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九十年前,田漢這個名字,與一首偉大的歌曲——《義勇軍進行曲》緊密地聯系在了一起。這是田漢心懷澎湃激情所作的一首歌,也成為他生命中最具代表性的作品。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義勇軍進行曲》被選定為代國歌,田漢的人生也與這首歌一樣,發生了種種復雜而壯麗的變化。
今天,再次追溯這首歌創作的歷程,田漢對祖國的炙熱忠義、對人民的赤誠愛心,歷歷可見。近日,本文作者與田漢的侄女田偉、田燦做了一次長談,并一同尋訪了田漢在廣西的蹤跡,從而進一步了解了田漢的生活經歷。
一腔熱血,鑄就詞魂。風云兒女,國魂永存。
“英雄懷漢”的長沙伢子
責編輯《青年報》月刊,常與同學們討論《紅樓夢》的情節和其中的詩詞。
田漢本名田壽昌,1898年3月12日出生于湖南長沙東部果園鄉田家瑕茅坪的一戶農家。父親田禹卿平日種田、打零工、做廚子,東奔西走賺錢養家。母親易克勤嫁到田家后,生下三個兒子,老大田壽昌、老二田壽康、老三田壽麟。易克勤在娘家是老大,家里妹妹弟弟多,全靠她照顧。易家雖然貧窮,卻極為重視讀書,出了易象(字梅臣)這樣的革命人士。
田禹卿三十四歲就病逝了,當時田壽昌還不到十歲。旁人勸說三十歲的易克勤改嫁,但易克勤拒絕了,她只想把兒子們培養出來,而且一定要出一個讀書的人!
雖然家境清寒,父親早逝,但還算幸運的是,田壽昌得到了極好的啟蒙教育,早年便入私塾讀書,還常聽左鄰右舍有學識者講書,和他們一起看戲、對對子。雖然此后一度因貧輟學,所幸又得母親娘家資助考入長沙選生學堂,開始接觸新知識、新思想以及京劇。他與另外三個要好的同學相約改名,以“英雄懷漢”四字各取一字給自己命名,以表達救國之志。田壽昌年齡最小,攤上一個“漢\"字,從此更名田漢。這還不算完,他還為兩個弟弟分別改名為田洪、田沅,似乎要從名字開始革新自己的命運。
后來,長沙師范學校校長徐特立來鄉間巡學,發現田漢是個好苗子,臨走時鼓勵他報考長沙師范學校。田漢果然不負眾望,十四歲時考入該校。
田漢的處女作也創作于十四歲那年,是由湘劇《三娘教子》改寫的新平劇《新教子》,講述一位母親鼓勵兒子去漢陽參加戰斗的故事,這篇作品被刊登在《長沙日報》上。此時的田漢已經成為一名“學生軍”,開始介人社會生活,并因此汲取了很多創作靈感。目睹國內混亂的局勢和民不聊生的場景,田漢開始撰寫革命文章,并在學校宣傳欄展示。
不久,歐陽予倩所組織的新劇團體“文社\"在長沙演出,經校長徐特立介紹,田漢始知在“舊劇”外還有“新劇”(早期話劇,又稱文明新戲)。田漢也更加努力地學習,去圖書館自修,去看戲,去向舅父易象討教。易象教他唱《馬嵬坡》,其妻齊靜懿為旗人,愛讀《紅樓夢》,常用北方話將《紅樓夢》念給田漢聽。田漢在學校負
1916年,田漢從長沙師范學校畢業,經易象安排,赴日本留學。彼時,易象是湖南留日學生經理處監督。三年后的暑假,田漢回國探親,易象更是把長女易漱瑜許配給了田漢。兩人訂婚后,一起前往日本留學。田漢與易漱瑜可謂青梅竹馬,少年時讀《紅樓夢》,田漢常把自己和易漱瑜之間的感情比作寶黛之戀。易漱瑜的夢想是學寫詩,將來做一個女詩人,這也是田漢所希望的。
在日本,田漢如饑似渴地吸納各種新知識,政治、軍事、哲學、文化、藝術,凡是找得到的書,他都讀。他想研究甲午海戰,探究這場讓中華民族忍辱含羞的戰爭失敗的原因;他不乏浪漫的激情與熱烈的憧憬,想當藝術批評家、畫家、詩人。當然,最令他癡迷的還是戲劇,他立志要做中國的易卜生,原因如魯迅在《摩羅詩力說》里所言,易卜生“憤世俗之昏迷,悲真理之匿耀”,敢于“死守真理,以拒庸愚”。他創作了四幕話劇《歌女與琴師》(后易名為《梵峨璘與薔薇》)及一幕三場話劇《靈光》。《靈光》由田漢自任導演,排練演出于東京有樂座,為其劇本正式上演之始。他結交了許多文學和戲劇界好友,如菊池寬、谷崎潤一郎、武者小路、佐藤春夫等,也認識了宗白華、郁達夫、郭沫若、白薇、康景昭等,有些甚至成為文學上的至交。

此外,一個成立于1919年7月1日的全國性青年社團一一少年中國學會,對田漢影響極大。少年中國學會由李大釗、王光祈等發起成立,是五四時期的進步社團,田漢是該學會東京會員中的核心人物。田漢希望以“少年詩心\"的熱忱與勇氣來療救社會,并陸續在會刊《少年中國》上發表《平民詩人惠特曼的百年祭》《詩人與勞動問題》《新羅曼主義及其它》等長篇論文及新詩作品,日漸知名于國內。
