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紅花

“陸叔叔！我想去土豆園看看，能借我門卡嗎？“欣兒笑嘻嘻地問。

“你呀，和你媽，還有你姥姥很像呢，總坐不住，喜歡探索新鮮事物！\"陸叔叔笑著掏出一張銀光閃閃的智能門卡，“去吧，注意安全！\"話音未落，欣兒接過門卡，一溜煙跑沒影了。

但她沒去土豆園，而是直奔宇宙飛船基地，她曾見媽媽拿智能卡打開這扇門，自己卻未被允許進入。這次，因為與媽媽吵架，她才一沖動，騙到了智能門卡。

兩個小時前，欣兒趁媽媽不注意，偷偷從床頭柜中拿走了據說是姥姥留給媽媽的重要物件一 -一朵玻璃紅花。這有什么特別的呢？欣兒心想。結果在把玩時，失手將它摔出了一道長長的裂縫。

“啪！\"一聲脆響，驚動了媽媽。果不其然，欣兒挨了一通罵。“這朵玻璃制作的花，是你姥姥留下的唯一紀念！只有地球上才有花這種東西…且是各式各樣、五顏六色的。但因地球資源沒被好好保護，終是枯竭了，現在成了一片廢墟。你姥姥也是，還沒來得及移居到這個星球，就被永遠留在了地球…\"說著，媽媽居然紅了眼眶。

欣兒既后悔又委屈。可憑什么自己就不能碰玻璃紅花？又為什么不能上飛船？媽媽因為一朵花如此生氣，甚至還哭了媽媽從來不哭的。

這時，欣兒握緊拳頭，她從沒去過地球，真正的花兒也從未見過。如果可以到地球去一趟就好了，萬一、萬一能找到真正的花呢！

淚水涌出，欣兒咬緊嘴唇，下定決心：現在不是委屈的時候，我要到地球去！

智能門卡觸到感應器，一扇三米高的白色鐵門便向兩邊緩緩打開。

欣兒咽了口唾沫，不由自主地放慢腳步，好讓怦怦亂跳的心安分一點兒，握得緊緊的手心里全是汗水。突然，剛才被媽媽責罵的場面又浮現在腦海中，一股悲傷和不甘便直往腦門兒沖。她深呼吸了幾下，堅定地走上飛船。今天，她非要去地球看看不可！

高智能飛船可以自動駕駛，在選擇了目的地后，就以超光速飛向地球。

天窗外一片漆黑，時不時有幾道尖銳扭曲的電流竄過，每當那時，船艙內就會有一瞬閃亮。

幾個小時后，飛船成功抵達地球。欣兒穿上宇航服，下了飛船。地球果然成了一片廢墟一一樹木、水源、生物、大氣層都不復存在，連太陽都不再發光發熱，周圍一片可怖的寂靜。只有人類曾經的產物一一高樓大廈的殘骸，仍靜默地矗立著。

欣兒實在是無法將這片廢墟與媽媽口中的美麗地球聯系起來。失落感頓時涌上心頭：這種地方怎么可能有花？但她還是決定走進那些斷壁殘垣中瞧瞧。周遭黑暗無比，只能借助宇航服的強力光照才勉強看清路面，她或翻越或鉆過一道道倒塌的建筑，不斷摸索著艱難前行。

“怎么一直都是這樣的地方啊？真的能找到花兒嗎？\"雖然宇航服有保暖功能，但欣兒仍舊感覺涼颼颼的。她漸漸有些緊張，喉嚨滾動了一下，無處安放的雙手緊緊環抱住身子。

這里這么黑、這么冷，我…會不會迷路？會不會有危險？真是的！我干嗎那么沖動、那么好奇來這里！找花？媽媽不都說了這兒已經是廢墟嗎！簡直就是毫無用處的理想主義！欣幾開始害怕、討厭起自己來，后悔自己的沖動。但她還是在猶豫中前行，正是因為她充滿理想主義，被那作為“罪魁禍首\"的探索欲推揉著前行。她做不到停下腳步，也不想回頭。

