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即宣傳：新時期上海電影院與群眾影評的互動性考察

無須諱言，電影宣傳的路徑是：影片（文本）一宣傳（再文本）一觀眾（接受）。在這里，宣傳的本源不是生活，而是表現生活的藝術成品一影片，“宣傳主體通過對影片的讀解進行二度創作，觀眾則通過對宣傳的讀解來了解影片，并決定對影片的接受與否”。由此可以看出，電影宣傳本身就意味著一種敘事過程。對電影院來說，如何通過某種宣傳話語，更有效地將觀眾吸引至觀影場域，是影院在市場邏輯下所面臨的核心議題。

20世紀80年代，由一系列電影海報、宣傳畫冊、流動演說，構成影院宣傳的主要方式。這種習以為常，或者說“約定俗成”的宣傳方法，在縮短電影與觀眾的距離方面有著頗為適用的功效。但仍需追問的是：是否還存在其他的，具有典型時代特色的電影宣傳方式？此間，群眾影評作為20世紀80年代特殊的文藝現象，不僅深度參與了電影批評，而且對電影宣傳有著極大的影響力。一方面，基于20世紀80年代影院團體購票的盛行，結合群眾影評浪潮的普及與滲透，群眾影評員的日常活動不可避免地被賦予宣傳效能；另一方面，通過群眾影評的組織性、規范性的活動特點，顯示出業余影評員與電影宣傳的“親緣關系”，并可以形成一種高效的、可復制的宣傳方案。可以說，上海影院與群眾影評組織的深度關聯，構成了20世紀80年代電影宣傳機制的嶄新面孔，可以為當下影院的宣傳策略提供豐富的歷史經驗。

一、文化慣習：上海電影宣傳的多種渠道

正如前述所言，“如何將觀眾吸引進電影院”是影院經營者需思考的核心問題。對于20世紀80年代的電影宣傳來說，傳統的電影宣傳方法依然在這一歷史區間發揮著關鍵作用一一雜志的預告、畫刊的吸引、小報的散發等一系列紛繁多樣的方式，都成為此時電影宣傳的主要手段。就上海而言，電影宣傳的路徑呈現出一種網格化、覆蓋性的特征，以《上影畫報》《上海銀幕》與區、縣電影宣傳組刊印的《影訊》為主要陣地，并通過多元化的宣傳方法，使觀眾能夠及時地了解當月、下月的電影上映信息。

從電影發展史的維度講，電影宣傳無疑稱不上是一個新鮮的議題。早在1938年，楊敏時在其著作《電影院經營法》中就已提到：“故經營電影院者，大都要搜羅專門人才，來主持廣告事業，不肯茍且從事。”[2]不難想到，這種對影院經營的觀念來自20世紀20至30年代中國電影的宣傳實踐。實際上，不僅是影院，早期中國電影的制片公司同樣將電影放映宣傳視為日常工作的重要組成一—在影片公映前夕更是不惜花費重金，借由先導片、霓虹燈、海報、路牌、說明書、劇照與報刊欄目等一系列方式為電影增加吸引力。據專門從事《申報》研究的學者記載：“1923年12月18日，明星公司長片《孤兒救祖記》不僅高價租賃愛普廬影戲院試映，還柬請報界等往觀，為影片壯大聲勢。緊接著，申江大戲院刊出廣告，于12月21日起連續放映。”3學者李道新也在其文章《影像與影響—“lt;申報gt;與中國電影”研究之一》中記載了大量早期電影廣告，通過標注電影本事（說明書）、票價與上映日戲、夜戲等關鍵的影片信息來吸引觀眾的目光。例如《馬路天使》在公映之前，“在《申報》刊登了6則廣告，每一則都有新的噱頭，如第一次的賣點是明星：編導袁牧之，主演周璇、趙丹；第二次賣點是‘暴力’的廣告詞：人肉市場血淚交進的大悲劇”[4]。可以看出，對于中國早期電影而言，隨著商業化進程與行業競爭力度的不斷推進，廣告、海報、劇照、說明書一系列商業元素填充大眾的日常生活和公共空間，電影宣傳已然構建一個較為完善的傳播體系。