然而,遠方傳來的噩耗,徹底破壞了田漢和易漱瑜求學的心情。1920年12月25日,易象遭軍閥趙恒惕槍殺身亡。田漢自從九歲喪父后便把舅父視為父親,此刻,他和易漱瑜都成了無父的孤兒,失去了精神支柱和經濟支持。舅父一向“忠信待人,與物無競”,沒想到卻遭此橫禍,田漢悲從中來,一遍遍背誦舅父寫下的詩句,“誓將鐵血紅,研就乾坤碎”。
次年夏天,田漢與郭沫若、郁達夫、成仿吾等同道中人,共同發起成立文學團體“創造社”,并先后創辦《創造季刊》《創造周報》《創造日》等進步刊物。郁達夫的《沉淪》便是這一時期的作品,田漢則翻譯了王爾德的《莎樂美》、莎士比亞的《哈姆雷特》,這是其翻譯劇本之始。
1922年9月,因經濟窘迫且學業已經完成,田漢帶著有孕在身的易漱瑜回國,在上海中華書局編輯所任編輯,兼事寫作與翻譯。次年1月25日,他們的孩子出生了。因妻子懷胎于日本,由海上返回中國,在途中,田漢為孩子取名\"海男”。孩子在上海出生后,更名“田申”。然而,幸福的日子沒過幾年,田漢再次陷入悲痛之中,1925年春,易漱瑜在老家長沙病逝。為了給兒媳治病,易克勤把家里唯一值錢的茅草房賣了,卻也沒能留住兒媳二十二歲的年輕生命。
易漱瑜病逝后,田漢深感孤獨痛苦,“生平一點心頭熱,死后猶存體上溫。應是淚珠還我盡,可憐枯眼尚留痕”。他不知道寫了多少悼亡詩,卻并不能減輕心頭的愁緒。“深情此日埋黃土,浩氣當年化白虹。\"有段時間,谷崎潤一郎到上海看望田漢,這個敏感的日本作家發現,田漢像是患上了憂郁癥。
南國社旗手
田偉是田漢弟弟田洪的女兒,從事藝術工作,能歌善舞,可以說是繼承了田家的藝術基因。田偉介紹,父親田洪曾任湖南劇院經理,母親陳綺霞是湘劇名伶。“我父親有一個最好的哥哥。從小,父親就對我們說,國歌是你們伯父寫的,你們有一個好伯父,要聽話。”
在田偉看來,伯父一生娶過四位妻子,其中第一任妻子易漱瑜堪稱才女,懂得文學、戲劇,能夠翻譯日文作品,創作詩歌,幫助田漢創辦進步報刊。兩人是志同道合的伉儷,只可惜易漱瑜去世太早。
沒有易漱瑜的日子,上海的雨夜對于田漢來說都是凄然的折磨,“因為我不曾獨自一人睡過。一旦喪偶之后,獨宿空齋,又聽著凄厲的雨聲,真是說不盡的寂寥之感。…我若不是有事業上的野心,我實在對于這樣的人生有些疲倦了。雖說我年紀還輕”。易漱瑜去世前特留遺囑給田漢,說自己有個好友叫黃大琳:“我和她數度同學,情如姐妹,你要是能同她結婚,她會照顧好我的孩子。”田漢淚如雨下。
然而,雖然當時田漢對易漱瑜的情感極為真摯,但他已然有來往密切的異性朋友,如康景昭、白薇。而且,田漢一旦沉浸于創作,便不能顧及易漱瑜,直至易漱瑜病發明顯,田漢才關注到。這也是田漢在易漱瑜去世后長期陷入痛苦與兼疚的原因。
就在兒子田申出生的同年,田漢脫離創造社,開始與易漱瑜醞釀自立藝術社團并創辦刊物。
田漢熱衷翻譯國外名著、發表文學評論,而之前參加少年中國學會和創造社的經驗,使有“獨立癖”的田漢感到,還是自創刊物為要。
1924年1月,《南國》半月刊創刊。田漢把這個刊物看作他和易漱瑜感情的又一個結晶,自述:“及回國,住民厚里,與成仿吾不睦,因另創南國社,發行《南國》半月刊,社員就我和漱瑜。我和她真是相依為命。她是準備和我孤單奮斗到底的。\"弟弟田洪主動提出幫助田漢聯系《南國》的發行。而且,雜志后期的印刷、郵寄、發行,田洪均參與其中。
田漢將自己的新作一—獨幕話劇《獲虎之夜》在《南國》半月刊上連載。故事來源于其小時候的一次獵虎經歷,田漢打破傳統傳奇內核,講述了一個全新的人心險惡的故事。該劇迅即被各學校劇團競相演出,成為田漢早期劇作的代表。
然而,因經濟拮據和易漱瑜病重,《南國》半月刊僅出四期,至當年3月即告停刊。田漢送易漱瑜回湖南養病。易漱瑜病逝后,田漢于1925年5月回到上海。此后,借《醒獅周報》,田漢創辦《南國特刊》,半年內陸續發表各類散文、詩作、雜談、隨筆、評論、譯作及電影本事《翠艷親王》等。
由于《南國特刊》附在一個“醒獅派\"(“國家主義派”朋友的《醒獅周報》上,田漢不免被卷入派系與政見矛盾的旋渦。于是,辦至二十八期,《南國特刊》便戛然而止。好在《南國》刊物的影響力已經被田漢打出去了,可以說達到了他的預期目標:“欲打破文壇的惰眠狀態,鼓動一種清新芳烈的空氣。”
