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廣西地區是少數民族聚居地,各族人民素有唱山歌的傳統,且因地理環境、氣候、方言及風土人情的不同,廣西民歌種類繁多。其中,武鳴區作為廣西的“歌鄉”,是壯歌發展的重要基地。近年,武鳴山歌在民族融合、旅游開發及大眾媒體的共同影響下,音樂形態發生了顯著變化。基于此,本文通過對音樂本體的分析,探討其變遷的內部與外部因素,以期幫助人們更好地理解武鳴山歌的發展脈絡及未來趨勢。
[關鍵詞]武鳴區;壯族山歌;音樂本體;音樂變遷
[中圖分類號] J642.2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7-2233(2025)08-0-03
民歌是人民自己的創作,記錄了各時代人民的精神生活。民歌的樂觀主義精神,可以給人民以巨大的鼓舞和力量,給予人民思想上的啟迪。武鳴區是壯族文化的發源地之一,擁有源遠流長的壯民族文化。同時,中國壯語的標準音也以武鳴方言為準,因此,武鳴區被譽為“中國壯鄉”。每年在武鳴區舉辦的中國壯鄉·武鳴“三月三”歌圩活動,已經成為中外民族文化交流的重要平臺。
武鳴壯族民歌多為五言四句的單聲部山歌,其內容豐富多彩、題材廣泛。這些民歌有的反映了歷史故事和傳統風俗,有的描寫了勞動生活和歌唱愛情,還有的傳授了勞動技術、天文地理知識等。壯族民歌在音樂形象上千變萬化,風格多樣,無論是旋律、調式、調性、音樂結構,還是演唱形式、發聲方法等方面,都具有獨特的民族風格。在長期的發展過程中,壯族民歌滲透著娛樂性、功用性等特質,強化了民族內聚力。時至今日,壯族民歌在壯族人民的精神生活中,仍然具有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
武鳴區劃分為13個鎮,由于地域與語言的差異,武鳴山歌大致分為東、西、南、北、中五部分。其中,東部山歌廣泛流行于武鳴東部大明山腳下太平、雙橋、寧武等地,曲調多為拖腔,柔和而情深,抒情而優美;南部山歌在武鳴甘圩一帶廣為流傳,在對唱過程中,男聲采用假聲,音高基本與女聲相同,因此顯得高亢而獨具特色,在武鳴地區被譽為“高腔山歌”;西部山歌音樂表現手法較為細致,旋律迂回、細膩且婉轉,其傳播范圍更為廣泛,不僅在武鳴區西部的農村地區傳唱,還流傳至其他村鎮,尤其以鑼圩一帶為主要流傳地;北部山歌則流行于武鳴北部的府城一帶。在演唱北部山歌時,男方同樣需要用假聲(與女聲同度音高)進行對唱,男聲的高亢之聲頗具挑戰性。根據地名,北部山歌也被稱為“府城歡”或“寺圩歡”等。
一、音樂本體變遷
(一)旋律形態
武鳴壯族山歌以其典型的傳統五聲調式為主,旋律的發展緊密圍繞do、re、mi、sol、la五個中心音,通過二度、三度乃至四度等多樣化的音程變化,展現出如波浪般起伏的旋律線條。這一獨特的旋律特征,不僅賦予了山歌濃厚的壯鄉韻味,更生動地描繪了壯族人民熱情奔放、直率爽快的性格特質。在創作過程中,壯族山歌常巧妙融合三度進行與二度級進,展現出南方音樂特有的委婉曲折、迂回悠揚之美。尤其是當四度與五度音程相互交織時,旋律線條更顯細膩入微、情感豐富,令人倍感親切。以旋律“1256512|52152.||”為例,其多次運用四五度音程關系,使得音樂呈現出委婉悠揚、余音繞梁的特點,充分展現了壯族音樂的獨特魅力。
此外,武鳴壯族山歌的旋律線條并未出現大幅度的音程跳躍,而是以一種平緩的弧線形態呈現,這恰好是武鳴地域性音樂風格中最為顯著的音線特征。在波浪式的弧線旋律中,商音與羽音頻繁出現,成為武鳴中部山歌在音樂表達上的獨特亮點。樂音在旋律中先沿同一方向進行級進或小跳,隨后又反方向進行,從而形成了富有韻律美感的弧度曲線。在強調商音的同時,伴隨fa音及前倚音、顫音、下滑音的出現,尤其是下滑音與顫音,使音樂色彩呈現出鮮明的壯族中部山歌風格特征。
(二)節奏節拍
即興性是山歌的典型特點,總體來看,山歌多以4/4拍為主,基于演唱者情緒上的需要,偶有奇數拍的出現,使得原本相對平穩的、舒展性的旋律線條發生一些內部的變化,使山歌具有符合混合拍子的節拍審美。其中,四拍子節奏對仗、均勻,具有平穩、平衡、穩重的特點,相對于2/4拍來看,4/4拍旋律線條更為悠長、舒緩,情緒上溫婉柔美,加之個人演唱時的拖腔處理,更能體現出南部山歌的韻味。山歌節奏多用八分音符二連音,實際是節奏型內部的一種緊縮,從原有平穩的四分音符為一拍緊縮成八分音符二連音。在南部山歌中,強音可能會突破小節線的限制,不一定只出現在強拍強位上,故而在記譜時,需要考慮是否有必要根據頻繁的重音位置去劃分小節,這也在一定程度上打破了西方作曲理論沿用的音樂發展規律。