基于中國早期電影的宣傳實踐，以及一系列宣傳方法的時效性，使這些“默認的”、成為慣例的宣傳手段，長期以來顯現在中國電影創作與發行的背后。當電影進入20世紀80年代，隨著市場化經濟的確立與進一步深化，作為大眾媒介的電影自然重新被喚醒活力。此間，紛至沓來的電影創作思潮、理論觀念、批評隊伍在這十年頻繁地更迭與革新，構建了一個復雜且具有歷史質感的文化場域。在此過程中，盡管電影宣傳話語很難在眾聲喧嘩中進入這一“駁雜”的討論范疇，但從市場角度講，電影宣傳不僅拉近了作品與觀眾之間的距離，而且在某種程度上促進了一系列討論話題的形成。問題在于，當人們聚焦在上海，這一時期的電影宣傳有何方法？具體又如何呈現？

20世紀80年代，部分電影類的雜志刊物逐漸復刊，并逐漸成為大眾消遣時光、陶冶性情的日常讀物。此時，一批在該時期暢銷的雜志成為電影宣傳的重要陣地。據一位“老影迷”回憶：“半個多世紀以來，我收藏了不少電影刊物，包括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的‘五朵金花'：《大眾電影》《電影故事》《上影畫報》《上海電影》《長春電影畫報》。而這五種刊物除了《長春電影畫報》外，其余四種都創刊于上海。”[5聚焦在這四本創刊于上海的刊物上，由于《上海電影》在1960年11月創刊后，僅出版了21期就于1962年7月停刊，所以在20世紀80年代散發活力的只有《大眾電影》《電影故事》與《上影畫報》。區別于前兩者，《上影畫報》的欄目設置并未將電影批評或電影理論研究視為重點，也較少地涉及外國電影的介紹，“它的獨特之處一是上影廠的刊物；二是以圖片為主。因此，在編輯刊物的過程中，不管欄目怎樣更迭變化，也不管編排怎樣改革創新，上影畫報的這一特點始終不變”[6。正因如此，對于電影宣傳而言，《上影畫報》更具便利性。

圖1：電影《大澤龍蛇》宣傳頁

圖2：電影《泉水叮咚》宣傳頁

譬如，1982年，張駿祥導演的電影《大澤龍蛇》在上映期間，《上影畫報》專門對其進行宣傳（圖4-1），包括故事簡介、主創人員、現場劇照等元素都被精心排版至宣傳頁。同時，編輯部還另辟專欄，邀請張駿祥、斯琴高娃、郭碧川、鄭毓芝、徐建福等主創團體進行影片座談會，不僅記錄了演員在出演時的心得體會，而且以一篇《了卻二十年前的心愿》道出張駿祥導演的心路歷程。又如電影《泉水叮咚》上映期間，編輯部以“電影連環畫”的形式描述了該電影的人物背景、故事片段和演員陣容。明顯，這種趣味性的影片宣傳既能夠吸引讀者的關注，也能夠在不“劇透”的基礎上，通過故事的某一截面，引導觀眾進入影院進行完整的觀看。基本上，《上影畫報》每期的內容都將電影宣傳列入重點欄目，通過訪談、連環畫、漫畫等一系列趣味性的方式，試圖將“讀者”轉換為“觀眾”。

再者，就上海而言，由市電影發行放映公司出版的報刊也是這一時段電影宣傳的重鎮。據記載，1960年5月，“上海市電影局報經中共上海市委宣傳部同意，將全市電影發行放映業務交由市電影發行放映公司統籌管理和指導”[8]。此后，該公司不僅負責電影放映事業與輸入業務，同時電影宣傳也是其日常工作的關鍵一項。通過前文論述不難發現，盡管《上影畫報》內置的宣傳欄目較為穩定，但從電影宣傳的覆蓋性、聚焦度和刊物定位來看，該雜志更傾向為一種科普類與介紹類的性質。此時，更為聚焦的電影宣傳小報，通過“影訊”“電影介紹”“排片表”等一系列針對性欄目，集中展開對近期上映電影的宣傳。其中，1978年12月創刊的《上海銀幕》是考察電影宣傳小報的典型案例。該報“以上海電影觀眾為對象，主要報道電影市場消息，下月新片內容簡介，編導演名單，以及科教片、美術片、電影錄像節目簡介等。第四版以整版篇幅刊登全市影院、兼映劇場排片表。該報通過影院發售，月發行量約6萬份”[9]。一方面，《上海銀幕》能夠給予觀眾全面、翔實的影片信息，以供觀眾進行觀影選擇；另一方面，由于該報的發行銷售渠道是全市的影院，不僅能夠確保報刊的銷量，并且受眾具有較高的黏合度。有趣的是，自1988年開始，上海電視臺定期播放《上海銀幕》，“每周2期，每期介紹3-4部下月新片或重點影片的簡介和剪輯片段，收視率排在上海電視臺所有專題欄目的前5名”10]。這種電視播出與實物刊印相結合的方式，對電影宣傳的深入無疑具有增補作用。