田漢對于銀色的電影之夢的追求由來已久,終于有機會在1926年成立“南國電影劇社”。開張資本僅二百五十元,是田漢自籌的。南國電影劇社成立后投拍的第一部影片,便是田漢自編自導的《到民間去》。劇本描寫一群中國青年受日本武者小路實篤的“新村運動\"的影響,發起了一個“到民間去”的運動。田漢別出心裁地邀請當時來華訪問的俄羅斯作家皮涅克出演一位遠道而來的俄國詩人。可惜,這部費時一年多才勉強拍完的電影,在南京試映后并沒有收到理想的效果,而且電影的底片后來還被贊助電影拍攝的日本攝影師扣下了。
電影之夢未能如愿,懷有一腔愛國熱情而政治上又不算十分成熟的田漢,在稀里糊涂地做了一場短暫的\"以藝術療救政治\"之夢后,很快夢醒。他和同赴南京的歐陽予倩、唐槐秋等都看透了蔣介石政府的真面目——與舊軍閥沒有什么兩樣,從而更加堅定了“在野”的藝術信念,這也成了貫穿田漢以后戲劇活動的一個重要特點。
回到上海后,田漢陷入深深的苦悶之中,同時繼續著他的“南國\"運動旅程。1927年8月,田漢應好友、音樂家黎錦暉的邀請,加入上海藝術大學校委會,并主持文科教學。這是一所私立大學,校長因經營不善,避債逃走了。
開學之前,田漢與黎錦暉等人聯名在《申報》上登出招生廣告。
不久,在全校師生選舉中,田漢當選為新校長。此后,田漢經常邀請上海文藝界知名人士來校舉行茶話會,赴會的有作家郁達夫、徐志摩,畫家徐悲鴻,戲劇家洪深、歐陽予倩,京劇演員周信芳等。更令田漢感到欣慰的是,“藝大\"學生中一批富有才干的文藝青年,后來大都成為“南國之寶”,如陳凝秋(塞克)、左明、陳征鴻(陳白塵)吳作人等。
1927年12月17日至23日,為籌措辦學資金,田漢利用上海藝術大學可以容納百人的會議廳和相連通的餐廳,發起組織了為期一周的“藝術魚龍會\"演劇活動。此處“魚\"指學生,“龍\"指老師。在百戲(中國古代漢族民間表演藝術的泛稱)中,有一種人裝扮成巨魚和巨龍進行的表演,叫作“魚龍曼延”,田漢想“在這個沉悶的藝術境氛里攪動一池春水”。他邀請到周信芳、歐陽予倩、高百歲、唐槐秋、顧夢鶴等眾多戲劇界名家前來演出。演出的曲目有田漢創作的《蘇州夜話》《名優之死》歐陽予倩編劇的《潘金蓮》等,各位演員都使出了真招,可惜藝術魚龍會未能令學校擺脫經濟窘境,藝術大學最后由于生計問題被迫解散。
南國社“藝大\"階段的終結,不僅沒有澆滅田漢的熱情,反而激發了他“在野”于戲劇的勁頭。1928年初,他與歐陽予倩、徐悲鴻商議改組南國電影劇社,定名為“南國社”。此外還成立了一個隸▲ 田漢與戲劇界友人合影。左起:田漢、馬彥祥、俞珊、歐陽予倩、洪深、唐槐秋屬機構,稱南國藝術學院。南國藝術學院設文學、戲劇、繪畫三科,希望給予“混亂時期的文學美術青年以緊切必要的指導,因以從事藝術之革命運動”。


然而,因經濟等問題,南國藝術學院亦未擺脫解散的命運。學院停辦,田漢便正式打出“南國社”的牌子,由“研究室開始向社會做實際活動”,帶著這群師生開始了流浪演出的旅程。于是,南國社在上海、南京等城市的劇場,甚至南京郊區的農村,與廣大的觀眾見面了。1928年12月,南國社在上海方浜路黎園公所低矮簡陋的場地里演出,獲得不小的反響;1929年1月,南國社赴南京秦淮河畔的通俗教育館演出,反響熱烈;1929年3月,南國社南下廣州,在大佛寺國民體育館演出,掀起“南國熱”;1929年7月,南國社再次回到南京演出。田漢在南京各大學發表了激情澎湃的演講:“今后來寧當設法無條件地給予南京民眾以精神上的安慰,使他們娛樂,使他們取得暗示一—對未來更合理更光明的社會的暗示。”
可是此次回南京演出并不是全然順利,政府對南國社公演劇本進行審查后,明確禁止他們演出田漢新創作的《孫中山之死》。在南京,在孫中山先生建立歷史新紀元的核心之地,居然不能公開演出有關孫中山的劇作,為此,田漢與國民黨官方人士發生了爭執,并陷入一種難言的絕望。但田漢還是堅持在南京繼續其他劇目的巡演,其中包括他在去往江蘇無錫途中即興創作的《一致》。著名劇作家陽翰笙曾撰文評價《一致》,稱這一象征性的劇本,喊出了“一切被壓迫的人們,都擺脫你們的枷鎖站起來,認識你們自己的力量!”雖說劇本在藝術上有若干不成熟之處,但該劇通過展現人物在面對困境時的覺醒和團結,表達了對舊制度、舊秩序的批判,以及對自由、平等、正義的追求,具有鮮明的時代色彩和進步意義,更反映出田漢的創作思想隨著革命形勢發展而產生的升華。
