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開春,羊的眼睛雪亮,它開始變得挑剔。
整個兒冬天里,咀嚼那些秫秸、谷秸、玉米秸,那些紅薯秧子,老豆角老綠豆秧子,那些老茄棵,豆梗子,甚至芝麻稈子,嚼得嘴角發脹發木。若是能吃上一抱曬干的青草,曬干的蘿卜纓子,或者,能吃上一抱曬干的白茅根,那就真算是大餐,算改善生活了。冬天的馬頰河坡上,只剩下一些白草茬子,羊群跑出來,也只能是在野地里抖一抖精神,痛吸兩口西北風。羊不停地打著噴嚏,眼角掛著眼屎,毛尖上掛著碎草梗子,連嘴唇兒都帶著干澀。
看見它臥在羊圈里,伸著脖子,等待著反芻,把那些硬塞進胃袋的干柴一樣的食物返上來,重新咀嚼,我就替它做夢,什么時候能吃上一口碧綠的青草,羊就到了天堂了。
羊群顯出興奮。是它們早已嗅出了青綠的氣息。一路上不時高昂起頭來,把鼻孔伸在半空里,貪婪地吮吸。河坡上,羊群就像馬頰河頭頂的云彩,飄過來,又飄過去。其實,羊的嘴唇更像一把又一把鋒利的鐮刀,割過來,又割過去。現在是初春,雖則那些小羊羔兒一蹦三尺高,有經驗的羊父母,卻一律低著頭顱,匆匆搗動著前蹄,追逐著隱約于白茅深處的那一點若有若無的綠意。
我也如一只饑餓的羊羔,跪著爬著趴著,在枯草里尋尋覓覓。地暖上來,冬天里細瘦的葉稈兒悄悄地隆起渾圓的小腹,白茅鼓起了肚子。悉嫩的荻穗兒包藏在枯茅草直立的葉褲兒里。它像一只懷有身孕的扁擔蟲,身形尖圓,卻更顯挺拔。
白草尖兒上瑩瑩的,模糊的,晃動著一抹亮色。正是那一星隱隱的碧,暴露了它的身份。這正是打谷荻的好時節。
沒有羊群,也沒有野孩子打擾,枯草尖尖兒上,這一星星綠,不久就會吐出一支搖曳的禾穗兒的。有羊群跑過,有野孩子出沒,這些茅草,也依然會吐出潔白的穗子來。茅草是那樣密,那樣多,啃不盡,也吃不完,似乎,再大的羊群,再多的孩子,也對它們構不成多少危害。這是馬頰河的奇觀。一片一片的茅草穗子平鋪在河坡上。茅穗飛揚,會給馬頰河帶來一場三月雪。
現在,這一場雪還沒有下來。遍地的茅草白颯諷的。風涼颼颼的。羊群出現了。一群一群野孩子追逐著羊群。這些綿羊和山羊,東一片西一片,代替一場雪,飄過草地。羊們粉紅的嘴唇兒輕輕吻著草尖兒。它們步履匆匆,似乎來不及掠下一根草莖。可它們的嘴唇兒忙碌著,蹄足忙碌著。不知道是它的細瘦的前蹄催促著它的嘴唇兒,還是它的匆忙的嘴唇兒帶動著它的蹄瓣兒。羊群就這樣潦草地,浮躁地掠過去。
可是,它們的嘴角翹動著,咀嚼著,嘴角上有漸漸浸出的綠色的汁液。
可是,草地上沒有留下啃嚙過的痕跡,草地依舊泛著春的綠意。
一群羊走過草地,河灘上依舊是綠颯颯的茅草。
又一群羊過去,冬天的白草依然遮不住泛濫的綠。
茅草注定是傷痕累累了。隱在草叢中的那些谷荻,有一些注定是在劫難逃了。可一場三月雪依然會如期而至。
其實,在整個兒春天和夏天里,它們都是這樣的;在秋天和冬天,它們都是這樣的。散放的羊群,如一團白云滾過草地。不是牧羊人的鞭子壓著頭羊,它們就總是步履匆匆地往前趕著。是野地里的羊群太激動了,還是最好的綠草總在前面呢。羊們天生是滿懷希望的動物,天生是樂天派。它們總是覺得,前面的那一棵草更綠更鮮更甜;它們永遠相信,前面的那一棵草才是天底下最美好的。它們就總是一路向前,也總是這樣蜻蜓點水。也許,這正是羊群與茅草在千百年里形成的默契。