此時上海的區、縣發行放映管理站（管理組）在組織宣傳、小報刊印等方面兼具專業性與普及性。在上海電影發行放映的行政管理體系中，縣（區）文化局主要負責各區、縣的發行放映管理工作，“貫徹執行市電影主管部門的方針、政策，業務布置、計劃任務”[]。其中，區、縣的發行放映管理站在文化局的領導下，負責縣（區）內群眾文化的組織管理工作和具體的電影經營管理業務，并成立區電影宣傳組，編輯出版“影訊”小報，刊載影院排片、上座信息與區、縣（區）電影宣傳的日常紀實。以上海市盧灣區為例，在區文化局的領導下，盧灣區成立電影宣傳組，出版《影訊》輔佐日常的電影宣傳活動。一方面，《盧灣影訊》以區內10家電影院的放映計劃為基礎，著力宣傳本月重點影片。如圖4所示，1982年6月21日的《影訊》基于7月份的影院排片規劃，詳細地宣傳了《山菊花》《西安事變》《夜茫茫》《刀光虎影》《風雪配》《第三個謀殺者》等電影。作為7月的重點宣傳影片，《西安事變》的宣傳版面占據較大版幅，并標注“本片榮獲第二屆金雞獎最佳導演獎、最佳配角獎、最佳化妝獎”等噱頭性文字，以期擴大電影的宣傳效果；另一方面，區別于《上海銀幕》的散發路徑，《盧灣影訊》主要是由電影宣傳組的業務員遞送至區內的工廠、商場等單位，確保大眾能夠及時、全面地了解電影上映信息。譬如，據1986年11月20日“影訊”記載，原本安排在十一月初在盧灣區三家首輪影院放映的《非常大總統》提前至10月27日，“宣傳組同志連電影都顧不上看，一個趕影訊，一個擬聯合通知。影訊用大量版面，向全區宣傳干部熱情推薦，并及時把這一信息傳遞給全區1100多個單位”12]。諸如此類，不僅在盧灣區，上海市各行政區均在文化局的領導下成立電影宣傳組，如《靜安影訊》《黃浦影訊》《閘北影訊》等一系列電影宣傳小報，成為電影信息在基層傳播的有效工具。

綜上所言，特刊、劇照、海報、報紙廣告、說明書等廣泛散布在社會街景的宣傳品，長期以來被中國電影視為基礎且實用的電影宣傳策略。就上海來說，在20世紀80年代，一方面傳統的電影宣傳方法依然體現在中國電影的日常宣傳中；另一方面則又延展電影宣傳話語的邊界，既有橫向的廣度，也兼具縱向的深度，使電影與大眾日常生活的關系更趨緊密。

二、時代使然：群眾影評與影院宣傳的融匯

在20世紀80年代，上海電影宣傳的管理機制與施行方法較為完善，形成嚴格、系統化的運行體系。但也不難看出，前文提及的各類宣傳行為，趨向的是一種電影宣傳的官方性，即基于政策指引、組織任務、票房需求等條件下的某種工作需要。有趣的是，當介入這段“電影宣傳史”，會發現在一系列官方文件、活動記錄中，或隱或現地會出現業余影評組的身影。如果說上述文字意在探討“上海電影宣傳路徑中的渠道”問題，那么與之緊密相關的另一個問題則是，群眾影評在電影傳播市場中有無關聯？具體而言，由于影院售票方式主要集中在“單位團體訂票”與“個體門售”，并且團體訂票占有絕對比重。那么，如何使各工廠、單位的工會負責人及時地捕捉電影信息并出資訂票，則是影院宣傳人員的首要任務。此時，活躍在電影創作與電影觀眾之間的業余影評員，成為電影宣傳路徑中不可多得的力量。