南國電影劇社及至南國社前后兩期的公演,確實產生了巨大的社會反響。所演的戲除先前積累的保留劇目外,還有田漢新創作的《南歸》《第五號病室》等。此外,田漢翻譯的王爾德獨幕劇《莎樂美》也被第一次搬上中國的話劇舞臺。
就在一片贊譽中,漸漸出現了另外的聲音:“南國的戲,藝術是有的可惜離開了平民…離開了平民,就失掉了平民。\"這些批評不能不引起田漢的反思和自省。1930年5月,田漢寫下《我們的自己批判》《從銀色之夢里醒轉來》二文,總結和批判“南國運動\"的理論與實踐及自身小資產階級的浪漫、感傷傾向,公開表明自己和南國社要站到左翼文藝陣線上來。6月11日,南國社“轉向\"之后的第一部作品——田漢的新編六幕話劇《卡門》,在上海中央大戲院上演。然而,這“轉向”后的第一部作品也成了南國社的絕響,《卡門》被指“宣揚赤色革命”,甚至上升到了“反動思想”的嚴重程度,第三天即被當局禁演。女主角俞珊被迫離開上海,男主角宗暉被捕人獄。此事波及南國社其他戲劇的演出,最后,南國社被徹底查封。
9月下旬,田漢到法租界出席魯迅五十壽辰宴會。魯迅告訴他,他已經上了政府的通緝名單,讓他設法躲避。田漢聽從了魯迅的建議。而幫助田漢出逃的,是周信芳和王蕓芳(京劇演員)。他們讓田漢穿上戲衣,還給他化了小丑裝,用車將他送往租界避難。周信芳還給了田漢二十元錢。田漢躲出去后不久,抓捕行動便展開了,田家被搜抄。
田漢后來對弟弟田洪說,他在南國社有兩位朋友是不能忘記的。一個是周信芳,他不但為南國社提供舞臺,還親自上臺演出,始終搖旗吶喊,并幫助田漢脫逃。還有一位是洪深。排練《莎樂美》時,洪深擔任導演,徐悲鴻負責舞美。洪深曾對田漢說,德國有個馬克思,他有一個朋友叫恩格斯,在你的戲劇事業上,我就做你的“恩格斯\"吧。洪深一直無私支持田漢的戲劇事業,還把田漢的母親當成自己的母親孝敬,每月送錢、買衣服、送鮮花,甚至洪深身故后,其妻仍代為敬孝。
南國社在轟轟烈烈地演出七年后,被迫告別歷史舞臺。不過,南國社的終結,并不是田漢戲劇事業的終結,其所吸引和影響的一大批藝術家,后來幾乎都進入左翼戲劇社團。南國社名副其實的“田老大\"(南國社同人對田漢的稱呼),也徹底走向更高境界,1932年2月,田漢加入中國共產黨,瞿秋白代表中共上海中央局出席宣誓儀式。
風云兒女
1931年春,多位左翼作家、戲劇家相繼被捕入獄。四處避難的田漢與一位天才藝術家相遇了,這位天才就是聶耳(時用名聶紫藝)。
聊到聶耳,田偉女士總有說不完的話題。
自1988年旅居日本以來,田偉發起舉辦田漢、聶耳作品專場五十余場,產生極大影響。1995年,田偉組織成立東方文化藝術團,不斷往返于中日之間做文化交流。至今,田偉依然是一名中日文化交流使者,在日本教授中文、唐詩、唱歌,回家鄉捐建學校,參與有關伯父田漢的紀念活動。每年7月17日,田偉和丈夫都會在日本神奈川縣藤澤市組織聶耳紀念活動,講述聶耳和田漢的故事。(1935年7月17日,聶耳在日本藤澤市鵠沼海濱游泳時,不幸溺水身亡,年僅二十三歲。)2019年,在慶祝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七十周年閱兵式上,田偉登上天安門城樓,成為繼伯父田漢、堂哥田申之后,田家第三位參加國慶閱兵式的人。“這個榮譽,使我更加明確了使命。”當年田偉遠嫁日本時,父親田洪一再囑咐她:“到日本后,一定要以聶耳后代的身份,每年去給他獻一束花。”田偉說,這么多年,她感覺自己不只是田漢的后人,還是聶耳的親人。事實上,田家與聶耳的親情故事還有很多,如田漢之子田申曾與聶耳結下了深厚的忘年交。
20世紀30年代初,聶耳從云南來到上海,不久后,進入黎錦暉創辦的明月歌劇社擔任小提琴手。當時,田漢正在為電影《母性之光》中的《開礦歌》發愁,希望有人為之作曲。
聶耳1912年2月14日出生在云南昆明,四歲喪父,母親靠艱難經營一家名為“成春堂”的診所兼藥鋪維持家用,且始終支持兒子讀書,這一點與田漢的童年經歷相似。聶耳自幼愛好音樂,能演奏二胡、竹笛、三弦、月琴等多種民族樂器。1927年8月,聶耳考人云南省立第一師范學校,主修英語,并得到法籍教師柏希文的指導,學習小提琴和鋼琴,還與友人組織起\"九九音樂社”。盡管癡迷于音樂學習,但這并不影響聶耳的學業,他的文化課幾乎年年排名第一。1928年,聶耳加入中國共產主義青年團,開始投入愛國運動。他甚至瞞著家人參加了學生軍,從越南到香港,還去了湖南,直到1929年學生軍宣布解散才作罷。此后聶耳回到學校,插入原班學習,經常參加校內外的音樂、戲劇演出,這使他后來可以很快領會田漢戲劇的主旨。1930年7月,聶耳畢業。由于在昆明的革命行動引起軍閥政府的注意,有被逮捕的風險,聶耳在親屬的幫助下逃至上海。