好！我就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媽媽！我會找到真正的花兒，然后帶給您的！

不知何時，欣兒的怨氣已全然消散到寂靜無邊的黑暗中。現在，她只想找到花，找到讓她們現居星球更有生機與希望的花，向媽媽證明自己。

突然，她隱約間聽到微弱的“嘀嘀”聲，心思一下子回到了廢墟上，她豎起耳朵仔細分辨著聲響的方位，循聲走去。

要不是宇航服的高尖設備捕獲了這微弱的聲響，它早就淹沒在茫茫宇宙中了。然而聲響還是太細微，要找到準確的方向并不容易。

終于，欣兒發現聲音來自一片縱橫交錯 的殘骸。宇航服的光照帶來幢幢陰影，周圍聳 立的鋼筋鐵骨猶如邪惡的妖魔鬼怪凝視著欣 兒。這讓她想到了克蘇魯一不，克蘇魯都不及它們恐怖！

欣兒深呼吸了幾次，強行讓自己冷靜下來：是啊，最恐怖的敵人就是自己的心魔。在這個無比先進的時代，“鬼”的說法已不會有人真正相信，盡管欣兒還是會在潛意識里自己嚇自己。

欣兒使勁兒一握拳，決然拋開其他想法，努力將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嘀、嘀\"的聲響上，她有強烈的預感，她要成功了！

又翻過一堵斷墻，她瞥見一個微弱的藍光點，若不是有聲音從那邊發出，她絕不會注意到這個藍色光點。

欣兒只覺得血脈債張，全身都燥熱起來了，拔腿就往光點處跑去。當然，在這個已經失掉大氣層保護的失重地球上是做不到全速奔跑的，即便很激動，欣幾也只能是慢悠悠地半跳半飄著移動。這種興奮至極卻無法盡力的感覺，讓她很不習慣。不過，她還是很興奮，畢竟在這個荒蕪之地，她發現了仍在運作的機器！

靠近后，她發現了一個透明容器，里面裝有一抹鮮艷的紅色 一一朵紅花！欣兒激動得腦袋嗡嗡作響，心跳如鼓。

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去拿容器，卻沒能順利取出來。再仔細一看，原來這容器有一小部分被埋在土里，透明的瓶身上還有一道細小的裂縫。她幾乎在一瞬間就想起了自己摔破的玻璃紅花，隨后搖搖頭，不再想這件事了。

“嘀嘀\"聲開始變得不穩定，斷斷續續的。

欣兒又想起所居基地的一些機器在出故障或快沒電時，也會發出類似的聲響。不好！欣兒心道，這朵花肯定是因為這個瓶子才保存到現在的，也許之前被埋到了地下深處。在長年的大風吹刮下，才從地下顯露出來，我要保管好它！我們星球沒有花，帶回去說不定還能培育呢！

欣兒連忙撥開泥土，輕輕地、緩緩地取出容器。隨后在宇航服頭盔顯示屏上找到宇宙飛船的定位，準備返回。可剛走了沒幾步，她就有種不祥的預感一身后傳來了“轟隆隆\"的聲響。

欣兒頓時感到后背發涼，全身汗毛似乎都豎立起來一一完了！沙塵暴來了！她記得這種聲音，現居星球也曾經發生過，但當時因為有防御，并未造成嚴重影響。而這次不一樣，這里什么都沒有，只有堆積如山的沙土和廢墟，而且，只有她一個人！

欣兒來不及思索，拔腿就跑，忽然想起媽媽曾與她提過一嘴，這種情況要找大石頭之類的逆風處躲避。她邊跑邊四處張望，可愣是連一塊大石頭都沒找到。而人又怎能跑得過沙塵暴呢？不一會兒，漫天黃沙排山倒海般涌了過來，欣兒一個沒站穩，向前撲去。

不行，這時摔倒就完了！欣兒手忙腳亂地掙扎著將宇航服的重力調到最大，這才勉強站住。她順著風搖搖晃晃走到廢墟中的一個大柱子后，蹲下身來，手中緊緊握著裝有紅色花朵的容器，忽然又想到瓶身上有道裂縫，手上的力道不由得放輕了些。

突然，身后的大柱子劇烈地晃動了起來，看來沙塵暴刮得更強勁了。隨后，這個近二十米高、一半都深埋于土中的柱子還是躲不開倒下的命運。容器中紅花的花瓣也搖搖欲墜，藍光最后倔強地閃了幾下，終于耗盡了電力，不再運作。