顧名思義，群眾影評是由工人、農民、單位職工等“電影界之外”的龐大群體，在閑暇之余進行的電影評論。20世紀80年代，“全國范圍內涌現的群眾影評浪潮，其影響之大，聲勢之壯，波及面之廣，是建國以來從未有過的。全國各種類型的群眾影評組織約在兩萬個以上，參加此項活動的達三百方人次，各種形式的影評文章有六百多萬份”[13]。一方面，不僅全國范圍內的工人文化宮、俱樂部、青年宮等文娛機構紛紛成立群眾影評組，而且諸多工廠單位的內部也傾向于通過組織職工集體觀摩、評論電影，作為一種豐富職工精神生活的方式。如北京市青年影評協會、上海市職工影評協會、上海西宮影視評論協會等一系列影評組織陸續成立，廣泛從事電影評論活動；另一方面，城市中的電影院也樂于組建群眾影評小組，以便及時地宣傳當月新片，吸引更多的消費者前來觀影。如南京和平影院影評組、上海國泰影院電影評論小組等組織，以多元化的方式參與群眾影評浪潮，助力影院的電影宣傳。這樣一來，群眾影評在全國形成一個密集的電影評論網絡，一旦有全國性的影評征文活動，“百萬觀眾落筆為文，兩萬個群眾影評組織參加評選”[14]。

問題在于，當聚焦電影院內部的影評協會，他們執著于成立群眾影評小組，頻繁地與當地群眾影評組織建立緊密關聯，是否有更深層次的宣傳動因？這既與20世紀80年代影院的售票機制有關，亦與新時期上海電影的文化氛圍有直接關聯。首先需提及的是，影院的售票方式決定了其在日常組織電影宣傳時的目標擇取與宣傳路徑。在20世紀七八十年代，特別是在1978-1985年之間，這一時期的影院通常是“單位團體訂票”與“個體門售”兩種售票方式，且以前者為主。所謂團體訂票，即工廠、單位內部負責管理群眾文體活動的工會，為豐富職工的精神生活、加強職工在業余生活中的聯系，向電影院訂購的團體票。無疑，新時期伊始，社會文娛生活的缺乏、思想教育的需要以及相對低廉的電影票價，使團體觀看這一電影市場現象成為可能。據學者回憶：“70年代末80年代初，團體觀眾占市場的主導地位，形成賣方市場，只要有影片就不會沒觀眾，而且大都可以保持相當高的上座率。一部《賣花姑娘》，北京部分影院的團體觀眾達 100% 連映一周以上竟沒有一張零票可賣！”[15顯然，基于中國社會、文化在20世紀80年代初期的特點，團體觀影既能夠確保電影的上座率，同時在某種程度上強化了電影的教育功能。而隨著市場化深入與一批娛樂片進入電影市場，團體票現象開始下降，觀眾觀影更趨自由化，“團體觀眾面對的影片相對集中，如《少林寺》《喜盈門》以及謝晉導演拍的一系列影片。而相當一部分影片則以零散觀眾為主，特別是以娛樂傾向為主導的《神秘的大佛》《武林志》《南拳王》等影片，吸引大量零散觀眾，買方市場逐漸確立”16]。即便如此，當《開國大典》《巍巍昆侖》等凸顯主旋律的電影上映時，團體觀影依然占據上座率的主流。因此，基于“團體訂票”占據的主要位置，此時影院的“營銷方案”也轉移至各單位的工會系統或文化部門。