據田漢后來回憶:“1931年春的某一天,我在上海黎錦暉主持的明月歌舞團里,會見了一位從事音樂工作的青年聶紫藝。那是一個弦歌滿耳、衣鬢相接的環境。我們找了一個僻靜的房間,做了一次親切的交談。\"\"聶紫藝是1932年秋進上海聯華影片公司以后才改名聶耳的。我跟他的第一次合作是《母性之光》影片里的《開礦歌》:“開礦,開出來黃金黃;我們在流血汗,人家在兜風涼;我們在餓肚皮,人家在震膏粱.'\"
《母性之光》講述了一個關于愛情、婚姻、家庭以及階級沖突的故事,其中展現的女性作為母親堅韌頑強的品質,使聶耳想到了自己的母親。他不但欣然為影片譜寫插曲,還親自參與演出,把“自己扮一個礦工,把臉上、身上涂得漆黑,領唱那支《開礦歌》”。
在與聶耳相處的那段時期,田漢正遭遇個人情感上的劇變。易漱瑜去世后,田漢聽從亡妻遺愿,與黃大琳結婚。但婚后不久,田漢便開始與在南洋教書的林維
1933年初,聶耳回到上海,經田漢介紹,夏衍監誓,加入中國共產黨。同年,為爭奪電影陣地,“中國電影文化協會”成立,田漢、聶耳等三十一人被選為執行委員,聶耳兼任組織部秘書。然而,田漢編劇的《民族生存》《肉搏》兩部影片,因具有鮮明的抗日反帝色彩,被禁止上映。報紙上還公開點了田漢的名字。但這并不能影響田漢斗爭的決心,他愈挫愈勇,又先后編寫劇本《黃金時代》《凱歌》等,并創作了一部影響極大的歌劇《揚子江暴風雨》。
中通信。林維中因讀到田漢發表在報紙上的悼念亡妻的詩文而深受感動,于是主動給田漢寫信,表達了愛意。兩人通信數年,其間也見過面。直到1929年,田漢與黃大琳正式離婚,林維中也從南洋來到田漢身邊,1931年兩人結婚。然而,田漢發現,自己雖然與林維中誕下女兒,但他真正傾心的其實是另一位與他志同道合的女性——紅色特工安娥。此前,安娥根據黨的指示,來到南國社爭取在上海文藝界很有名氣的田漢,成為黨和田漢之間的聯系人。
時事發展一如田漢的感情,劇變不斷。1932年1月28日,日軍進犯上海,“一·二八\"事變爆發。田漢與魯迅、茅盾、周揚、夏衍、陽翰笙等四十三人簽名發表《上海文化界告全世界書》,抗議日本暴行,他還曾率團赴前線作慰問演出。田漢發現,聶耳有著與他一樣的反抗意識,便介紹其加入“中國左翼戲劇家聯盟”內部的“音樂小組”。這個小組的成員還有冼星海、呂驥、張曙、任光、安娥等。這一時期,聶耳輾轉天津、北平、河北等地參加左翼戲劇革命活動,對北方民眾的抗日激情深有體會。在清華大學參與義勇軍募捐游藝會時,他受邀登臺以小提琴獨奏《國際歌》。
《揚子江暴風雨》的創作源自1934年5月的一天。那天晚飯后,田漢帶著兒子田申偕同聶耳去上海外灘體驗碼頭工人的生活。懂英文的田漢看到碼頭上堆放的木箱上的文字后震怒:“里面裝著軍火!是運給日本帝國主義打中國人的!”回去后,田漢依據所見所聞,很快便創作出被譽為“中國第一部新歌劇”的《揚子江暴風雨》的劇本。他把整部劇的作曲交給了聶耳。同時,聶耳還是這部歌劇的導演兼演員,在劇中扮演碼頭工人老王。田申則飾演老王的孫子小栓子。
劇情發展到最后,碼頭工人義憤填膺地把裝有軍火的木箱扔到黃浦江里,日本兵開槍打死了工人于子林和小栓子,碼頭工人老王抱起垂死的孫子,憤怒地唱起了《前進歌》:“同胞們,大家一條心!掙扎我們的天明,我們并不怕死!不用拿死來嚇我們!我們不做亡國奴,我們要做中國的主人!讓我們結成一座鐵的長城,把強盜們都趕盡!讓我們結成一座鐵的長城,向著自由的路,前進!”《前進歌》的思想內涵和鮮明意象已經與《義勇軍進行曲》近似。新中國成立后,田漢曾在不同場合說過,《前進歌》其實就是《義勇軍進行曲》的前身,是他創作《義勇軍進行曲》的藍本。



在排練場,聶耳既要和田漢討論劇本的細節處理,還要幫助其他演員揣摩角色。據田申回憶:“他(聶耳)那時還沒有結婚,連女朋友也沒有。中午休息時,他常常帶我到小攤子上買幾個燒餅,來一碗陽春面,邊吃邊談。”對這個和藹的大哥哥,田申感到極為親切,以至于田漢跟聶耳說:“你看,海男對你比對我還親呢!”
