他們不是“經濟上治人者”,也不是“政治上治人者”,但他們是反革命者!—農民、窮農、半無產者和無產者么?①

這段話一語道破“政黨專政論”背后混亂的階級認識,而此處提及的“工人貴族”,在尹寬同一時期翻譯的布哈林呈遞給共產國際四大的《國際共產黨黨綱底草案》中,被描述成“為帝國主義‘祖國’效忠的奴仆”“有產階級用具”②。基于這樣的理解,對“群眾”中的反革命者展開斗爭自然就是合乎革命利益的。

薛世綸的認識也大抵如此。他于1923年4月在旅法華工總會機關報《工人旬報》發表《工人與政治》一文,后因區聲白等人的反駁,轉而繼續在《少年》上連載該文。薛世綸從列寧的《國家與革命》《無產階級革命與叛徒考茨基》等論著中拼湊出一個結論:“革命是使用應有盡有的強權的行動——因為惟有力乃能制服力,勢力是新社會的接生婆——從勝利中出來的革命黨,有借恐怖方法以強權威服其反動黨,以維持其統治權的必要”③。對于無政府主義者宣揚的“克龍斯大特Cronstats的水手,為罷工的事情,被紅軍殺了無數”,薛世綸認為“是否屬實,茲亦無從稽考”,但“工人的群眾,是極為復雜的,其中一部分,思想是落后的,態度是猶疑的,甚至于復古的”,他們或“違反勞動階級的利益在工人運動中作怠工(Sabotage)”,或“與反革命合作,以服務于有產階級”,因此“像這樣的勞動分子,即在無產階級的國家中,也是不容他們自由行動的,是要處罰他的,不是處罰他的利益,是處罰他的愚頑”。④這兩點理由恰好與契卡(全俄肅清反革命及怠工非常委員會)的職能相吻合。

無論是尹寬強調的“工人貴族”,還是薛世綸申明的革命的暴力屬性,均為共產國際針對第二國際的論點,而恰恰在這些問題上,無政府主義陣營與共產國際達成了共識。事實上,無政府主義者之所以如此反對政黨主持工會,一個很大的原因即是擔心工人被“工人貴族”和議會政治所利誘。而對于共產黨的領導,無政府主義者警惕的是“集中”可能會演變為黨的委員會“包辦革命”。他們甚至認為,根本無需共產黨,工農群眾就“能夠發難作社會革命”,并“建基于志愿的共產主義上以組織其生產及分配事業”,“強盛至于掃清一切內外的反革命運動”。③

尹寬、薛世綸二人顯然意識到“自發論”存在問題,然而在論證為什么需要克服工人運動的自發性時,他們的出發點是防范反革命,這就把無產階級專政的鎮壓職能和共產黨的先鋒隊性質混淆了。在《少年》第8期的《談話》中,尹寬進一步摘譯列寧的《國家與革命》來加強這一論點。他寫道:“一個公共的權力(pouvoir public)之建設,不是用民眾自動的武裝匯合起來的,這種特別的公共權力是不可免的,因為自社會劃分為階級以來,民眾‘自動的組織’已經不可能了。”⑥這句話出自恩格斯,尹寬的用意無疑是借此反駁無政府主義者“用工人自發組織取消共產黨”的觀點。但他似乎沒注意到,列寧引述這段話并非為了討論自發性問題,而是說明無產階級革命要打碎“特別的公共權力”,代之以人民自己的武裝,這種武裝兼具直接民主和國家政權的屬性①。尹寬掐頭去尾把這句話單獨譯出,確有不妥之處。工余社方面評論說:“這簡直不是說國家之來歷,乃完全描述共產黨要建造新專制國家的真像,傳出一筆無理的對國家之贊揚的神氣。國家之建設,非由民眾自(動)的,不錯他實在是由少數權匪把持。”②

按照列寧的觀點,無產階級專政應該由“黨吸收了無產階級的先鋒隊,由這個先鋒隊來實現”,關鍵的問題是“怎樣對待群眾,掌握群眾,聯系群眾”。他無疑非常重視對敵對勢力的斗爭,但也一直強調,這種斗爭應當是“組織起來的全體無產階級”的共同行動,而非單純的政黨行為。③”如果不分清無產階級專政和共產黨的復雜關系,就很容易正中無政府主義者的攻擊。當然,旅歐中共黨員的理論混用是完全可以理解的,畢竟共產國際當時對無產階級革命的理論分析多針對社會民主主義而展開,對于無政府主義者則勸導多、批駁少。

