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數字技術的飛速發展和媒介技術的廣泛應用,傳統文化傳播的路徑和模式正經歷深刻革新,尤其在影像傳播領域,變革尤為顯著。博物館的職能已從文物的保存與展陳擴展到文化的傳播與教育,對影像媒介的依賴程度也在不斷提升。在此背景下,博物館不再只是“靜態的知識殿堂”,而是逐步轉變為“動態的文化傳播者”,能夠借助影像媒介講述故事、傳遞價值,促進文化認同感的形成。故宮的數字化影像傳播實踐為行業樹立了典范,從紀錄片《我在故宮修文物》到文化創新類真人秀節目《上新了·故宮》,再到借助VR技術打造的《紫禁城·天子的宮殿》,故宮博物院利用多元影像媒介,不斷突破傳播邊界,實現了從內容制作到傳播路徑的全面創新。在這一過程中,媒介技術的迭代升級為影像傳播提供了重要支撐,而媒介可供性理論則為解析媒介技術與影像傳播之間的互動關系提供了理論依據。基于此,本文以故宮博物院為例,探討在媒介可供性視域下,其影像傳播的技術基礎、內容邏輯與敘事創新,并分析其重要意義,提出針對性的優化建議,旨在為博物館的現代化轉型與傳統文化的數字化傳播提供理論參考與實踐指導。
一、媒介可供性視域下故宮影像傳播的技術基礎
“可供性”(Affordance)一詞由美國生態心理學家詹姆斯·吉布森(James J. Gibson)提出,指“在特定的環境中的行動可能性”。詹姆斯·吉布森認為,“可供性”是物體與主體之間的互動屬性,強調環境因素對個體行為的影響。此后,伊恩·哈奇比(Ian Hutchby)將“可供性”概念引入媒介研究領域,提出媒介可供性理論。他認為,媒介技術的物質屬性與社會文化環境共同影響用戶的行為選擇,共同決定了媒介傳播的可能性,即關注技術給人提供的可能性,強調技術、媒介與人的交互關系。媒介可供性理論強調的技術潛能與用戶實踐的協同作用,在技術層面、行為層面和意義層面為故宮影像傳播分析提供了理論參照,媒介技術的演進為故宮影像傳播提供了技術基礎,既擴展了文化傳播的邊界,又改變了文化傳播的內容形態與用戶體驗。
(一)多樣數字技術:升級文化體驗
交互性是數字媒介技術最顯著的特征之一,它將用戶從被動接收者轉變為主動參與者。故宮影像傳播通過虛擬現實(VR)、增強現實(AR)等技術促進了文化體驗的升級。例如,《紫禁城·天子的宮殿》即利用VR技術引導用戶從“第一人稱視角”感受古人的日常生活。這種沉浸式的交互體驗既能提升用戶對歷史文化的興趣,又能促使其文化記憶向情感化與個性化方向發展,實現了文化內容的可視化和場景化,為用戶帶來了更加豐富的文化體驗。
(二)多平臺聯動:構建跨媒介傳播生態
多平臺聯動是故宮影像傳播的一項重要技術基礎。故宮博物院充分利用互聯網平臺的整合優勢,形成了多層次、廣覆蓋的跨媒介傳播生態。以《我在故宮修文物》為例,該作品通過多平臺覆蓋,不僅擴大了觀眾群體,更實現了文化傳播的代際聯接。此外,故宮博物院有效利用短視頻平臺的碎片化傳播特性,促進了優質傳播生態的形成。例如,“抖來云逛館”系列視頻在抖音平臺上線后,憑借其幽默的語言和輕松的敘事風格吸引了大量年輕用戶,短視頻的快節奏與高互動特性,使得文化傳播變得更加高效且富有趣味性。多平臺聯動充分體現了媒介可供性的整合效應,不同媒介形態提供了不同的傳播路徑與受眾行為模式,故宮博物院通過技術整合,實現了文化內容的廣域覆蓋與深度傳播。
(三)算法推薦技術:實現精準化、個性化傳播
智能算法推薦是故宮影像傳播的另一技術基礎。以抖音平臺為例,其基于深度學習的算法推薦能夠通過分析用戶的觀看時長、互動頻率等行為數據描繪用戶畫像,使視頻能夠精準觸達目標受眾,充分體現了算法推薦技術在文化傳播中的精準匹配能力。同時,這一實踐也是可供性理論中“技術約束與賦權”屬性的體現:一方面,算法推薦通過技術手段篩選和推送信息,給予用戶接觸文化內容的可能性;另一方面,算法推薦的局限性也可能帶來“信息繭房”效應,使用戶難以接觸到興趣圈層以外的文化內容。
二、故宮影像傳播的內容邏輯與敘事創新