當時,田申正在上海麥倫中學讀書。1934年6月30日,麥倫中學在上海八仙橋青年會禮堂舉行校慶,《揚子江暴風雨》借此首演。田漢的女兒田野在臺下觀看演出,當看到臺上哥哥扮演的小栓子被開槍打死時,她不禁哭出聲來,在場的觀眾也都被深深感染。
《揚子江暴風雨》之后,田漢與聶耳又合作了至少三十七首作品,可以說田漢把聶耳當成了自己的\"御用作曲”。
為加強抗日宣傳,1934年秋,田漢曾組織劇團在上海為東北抗日義勇軍進行募捐演出。當局放出口風要逮捕田漢,組織上提醒田漢注意安全,盡量不要公開露面,但干勁十足的他已經在忙著創作新劇本《鳳凰涅槃圖》了。
偉大的、不朽的進行曲
自古以來,長城就是中國國土的護衛屏障,也是中國歷史上的一座豐碑。長城,這個古老的中國歷史符號,突然給田漢的劇本創作賦予了嶄新的靈感。
田漢想起去年(1933年)寒春發生的長城古北口抗戰。古北口是長城上的重要隘口,有\"京師鎖鑰”之稱,自古為兵家必爭之地。彼時,侵華日軍直逼長城,威脅華北。因為在侵占東三省過程中沒有遇到強有力的抵抗,不可一世的他們根本沒想到會在古北口遭遇中國軍隊的頑強抵抗。古北口抗戰是北京地區打響的抗戰第一槍,也是長城抗戰中雙方投入兵力最多、戰況最激烈、作戰時間最長的一場戰役,被稱為“激戰中的激戰”。戰役歷時七十五天,中國軍隊以傷亡一萬六千余人的代價,斃傷日軍七千人以上,用鮮血和生命捍衛了民族尊嚴。田漢感動于愛國將士奮勇殺敵的事跡,激情寫下一首《古北口長城詩》:“起來!起來!不愿當亡國奴的人!家園毀,山河破碎,民族危亡。留著頭顱有何用?拿起刀槍向前沖!冒著敵人槍林彈雨向前沖!攜起手,肩并肩。豁出命…\"這首詩隨后在上海《申報》發表。
其實,早在1927年秋天,田漢創作話劇《蘇州夜話》時,就已運用了“長城\"這一歷史符號。在劇本中,田漢描述了老畫家劉叔康的家庭悲劇:十三年前,劉叔康因軍閥混戰而和妻女離散;十三年后,他帶學生到蘇州寫生,意外遇到一位賣畫的姑娘,勾起他對往事的無限回憶。他夢想學習古人畫《長江萬里圖》,用大半生的精力去畫一幅“萬里長城”,可是畫了五年,就逢著又一次軍閥混戰…總之,畫家立志要畫巨幅《萬里長城》,是想保護自己的妻女,保住一個安全的家園。此外,同一時期,在與革命同道徐悲鴻探討藝術時,田漢提醒他,不要畫那些“天馬行空”的馬,而要創作“那慘毒的羈勒下與驅策下發出反抗的嘶鳴的怒馬”,更要畫出在那白山黑水間,在長城下,與敵軍奮勇作戰、浴血疆場的戰馬!
還值得一提的是,1933年3月,聶耳隨上海左翼文化界組織的“上海電影界愛國藝人慰勞團”北上。慰勞團原計劃支援熱河前線,但因熱河迅速淪陷(3月4日承德失守),轉而支援長城抗戰。在此期間,聶耳收集抗戰素材,為后來的音樂創作積累了靈感。
《鳳凰涅槃圖》是田漢為電通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簡稱“電通公司”)創作的抗日題材的電影劇本。1934年春,為反擊國民黨政府的壓迫,電通公司在中共地下黨組織領導下成立,田漢與夏衍、司徒慧敏等主持其創作部。電通公司成立后,拍攝的第一部影片是《桃李劫》,這也是中國早期有聲電影代表作,其主題曲《畢業歌》由田漢作詞、聶耳作曲。影片號召廣大青年擔負起天下興亡的重任,上映后大受歡迎,《畢業歌》也成為當時著名的抗日救亡歌曲。當年秋末冬初,田漢完成了以古北口保衛戰為背景的《鳳凰涅槃圖》的故事梗概,總計十五個章節。
1935年2月19日夜,電影的分鏡頭腳本還沒開始寫,田漢即以“宣傳赤化”的罪名被捕入獄。隨后,電通公司決定由夏衍(時任中共地下黨“電影小組\"組長)接手,趕寫電影文學劇本,并將電影改名為《風云兒女》。夏衍后來回憶:“《義勇軍進行曲》這首主題歌,寫在原稿的最后一頁,因在孫師毅(詞作家,電通公司負責人)同志桌上擱置了一段時期,所以最后一頁被茶水濡濕,有幾個字看不清楚了。\"原稿中“冒著敵人的 ×××× 前進”一句已很模糊,夏衍請孫師毅一起辨認,兩人反復琢磨,認為“ ×××× ”是“飛機大炮”四個字。歌詞抄清后交給聶耳,聶耳以驚人的速度完成了初稿,并向孫師毅及《風云兒女》的導演許幸之等人征求意見。4月15日,為躲避國民黨追捕,聶耳帶著初稿去了日本。在日本,他又對曲譜進行了修改,于4月末將定稿寄回上海。
關于《義勇軍進行曲》的定名,有這樣一段故事。最初,田漢在創作手稿上寫的是“軍歌”二字;聶耳譜曲時,標注歌名為《進行曲》。然而,雖然田漢的歌詞與聶耳的歌譜珠聯璧合,無可挑剔,但歌名無論叫《軍歌》還是叫《進行曲》,主題都不太突出。《風云兒的朱厭瀾將軍在審看樣片時,提出將《進行曲》更名為《義勇軍進行曲》。作為東北義勇軍高級指揮官,朱慶瀾認為原名稱\"未能體現東北民眾抗日武裝的特性”。而且,他建議在歌詞\"中華民族到了最危險的時候\"后保留“每個人被迫著發出最后的吼聲”,認為這準確反映了1931年至1933年間義勇軍“無編制、無補給\"的悲壯抗爭史。朱慶瀾的建議被采納了。而關于田漢到底是在哪里創作的《義勇軍進行曲》的歌詞,坊間亦流傳有多種說法,有的說在法租界,有的說在朋友家中,還有的說是在監獄里創作的,用的是香煙盒紙。