這種理論困境隨著1923年中期共產國際與法國工團主義者的論戰而有所改觀。盡管共產國際認為,無政府工團主義宣揚的工會和政黨的對立根本不足以構成一個問題,不過,1922年12月共產國際四大還是遵照工團主義者的意愿,取消了三大關于“共產國際和紅色工會國際雙方互派委員三人作為代表,常駐對方執行委員會”的規定④,改由共產國際委托執行委員會“在紅色工會國際中設立代表處”③。對此,工團主義者無疑非常興奮。兼具法共黨員身份的工團主義者羅伯特·盧宗(RobertLouzon)在《工人生活》(LaVieOuriere)發表文章《回到馬克思與加入革命工會國際》,高興地宣稱,“工會的獨立現在已經實現”,共產國際擺脫了社會民主主義的偏見,“回到馬克思身邊”。盧宗說,“工會代表工人階級本身,而共產黨只不過是工人階級的一個黨”,“工人階級有自己的目標”,它不必實現共產黨的目標,相反,應該由共產黨來做工人階級的“忠實仆人”。⑥

托洛茨基隨即去信指出,黨和工會是否在各自的委員會中互派代表并非一個決定性問題,“組織形式可以改變,但黨的基本作用是不變的”。同洛佐夫斯基一樣,托洛茨基強調,在工會中活動的工團主義者本身構成一個黨。更進一步的是,他認為革命工團主義是“共產主義在法國的前身”,他們贊同由“積極的少數”來領導革命,但又擔心法國工人階級對政黨反感,因此未以黨自稱,而是試圖融入工會或在其背后提供支持,結果卻使工會受控于小集團和派別。③ 出于團結工團主義者的考慮,這篇文章直至1923年4月才在《國際新聞通訊》法文版(La Correspondance Internationale)和法共機關報《共產黨公報》(Buletin Communiste)同步發表,次月又刊登于《國際新聞通訊》英文版。

盧宗后來的答復引發了更大的風波。他承認“工人階級需要一個有組織的、有階級覺悟的少數人”,但宣稱這部分人應該以工會而非政黨的形式組織起來。盧宗強調,在法國,“工會是一個比黨純潔得多的階級組織”,而共產黨的領導者常常是“小資產階級、知識分子、匠人、商人、農民、官員”。③這種觀點亦被《工余》大肆鼓吹。一篇由畢修勺譯自《自由人》的文章稱,“‘黨’并不是什么友愛的朋友的組織更不是一般無產者的組合體”;俄共(布)和法西斯覺都源于戰后“智識階級普遍之窮困中”,是“一般不三不四的人七手八腳在那邊活動”①。《工余》上的另一篇文章稱,蘇俄“把持政局的盡是一般智識界的梟雄”,“所謂勞工專政,不過用我們底名義去雇用那些政治專家,經濟博學,法律宏才來替我們專政”②。這些言論在“政黨專政”的基調之上又渲染了一層“智識階級專政”的意涵。

無政府主義和工團主義對于共產黨黨員成分的質疑是一致的,區別在于前者打著反對馬克思主義的旗號,后者則試圖修正馬克思主義。盧宗甚至提出了“工團共產主義”(le Communisme syndi-caliste)的概念來與共產國際分庭抗禮,聲稱這同《共產黨宣言》中“使無產階級形成為階級”的理念一致,是“共產主義的表現形式和必然結果”③。接著,洛佐夫斯基、梁贊諾夫(Riazanov)以及法共黨員紛紛加入論戰,相關文章陸續刊登在1923年5月至10月的《人道報》《共產黨公報》《國際新聞通訊》等報刊。為了反駁盧宗歪曲馬克思主義為工團主義的論調,《共產黨公報》還特地全文刊登了馬克思的《政治冷淡主義》及恩格斯的《論權威》。

