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層科技部門推進有組織科研的策略研究

中圖分類號：F124 文獻標志碼：A

0 引言

近年來，我國持續聚力高效能科技治理體系構建，尤其強調發揮新型舉國體制在核心技術攻關中的組織與配置作用。2022年8月，教育部印發了《關于加強高校有組織科研推動高水平自立自強的若干意見》[1]，首次以政策文件形式提出有組織科研的概念，引發熱議。有組織科研語匯雖新，實則由來已久。20世紀五六十年代，黨中央為突破國防尖端技術，采取行政手段配置科研攻關各項資源，完成“兩彈一星”研制，是舉國體制下有組織科研的成功實踐。新形勢下，全球科技競爭愈演愈烈，各地產業創新集群的高端晉升亦面臨“卡脖子”痛點，積極探索新型舉國體制在基層的落地應用，主動謀求有組織科研新思路，將成為靶向突破產業關鍵核心技術的有效途徑。

1有組織科研的提出與內涵

隨著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的加速演進，現代科研活動日益呈現出深度交叉性、應用指向性和資源依賴性等新特點[2]。為適應這一新趨勢，中央全面深化改革委員會多次就完善關鍵核心技術攻關新型舉國體制等工作作出部署。2022年8月，教育部以文件形式率先提出有組織科研一詞，對以自由探索為主的高校科研活動作出一定調整，要求高校要把服務國家戰略需求作為最高追求，堅持戰略引領、組織創新、深度融合、系統推進的指導原則，加快變革高校科研范式和組織模式[1]

光明日報等主流媒體圍繞有組織科研、健全關鍵核心技術攻關新型舉國體制等議題進行了深入解讀和探討，為從國家戰略層面學習領會有組織科研的內涵提供了框架。一是發揮國家作為重大科技創新組織者的作用[3]，各個行業和各個領域應當以“四個面向”為引領，以突破關鍵核心技術為目標，在若干重要領域形成競爭優勢、贏得戰略主動。二是將科技攻關體系放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框架下進行統籌考慮，發揮有效市場活力，構建關鍵核心技術攻關的高效組織體系，推進科技力量和創新資源一體化配置，強化跨領域跨學科協同攻關。三是改革創新重大科技項目立項和組織管理方式，加強體系化競爭力量，發揮企業在科技創新中的主體作用，推動形成科技、產業、金融良性循環，加速推進科技成果轉化應用4]。

基層各級科技部門歷來是有組織科研的有力推動者，負責各類科技計劃的制定實施，科研攻關組織模式的創新，科技資金、人才、載體、企業等要素配置。如何正確把握有組織科研在基層的適用場景和落地方法，是基層科技部門必須回答的命題。從基層科技管理角度出發，結合國家戰略需要，理解新時期有組織科研的核心內涵，應樹立改革與創新思維，重點把握以下方面：一是目標形成創新。在市場需求導向的基礎上，更加倡導政府“立題人”作用。二是組織方式創新。在縱向經費支持的基礎上，更加倡導資源的橫向整合。三是項目管理創新。在同行評議的基礎上，更加倡導跟蹤問效和市場競爭。

2國外開展有組織科研的經驗借鑒

（1）以核心技術攻關為牽引，通過制度創新打破主體邊界，實現科研資源的定向聚合與高效配置。18世紀初，英國作為新興海權國家，正處于殖民擴張與全球貿易的關鍵階段。航海安全與遠洋航行效率受制于一個核心技術瓶頸，即經度測量難題。當時的天文學方法（如觀測月球與恒星位置）受限于天氣條件和計算復雜度，難以在實際航海中普及，因此亟須一種更可靠便攜的技術解決方案。英國政府敏銳地意識到，突破這一技術瓶頸是實現海權崛起的戰略必需，于是將其視為國家層面的核心技術攻關任務，通過制度創新構建跨領域協同的科研機制。1714年，英國政府設立最高2萬英鎊的“經度獎”（相當于當時一艘軍艦的造價），面向全球公開征集經度測量方案，最終由鐘表匠約翰·哈里森成功揭榜。“經度獎”不設定參與者資格限制，無論是專業學者、民間工匠還是海外研究者均可參與，顛覆了由宮廷院士或學術機構壟斷的傳統科研模式，以在海上精準測量經度為唯一考核標準，要求方案具備實用性、穩定性和可重復性，實現了科研資源向特定技術難題的定向聚合。