其實這些都是不準確的。田偉認為,寫作地點應是上海靜安區山海關路,“伯父曾在那里接待過無數文化名人”。對此,夏衍也回憶說:“當時田漢同志住上海公共租界山海關路,并非‘法租界’。\"\"田漢同志的梗概寫在舊式十行紅格紙上,約十余頁。《義勇軍進行曲》這首主題歌,寫在原稿的最后一頁。\"20世紀50年代末,田漢在《影事追懷錄》中說:“當時執筆(《義勇軍進行曲》)一定是十分匆促,記得原定要把這主題歌寫得很長的,卻因為沒有時間,寫完這兩節就丟下了,我也隨即被捕。”田漢非常認可聶耳的創作,他“把這短短的幾句話處理得非常豪壯明快和堅決有力。他的曲子充滿著飽滿的政治熱情。在全國人民忍無可忍,迫切要求反帝抗日的時候,這幾句簡單的音節恰恰表達了千萬人的心聲”。這是他們兩人之間的默契。
1935年5月8日,上海《申報》《時報》《大美晚報》公開發表了《義勇軍進行曲》詞譜,這是目前可考的最早刊發記錄,標志著這首歌曲正式問世。5月24日,《風云兒女》在上海首映。影片中,詩人辛白華與青年梁質夫是一對摯友。梁質夫因參加抗日活動被捕,出獄后北上抗日,在古北口長城抗戰中壯烈犧牲。辛白華聽到梁質夫犧牲的消息后,深受震動,他向亡友發誓:“我也要像你一樣,做一個長城上的雄鬼!\"辛白華毅然加入抗日義勇軍,與阿鳳等民眾高唱《義勇軍進行曲》奔赴抗日戰場。6月1日,《電通畫報》(半月刊)第二期也刊登了《義勇軍進行曲》的歌譜,因為田漢此時仍在獄中,所以歌譜只署了作曲者聶耳的名字。
自此,《義勇軍進行曲》迅速傳遍長城內外、大江南北,成為鼓舞中華兒女抗日救亡的戰斗號角,無論是抗戰前線的士兵,還是生活在后方的民眾,都被這深具感召力的歌曲撼動了。6月,愛國人士劉良模在其領導的上海“民眾歌詠會”上首次公開教唱《義勇軍進行曲》。后來,《義勇軍進行曲》風頭蓋過電影,影響遠達海外,遍及東南亞、歐洲、北美等地,美國黑人男低音歌唱家保羅·羅伯遜曾用中、英兩種語言演唱此歌,并錄制唱片,使之成為一首富有國際性的戰歌。值得一提的是,此次歌曲的演唱提議及翻譯工作均由宋慶齡完成,宋慶齡還為這套唱片題詞:“中國已經發生了新的民眾歌唱運動,它源自抗擊敵人的力量…\"可見宋慶齡對《義勇軍進行曲》的熱愛。

正在《義勇軍進行曲》轟轟烈烈傳唱之時,原本打算從日本去蘇聯留學的聶耳,在日本神奈川鵠沼海域溺水身亡。這曲悲壯卻蘊含著排山倒海氣勢的進行曲,成了年輕作曲家的“絕唱”。當時,田漢已被轉移至南京囚禁。聽說聶耳遇難的噩耗后,他悲痛不已,當即寫下一首挽詩:“一系金陵五月更,故交零落幾吞聲。高歌正待驚天地,小別何期隔死生?鄉國只今淪巨浸,邊疆次第壞長城。英魂應化狂濤返,好與吾民訴不平!”
從上海到南京,田漢雖然身陷圖圖,一路接受拷問,卻始終保持著堅強的意志,還以香煙錫紙向外傳遞自己的詩作:“平生一掬憂時淚,此日從容作楚囚。安用螺紋留十指,早將鴻爪付千秋。嬌兒且喜通書字,劇盜何妨共枕頭。目斷風云天際惡,手扶鐵檻不勝愁。”
1935年7月27日,被囚禁五個月的田漢終于獲救。談及這次獲救,必須提到田漢的一位至交,畫家徐悲鴻。
田偉的哥哥田海雄曾撰文講述伯父田漢與徐悲鴻的交往。早在1927年,徐悲鴻從法國歸來時,田漢在東京留學時期的好友宗白華便向田漢介紹說,有個年輕畫家想要認識他,而且這位畫家還想在上海開一次畫展。田漢聞聽后欣然答應以“南國社”名義開一個歡迎會。田漢比徐悲鴻小三歲,因此,在歡迎會上正式見面時,田漢以“兄\"尊稱對方,兩人一見如故。此后,田漢常陪徐悲鴻在上海認識社會各界人士,希望能對這位新銳畫家有所幫助。1933年,徐悲鴻受南京國民政府委托,再次赴法,組織“中國近代繪畫展覽\"歐洲巡展。起程時,田漢前往碼頭歡送。途中,兩人多有書信來往。次年,徐悲鴻回到上海,田漢邀請他去家里吃母親做的湘菜。席間,田漢告訴徐悲鴻自已想創立南國藝術學院,并希望他能擔任美術系主任。
田漢被捕入獄后,徐悲鴻曾前往田家看望田漢的母親。田漢畢竟是家中長子,有一家老小需要照顧,易克勤見到徐悲鴻不禁失聲痛哭。田漢被捕時,妻子林維中與女兒也一起被帶走羈押。好在會審的法官中有主持正義的郁華(郁達夫大哥)法官,母女得以當場釋放。后來,林維中常常帶著女兒提著飯菜去探監。徐悲鴻見此情景,十分難過,表示一定會竭盡全力營救田漢。
田漢被押赴南京后,徐悲鴻放下與在國民黨及國民政府任高官的張道藩之間的隔閡,共同設法營救。其時,田漢因背部腫塊增大伴化膿,亟待治療。最終,在徐悲鴻、宗白華、張道藩保釋下,田漢得以出獄就醫。不過,獲得保釋的田漢不得離開南京,尤其不能去上海活動。畫家吳作人曾憶及徐悲鴻通知他去見田漢一事:“1935年秋,徐悲鴻先生從南京給我一封快信,要我及早回國,給我安排在中央大學藝術系擔任講師的任務。我回到南京,首先去看徐先生,他當然很高興,談了些情況,接著就告訴我,‘田先生在上海被捕,后來關在南京又有病,由我和宗白華先生力為奔走保釋,監外治療,前天才出來,你快去看望他吧!\"\"后來,吳作人獲田漢邀請參加其劇作《復活》的背景設計。