另一方面，基于20世紀80年代群眾影評的廣泛度與影響力，影院部門將其視為連接影院和各單位工會系統的某種“中間物”，持續性地發揮群眾影評的宣傳效能。聚焦新時期上海群眾影評的文化氛圍，據1985年《文匯報》記載：“本市（上海）職工影評活動十分活躍，據不完全統計，目前全市已有近千家工廠成立了業余影評小組，形成了一支上萬人的影評隊伍。這支隊伍堅持開展各種形式的影評活動。前不久召開的影協第五次代表大會，對上海的職工影評活動給予高度評價。”[17]由此可以看出，群眾影評文化在20世紀80年代，已延伸至各行各業的文化系統，并形成了較大聲勢。基于此，上海各大影院順應時代潮流和群眾影評的文化氛圍，積極在內部成立群眾影評組，并且組織性地開展群眾影評活動。

空間、豐富思想層次。影片用一系列人物情節，有意識地從反封建、爭自由的表層上往深延伸，引發出‘人應當怎么生活’與‘善與惡’等問題，也構成了影片的思想厚度”[18]。這樣一來，在電影未上映之前，這種短評在某種程度上會喚起觀眾觀影的興趣點，起到吸引觀眾到影院消費的目的；另一方面，影院影評組并不純粹地以“刺激消費”為目的，而是盡可能地融入20世紀80年代群眾影評的主體浪潮，并以多元化的影評方式參與其中。較為典型的是，影院影評組通過頻繁舉辦各式座談會，來縮短電影與觀眾的距離。1984年12月28日，“國泰影院邀請上影廠和盧灣區電影宣傳組、上海師院、交大部分師生和盧灣區中心影評組部分業余影評員座談影片《女大學生宿舍》（以下簡稱《大學生》）。座談中，大家一致認為，《大學生》是繼《青春萬歲》后的又一部思想性、藝術性較強的好影片”[19]。諸如此類，這種以座談會、研討會的形式既能夠將業余影評員與主流觀眾相連接，同時也能夠促進群眾影評生態的建設。

因此，在20世紀80年代，除了傳統意義上電影海報、宣傳片、雜志先導或一系列影訊之外，上海影院的宣傳路徑還與群眾影評浪潮相融合。進一步而言，得益于群眾影評在新時期的“蔓延化”發展，以及業余影評小組在各單位文教、宣傳部門的普及程度，此間上海電影院以成立影評組和與外界群眾影評協會，建立深度的往來關系，使影院上映的新片以更為廣泛、自然與高效的方式進行傳播。

譬如，在以國泰、大光明、滬南、蓬萊為代表的電影院內部，上海影院的群眾影評小組頻繁進行活動，也是這一時期影院系統的獨特現象。一方面，影院影評組撰寫短評為宣傳當月的電影排片，這也是影院影評組的首要任務。1985年，國泰電影院為宣傳《飛人浪漫曲》《少年彭德懷》《狼犬歷險記》《無腿先生》《夜半歌聲》《無花果》六部電影，其影評小組在國泰電影院宣傳組主編的小報《國泰影友》上發表了六篇對應電影的短評。例如，在《雅俗共賞的lt;夜半歌聲gt;》一文中，影評員討論了上海電影制片廠楊延晉導演的新作《夜半歌聲》。文中提到，“在上影廠新拍的《夜半歌聲》中編導給予了一種新的哲理，努力開發思維

三、身體為媒：集群性、循環性與宣傳話語的生產

聚焦20世紀80年代上海電影院的群眾影評現象，不難發現，單片批評與舉辦影片預映研討會、專題座談會作為其核心活動，構成一種“點一線一面”式的話語生產階梯。總體來看，此間群眾影評的主體屬性，并非單純意義上的自娛性，而是體現出更為復雜和多元的面貌，即以“身體”為媒介，通過網格化、集群式的活動方式，進行一種“可循環”的宣傳話語的生產。因此，上海電影院與群眾影評的結合，可以為人們重新審視20世紀80年代中國電影的宣傳路徑，提供一個較為新穎的視點。

（一）“點狀化”與單片評論

實際上，對已上映影片的單片評論，是電影院業余影評員的主要批評領域。正如學者大衛·波德維爾（DavidBordwell）在論述影迷的主體性質與批評特點時指出：“影迷知識分子和影評人對電影文化的健康發展不可或缺。他們喚起對新近出現或者受到忽視的作品的注意，他們支持不合潮流的創作者。”20]誠如其所言，即便中西文化語境尚有差異，但波德維爾對影迷的價值判斷同樣適用于新時期上海影院的群眾影評現象。此間，影院業余影評員全視野、高密度地對新舊電影進行評論，以完成影院宣傳的效用。