旅歐中共黨員對此次論戰高度關注,不僅完整翻譯了馬克思、恩格斯的兩篇文章,刊于《少年》第10、13期,而且直接用共產國際批評盧宗的觀點來回應工余社的“政黨專政”言論。薛世綸的《工人與政治》即引述托洛茨基的觀點:“無產階級的解放,當由無產中的覺悟的活動的少數集中的、堅決的團結起來,有綱領有計畫的引著大多數來到覺悟、行動的路上”,“在革命的工團主義者的見地上,也是如此。不過這個‘少數’,在我們則稱之為無產者的‘前鋒隊’(L'avant-garde),在他們則稱之為‘行動的少數’(Minorité agissante)”。他以此批評工余社“謂工團主義者所主張的‘少數’則是合乎‘正義’的,共產黨人所主張的‘少數’便是‘頭領’‘發號令’‘包辦’‘壟斷與統治’”,這是自相矛盾的。④ 尹寬的《談話》更是通過大篇幅翻譯托洛茨基的回信來反駁“政黨即是官僚政客”的觀點,并將其作為這篇長文的結束語。譯文除了強調“無產階級底前驅”的必要性,還辨析稱,黨“取得”工人階級并不是要“占領”或“隸屬”他們,“無論是黨或是工團,都不是說要‘隸屬’無產階級,是說要得他的信任”③。

尹寬進一步對黨與工人階級的關系作了一個比喻,這是托洛茨基的文章所沒有的論述。他說:

要知道共產黨即是工人階級本身。工人階級與有產階級爭斗,漸次創立他的種種機關。他有工團、合作社、工廠委員他的四肢和耳目口鼻;他又有他的政黨—他的頭腦。人身徒有四肢和耳目口鼻而無大腦,則不能發生行動;徒有大腦而無四肢和耳目口鼻亦同樣地不能發生行動。我們斷不能謂人有四肢和耳目已足,而責罵大腦之獨斷專橫。⑥

在同期共產國際與法國工團主義者的論戰中,筆者發現法共黨員阿梅代·迪努瓦(AmedeeDunois)的文章《工會、革命工團委員會還是黨?》提到了一個類似的說法。迪努瓦也強調“黨就是工人階級本身”,并將其比作工人階級的“血肉之軀”,認為黨是工人階級“充分而生動的表達”,“它得到階級的物質和汁液滋養”③。相比于迪努瓦把黨與階級理解為有機體與無機界的關系,尹寬用頭腦與軀體作比,或許更能體現“黨是無產階級先鋒隊”的意涵

迪努瓦的另一篇文章《共產黨的必要性》,經筆者對比確認,亦被《談話》所參考。該文旨在回應盧宗關于法共黨內小資產階級知識分子過多的抱怨①。尹寬并未直接大段地譯述原文,而是以摘編的方式對原文進行了重組,進而反駁工余社的“智識階級專政”論調。他指出,“‘工人階級中的分子’不一定是指工人分子,別的分子是工人階級化的也是工人階級中的分子”,那么“共產黨在他的組成上不能絕對是無產階級的,只要他的征收的基礎或他的思想底基礎是無產階級的,只要無產者在組織底各層上占多數,只要他營壘堅固,謹防時時有乘機利用的小有產階級分子闖進來”。至于黨內的“知識分子”問題,只是防范和紀律的問題。②這些觀點全部出自迪努瓦的文章。但值得提及的是,迪努瓦與盧宗一樣具有工團主義的思想背景,盡管他后來轉向認同共產國際的理念,卻常常在黨與階級議題上發表一些前后矛盾的文章,時而說黨與階級是一體的,時而又將兩者截然分開。尹寬廣泛吸納了迪努瓦的見解,但并非不加甄別地照搬其所有言論。在參考迪努瓦的同時,他還融合《共產黨宣言》關于統治階級中小部分人歸附革命階級的觀點,提供了更綜合性的論證。

總的來說,中共旅歐組織對政黨與階級關系的論辯是在錯綜復雜的國際社會主義思潮中展開的。當時面臨的問題是,一方面需要確立共產黨對工人運動的領導,另一方面必須與各個工人黨派建立廣泛的統一戰線。在這樣的歷史情景之下,能否準確地認識黨的先鋒隊角色并理解黨與群眾之間的關系,不僅直接關涉共產黨能否穩固有效地建立起來,關乎黨將以何種方式與群眾建立緊密聯系,更決定了黨領導無產階級革命事業的正當性與合法性。這一問題構成馬克思主義與無政府主義之間的重大分野,也影響了國際工人運動的走向。