（2）構建實體化協作平臺，實現“戰略剛性”與“市場柔性”的協同。日本超大規模集成電路（VeryLargeScaleIntegration，VLSI）技術共同研究計劃由通產省主持，國立科研機構（計算機綜合研究所、日本東芝情報系統）和私營公司（富士通株式會社、株式會社日立制作所、三菱電機株式會社、日本電氣株式會社、東芝公司）共同組成科研組織。該組織由5家公司的領導及通產省的官員擔任決策機構，由著名半導體專家垂井康夫領導技術研究。聯合攻關的項目遵循“共同的和基礎的”標準，5家公司對研究結果享有平等使用的權利，商業化開發則由各公司獨自承擔。參研公司按照協議，專利收入首先用于償還政府補貼，但每項專利的長期權利仍屬于負責開發的公司[5]。1987年，美國政府聯合英特爾公司、國際商業機器公司（IBM）美光科技公司、惠普公司、摩托羅拉公司等14家企業，成立了美國半導體制造技術研究聯合體（Semiconductor Manufacturing TechnologyResearchConsortium，SEMATECH）。SEMATECH采用1：1 經費分攤機制，初始資金17億美元，其中， 50% 由國防部DARPA提供（每年1億美元），剩余 50% 由創始企業分攤，允許研究成果以一定轉讓費和專利使用費向非成員公司開放。

（3）靈活運用市場化管理工具，破解科研項目“重立項輕過程”難題，有效提升有組織科研的執行效能。為扶持民營航天企業、發展航天經濟，2005年，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National Aeronauticsand"SpaceAdministration，NASA）設立了商業船員與貨物項目辦公室（Commercial Crewand Cargo ProgramOffice，C3PO）。在C3PO的監管下，NASA于次年便啟動了“商業軌道運輸服務”（CommercialOrbitalTransportationServices，COTS）計劃。該計劃采用了政府與私營部門合作的新模式，NASA在COTS項目中把政府出資占比壓縮到 40% 左右。一方面，為參與此項目的公司提供定額研發資金作為啟動資本；另一方面，在預研、試驗生產、飛行展示3個階段對SpaceX和軌道科學公司提出了多個里程碑指標。后續的資金支持則基于合同內各里程碑節點完成情況來決定。若承擔單位成功達成既定研發目標，則NASA購買它們的服務；反之，則可能推遲合同執行直至達標，甚至根據風險評估結果終止合作[6]

3國內開展有組織科研的實踐

3.1推進科技計劃項目戰略聚焦

長期以來，各級科技部門通過體系完整的科技發展計劃項目，對量大面廣的科研主體和科技項目給予支持。以蘇州市為例，市級科技計劃體系大體分為企業技術創新、科技人才、科技創新載體、產業技術創新、服務體系建設5大類，約50個子類別，支持姑蘇創新創業領軍人才、高新技術企業認定、基礎研究試點、生物醫藥產業創新、科技創新載體建設等。該模式下，雖然受益群體廣，但存在項目資金較為分散，單個項目支持額度小、項目跟蹤難度大、政策績效難以衡量等問題。在技術封鎖與產業變革環境下，從國家到地方，科技計劃體系正從“學科導向”向“問題導向”加速轉型，通過鏈接頂層設計與市場需求，構建起國家戰略需求-產業技術瓶頸-基礎研究短板的三級聯動機制。2023年，江蘇省科學技術廳在省重點研發計劃中明確將“揭榜掛帥”作為重點項目類型，單個項目資助上限為1500萬元。當年，在人工智能、量子通信、生物醫藥、前沿材料等領域，立項支持89項產業前瞻技術研發項目和85項重大科技成果轉化項目，由民營科技企業牽頭或參與實施的重大項目占比達60%[7]

3.2大力推進“揭榜掛帥”新機制

“揭榜掛帥”作為完善科技創新體制機制的重要舉措，被寫入“十四五”規劃和2035年遠景目標。天津市將推行企業創新積分制試點融入“揭榜掛帥”制度，力爭加速構建以應用為導向的科研創新框架。陜西省繼續實施“揭榜掛帥”與“賽馬制”等新型管理模式，在人才培育、評價標準設定以及股權激勵等領域探索創新路徑。安徽省滁州市每年2次深人產業園區和企業開展調研活動，通過廣泛征集的方式建立了一個涵蓋共性與個性技術需求的數據庫，明確了入榜項目的具體技術規格、執行周期、獎勵金額及結項流程，至今已累計收集到超過300項關鍵核心技術的需求信息。蘇州市工業園區采取分段管理方式：立項后，先提供 30% 的資金支持；項目中期進行績效評估并據此調整資助方案，對于進展順利且達到預期成果的，繼續發放 40% 的資金；項目期滿評審合格后撥付最后 30% 資金，對于未能按計劃推進或未達成既定目標的項目將停止資助[8]