故宮影像傳播在技術賦能的基礎上,憑借獨特的內容邏輯與敘事創新,成功實現了傳統文化的現代化表達,呈現出情感敘事、文化知識多層次構建、敘事媒介融合創新等顯著特點,有效提升了傳統文化的傳播力與影響力。
(一)情感敘事:建立文化傳播的情感連接
故宮影像傳播在內容上十分注重情感敘事,強調從貼近生活的視角出發,構建起觀眾與文化之間的情感連接。例如,紀錄片《我在故宮修文物》將鏡頭對準故宮的文物修復工匠,通過“以人帶物”的敘事方式,以人性化的視角傳遞文化堅守的價值理念,使觀眾更容易產生情感共鳴。故宮影像傳播正是通過塑造真實可感的工匠形象,引導觀眾在情感共鳴中體會傳統文化的深層價值。此外,在短視頻傳播場景中,情感敘事的特征也十分明顯。故宮博物院推出的“故宮知識課堂·太和殿上的小精靈”“故宮知識課堂·八旗娃娃”等視頻,采用擬人化的表達方式,通過生動的畫面、有趣的語言成功吸引了觀眾的關注,既保留了傳統文化的歷史底蘊,又增添了現代審美趣味。
(二)文化知識的多層次建構:滿足不同受眾需求
故宮影像傳播通過多層次敘事構建了完整的文化知識體系,既契合普通觀眾對文化故事的興趣,也為專業人士提供深層知識加以支撐。這種多層次的內容設計邏輯,不僅擴大了文化傳播的覆蓋面,還形成了由淺入深的知識傳播路徑,充分滿足了不同受眾群體的認知需求。
首先,在淺層知識層面,采用“輕量化”傳播策略,以輕松、有趣的內容作為切入點。例如,“故宮知識課堂”系列短視頻以輕松的語言和趣味化的敘事風格,將復雜的歷史信息轉化為易于理解的小故事,以碎片化、趣味化的知識傳播模式降低了文化接觸門檻,使更多受眾能夠以更輕松的方式了解傳統文化。
其次,在中層知識層面,故宮影像傳播注重意義挖掘與價值傳遞。例如,紀錄片《我在故宮修文物》不僅展示了文物修復的過程,還通過工匠訪談與歷史資料引用,深入挖掘了文物承載的歷史信息與文化價值。觀眾在觀看的過程中不僅能感受到文物修復的精細與復雜,還能通過背景敘事理解文物的歷史意義與文化脈絡。這種“技術展示+人文敘事”的雙線結構使文化傳播從“知識傳遞”上升到“意義闡釋”,擴展了內容的深度與廣度。
最后,在深層知識層面,故宮博物院推出了專業化的影像產品以滿足專業領域的學術需求。例如,《故宮100》系列短視頻從建筑學視角出發,以嚴謹的考據和專業的解讀,詳細介紹了故宮建筑的設計理念與歷史演變過程。該系列視頻不僅服務于普通觀眾,更成為相關專業的教學參考資料,實現了學術資源的可視化轉化。
這種多層次的內容建構邏輯充分體現了媒介可供性中的“內容適應性”原則,即影像媒介不僅能在技術層面提供多樣的傳播選擇,還能通過內容設計的多元性,滿足不同層次、不同需求受眾對文化知識的多維需求。
(三)敘事媒介的融合創新:拓展文化傳播的表達邊界
故宮影像傳播在敘事方式上持續探索媒介融合的可能性,通過多元媒介技術的創新表達,拓展了文化傳播的邊界。具體而言,將紀錄片、短視頻、動畫與虛擬現實(VR)技術充分結合,已成為故宮影像傳播的一大亮點。例如,故宮博物院推出的《紫禁城·天子的宮殿》VR項目,將紀錄片的歷史考據、短視頻的碎片化敘事、動畫的視覺重構與VR技術結合在一起,使觀眾既能以沉浸式的視角“走進”歷史場景,又能通過多元媒介形態獲取多樣的文化信息,實現了媒介技術與文化傳播的統一,為傳統文化的現代化傳播提供了全新的表達載體。
由此可見,敘事媒介的融合創新不僅拓寬了文化傳播的邊界,還進一步豐富了影像內容的表現形式,使故宮文化的敘事立體化、多樣化。這種融合創新的敘事方式,充分體現了傳統文化與現代技術相結合的巨大潛力,為兩者的深層對話提供了極具參考價值的實踐樣本。
三、故宮影像傳播的意義與優化路徑
(一)意義
故宮影像傳播在技術創新和內容表達層面的突破,不僅提升了故宮文化的傳播效能,更為其他博物館的文化傳播提供了可借鑒的實踐范式。
首先,促進了傳統文化與現代技術的有機結合。故宮影像傳播借助現代數字技術,成功實現了傳統文化的現代化轉譯。通過影像內容的現代化表達,故宮博物院不僅讓更多年輕受眾理解、傳播中國傳統文化,還通過影像傳遞了對文化遺產保護的珍視與責任感,如紀錄片《我在故宮修文物》在展示文物修復技術和歷史知識的同時,更強化了文化傳承的使命感,深化了觀眾對傳統文化的認同感。