三、論爭背后:無政府主義者在統一戰線中的定位調整

中共旅歐組織對工余社的回應起初側重于解釋蘇俄的經濟和政治危機,隨后轉向澄清政黨與階級的關系,這種視角轉換與共產國際的宣傳導向緊密相連,也是基于統一戰線面臨的實際問題而作出的靈活應對。分歧的出現清楚地表明,無政府主義已經偏離了共產國際最初的定位,如何看待和應對無政府主義者的分裂傾向成為無法回避的問題。

事實上,1921年7月紅色工會國際成立后,德國自由工人聯盟(FAUD)于同年10月舉行了一次小規模的“國際”會議,計劃另組一個新的工會國際③。這種觀念起初影響不大,然而在1922 年俄國流亡者的反布爾什維克活動推動下,其追隨者與日俱增,中國無政府主義者也投身其中。1922年9月,紀念巴枯寧創辦的無政府主義國際成立50周年大會在瑞士圣伊來耶召開,工余社亦有代表參會。《工余》刊載的紀要說,與會者“既論假名‘勞工專政’的害處,謂當馬克思等提倡此說時,巴枯寧及一切無政府黨即斥其為危害社會革命的妄說,更斥其為新騙術、新危險”,“請看今日波爾雪維克專政的毒害,便已給了我們一個證明”④。這次會議決定召開世界無政府主義者大會,《工余》和國內的《民鐘》《學匯》等雜志隨后進行過多次預告,并稱“我們中國亦預備派代表前去赴會”⑤。

針對無政府主義者的一系列行徑,洛佐夫斯基在1922年10月的一篇小文章中提出“無政府主義—改良主義陣線”(Anarcho-ReformistFront)的概念。這是一個形象的說法,洛佐夫斯基將無政府主義國際 50 周年大會與同一時期在瑞士召開的阿姆斯特丹黃色工會國際大會聯系起來,指出:“兩次大會開場都以多票數通過了反對‘迫害俄國社會主義者’的抗議案”,表明“改良主義者和無政府工團主義者結成了反對莫斯科的統一戰線”,至于無政府主義者的“新國際是否會誕生還無法確定”①。阿姆斯特丹國際素來與無政府主義者相敵對,但兩派在攻擊共產國際方面的確表現出一致的立場。當然,洛佐夫斯基這時的批評更多的是他個人的見解,尚未引起旅歐中共黨員注意。

在1922年11月共產國際四大的報告中,洛佐夫斯基進一步論證了“無政府主義一改良主義陣線”。他強調,無政府主義者盡管“滿嘴革命詞句”,卻“始終是小資產階級思想的傳播者”。最嚴重的不在于他們的言論,而是其行動,即在國家機器、國際資本和舊工會野蠻打壓共產主義運動之際拋出“反共綱領”,“并開始了爭取所謂工會運動獨立的斗爭”。總之,“反共陣線通過無政府主義者的小資產階級的欺騙宣傳實現了”。洛佐夫斯基指出,“有必要同目前在工人運動中仍然存在的一切無政府主義派別進行系統的、頑強的和有計劃的思想斗爭”。但考慮到工人統一戰線策略的執行,他補充說,對無政府主義的斗爭“決不容許妨礙共產黨人同工團主義者不僅在反對資本的進攻,而且在反對改良主義的斗爭中實現實際的接近”。②

可是,令共產國際擔憂的事情還是很快發生了。雖然洛佐夫斯基極力將無政府主義和工團主義區分開來,以爭取后者的支持,但兩者的合流之勢似乎無法遏制。共產國際四大結束后不久,世界無政府主義者大會于1922年底在柏林舉行,并宣布新的國際正式成立。它沿用第一國際的名稱“國際工人協會”(Intermational Workers’Assciation),由德國工團主義者魯多夫·洛克爾(RudolfRocker)擔任第一任書記。其宣言寫道:“革命工團主義堅決反對一切形式的經濟和社會壟斷,它致力完全獨立于政黨和政府的工人運動,要在自由的勞工委員會制度基礎上建立工人的自由組織和自我管理機構。”③ 法國統一總工會當時已申請加入紅色工會國際,故未參與柏林大會。中國方面有無政府主義者出席,但并未作為任何工會的代表,因此事后他們提出,應仿照著組織一個“東方無政府黨大會”和“全國大會”④。