需提及的是，單片評論具有散點化、全面性特點，業余影評員基于宣傳目的，對國內外主流/非主流的電影進行廣泛閱讀與批評。譬如，上海虹口區電影管理站宣傳組編印的內部刊物《虹口影劇評》，記載了諸多影院影評員的評論性文章。國際電影院影評組的唐建坤聚焦電影《大橋下面》，發表了《高大不要脫離現實》一文，他認為“《大橋下面》是一部反映個體戶生活的影片，但對于一般個體戶來說，首先考慮的是如何使自己能夠生存，象高志華那樣的思想境界無疑是正確的，但是否有普遍性就未必了”[21]。明顯可以看出，即便影院影評員的電影評論一般以宣傳為目的，但并非一味地對影片褒獎，而是客觀、公正地進行電影批評。同時，又如上海東海電影院影評組的徐建凱，他巧妙地論述了《夕照街》中的反面人物形象，以“俗、形、神”為切入點，認為電影塑造了一個“生動的具有典型意義的反面形象”[22]。可以說，此類單片評論不僅延展了上海電影院的宣傳路徑，并且能夠以一種無功利的形式，介入電影宣傳譜系。

更進一步講，單片評論在宣傳效用上，體現出一種“帶動效應”，充分說明影評開拓影院市場、促進電影市場活性的重要功能。據北京首都影院影評組記載：

1987年，影院上映美國音樂藝術片《茶花女》，這是一部較高層次的世界名劇，一開始并沒有引起觀眾注意，訂團體票的單位較少。面對這種情況，小組成員一致認為應該發揮影評作用。看完電影后，成員當即寫了一篇《音樂的情緒渲染》的文章，發表在《北京晚大橋萬面報》上，同時在影院外用大幅廣告介紹影片，協助影院宣發宣傳品等。一時間，京城掀起了“茶花女熱”。[23]

不難看出，北京首都影院的“單片評論”經驗，是一種在市場邏輯下的宣傳方法。但是，上述案例也清晰地指出，業余影評員的寫作并不能純粹地等同于電影宣傳，而是將影評視為建立在自身觀影興趣的傳播媒介，并根據觀影體驗客觀地抒發對影像的情感體驗。

（二）“線條狀”與電影專題座談會

除“單片評論”之外，上海電影院影評組在20世紀80年代還頻繁舉行電影專題座談，持續發揮影評的宣傳功用。顯然，電影專題座談會的舉辦，使電影宣傳脫離個人化影評寫作的限制，進一步拓展了電影院的宣傳網絡。

具體而言，電影院業余影評組的專題座談會并非一種僵化的、單調的電影宣講，而是呈現出更為復雜和多元的面貌。一方面，此種專題座談會常以“電影預映”的形式展開。據上海市盧灣區電影聯宣組記載：“1981年6月2日夜晚，我區在上藝影院舉行了彩色故事片《月亮灣的笑聲》預映招待會，邀請全區宣教干部和業余影評組織出席觀看。區中心影評組、文化館創作評論組、區工人俱樂部文藝評論組看后進行了專題座談討論。”[24]不難發現，專題座談聯合影院業余影評員、區中心影評組等單位協同進行的初始邏輯，是宣傳《月亮灣的笑聲》這一電影。換句話講，這種宣傳是一種較具“針對性”、聚焦度的宣傳方式一—通過預映及映后座談會，實現單位團體訂票的目標；另一方面，上海電影院業余影評小組舉辦的專題座談會，還以主題性的形式，介入電影宣傳的序列中。譬如，1986年8月，上海市靜安區電影聯宣組聯合區群眾影評協會、區各大電影院，舉辦“健康知識科教電影匯映周”，并進行多場電影專題座談。“我區西海、江寧、紅都、平安、瑞金等電影院將于八月一日至十日舉辦衛生科技電影專場和電影知識普及座談會，歡迎各單位工會的女干部、生活科組織包場或訂票”25]。類似于此，諸如“愛國主義題材影視周”“工業題材電影匯映”等一系列電影匯映活動，都以匯映與座談的方式為電影宣傳窗口，呼呼各組織單位積極訂票。