羊群就這樣每天走過河坡,每天挑揀著草地上最嫩的那一棵草。它們的蹄足和嘴唇兒一起,給茅草以摧折,又給茅草以生機。在這樣的梳理中,河坡上的茅草就始終在一個高度上。一群一群的羊群,一遍一遍地梳理。茅草依舊在,依舊長,依舊綠。馬頰河的河坡上,就常年覆著這一床綿密的綠毯。
這張毯,它在四季里不停地變幻著顏色。鵝黃,嫩綠,濃綠,土黃,灰白,潔白。如果你是一個細心的人,你就會發現,其實,這張毯的顏色,它每天都會變,每夜都在變。只是,那中間的細微的差別,也許只有羊群更加清楚。羊群不但觀察,而且裁剪。它打開,晾曬,梳理,也養護,成為馬頰河上一位毀譽參半的形象設計師。在這面河坡上,羊群是參與者,又是觀賞者;是一只有著高尚審美情趣的動物,同時又是審美的對象。
在整個兒冬季,直到初春的河坡上,有一個奇怪的現象。就是極少有山羊出現。更多的是羊毛綿密厚實的小尾寒羊。它們的一身棉大衣真是又豪華又高貴。
是那些個羊毫如針的山羊害冷,害怕凍死嗎?父親說,山羊長著四只又尖又賤的蹄子。這些個賤蹄子們,它們不像綿羊那樣,用嘴唇兒挑揀,它們常常用堅硬的蹄蹺,刨開黃土,刨出草根,去嚼草根上那一抹嫩芽。它們不但吃草,還要把草根刨出來,這就成了禍害。一只山羊不算什么,一群又一群的山羊這樣的胡作非為,就弄得一片河坡像害了禿瘡一樣,頭皮兒上再也生不出毛發來。那樣,一場大雨也會沖塌了河坡,填塞了河道。
綿羊好啊,一年一茬上等的羊毛,也 是養羊人優厚的回報。
可是,山羊那樣漂亮,山羊的眼睛那樣真誠,它的柔弱的咩叫聲讓人心動。
二
父親半臥在河灘上,瞇著一雙眼睛,一會兒看著我,一會兒又去看遠處的羊群。我就成了父親放牧在河灘里的另一只羊羔兒。在初春的這一片茅草地上,我的任務,與其說是放羊,倒不如說是跟羊群比賽著,去尋找那一星星白草中的綠意。我剝開茅草粗糙干燥的外殼,一枚鵝黃水綠的荻穗兒,泛著熒熒綠意,躍然而出。荻穗兒像極了打苞的谷穗兒。父親干脆就喊它谷荻,村里的小伙伴們也都稱它谷荻。這樣嬌嫩的谷穗兒送進嘴里,飽滿的汁水立即濺滿口腔。它在這個春天,成為羊與人共同享用的美味兒。
父親也加入進來,兩個人盤桓在草地上。彎腰弓腿,半爬半跪,手里的谷荻越來越多,一枚一枚,嬌媚碧綠。只有河灘的牧羊人看見,這開年最早的春色,也嘗到這開春最好的美味兒。
瑟瑟的白茅顫抖在早春的北風里。可我早就知道,干枯并不意味著死亡。茅草不同凡響。
它不像遍地的野草,不像那些香香草、狗尾巴草、豬芽子草,也不像蒼耳、秋葵、蓖麻之類,每年冬天,都經歷一次根腐葉枯。茅草不同。冬天來了,它跟其他野草一起干枯了葉子。那其實是一場遮人眼目的假寐,是冬眠。那根本就是偽裝,根本就不是那回事。它們只是收縮了汁水,干枯了莖葉,藏進泥土,躲在凍土以下。它們就像小蛇小蛙,藏入巢穴,安然入眠。這也是只有它們,最先感知地氣上升的原因。還沒等各種野草的種子蘇醒,它們早就醒了。在一年又一年的嚴寒之中,在一次又一次的凋零敗落之中,它們戰勝滾滾寒流,留下殘破的生命,用一截根須重生。