旅歐中共黨員對于無政府工團主義“國際工人協會”的成立不一定能及時獲悉,但通過閱讀《國際新聞通訊》的報道,他們應該不難了解共產國際四大關于無政府主義的討論③。1923年初改組以后,他們很快接受了洛佐夫斯基的主張。《少年》復刊當期,趙世炎發表文章《旅法的中國青年應該覺醒了—投機、改良與革命》。不難看出,文題中“投機”“改良”二詞正好對應洛佐夫斯基的批評:無政府主義者與阿姆斯特丹國際的機會主義和改良主義結成了同一陣線。文章開篇指出,“無產階級之叛徒,其反動的行為不見于無產階級壁壘森嚴之外,而反發生在群眾的隊伍以內,矯其性情昧其良心,染受小資產階級的思想而變為投機者,改良者”。不過,整篇文章并未直接指斥無政府主義者為投機、改良之流或反革命派。趙世炎措辭十分謹慎,他承認同無政府主義者已經“在形勢上成為對敵”,“所謂的無政府主義者,只知高唱自由,忽視了現代社會生活所決定的群眾意識,專門占據在抽象的觀念上,發些空論,以迷惑群眾”,但對于他們的“隨便亂說”,還是愿意在學理上辨析討論。①

尹寬則通過翻譯洛佐夫斯基的《無政府工團主義者與紅色工會國際》,進一步界說無政府主義的反革命傾向。洛佐夫斯基撰寫該文時仍在使用“革命無政府主義”的概念,尚未將其界定為小資產階級的改良主義,但批評已相當嚴厲。譯文指出,無政府主義者“否認‘任何’專政,實際上即是反對工人用暴力推翻有產階級底權利,換言之,即是反對工人階級做社會革命底權利”。同時,文章補充說,無政府主義者的反革命行為是不自覺的,這是由于他們“完全不明了社會爭斗底實在性所致和對于階級爭斗這個事實只有一點抽象的(并帶有玄學的)概念”。②

然而,共產國際四大上,關于無政府主義者并非只有一種聲音。相較于洛佐夫斯基,共產國際執委會主席季諾維也夫的態度更溫和一些,他不主張將工團主義和無政府主義截然二分,認為應當繼續爭取無政府主義者。季諾維也夫在關于法國問題的報告中指出,“對工團主義者和無政府主義者采取完全不同的態度”是共產國際與第二國際的重大區別。“面對無政府主義者和工團主義者的一系列敵對行動,我們不能失去平衡,不應改變對無政府主義者和工團主義者的態度。我們必須堅持共產國際第一次代表大會的立場。”③ 季諾維也夫的講話全文刊登于1923年1月的《共產黨公報》,筆者注意到,尹寬向工余社解釋共產國際的統一戰線策略時引述了該報告,他表示:“我們認定所有切實贊成階級爭斗的無政府主義者和共產黨人都是我們的兄弟。”④可見,在如何理解及應對無政府主義者分裂行為的問題上,共產國際內部的認識不乏自相矛盾和搖擺不定之處。

旅歐中共黨員起初更傾向于洛佐夫斯基式的批評,即直接指出無政府主義者及其行為的階級性質。這與此前“對理不對人”的思路顯得不同。中共自創建以來便與無政府主義者展開思想斗爭,但討論多集中于無政府主義作為一種組織方法或社會理想的局限性,直言無政府主義者是反革命,必然引起他們的反擊。1923年4月,《工余》刊登題為《我真要問那些共產黨人:究竟投機與改良抑或革命?》的文章。作者顯然不能認同也無法理解關于無政府主義者“迷惑群眾”的說法,稱其“說得寬泛已極”,“假用一切籠統不著邊際的名詞來含混吞吐的瞎說”,又自辯道:“革命當作全醒的宣傳,澈底的運動”,“到了革命底明日,無政府社會上又沒有代表、委員、領袖、首長及優等的工資、特殊的地位等等,我們何所用其迷惑!”③5月,《工余》繼續反駁洛佐夫斯基的言論,稱其是“毫無根據的斷語”,并以無政府主義者在蘇俄內戰中與俄共(布)共同抵御白衛軍為證,指責共產黨人“牽強、欺假”⑥。