由此可見，專題座談會作為一種連接影院和上海各單位的溝通平臺，在一個具有市場性的“營銷”觀念尚未被引進的20世紀80年代，這種電影宣傳模式不僅高效，而且具有“可復制性”。而這一點無疑又使電影院的宣傳路徑更為寬闊和活性。

（三）“網格化”與介入群眾影評浪潮

如果說前述文字主要聚焦上海電影院業余影評組的“小范圍”的宣傳渠道，那么與之相關的問題是：這一群體如何突破“電影院一行政區”的空間限制，在更大范疇的場域進行電影宣傳？這即意味著，電影院業余影評小組不僅要建立完善的“內循環”系統，而且要目光向外，融入20世紀80年代群眾影評浪潮，通過“外循環”式的實踐方法，實現一種宣傳話語的“網格化”傳播。

在這過程中，電影院的業余影評小組與上海群眾影評協會相融合，進行匯映、征文、座談等一系列電影活動。1986年，上海中等學校影評組聯合和平電影院影評組，向全市中小學征集關于電影《少年犯》的評論文章。由張良導演的《少年犯》主要講述的是方剛、蕭佛、沈金明等少年犯在社會人士與政府人士的勸導與教育下改過自新的故事。出演該電影的演員正是來自上海市少年犯管教所“影視興趣組”的少年犯，“還有人為《少年犯》主題歌《心聲》譜了曲，這些少年較好地完成了攝制任務，也從中學到了許多電影知識”[26]。在征文集中，高一六班的薛景浩在《談lt;少年犯gt;對父母、社會的呼吁》一文中談到：“雖然《少年犯》還存在一些缺點，如過于重視少年犯的造型，使馮學志等人的形象不豐滿等，但正如影片結尾所呼吁的，父母與社會要共同肩負起挽救孩子的責任，獻出一點溫情、一點力量。”[27由此可以看出，電影院業余影評組與上海群眾影評協會的互動，不僅進一步強化了影院的社會影響力，而且通過各式社會活動的舉辦，將影評與教育相融合，擴寬影評的價值與功能。

據現有材料的呈現，上海各區、縣的電影宣傳組均與“影院影評”建立起密切聯系，虹口區影劇聯合宣傳組在《春暉》《內當家》《青春萬歲》等電影上映之前，均會邀請區內工廠、影院、俱樂部的業余影評員參與交流會，如“虹口區第一工人俱樂部影評組、國際電影院影評組、上海長征機械廠影評組的成員們均是交流會的常客”[28]；靜安區電影聯合宣傳組出刊的《靜安影評》實際上是與靜安區影評協會合編[29]，其日常的電影宣傳活動也能夠輕易地捕捉到電影院業余影評員的身影。因此，從上海電影院業余影評組的活動路徑上看，不難發現一種階梯式、集群化與可循環的宣傳話語。隨著業余影評員的單片評論、專題座談和與上海群眾影評浪潮的互動，這些流動群體的“身體”被賦予一種宣傳性。其多樣態話語的生產，無疑也促進了20世紀80年代上海電影院的經濟效益的提升。

結語

將上海電影院業余影評組置于20世紀80年代與中國電影市場來考察，可以清晰地發現，這些“不被記錄”的群體在參與“影事”上的廣泛性。一方面，從電影市場的角度看，由于群眾影評員的“身體”與“話語”的特殊性，在日常影評活動中極易被賦予一種宣傳屬性，并以此作為某種中介或橋梁，起到溝通大眾、影院與上海各區、縣宣傳系統的作用；另一方面，這種宣傳方式并非一種僵化的、宣講式的，而是以豐富、有趣的方式，對電影院新舊上映的電影，進行集群式商討。

因此，在重寫電影史和重返80年代的學術浪潮下，再次回到20世紀80年代這一歷史區間，去找尋、發現一些未被詳述的影人、影事，無疑可以為光彩炫目的20世紀80年代增加些許新鮮的歷史記憶。更進一步講，此間上海電影院業余影評組的宣傳方式，可以為我們重新思考20世紀80年代電影市場和電影文化提供探索的新穎視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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