(三)調式特征
如上文所述,武鳴山歌的調式特色鮮明,主要采用了以do、re、mi、sol、la為主音的旋律,這恰好與中國傳統的“宮、商、角、徵、羽”五聲音階相吻合,彰顯出濃郁的地方風情。其中,宮調式與西洋大調式在風格上頗為相近,旋律展現出宏大的氣勢與激昂的情感;而羽調式與角調式,則與西洋小調式有著異曲同工之妙,旋律中流露出柔美與熱情并存的特質。在調高方面,雖然理論上可以通過調號和主音來確定調性,但在山歌的實際演唱中,演唱者往往會根據個人聲線的特點和音域范圍,選擇最具表現力的調式。同時,山歌的即興性也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調式的選擇。值得注意的是,在中國傳統音樂中,調號并不總是能準確反映旋律的真實調性。特別是在處理小調旋律時,還需要綜合考慮其他音樂元素,如主音的高度等,才能準確判斷調性。在武鳴壯族山歌中,尤其是南部地區的山歌,do音常被作為旋律的中心,通過三度、五度的跳進,使旋律的主屬關系更加鮮明,色彩更加濃郁。這一特色不僅豐富了山歌的表現力,還進一步彰顯了武鳴壯族山歌的獨特魅力。
(四)演唱特點
在武鳴壯族山歌中,裝飾性音腔,如下滑音、倚音和波音等被頻繁運用,這些精致的裝飾音不僅為山歌增添了濃厚的地方色彩,還彰顯了其非凡的藝術魅力與感染力。它們如同點睛之筆,讓武鳴壯族山歌的旋律更加生動、富有表現力。其中,在倚音的演唱方面,要求短而快,與主音之間沒有明顯的間隙,音色上圓潤而靈巧,重音留在緊跟其后的主干音上,從而起到強調主干音的作用。下滑音的潤腔技巧最具特色,使用也最廣泛,尤其喜在句尾出現。具體來說,下滑音的處理依據因其在樂句中的不同位置而有所差異。例如,當下滑音出現在樂句內部時,其處理方式傾向于短促而迅速,于主音上的停留時間極短,幾乎是一帶而過,以至于音高的變化有時甚至難以明確辨識;句末的下滑音通常是兩拍以上的長音,演唱者需要將主干音充分延長,常采用波音形式加花,以主干音的快速下滑作收音處理。在處理波音的演唱方式時,每位演唱者具有獨特的風格與創意,有的演唱者傾向于采用上下起伏較為明顯的慢速波動,使得輪流交替的兩個音清晰可辨,宛如山間清泉,潺潺流淌;有的則偏好相對平穩的快速波動,讓兩個音仿佛融為一體,如同微風拂過湖面,泛起層層細膩的漣漪;還有的演唱者會選擇先快后慢的波動處理方式,為波音的演繹增添了幾分層次與變化。盡管他們處理方式各異,但每一位演唱者都成功地通過波音的運用,為山歌注入了更多的樂趣與活力,極大地豐富了山歌的藝術感染力,使其聽起來更加靈動活潑,充滿了生機與魅力。
二、變遷緣由
變遷是文化領域中一個永恒的現象,也是推動人類文明不斷前進的關鍵因素。文化的均衡與穩定只是相對的,其變化與發展才是絕對的。我們可以從兩個維度來探究文化變遷的動因:一是內部因素,其源于社會結構、價值觀念及生活方式的內在演變;二是外部因素,其包括自然環境的變遷,以及社會文化環境的動蕩,如民族的遷徙、與其他文化的交融、政治制度的革新等。當外部環境或內部機制發生變動時,社會成員會以一種全新的方式去適應和回應這些變化。一旦這種新的行為模式被足夠多的群體成員所接受,并逐漸成為該文化的標志性特征時,我們就可以斷言,文化已經發生了深刻的轉變。
(一)內部因素
1.內部文化
自1985年以來,武鳴區壯族人的生產生活方式發生變化,導致了山歌變遷。其中,在傳承方式上,壯族山歌是典型以口口相傳的方式傳承。口口相傳就是通過眾人的口頭傳授,先說出來或唱出來,然后人們用心領悟的一種傳承方式。這種傳承方式是最直接的,且具有較強的即興性、可變性及可塑性。武鳴壯族山歌有一曲多詞的特點,每個部分的山歌曲調雖類似,但個人演唱方式及生理上客觀的因素,均會導致山歌的變化,尤其是在節奏節拍上,在口口相傳的過程中,由于演唱者個人的情緒和氣息控制的不同,很容易導致多拍或少拍的情況,加之長此以往口傳心授,使得山歌一直處于變遷狀態。并且,武鳴壯族山歌發展至今,某些功能已逐漸淡化甚至消失。筆者通過采訪,了解到現山歌多以娛樂、競技及精神上的需要而存在,這種功能上的變化也直接導致了歌曲內容的改變。