說重生也錯了。這一株小草,它從來就沒有死過,也永遠不會死去。祖先放牧過,咬嚼過,刨挖過,也愛撫過,歌詠過的那一株茅草,它一直活著,活到今天,活在父親的眼里,活在我的眼里,活在一代又一代牛羊們的眼里。可以想象的未來,一千年,一萬年,它也還會活著,活得蔥籠,活得茂盛,活成一片子孫萬代眼里的春色,和秋色。
這一株河灘里的野茅草,它繁衍生息的力量,甚至戰勝了代際更替的輪回。它最終進化到可以憑借一段根須就能保留足夠的生命之源,在一個又一個春天里重生。
它們干枯的葉鞘里,一直藏著,永遠藏著一脈綠意。這一點生機,在冬天里,它隱藏得有多深。在春天里,它又最早醒轉過來。在野地里一片肅殺的時候,放眼河坡上,白茅深深,卻遙遙地泛起幽幽綠意。一切都還睡著呢,那綠意不是幻覺吧。你彎下腰來,看著那些白颯颯的枯草,有點兒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揉一揉,再仔細地凝視,這就是茅草,也只有茅草,那一點兒綠色的芽苞,它已經悄悄地冒出來了。
誰都知道,每一只羊,每一只野兔都知道,只有茅草不會死去。它們是不死的草。
茅草喜水,陸生的時候,也選在潮濕低洼之地,河坡,淺灘。一遇到水澤,就頓時改變了形容。可以抽出長而闊的葉片,變成了荻草。在河坡上放羊的人,稱它們為茅。
茅草抽穗的時候,父親常自感嘆。這些茅草,它們如得神助,任鍬撅鎬頭如何刨挖,也休想將它消滅。草根與泥土,它們所結成的那一種相依相存的關系,在茅草身上生發得淋漓盡致。所謂斬草除根,可沒有誰能將茅草的根除盡。一枝一截,哪怕只有手指肚兒一樣短小的一截兒,它依然會生出芽苞,在春天里抽出葉片。刨下的茅草,魚網一般團成團。曬過燒過,牛羊嚼過。剩下的草碴兒掃進垃圾,扔在角落兒,一場大雨之后,又會有碧綠的芽苞。
又一支谷荻被我請出來。碧綠的苞莖,從葉褲里緩緩拔出的那一刻,我滿懷虔誠。我為這一支小小荻禱告,念著只有我自己才懂的符咒。我是要它完整,要它飽滿,要它不要生我的氣,要它甘甜的汁水豐盈。這是我早已藏在春天里的夢。
包裹在綠色葉鞘里的,正在孕育的荻穗兒,便玉玉地露出了真容。一枚谷荻托在手里,它鼓鼓的,柔柔的,一塵不染;它從上到下,由翠綠而鵝黃,而潔白,又干凈又漂亮。嚼到嘴里甜絲絲的,滑膩膩的,汁水在齒頰間流淌。那個稚氣小兒,瞇上眼睛,從齒縫兒里,從舌尖上,搜索著那一點點軟糯,那一點點香甜。這些谷荻,跟秋冬時節的茅根一樣,成為兒時記憶深刻的小點心。
那些年紀稍長的綿羊,都知道這個秘密。它們常常跟在我的身后,或跑到我的前頭,去搜索那些藏在枯草中的谷荻。一根根提出來,連皮帶穗兒地吞咽下去。羊群的這種掠奪,會激怒了我,讓我氣急敗壞地奪過父親手里的鞭子,對著羊群一頓鞭打。父親就笑我,說這些草就是為羊而生的,你倒跟它搶,沒有道理。
茅根在地下伸展漫延。羊群在地上攻城略地。河坡上的茅草長不高,頂多沒過腳踝。羊的嘴唇兒始終維護著,修剪著這一張綠毯,讓它一年四季都厚墩墩的,軟綿綿的。躺在上面,打滾,睡覺,做夢,胡思亂想,比家里那片土炕舒服。
后來,我也慢慢懂了。這些荻草,跟這些羊群,它們真是一對尤物。春天里羊群年年來,河坡上的茅草年年生。草沒見少下去,也沒見多起來,這確是一件奇妙