這樣一來，花兒很快就會凋零的！欣兒想著，不管不顧地逆著狂風，邁開沉重的步伐走進灰黃昏暗的漫天沙塵中。

沙塵暴幾乎完全遮擋住了視線，風的力道不容小覷，像無數個怪物的巴掌拼命推著欣兒。

欣兒盡力穩住腳步，蜷曲著身子，抱緊容器，可還是被狂風推倒在地，又被送出去了好幾米，容器也脫手而出，在風中一瞬間便只剩一個點。欣兒大驚失色，難道白跑一趟了？她咬咬牙，什么也來不及想，順勢就著風向容器撲了過去。

此時，宇航服響起了警報，是一個柔和的女聲：“警告，有異物進入，溫度系統故障！”大概是有沙子進去了。不過眼下，欣兒只知道，自己已經無法控制自己了！她被風卷著狠狠地撞向了一堵半截的弧形墻，“咚\"的一聲，欣兒被撞蒙了幾秒，整個身子都猛震了一下。幸好宇航服夠結實，沒什么大的損壞。

這是一堵弧形的墻，且在順風的方向，便兜下許多沙塵，欣兒就跌落到了這些沙土上。此時，她又聽到了宇航服的警報：“溫度系統故障！\"欣兒也察覺到里面溫度驟降，便將身子蜷縮起來。

突然，借著宇航服的光照，她發現了一處反光面。欣幾急忙從沙土中挖出了那個東西，果不其然，就是那個容器，紅花還沒調零！

欣兒瞬間興奮地瞪大了眼睛，但感受到毫無停息跡象的風沙和越來越低的溫度，她的心又涼了大半截。

“媽媽，我該怎么辦？“恐懼如潮水般襲來，“我不會在這兒送命了吧”欣兒全身如同被蟒蛇纏住，越來越緊淚水終于隨著恐懼涌出。

“救命啊！“欣兒的心理防線終于被攻破了，她不受控地哭出聲來。

“欣兒！你在地球對吧？“突然，一道熟悉的聲音傳來，是陸叔叔！欣兒慌忙地四處張望，卻只看到了塵土，這才發現聲音是從頭盔里發出的。

“陸叔叔，救命！您在哪兒啊？\"欣兒如抓住救命稻草，慌忙喊道。

“沒事的！堅持住，我跟著定位很快就能趕到！“陸叔叔聲音很平穩，這讓欣兒安心了些。

沒過多久，一架宇宙飛船降落到了欣兒旁邊。此時欣兒腦子里已是一片空白，被陸叔叔拉著就上了飛船。而她駕駛來的飛船也被陸叔叔通過遠程遙控，自動駕駛歸航了。

“我一發現飛船不見了，就按照定位趕了過來。但欣兒啊，你媽媽可擔心你了，她還想親自來找你呢！我沒讓她來，畢竟她作為科研人員，因長期受輻射和勞累，身體也不大好…你知道的。\"陸叔叔坐在駕駛艙朝后面驚魂未定的欣兒說。

聽到這兒，欣兒好不容易因為身子暖和起來而平復些許的復雜情緒再次涌上來，溫熱的淚水又劃過臉頰。但此時有陸叔叔在場，她只好咬住嘴唇，忍耐著沒哭出聲來。

欣兒望向手里握著的容器，那朵紅花依舊燦爛，這讓她寬慰了不少…畢竟還是有收獲的。

兩人順利回到星球，當飛船門一開，欣兒就被媽媽緊緊抱在懷中，她再也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媽媽臉色也很蒼白，大概是擔心、焦慮所致，但見到欣兒沒事后，她在擁抱中逐漸恢復了血色。

“唔…媽媽！\"欣兒感覺好了些，揉揉眼睛，目光變得亮晶晶且炯炯有神起來，“我從地球帶回來了一朵紅花！真正的花！\"欣兒滿臉激動。

陸叔叔和媽媽一起仔細研究容器，打開后，媽媽擺弄了幾下那朵花兒，神色變得有些復雜，陸叔叔也皺起了眉，搖了搖頭。欣兒見他們并未表現出高興的樣子，仿佛一腳踩空，一下收斂住笑容：“怎么了？\"

媽媽走到欣兒跟前，輕輕撫摸了幾下她的腦袋，微笑中有著藏不住的溫柔和關心：“欣兒，你能帶回這個，真的很厲害了！“頓了頓，她繼續道：“雖然…這也是仿生花。但是，你是媽媽的驕傲！你說到做到，真的帶回了花朵！而且，正是有你這種探索精神，人類才會進步啊！\"

令欣兒自己都感到意外的是，在聽到這是“仿生花\"時，她只是愣了一下。而直到后面聽到那句“你是媽媽的驕傲”，一股難言的感動才涌上心頭，鼻子一酸，差點兒又要哭了出來。