3.3積極探索產學研合作新形態

在推進有組織科研的進程中，我國產學研合作正經歷從單一主體協作向多維度生態重構的深刻變革。廣東省以行業骨干企業為核心組建創新聯合體，承擔國家重大科技項目，推動戰略性產業關鍵科學問題攻關，形成“企業主導 + 高校協同”的研發網絡。蘇州市按照“八個一\"核心要素（一個產業細分領域、一個關鍵技術攻關方向、一批預期創新產品、一個牽頭龍頭企業、一個研發平臺、一個大企業孵化器、一個博士后工作站、一個投資基金）推進創新聯合體建設，形成梯度培育機制。初創企業可入駐大企業孵化器共享中試平臺，成長型企業通過產業基金獲得定向支持，龍頭企業則牽頭組建創新聯盟攻關共性技術。截至2024年年底，蘇州市已累計建設培育市級創新聯合體235家[9]。粵港澳大灣區通過“三部兩院一省”產學研體系，建設聯合實驗室和基礎研究項目，實現產業鏈與人才鏈的跨境協同。溫州市通過重組藥學、眼科學科全國重點實驗室，聯合高校創建大分子藥物、半導體材料等尖端實驗室，推動學科交叉與產業化銜接。諸暨市通過浣江實驗室聯合企業建設中試基地，成功將研發成果應用于52顆衛星制造，構建“飛地孵化-平臺研發-園區量產”的全周期體系[0]

4推進有組織科研的對策建議

各地科技部門應積極探索新型舉國體制在基層的落地和應用，深入解構新時期有組織科研的應有之義，堅持定向發力、統籌兼顧，進一步打造有為政府和有效市場雙輪驅動的良好機制，加快形成新質生產力。

4.1 目標形成方面

建立自上而下和自下而上、定向性和體系化相結合的科研方向決定機制2，確保有限的公共財政投入更大力度向市場失靈最嚴重而共性需求最迫切的科研項目傾斜。一是發揮政府部門在國家重要戰略領域和公共領域科技計劃的制定和決策作用，聚焦“四個面向”，加強對上承接，依托國家實驗室、國家科研機構、高水平研究型大學、科技領軍企業等戰略性科技力量，主動承接國家重大戰略科技任務。二是充分發揮領軍人才、龍頭企業的意見領袖作用。在廣泛征集研發需求的基礎上，組織戰略專家、技術專家和產業代表進行問題溯源、同題合并、指標凝練、價值評估，遴選出創新集群高質量發展的產業關鍵共性技術。三是構建貫通產業鏈需求池、高校院所知識庫、政策導向清單的三維數據平臺。通過常態化調研、企業技術總監聯席會議等機制，實時采集產業痛點，建立需求分級分類機制，針對“卡脖子”技術、前瞻性技術、成長期技術、成熟期技術，形成紅、藍、橙、綠警示體系，形成滾動更新的攻關項目庫。四是推進重大科技計劃項目改革。探索設置產業前瞻與關鍵核心技術“揭榜掛帥”專項，由政府“立題”企業“答題”，按照“成熟一項、啟動一項”的方式分步推進并動態調整。

4.2 組織方式方面

關鍵核心技術攻關是一項高度復雜的工程。從創新的分散性考慮，需要建立起開放合作的技術供需撮合機制；從創新的競爭性考慮，需要建立起權責明晰的確權保障機制。如何協調二者間矛盾，將成為構建科研組織新模式的難點，本文探索了以下幾方面。一是善用經費保障機制。發揮產業引導基金、產業創新集群發展基金作用，探索政府和社會資本合作模式在聯合攻關中的運用，嘗試采取按比例配套等更為靈活的財政資金投入方式，撬動參與方及社會機構加大資金匹配，促成任務型聯合體、體系化聯合體向實體型聯合體迭代轉型。二是建立跨學科協同機制。聚焦重大科研任務，打破學科壁壘，構建協同網絡。建議由牽頭單位搭建實體化協同平臺（如跨學科研究中心、聯合實驗室），通過設立跨學科聯合攻關專項，對項目核心團隊的多學科組成予以明確。同時，配套跨學科成果認定、聯合署名等激勵政策，避免單一學科視角的局限，定期組織多領域專家開展需求研討會與技術路線論證會，推動基礎研究、應用開發與工程實踐的深度耦合。三是重視知識產權風險防范。在創新聯合體建設中，引導參建單位建立知識產權創造、運用、保護、管理和服務的長效機制，以合同形式明確科技成果和知識產權歸屬、許可使用和轉化收益分配辦法。四是推進開放共享數字化治理。打造全球科技人才地圖、成果轉化等公共服務平臺并實現功能疊加，推進產業鏈上下游企業、人才、科研機構跨域鏈接、高效觸達。