對于共產國際提出的工人統一戰線,留法無政府主義者嘲諷為“玩手段”?,認為“統一前敵已經是俄國共產黨(是第三國際)底一句陳話”③,“希望諸位還要覺悟五十年來議院社會主義之欺詐;和俄國第三‘共產’國際的共產黨政府之欺詐”③。對此,尹寬評論說:“別人在莫斯科組織第三國際,你們也在柏林組織無政府國際——別人的主張都是帶政治的臭味,你們的呢?帶政治的香味?”@《工余》甚至刊登文章,質疑依據統一戰線策略組織的旅法華工總會“有無存在的價值”,聲稱“無妨把他從根本取消,因這種萬能式的總團結,實在不通用了”,不如按照無政府主義的自由聯合原則“先組織無數的小團體”①。

工余社的言行某種意義上印證了洛佐夫斯基的判斷,于是在反革命概念的指引下,一些旅歐中共黨員開始將階級分析融入批判之中。《少年》第11、12 期連載任卓宣的文章《甚么是無政府黨人底道德?》,尖銳地指出無政府主義者諸多言行相悖之處,而其根本的立論依據則是無政府主義者的“小資產階級化”。不過,文中亦有不少言過其實的論斷。例如,黃凌霜在致工余社的信中提及游俄期間,他與江亢虎約定回國后“盡量發表”對俄共(布)的批評②。這被任卓宣上升為無政府黨人為了自己的“反革命戰略”而聯合中國社會黨,進而投靠北洋政府③。實際上,黃凌霜在信中坦承,他回國后“碌碌無所表見”,并頗為稱道列寧對俄國發展道路的反思:“其勇于改變之誠,當深致敬意,且大戰未終,而社會革命之旗,遂揚于北歐”,“事雖未就,其功有足多者”④。任卓宣的批評沒有正確區分個人行為和階級行動,急于證明“無政府主義即反革命”的論點,反映出旅歐中共黨員在理論認識和政治斗爭方面尚且不夠成熟。

隨著論戰的推進,《工余》因資金問題轉至國內印行③,另一本無政府主義者的刊物《勤工儉學學生周刊》也因為與旅歐中共黨員的斗爭而停刊⑥。中共旅歐組織則及時調整斗爭策略,《少年》最后一期寫道,“我們邀請我們無政府主義的同志們留心考察我們以下的條文,這些簡括的摘集了我們的意見,并且是由在最大革命火線上六年的結果而成”。遺憾的是,由于當期雜志存稿嚴重缺損,這篇宣言僅殘存一頁,標題、作者均不詳,僅見第一條的要目為“無政府主義者的哲學及其實質”。不過,由文中“我們請求他們研究俄國革命的經驗”“停止分散革命的勢力”“群集到共產國際與赤色工聯這邊來”等措辭,筆者推測,該文可能是俄國革命六周年之際共產國際和紅色工會國際給無政府主義者的呼呼書。

1924年2月《少年》改組為《赤光》后調整了宣傳路線,不再以討論無政府主義為重心。然而,雙方的紛爭并未就此平息。隨著1924年前后留法、留俄學生陸續回國,論爭被引入國內思想界并擴展至更大型的報刊平臺,演變為長期的思想斗爭。有人在《民國日報》副刊《覺悟》上發文感慨:“在留法的中國無政府黨人辦了一個《工余》,專門就是對蘇俄造謠,反對旅法中國社會主義青年團。在中國國內,抱樸先生更是特別努力!在極反動派研究系的報紙《學燈》上,差不多天天看見抱樸先生對蘇俄造謠,反對國民黨和共產黨的大文章。”③ 這里提到的抱樸,是1923 年秋自莫斯科東方大學留學歸來的學生,原為中共旅莫支部黨員。他留俄期間曾多次與工余社通信 ⑧ ,回國后在研究系的報刊《時事新報》《晨報副刊》上大力鼓吹反俄。可以說,洛佐夫斯基提出的“無政府主義一改良主義陣線”的確在中國具象化了。