2.民族融合
武鳴區居民中還有部分客家人,其雖所占比例不大,但比較分散,在東、西、南、北、中五部分里均占有一小部分。在進行田野調查時,筆者問及壯族山歌與客家山歌的融合,相關藝人回答說:“我們壯族的山歌吸收一點客家山歌是正常的,當我們聽到覺得悅耳的旋律或曲調,我們也會拿來用,但總的來說,還是以我們自己壯族的山歌為主,畢竟我們所占的人口多,受他們客家山歌影響比較小。”由此看來,壯族山歌的變遷也少不了客家山歌的參與。
另外,武鳴區雖說大部分均為壯族,但語言具有多樣性,即使是同村的居民也會存在語言不通的情況,在文化上也會有差異。而通過不同部族的男女通婚,便可將兩種語言不同的文化融合在一起。經過長期的生活,便會在兩種不同的山歌中派生出新的山歌形式,通過后代人的口傳心授,長此以往便會給武鳴壯族山歌帶來局部與整體上的變遷。
(二)外部因素
1.旅游開發
旅游開發是社會發展的過程,也是文化變遷的原因之一。民族文化是旅游開發的重要資源,旅游開發不僅對民族地區經濟產生了巨大的影響,而且對民族文化的變遷具有不可忽視的影響。隨著社會經濟的不斷發展,全國人民的生活水平得到了質的飛躍,打破了山區的封閉狀態,交通更為便利,也使得當地的山歌文化受到了一定的影響。對于武鳴壯族地區來講,旅游開發對壯族“三月三”歌圩的影響最為直接、明顯。如今,交通的便利,使得越來越多的人親自去感受“三月三”節日的隆重。如此一來,當地政府、表演者為迎合觀眾的審美,便會“嫁接”其他民族的地方音樂,旨在以此“留住”游客的耳朵,吸引更多其他地方的游客,從而增加當地的經濟收入。久而久之,外地的曲調也會被武鳴壯族民歌所吸收。
2.大眾媒體
大眾傳媒是由專業性的社會機構,運用復雜的傳播技術和產業化手段,以社會公眾為對象而進行的大規模的信息生產和傳播活動。大眾媒體的出現,打破了武鳴壯族山歌傳統的“時間”與“空間”限制,筆者在進行田野調查時發現了一個有趣的現象:在每月29日的山歌比賽日,市場上會出現售賣自行搜集、整理并錄制的山歌磁帶的攤位,每張磁帶定價為4元,這一銷售模式為賣家帶來了頗為可觀的收入。通過與攤位老板的交談,筆者了解到,一些具有前瞻性的民間愛好者積極投身于各地的山歌活動,他們不僅親臨現場感受山歌的魅力,還將歌手們的精彩演唱實況錄制下來。之后,這些珍貴的錄音被精心制作成磁帶或光盤,并在市場上通過擺攤或開設音像店的方式出售,供更多喜愛山歌的人們欣賞與收藏。另外,手機等電子產品,成為流行音樂等其他音樂形式“引進來”的平臺,使得壯族山歌在旋律、歌詞等方面吸收、融合流行音樂元素。例如,在采訪過程中,北部山歌的藝人告訴筆者,他們也有樂器伴奏,不限樂器種類,二胡、電子琴、笛子等。除此之外,筆者發現,有一位自由的民間藝人,演奏揚琴時所奏曲目并非當地的山歌,而是紅歌或流行歌曲;在6月29日號山歌比賽當天,中場休息前的嘉賓曲目亦是流行歌曲。以上現象均體現了流行音樂在武鳴區壯族山歌的介入程度,由此可知大眾媒體的影響極其顯著。
結 語
通過武鳴壯族山歌的田野采風,以及對該地近三十年發展變化的回溯,筆者發現,武鳴壯族山歌具有極強的時代適應性,總體呈積極健康的發展態勢。從情感表達到政治宣傳的媒介轉變,武鳴壯族山歌體現了民間藝術與主流話語的良性對接。然而,隨著時代變遷,武鳴壯族山歌也面臨喪失原生美感的挑戰,需鼓勵創作與演繹生活歌曲以保持活力。在社會文化變遷背景下,我們應以多元眼光看待民族文化、民間傳統及民族音樂,既要培養時代適應性,也要注重保護原生之美。為了應對文化變遷的挑戰,推動武鳴壯族山歌文化長久健康發展,我們需要從兩個方面著手:一是鼓勵人民群眾繼續創作和演繹生活歌曲,保持山歌的活力與魅力;二是積極促進旅游業發展,同時堅守民族文化的核心價值,確保在變遷中不失原生之美,實現文化的傳承與創新。這樣,武鳴壯族山歌文化才能在新的時代背景下,煥發出更加絢麗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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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趙清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