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合上書卷,臺燈昏黃的光暈里,“那一世,轉山轉水轉佛塔,不為修來世,只為途中與你相見”的詩句仍在眼前晃動。
窗外,月光如水,恍惚間,我竟隨著這縷月光穿越三百年,來到雪域高原,走進倉央嘉措那充滿矛盾與深情的人生。
藏南納拉山下的黎明來得格外溫柔,晨霧如輕紗般籠罩著山野,一聲清亮的嬰兒啼哭撕破了這份寧靜。
第一縷陽光小心翼翼地穿過木屋的窗隙,輕柔地灑在新生兒的臉上,映得那雙緊閉的眼睛微微顫動。
母親抱著襁褓中的孩子,輕聲哼唱著歌謠,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誰能想到,這個在母親臂彎里安睡的嬰兒,未來會成為雪域高原上最傳奇的詩人,寫下無數飽含憂愁與深情的詩句。
少年時期的倉央嘉措,如同山間自由的飛鳥。在藏南那片山野間,他與鄰家女孩仁珍旺姆青梅竹馬,形影不離。
春天,他們在開滿烏巴拉花的山坡上嬉戲,追逐著彩蝶;夏天,他們躺在開滿格桑花的田間,看湛藍的天空中云朵飄逸。傍晚,他們并肩坐在山坡上,仰望星空,聽仁珍旺姆唱古老的情歌。
在那些無憂無慮的日子里,純真的情愫在兩個人心間悄然生長。一個個美好的瞬間,都被倉央嘉措深深地記下。
后來,他將這些帶著山野味的回憶,化作了筆下動人的詩句,“我與姑娘相見,山南門隅林里,除了能言鸚鵡,誰人都不知曉。鸚鵡學人說話,泄露我倆秘密,心中雖然懊惱,但愿它能保密”。
迎請的馬蹄聲由遠而近,朝著倉央嘉措家走來。
當眾人得知他是轉世靈童時,整個村莊都沸騰了,父母也為有這樣的孩子而感到驕傲。
這個喜訊來得太突然,倉央嘉措還沒完全準備好,他呆呆地站在村口,緊緊攥著仁珍旺姆送的格桑花,又喜又憂。
他興奮的是,馬上就要成為萬眾叩拜的活佛,而當他的目光掃過熟悉的山野,卻又滿是不舍與憂慮。
他知道,一旦踏上前往布達拉宮的路,就意味著要告別自由自在的生活。
到達布達拉宮,他被這座宏偉的建筑所震撼,華麗的壁畫、精美的佛像、莊嚴的誦經聲,讓他感到新鮮又好奇。
最初的日子里,他不分晝夜地跟著羅桑益西學習,有空就在宮殿的回廊里穿梭,像發現寶藏一樣探索每一個角落。
白天,他端坐高臺,身披華貴袈裟,接受萬千信徒的朝拜。深夜,當一切都歸于寂靜,他褪去莊嚴的法衣,獨自倚在窗前,望著天上的明月,心卻已飄向遠方的故鄉,飄到了仁珍旺姆的身邊。
在這冰火交織的日子里,他寫下了“在布達拉宮我是雪域最大的王,在拉薩街頭我是世間最美的情郎”。這兩句詩道盡了他撕裂般的人生。
在殿堂上,他擁有著無上的權力,這尊貴的身份卻是限制他自由的鎖鏈。
在拉薩街頭,他渴望拋開一切束縛,做一個自在的情郎,去追尋屬于自己的愛情和幸福。
而他就像一只被關在籠子里的金絲鳥,“自恐多情損梵行,入山又怕誤傾城。世間安得兩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這首詩更是他在寂靜的深夜,對著燭火寫盡了他內心的困惑與掙扎。
怕多情有損修行,入空門又恐負佳人,嘆世間難有兩全法,既不違佛法,又不負愛情。
布達拉宮的高墻如牢籠,將倉央嘉措困住。
為了尋找片刻的喘息,他常常褪去袈裟,換上普通人穿的藏袍,改名換姓游蕩在拉薩街頭。
他走過八廓街被歲月磨得發亮的石板路,來到街角那家飄著青稞酒香的小酒館,無意間邂逅了達娃卓瑪。
那一天,陽光正好,達娃卓瑪回眸一笑,銀鈴般的嗓音,順著耳畔淌進了倉央嘉措干涸已久的心底。
那一刻,他感覺自己的世界一下子被點亮了,心中的憂愁也瞬間消散了許多。
此后,他們無數次坐在小酒館的角落里說悄悄話,直到小酒館老板喊打烊,他們才依依不舍地分開。
倉央嘉措以為終于抓住了命運的機緣,找到了屬于自己的幸福。
他忍不住寫下,“拉薩人煙稠密,瓊結人兒美麗,我心心相印的人兒,是瓊結地方來的”。
然而,現實卻比雪山的寒風更加凜冽。當達娃卓瑪的父母聽聞女兒與至高無上的活佛往來,驚恐萬分。
在那個等級森嚴的時代,他們深知這段感情不會有任何結果,也害怕因此惹來麻煩。于是,達娃卓瑪的父母便拽著女兒匆匆穿過八廓街。馬蹄揚起的塵土中,只留下達娃卓瑪含淚回望的眼神。
此后無數個夜晚,倉央嘉措獨自徘徊在八廓街,久久地望著小酒館的木門。
他終于明白,自己向往的平凡幸福,終是難以觸及。
八廓街的小酒館里,依舊賓客盈門,倉央嘉措拉低帽檐,坐在他曾經坐過的角落里,獨守著一杯寂寞,銅壺里的青稞酒泛動的冷光,是他難以言說的心事。
一日,瑪吉阿米推門而入時,木門的吱呀聲驚落了檐角的雪粒。她像一陣清新的風,卷進倉央嘉措的眼睛。
“在那東山頂上,升起潔白的月亮,瑪吉阿米的笑容,浮現在我的心上”,時間在此刻靜止,倉央嘉措的心也靜止了。
好景不長,倉央嘉措外出的行蹤開始被監視。
在一個大雪紛飛的夜晚,他照常出門,這次出門后不久,便被侍衛強行帶回。從此,宮門深鎖,他再難踏出半步。
瑪吉阿米在老地方等了一個又一個月圓之夜,從滿懷期待到滿心失望,最后只留給拉薩一個孤單的背影。
“但曾相見便相知,相見何如不見時。安得與君相訣絕,免教生死作相思”。倉央嘉措蜷縮在佛堂的角落,那份愛而不得的遺憾,成了他心里永遠無法愈合的傷口。
后來,有人說倉央嘉措在被押解京城的途中,經過青海湖一帶時病死了,也有人說他遠走他鄉了。
倉央嘉措的一生,像佛前沒有燃盡的香,像雪山融化不掉的雪,跨越了漫長的歲月,依然能讓人為這個被命運困住的詩人,流下穿越時空的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