翌日清晨，欣兒又如往常那樣打開電視，邊看新聞邊吃起早餐。“今日凌晨，基地第三小隊于東半球偏僻山地考察時發現了‘花’這類植物。這是人類移居到新星球后里程碑式的重大發現！\"

欣兒聽到這則新聞，刷的一下瞪大了眼睛，猛地轉頭看向電視，胡亂咬了幾口就將口中的烤土豆咽了下去。

“花！真的花！\"欣兒湊近電視機屏幕，清晰地看到一片亂石間的荒草泥地上，有幾朵米粒大小的白色花朵。

媽媽聽見后走了過來，輕聲道：“是啊！我也是昨夜凌晨兩點時才知道的。這個星球和地球一樣有大氣層和水源，而大多數生物都是基因變異、進化而來的。地球的資源枯竭，人類就是罪魁禍首，這次我們要吸取教訓，好好保護這些生態資源。說不定這里多年后也會和曾經的地球一樣，漫山遍野都開滿鮮花呢！”

欣兒興奮地繞著客廳跑了幾圈，等冷靜下來時想到了些什么，皺眉道：“那……我昨天果然是白跑一趟呀！\"說完抬頭望向媽媽，還想開口說些什么，張張嘴卻卡住了，低下頭去。在至親的人面前，“道兼\"反而難得多。其實，昨天在下飛船后見到母親疲憊的面龐時，愧疚就如春草般瘋狂蔓延著。欣兒很想道歉，卻別扭地不愿表露出來。

幾經糾結，今天終于下定決心要開口了，如果現在還要再猶豫，哪怕一秒鐘，都是對自己和媽媽的不尊重！欣兒抬起頭，視線恰好與媽媽對上，便認真說道：“媽媽，對不起，昨天是我太沖動了。不該與您吵架，更不該擅自去地球的…….”

媽媽笑著拍拍她的肩：“沒事，也怪媽媽當時太生氣，責罵了你\"

欣兒終于松了一口氣，感到陣陣暖意，媽媽一直都是這樣的溫柔與貼心。那朵玻璃紅花想必凝聚著姥姥對媽媽深沉的愛，媽媽當時會大發脾氣是正常的。

“對了，送你一個禮物，是媽媽親手做的。”媽媽從衣柜拿出一個物件。

哇！是一朵紅花！一朵毛線編織成的紅花！

欣兒雙手接過，笑容比花兒還燦爛：“謝謝媽媽！”

第三小隊在這個星球上發現了真正的花，欣兒無比開心，而媽媽送給她的毛線紅花同樣珍貴，它們都值得銘記。

（特邀編輯/秦思緣責校/陳小婷）投稿郵箱：3011159649@qq.com

創作談

寫這篇小說是個偶然。當時我見到媽媽 在看一部科幻電影，影片中天際泛著紅光， 一群人正駕車疾馳，想逃離身后沙塵暴黃沙 滾滾的恐怖魔爪·

我想，我也要寫個大場面！可想了許久，都沒什么靈感，提綱改了又改，還是不滿意。

一籌莫展之際，我神情悵然地抱著姥姥親手織的“紅花”毛線玩偶，不知不覺中陷入了沉思—那一針一線都是姥姥的點滴心血，它不是真花，也沒什么精美的花紋，但作為我五歲的生日禮物，已陪伴我那么多的日夜這種情，即便是世上最名貴的花也換不來。

忽然間，靈光乍現，一個完整的故事脈絡，在腦海中鋪展開來。我便迫不及待地拿起筆，一氣呵成。

恢宏的場面、龐大的世界觀固然吸引人，可若只有這些終歸顯得空泛。于是我在故事中加入了充實的內核，通過少女冒險尋找“真花”的旅程，表達了從母女親情到人類命運，也涉及環境保護、文化傳承等多個主題。在這篇小說中，“紅花”是題眼，是核心元素，顯然是帶有象征、隱喻意義的符號。假花象征人類情感，真花象征人類希望。

偶然中有必然。對于寫作，我們要把握好稍縱即逝的靈感。這需要平時多讀勤寫、厚積薄發，當繆斯女神翩然降臨時，就得趕緊將她灑下的智慧之光記錄下來。即便當時沒空寫完整，也務必把主要構思、關鍵詞語寫下，以免日后遺忘。

——謝心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