其次,有助于強化文化身份與文化自信心。故宮博物院作為中國傳統文化的重要載體,其深厚的歷史底蘊與豐富的文化內涵是中華民族文化自信的堅實基礎。在全球化與文化多元化日益凸顯的背景下,博物館影像傳播逐漸成為跨文化交流的關鍵媒介。故宮影像傳播不僅在國內獲得了廣泛認同,更在國際領域形成了獨特的文化符號,促進了中華優秀傳統文化走向世界。
最后,有助于博物館文化普及與教育功能的拓展。故宮博物院能夠以高質量的影像傳播內容滿足不同群體的文化學習需求。例如,故宮博物院以短視頻為載體,生動講述文物的歷史背景與文化內涵,使觀眾在獲取知識的同時感知其文化價值,這種“寓教于樂”的傳播模式,有效拓展了博物館的教育功能,使其從傳統的展覽場所轉變為知識傳播與文化學習的重要平臺。
(二)優化路徑
隨著技術的不斷更新與傳播媒介的快速迭代,在影像傳播賦能文化發展的同時,亦需逐步優化傳播媒介與受眾的交互關系與方式,以實現深度融合下的高質量傳播。具體可從以下幾個維度展開:
其一,優化算法模型,平衡精準性與多樣性。數字平臺的智能化算法推薦雖為故宮影像傳播提供了精準觸達受眾的渠道,但這種傳播模式也存在一定的局限性,過于依賴用戶歷史偏好可能導致“信息繭房”效應的出現,使受眾難以接觸到更加豐富的文化內容。因此,未來故宮影像傳播可在精準推薦機制中嵌入多樣性策略,增設“文化跨界推薦”模塊,確保觀眾能夠獲得更加多元的文化信息,打破同質化的信息壁壘。
其二,強化用戶參與,增強觀眾的文化認同感。故宮影像傳播不僅要通過專業的內容吸引觀眾,更要鼓勵觀眾通過互動參與成為文化的傳播者,以此增強文化認同感。未來,故宮博物院可通過線上互動活動、文化創意比賽、直播互動等方式吸引觀眾主動參與,激發其創作熱情。通過這些方式,博物館能與觀眾建立更緊密的聯系,拓展文化傳播的深度與廣度。
其三,促進技術與文化傳播的深度融合,提升創意傳播效能。隨著人工智能、虛擬現實等新興技術的不斷發展,未來博物館影像傳播可進一步加強與這些技術的深度融合。例如,故宮博物院可將AI與大數據技術相結合,使影像內容向智能化與個性化方向發展,以便更好地滿足觀眾的多樣化需求。同時,隨著虛擬現實技術的普及,博物館可以通過VR、AR等技術創新文化體驗方式,進一步增強用戶的沉浸感與互動感,使傳統文化在現代媒介環境中得到更加生動地展示。
其四,深化學術研究與文化傳播的結合,構建專業知識體系。博物館不僅是文化展示的場所,更是文化研究與學術探討的重要陣地。故宮博物院可通過學術研究加強文化傳播的專業性,制作出更多具有學術深度的紀錄片、專題片等,既能滿足觀眾的需求,也能保持文化傳播的學術嚴謹性。
四、結語
故宮影像傳播的實踐為數字時代的博物館文化傳播提供了創新范式,彰顯了傳統文化在當代媒介環境中的巨大潛力。在媒介可供性視域下,故宮博物院通過情感化敘事、多層次文化知識建構和敘事媒介的融合創新,讓傳統文化實現了從“靜態展示”到“動態傳播”的現代化轉譯。然而,技術迭代與媒介生態的快速變化,也使博物館影像傳播面臨新的挑戰,如算法推薦帶來的“繭房效應”、跨文化傳播的語境差異等問題,均需在實踐中進行深入探索。未來,博物館應在積極優化傳播策略,強化用戶參與的同時,促進先進技術與傳播內容的深度融合,以實現傳統文化在現代社會的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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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孟琪,女,博士研究生,故宮博物院,館員,研究方向:電影學、博物館影像研究)
(責任編輯 劉月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