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時候特別喜歡看汪曾祺和梁實秋的散文。汪曾祺是個“吃貨”,散文里什么美食都有,比如昆明的菌子和汽鍋雞、北京的豆汁兒和烤肉、張家口的口蘑和馬鈴薯。就連黃永玉的兒子在吃過汪家的口蘑豆后也在日記里寫道:“黃豆是不好吃的東西,汪伯伯卻能把它做得很好吃,汪伯伯很偉大!”汪曾祺寫的都是民間常見的食材,梁實秋的《雅舍談吃》里則有很多在當時看來很稀罕、很貴氣的菜。比如有一篇寫干貝,梁實秋說:“我母親做干貝,揀其大小適度而勻稱者,墊以火腿片、冬筍片,及二寸來長的大干蝦米若干個,裝在一大碗里,注入上好紹興酒,上籠屜蒸二小時。其味之美無可形容。”這65個字我小時候不知道看了多少遍,一邊看,一邊流口水。但是當時誰家能同時有干貝、蝦米、火腿和冬筍呢?后來有一年,我從秋天開始攢蝦米、干貝和火腿,一直舍不得吃,直到冬筍上市的時候,終于湊齊材料放在小碗里蒸了,然而并不好吃。我對這件事一直耿耿于懷。
后來現代散文里寫吃的看完了,我忽然發現,原來在古代就有一類書是寫吃的,是文人寫的菜譜,比如袁枚的《隨園食單》、李漁的《閑情偶寄》。
在這些寫飲食的書里,《隨園食單》是寫得最精美的一部。所以我們到底該怎么將其分類呢?似乎不能僅僅把它看作菜譜,還是把它看作明清小品文的一部分吧。
《隨園食單》出版于1792年(清乾隆五十七年)。全書共有須知單、戒單、海鮮單、江鮮單、特牲單、雜牲單、羽族單、水族有鱗單、水族無鱗單、雜素菜單、小菜單、點心單、飯粥單和茶酒單14個部分。須知單講的是做菜的基本原則,比如怎樣選作料、怎樣洗菜、怎樣搭配菜色、怎樣控制火候等等;戒單也是寫基本原則,不過寫的是不能怎樣做;海鮮單、江鮮單不用說;特牲單講的是豬肉的各種做法;雜牲單講的是牛、羊、鹿肉等的做法;羽族單,講的是有羽毛的動物的做法,包括雞、鴨和鵝等;水族有鱗單是各種魚;水族無鱗單是甲魚、黃鱔、鰻魚之類沒有鱗片的水產的做法,袁枚認為沒有鱗片的水產腥味會加倍,所以要用特別的方式烹飪。整本《隨園食單》共包括了326種南北菜肴的做法。
《隨園食單》的作者袁枚是清代詩人。他晚年住在南京的隨園,就是現在南京師范大學隨園校區的位置。他在文學史上的貢獻是提出了一種叫作“性靈說”的詩學理論。性靈說是什么呢?就是承認人的性情,認為人的性情的自由表達是寫作好詩的標準。所以如果你去讀袁枚的詩,會發現挺通俗易懂而且生動有趣。
寫詩如此,做人也是如此。他稱自己“喜歡美食,喜歡美色,喜歡造房子,喜歡旅游,喜歡朋友,喜歡花花草草,喜歡山林中的美景,喜歡古玩字畫,又喜歡書”。有趣的是,作為一個讀書人,他居然把喜歡美食放在愛好的第一項,真是一個“吃貨”。他這一輩子吃啊吃,可以說吃遍了天下的美食。后來他找了一個廚師,名字叫王小余。王小余有句名言,說“要是你把那些雞鴨豬魚煮了,但是沒把它們煮好吃,它們就算是白死了”。這個廚師手藝特別高超,做起菜來簡直是嘔心瀝血。一捆水芹或者一勺醬料,他都能做出特別好吃的菜。王小余給袁枚做了10年菜,他死之后,袁枚為紀念他寫了一篇文章,說自己每次吃飯的時候,想起王小余都要哭。這篇文章寫得也很有意思,名字叫《廚者王小余傳》,大家可以去找來看一下。
袁枚這么重視吃,覺得做飯和治國是同一個水平的事情,所以到72歲時他就寫了這本《隨園食單》。我估計他是吃不動了,所以就把美食寫成文字,和我們小時候一樣,每天用眼睛來過癮。饞的時候就拿出來看一遍,就當是自己吃過了。
(心香一瓣摘自北京聯合出版公司《陶淵明也煩惱:給家長的傳統文化啟蒙課》一書,本刊節選,視覺中國供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