4.3項目管理方面

探索新型舉國體制下科研項目的管理，需注重目標實現與經濟效益更好結合，通過建立技術鏈、價值鏈并重的評審及管理體系，推進“卡脖子”技術成果由“產品\"走向“商品”，由“知產”走向“資產”。一是加強對重大科技項目的節點考核。建立從立項到驗收的全過程壓力傳導機制，探索建立“目標-資源”匹配算法模型，根據課題難度、團隊實力、產業價值等因素動態調整資助強度，強化關鍵節點考核和“里程碑\"管理，以科技成果產業化應用或行業推廣情況作為科技計劃項目接續實施、滾動支持的重要參考。二是堅持長期主義，強化政策連續性。針對“卡脖子”技術和顛覆性創新，建立“十年磨一劍”的長效攻關機制，設立長期科研基金，對經論證的戰略項目提供10～15年穩定資助，實施滾動式資助與彈性周期管理相結合的資助機制，允許科研團隊在長期攻關中迭代優化方案，降低短期功利化導向。三是加強對鏈主企業的選拔、培育、評估。引入“業主制”“賽馬制”等項目組織方式，鼓勵多個企業承擔科研項目，開展創新創業，進行多元化產業鏈組織。在開放市場準人、創新資源供給、優化政府采購等方面給予企業全方位支持，支持龍頭企業做強、做優。四是培育包容失敗、鼓勵冒險的創新文化。打破“出身歧視”，為中小企業、個體研究者提供公平競爭機會，釋放全社會創新活力，通過立法或政策明確科研容錯機制，進一步深化盡職免責制度落地實施，允許在核心技術攻關中經歷合理失敗，營造“敢于挑戰、勇于突破”的制度環境。

5結語

基層科技部門作為推動區域科技創新的重要力量，承擔著將國家戰略與地方實際相結合、將科研資源與經濟發展相鏈接的關鍵職責，在新型舉國體制背景下，基層科技部門推進有組織科研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然而，當前基層科技部門推進有組織科研仍面臨3重挑戰：一是自標形成機制中“自上而下”與“自下而上\"的協同不足。二是組織方式中跨學科、跨領域的協同深度不夠。三是項目管理中“重立項輕過程”的傾向尚未根本扭轉。未來，基層科技部門應以構建“需求導向-資源整合-成果轉化”的閉環生態為核心，重點推進3項變革：（1）在目標形成上，建立多維度結合的科研方向決定機制，實現戰略需求與產業痛點的精準對接；（2）在組織方式上，依托創新聯合體、聯合實驗室等載體平臺，打造“政產學研金”深度融合的創新共同體；（3）在項目管理上，推行節點考核與長期資助相結合的機制，培育潛心研究、攻堅克難的創新文化。唯有如此，方能在基層科技治理中實現“有為政府”與“有效市場”的良性互動，為我國高水平科技自立自強提供堅實支撐。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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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姚鑫）

Research on strategies for regional science and technology departmentsto promoteorganizedscientificresearch

YANG Ying （Suzhou Institute of Scientific and Technical Information， Suzhou 2152Oo，China）

Abstract：Functional transformation has becomevitally importantnowadays forregional scienceand technology departments under thebackground of implementinganewsystem for mobilizing resources nationwide.Thisarticle systematicallysortsoutthetheoreticalconnotations oforganizedscientificresearch，analyzes typicalinternationalcases such as the British“Longitude Prize，”Japan’s VLSI Project and NASA’s Commercial Spaceflight Program.Based on the above-mentioned analyses，taking intoaccount the current stateoforganized scientificresearch in China，the study proposes suggestions from three aspects-goal formation，organizational methods，and project management.

Key words：organized scientific research；regional technology management；core technologies in key fields

作者簡介：楊瑩（1989—），女，統計師，研究實習員，碩士;研究方向：科技創新體系，產業創新集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