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名片
蕭紅,出生于黑龍江省呼蘭縣(現黑龍江省哈爾濱市呼蘭區),中國近現代女作家,“民國四大才女”之一,被譽為“二十世紀三十年代的文學洛神”。乳名榮華,本名張秀環,后改名為張廼瑩(一說為:張迺瑩)。
1933年以“悄吟”為筆名發表了第一篇小說《棄兒》。1935年,在魯迅的支持下,發表成名作《生死場》。1936年,東渡日本,創作散文《孤獨的生活》、長篇組詩《砂粒》等。1940年,與端木蕻良同抵香港,之后發表長篇小說《馬伯樂》、長篇小說《呼蘭河傳》等。
蕭紅的作品多以個人經歷和童年生活為背景,以孩童的眼光看待世界,語言“介乎傳統小說與散文詩之間”,打破了多種文體界限,還借鑒了繪畫、音樂等藝術的表現手法。其作品前期呈現出明顯的革命傾向,表達了對底層百姓的社會關懷,同時呈現出不同于主流話語的女性意識,在當時具有一定的開創意義。
作品內容
《呼蘭河傳》是蕭紅思想和藝術成熟的代表作。全書以蕭紅的童年生活為線索,反映了呼蘭這座小城當年的社會風貌、人情百態,將“大泥坑”“四月十八娘娘廟大會”等當地的風土人情表現得真真切切,通過講述有二伯、小團圓媳婦和磨倌馮歪嘴子的悲情故事,無情地揭露和鞭撻了中國幾千年來的封建陋習在社會形成的毒瘤,以及這毒瘤潰爛漫浸所造成的瘟疫般的災難。書中的“呼蘭河”也并非《呼蘭府志》中所記載的那條流動的呼蘭河,而是一座在松花江和呼蘭河北岸有著固定地理位置的小城。《呼蘭河傳》不是為某一個人作傳,而是為作者生于斯、長于斯的小城作傳。
藝術特色
1.敘述視角。《呼蘭河傳》有三重視角,一個是充滿童真童趣的兒童視角——“我”;一個是成年敘述者的視角,與小說人物保持一定的距離;第三個是蕭紅的視角,讀者可能看不見她,但她會隨時出來發聲,讓讀者感覺到其的情感波動。
2.散文化的敘述結構。《呼蘭河傳》第一、二章通過對呼蘭城的風土人情的敘述,展現出了大泥坑、跳大神、放河燈、野臺子戲、四月十八娘娘廟大會等精彩場面。第三、四章轉換角度,寫了“我”在后花園無憂無慮的童年生活和對祖父的無限依戀;第六、七章則又以有二伯、小團圓媳婦和磨倌馮歪嘴子為主角,講述了他們的悲慘故事。這七章并無標題作為內在的邏輯聯系,彼此之間相互獨立,且沒有貫串始終的故事情節,除了回憶中的“我”外,連貫串始終的人物也沒有。
3.散文化的敘述語言。《呼蘭河傳》中,蕭紅用詩一般的語言道盡了對故土和童年美好生活的向往與懷念之情。書中,蕭紅遵循其一貫的創作特點,打破常規,不追求故事情節的曲折蜿蜒,也不追求人物形象的典型突出,其敘述語言與傳統小說的敘述語言完全不同,充滿了散文化的特點。
精段閱讀
我的祖父
祖父的眼睛是笑盈盈的,祖父的笑,常常笑得和孩子似的。
祖父是個長得很高的人,身體很健康,手里喜歡拿著個手杖,嘴上不住地抽著旱煙管,遇到了小孩子,每每喜歡開個玩笑,說:“你看天空飛個家雀。”
趁那孩子往天空一看,就伸出手去把那孩子的帽子給取下來了,有的時候放在長衫的下邊,有的時候放在袖口里頭。他說:“家雀叨走了你的帽啦。”
孩子們都知道祖父的這一手,并不以為奇,就抱住他的大腿,向他要帽子,摸著他的袖管,拽著他的衣襟,一直到找出帽子來為止。
祖父常常這樣做,也總是把帽子放在同一個地方,總是放在袖口和衣襟下。
那些搜索他的孩子沒有一次不是在他衣襟下把帽子拿出來的,好像他和孩子們約定了似的:“我就放在這塊,你來找吧!”
這樣不知做過多少次,就像老太太永久講著“上山打老虎”這個故事給孩子們聽似的,哪怕是已經聽過了五百遍,卻也還是在那里回回拍手,回回叫好。
每當祖父這樣做的時候,祖父和孩子們都一齊笑得不得了,好像這戲還像第一次演似的。
祖父不怎樣會理財,一切家務都由祖母管理。祖父只是自由自在地閑著;我想,幸好我長大了,我三歲了,不然祖父該多寂寞。我會走了,我會跑了。我走不動的時候,祖父就抱著我;我走動了,祖父就拉著我。一天到晚,門里門外,寸步不離,而祖父多半是在后園里,于是我也在后園里。
……
一到后園,我就奔了出去,好像我是看準了什么而奔去了似的,好像有什么在那兒等著我似的。其實我是什么目的也沒有,只覺得這園子里邊無論什么東西都是活的,好像我的腿也非跳不可了。
若不是把全身的力量跳盡了,祖父怕我累了想招呼住我,那是不可能的,反而他越招呼,我越不聽話。
等到自己實在跑不動了,才坐下來休息,那休息也是很快的,也不過隨便在秧子上摘下一個黃瓜來,吃了也就好了。
休息好了又是跑。
櫻桃樹,明明沒有結櫻桃,就偏跑到樹上去找櫻桃。李子樹是半死的樣子,本不結李子的,就偏去找李子,一邊找,還一邊大聲地喊:“爺爺,櫻桃樹為什么不結櫻桃?”
祖父老遠地回答著:“因為沒有開花,所以就不結櫻桃。”
我再問:“為什么櫻桃樹不開花?”
祖父說:“因為你嘴饞,它就不開花。”
我聽了這明明是嘲笑我的話,就飛奔著跑到祖父那里,似乎很生氣的樣子。等祖父把眼睛一抬,我立刻就笑了,而且是笑了半天的工夫才止住,不知哪里來了那許多的高興。
(節選自《城南舊事》第三章,題目為編者加)
◆賞讀
段落間看似松散的“跑”“找”“笑”等動作,暗合孩童的認知邏輯:沒有成人世界的因果鏈條,只有直覺驅動的行動。從“跑不動了休息”到“休息好了又跑”,從追問“櫻桃樹為何不開花”到被祖父調侃。這種散文化小說的敘事結構,恰是蕭紅對傳統文學框架的突破——正如她在動蕩的時局中,始終以“局外人”的視角凝視故鄉,在破碎的時代里拼貼出完整的童年記憶。
文中很少使用華麗的辭藻,全靠簡單勾勒展現畫面:祖父拿手杖、抽著旱煙管的樣子,藏帽子時把手縮進袖口、塞進衣襟的動作,孩子們抱住他大腿、摸著袖管找帽子的憨態,都用極簡單的話寫得活靈活現。這種寫實的方式,和《呼蘭河傳》中一貫“不編故事,只講真實”的風格一樣,暗含著作者對虛偽規矩的不滿——當大人們被身份、等級折騰得變了樣,只有孩子的單純和祖父的真心還保留著最干凈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