1924年6月,陳獨秀在《向導》發表文章《無政府工團主義與黑暗勢力》,批評無政府主義者的行為。從內容上看,他直接參考了洛佐夫斯基在共產國際四大上的報告,文題中“黑暗勢力”即資本帝國主義,而“第二國際及亞姆斯德丹之黃色職工國際為最有力的工具”。陳獨秀說,“有些革命的工團主義者,在反抗黑暗勢力之聯合戰線上,應該是我們最親近的好友”,但對無政府工團主義,“我們非是不肯贊成,真是不忍贊成”。他勸說道,“全世界無政府工團主義的同志們,你們的言論行動都應該加意考慮,萬勿只顧攻擊我們客觀上正幫助了黑暗勢力而自己還不覺察”,“你們在歐洲取了和改良派同樣的步調,在中國更老實和一向反對革命的研究系合作起來,你們果何以自解?”①

此文發表一個月后,洛佐夫斯基在共產國際五大提出了一個更為大膽的論斷:在法國和西班牙,“無政府主義者集團與法西斯主義集團相互勾結”②。大會《關于工會運動策略的提綱》指出,“在那些打著工會獨立和自治旗號執行同共產黨和共產主義相敵對的政策的國家”,“反對無政府主義—工團主義分子的蠱惑和雜亂無章,是這些國家共產黨最重要的任務”。盡管《提綱》聲明要繼續“加強同那些站在(紅色)工會國際代表大會決定基礎上的工團主義分子的合作”,但無政府主義者顯然已不再屬于統戰對象。③

結語

自1919年共產國際一大把聯合無政府主義者作為“勝利之路”的先決條件,到1924年共產國際五大將反對無政府主義分子確立為工人運動中“共產黨最重要的任務”,雙方原本的聯盟關系逐漸瓦解,最終走向對立與競爭。無論是聯合還是敵對,皆與蘇俄(蘇聯)局勢和國際工人運動的發展密不可分,同時也能在雙方的革命共識或原則分歧中找到思想源頭。這種關系及其變化構成了20世紀20年代國際共產主義運動的結構性特征。可以說,黨組織的凈化與對無政府主義者的聯合是各國共產黨創建時期普遍的經歷。隨著統一戰線破裂,無政府主義在國際共運史上愈發成為一段“負面記憶”。

由此可見,早期中共與無政府主義者的關系應該置于國際共運的視域中進行考察。或者說,兩者之間的互動本身就是國際共運的一個側面。建黨前夕陳獨秀與區聲白等人圍繞無產階級專政和自由聯合的論戰,大體上解決的是黨的思想統一問題。共產國際來華代表將兩派組合后產生的思想混亂,是觸發這場論戰的直接原因。相較而言,中共旅歐組織與工余社的爭論則發生在兩者的組織界限已劃清以后。盡管國際無政府主義、工團主義陣營已經普遍轉向反共立場,但共產國際并沒有放棄爭取他們進入統一戰線。在此背景之下,旅歐中共黨員批評無政府主義的初衷不在于將其肅清,而是在正視原則分歧的前提下,形成一致對抗國際資本主義和黃色工會國際的共識。不過,這種努力收效甚微。在要求工會自治和反對政黨的聲浪中,無政府主義越來越褪去革命的性質,轉而以攻擊蘇俄和共產黨為己任,最終成為1927年后國民黨鎮壓共產黨人的“思想利器”。

對于旅歐中共黨員而言,與無政府主義者的斗爭深化了他們對共產黨的產生、組成及其作為無產階級先鋒隊歷史使命的理解,同時也讓他們看清了無政府主義的階級本質和它在革命中的兩面性。不可否認的是,激起無政府主義者不滿的導火索,正是蘇俄在內戰時期處理先鋒隊與群眾、共產黨與其他黨派關系時由于缺乏經驗而出現的失誤。他們未曾預見到,蘇俄內部的沖突竟會給整個國際工人運動埋下分裂的種子。在如何掌握群眾、建立對群眾的領導以及處理黨與非黨關系的問題上,中共經過長期實踐,最終探索出了一條不同于蘇俄的道路。

(本文作者 清華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博士研究生)(責任編輯 趙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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