在南京重獲自由的田漢見到了很多關心他的好友,雖然活動受限,但他“以戲劇改變中國社會”的決心沒有改變。田漢堅持繼續從事戲劇的寫作和研究,并發起組織“中國舞臺協會”,大批進步演員組團而來,他們都要跟著“田老大\"繼續干下去。經過多方籌劃,12月,兩場呼吁抗日救國的話劇公演活動在南京舉行。為此,田漢編寫了一幕兩場話劇《洪水》《械斗》(與馬彥祥合作),獨幕劇《黎明之前》《號角》、《晚會》(與陽翰笙合作)等,并撰寫《等待著批判》《躍動的心》二文,闡明公演目的。其間,國民黨官方曾多次企圖插手公演活動并給予經濟補貼,均被田漢拒絕。
抗戰期間,田漢輾轉桂林、長沙、重慶等地積極抗戰。他還把從中央軍校畢業的兒子田申送到抗戰前線,參加了遠征軍。分別時,田漢送了兒子一首詩:“風云天地合,送汝越南行。莫負平生志,田家父子兵。\"從滇越邊境防區出國參戰后,田申隨部隊輾轉多國,并多次立功受獎。1943年1月,在與戰友們一起乘坐美軍飛機越過“駝峰\"時,田申不禁賦詩道:“萬里高飛越駝峰,故國回眸云海中。遠征印緬為雪恥,生當人杰死鬼雄。\"可以說,田申的文學才情,亦得益于父親的熏陶。
抗戰結束后,田漢很快又迎來了新的“戰場”。據吳作人回憶:“在北平和平解放以前,記得是1948年的初冬,正當國民黨反動派日暮途窮,在戰場上節節敗退的時候,平津是朝不保夕,就對在北平的著名學者名流,威逼利誘,妄圖把他們裹脅南逃。這時田漢先生受毛主席、周總理的委托,從解放區兼程到北平給徐悲鴻先生帶口信”田漢向徐悲鴻傳達了黨對他的信任和希望,徐悲鴻當即表示為黨為人民堅持留在北平,保護在北平的文物和校產。此后,徐悲鴻與田漢再次聯手,在北平進行秘密的“戰斗”。
1949年9月25日晚,新中國即將成立前夕,毛澤東、周恩來在中南海豐澤園頤年堂會議室召集協商國旗、國徽、國歌方案的座談會。參加者有郭沫若、沈雁冰、黃炎培、陳嘉庚、張奚若、馬敘倫、田漢、徐悲鴻、李立三、洪深、艾青、馬寅初、梁思成、馬思聰、呂驥、賀綠汀。會上,馬敘倫等提議用《義勇軍進行曲》暫代國歌,周恩來當即表示贊同,說:“這支歌曲雄壯、豪邁,有革命氣概,而且節奏鮮明,適合演奏。”
與會者還提出修改《義勇軍進行曲》歌詞的建議。作為詞作者,田漢說,現在新中國即將成立,帝國主義反動派被趕跑了,歌詞里“中華民族到了最危險的時候”的提法是否過時,是否需要修改。周恩來說:“這句歌詞正是提醒大家要居安思危,安不忘危。要么就用舊的歌詞,這樣才能激勵感情,修改了唱起來就不會有那種感情了。\"“我們面前還有帝國主義反動派,我們的建設愈進展,敵人愈嫉恨我們,想法破壞我們。這能說不危險嗎?倒不如留下這句詞,使我們耳邊警鐘長鳴的好!”



9月27日,全國政協第一屆全體會議一致通過了關于國歌的決議案:在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歌正式制定前,以《義勇軍進行曲》代國歌。
10月1日下午3時,中華人民共和國開國大典隆重舉行,毛澤東莊嚴宣布中央人民政府成立,《義勇軍進行曲》作為國歌第一次在天安門廣場響起。10月20日,田漢被任命為政務院文化教育委員會委員。12月16日,田漢又被任命為文化部戲曲改進局局長。
1979年4月25日下午,北京八寶山革命公墓禮堂為田漢(1968年12月10日逝世)舉辦了一場遲到十一年的追悼會。時任中國文聯主席茅盾致悼詞,黨政軍代表、文藝界人士、群眾代表及田漢生前好友等一千多人參加了追悼會。由于找不到田漢的骨灰,只能用遺物來代替進行哀悼,包括國歌歌詞、劇本《關漢卿》、田漢的遺像及圖章、帽子、鋼筆,這些遺物被隆重地覆蓋上中國共產黨黨旗。
追悼會結束后,人們默默離去,但田漢在1930年3月2日中國左翼作家聯盟成立大會上的發言“文藝是引導國民精神的燈火”,仍在春風中回蕩。
作為左翼文藝運動領袖,田漢以熾熱的革命激情與卓越的藝術才華,在戲劇、詩歌、電影等多個領域作出了開創性貢獻,他作詞的《義勇軍進行曲》更是成為中華民族的精神象征,其蘊含的昂揚斗志穿越時空,至今仍激勵著億萬中華兒女。
1982年12月4日,第五屆全國人大第五次會議決議,以《義勇軍進行曲》為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歌。2004年3月14日,第十屆全國人大第二次會議通過《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修正案》,正式將《義勇軍進行曲》作為國歌寫入憲法。
再讀田漢,我們緬懷的不僅是他的藝術成就,更是他將個人才華奉獻給民族大義的精神品格。田漢筆下的“起來”“前進”,不是抽象的口號,而是對每個中國人生命價值的莊嚴確認。
當國歌聲響起,它喚醒的不只是歷史記憶,更是中華民族的精神密碼,那種無論在任何年代都需要的“萬眾一心\"的凝聚力與“冒著敵人的炮火前進”的勇氣。這或許是田漢留給后世最珍貴的文化遺產。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