的事。
三
對,茅草在春天里生發的第一抹綠,那不是一片葉子。
這些茅草,它們在春天里蘇醒過來的第一件事,它們不是抽枝展葉。它們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孕育。它們不要葉子,不要枝干,它們省略了這一切繁瑣的過程,它們直接抽穗兒。那些逃過了羊的嘴唇兒,小兒的獵獲的茅草,它們在春天里舉起滿地雪白的荻穗兒。這件事越想就越覺得不可思議,太意外了。就連麥子,它熬過一個漫長的冬天,它也要晃起葉子,挺起秸稈,才能在夏日里秀穗兒揚花。可茅草不,它孤零零的,一枝獨立,舉起白色的穗子。我一直懷疑,被稱作白茅,不是因為冬天里衰諷的葉子,倒是因為它這一支雪白的穗子。
本來已經育有神勇廣大的根莖,卻又在春天里,這么急匆匆地抽穗兒。它省略了發芽和抽枝,省略了拔節和發育,直達目的。
本來,早已手握永生不死的獨門絕技。一截茅根,它蟄伏,忍耐,伺機萌動。可在每一個春天里,它卻表現出比之任何其它生命更加急切的心情。它依舊傳承著種群繁衍的基因,遵循著最古老的生命法則。它們年年抽穗兒,早早抽穗兒。成千上萬的穗子,成千上萬的籽實,浩浩蕩蕩。雪白的穗子晃起一場三月雪的時候,雪白的羊群身上就更白了。羊群如刮過原野的風,羊群跟一場一場南來北往的風合謀,將茅草的種子帶到天涯海角去。茅草就這樣,從地下到天上,肆意演繹著生命的壯舉。
只要一看到這一片雪白的茅草穗子,就不由不感嘆生命的勃發,不由不感嘆生命力的偉大。從它們鋪天蓋地的氣勢,就能體會到這一場生命的傳奇。
在這樣一株小草面前,不能不生發對
生命深深的敬意。
四
在地下,雪白的,汁水豐盈的茅根,那是一個更加隱秘的世界。茅根建起龐大繁密的地下王國,所謂盤根錯節,茅有這樣的本事。根上生根,根根相連,縱橫交織,成團成簇。它們結成網,織成毯,聚成幕。那是一個屬于它們自己的、秘密的、彼此連通的世界。這一張隱秘的、立體的地下之城,成網、成格、成堡、成壘,與地上綿密的草坡彼此呼應。
大雨如注,雨珠在草葉上彈跳著。茅草與河坡就成為最好的同盟。河坡因茅草而牢固,茅草因河坡而更加繁盛。
秋來,父親選一片向麥田伸展的茅草,大展拳腳。這片農田與河坡之間的邊界,由人劃定。這種與茅草的較量,在每年秋天都要集中爆發一次。刨出的茅根,曬干收儲,可以做冬天的飼草。這種貌似斬草除根的行動,只不過是稍稍減緩茅草的侵犯。斬斷的茅根有著神奇的自愈能力。它可以斷枝再生,橫生枝節。它會更加努力,追求一種快速的補償。只要稍一松懈,它就會再一次繁衍茂盛起來。
一鐮下去,絲絲縷縷,一塊泥土被茅根整個霸住。摔掉土塊兒,一團茅根顯露出來家族與家族之間的糾葛,讓你根本分不清它們之間的邊界和分野。牽牽連連,成團成窩,竟如鳥巢。這一團和那一團,這一根和那一根,它們沒有分野,彼此勾連,你纏我繞。只有狠心撕扯。這一張地下之網,可真是太大了,大到不可思議,這是一張遍布地下的生命之網。
一節茅根,狀如細致而微的藕節,一節又一節,連成長長的茅根。搓掉胞衣,露出又白又胖的根莖。真漂亮呀。這些久埋地下的茅根,細膩潔白,如琢如磨,如嬰兒的胖嘟嘟的手指。每一節都一樣粗,一樣白。把它纏到手臂上,戴在脖頸上,當手鐲,當項圈兒,女孩子就有了別樣的風致。白茅純束,有女如玉。
這一根茅根,就成了柔韌的絲繩,捆扎起少年甜蜜純潔的情愛。
真甜啊。
羊瞇起眼晴,學著我的樣子,咬嚼著一莖茅根。茅根的汁水,甘甜如蜜。草根里面有甘甜的蜜汁,這是茅草深藏不露的又一個秘密。
霜后長河,野地奔波,饑渴無著,嚼一根茅根在嘴里,聊作慰藉,會有綿綿不盡的幸福舒爽。刨下來的茅根,曬在地里,裝進筐里,那就是冬天里珍貴的收藏。風雪之夜,羊不能出門,守著一抱茅根,就可高臥南窗下,閑聽風打門。羊安閑舒適,不緊不慢地嚼著一根茅根,這是羊的好日子。秋燥上火,咳嗽痰喘,父親會煮一包茅根,當茶飲。就著絲絲甘甜,將心肺的火氣全澆下去。誰有了頭疼腦熱,就洗一把,與夢卜甘草一起煮了,人就又精神起來。
農村少醫藥。野崗子上經常有天折的嬰兒,是少時最凄涼的記憶。
小侄子隨母親下地,隨一群小孩子在一條小河溝邊捉蝌蚪、捉螞蚱。小河溝里積了淺淺的雨水。平時鄉親打農藥,洗手足。小孩子玩得高興。渴了,就掬小河溝里的水。不久,小侄子患上一種可怕的病,全身浮腫,皮膚呈透明狀,眼晴腫成了一條縫,卻排不下尿來。到大醫院檢查。說是病情兇險,更無良方。
有人推薦了一位老中醫。看病的過程也十分離奇。哥哥嫂子找到馬頰河南岸的郭莊村,正碰上一位刨茅根的漢子,禿頂,長臉,面色黑。背著一捆白茅根。哥哥見他吃力,就說這位大哥,把你的草捆放到我的地排車上吧。中年漢子從草捆底下抬起頭來,翻著眼白看著我大哥。倒也不客氣,一下,把一大捆茅根放到前車梯上,壓得駕轅的毛驢腰一沉。嫂子抱著孩子坐在車廂里,小心打聽,白瑞華醫生住在哪一條胡同?這位漢子,望一望嫂子懷里的孩子,朗聲說,是孩子病了吧。原來,他正是白醫生。
哥哥后來說,我那時,心里真是涼了半截。一位刨茅根的漢子,他能治得了孩子的病?老白說,孩子長得白,我姓白,我再請出一味白毛仙來,合該孩子的病就好了。嫂子凄涼一笑,淚卻下來了。白醫生開了藥,又讓哥哥從那捆茅根中挑出最肥最長的茅根,理順,直接用茅根捆了,囑咐嫂子,回去將茅根去皮洗凈,取清晨第一桶井水,煮了。按三碗熬成一碗,讓孩子當茶飲,病就好了。哥哥嫂子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睜大了眼晴,再三地問,就是煮白茅根嗎?就是喝茅根水嗎?白醫生笑著說,孩子若是覺得不甜,還可以加一點冰糖。
正是秋季,哥哥回來,扛著一柄三齒大鱖就下了地。滿頭大汗地背回一捆白茅根來。連喝了三天茅根水。第一天,小侄子尿就下來了。第二天,眼皮就消腫了。第三天,原本腫得發亮的皮膚也開始消腫了,眼晴睜開了。小孩子也漸漸有了精神。看著小侄子痛快地尿下一泡尿來,嫂子激動得又哭又笑。連喝了半個月的茅根水,小孩子有說有笑,活蹦亂跳的了。
哥哥嫂子找到白醫生,給人家下跪。白醫生又開起玩笑,說我有什么本事,你們要拜就拜我的白氏仙草。
這位白醫生當時并不算老,只有三十多歲。稱其為老,大約一是禿頂,二則是其高明的醫術,非老不能稱其名號。
《本草》有解,白茅根性寒,味甘。歸肺、胃、膀胱經。取其野生者,濕熱黃疸,水腫尿少,其效甚捷。
白茅隨地而生,鹽堿不避。喜陰耐旱,又近水不腐,愈卑下之愈繁茂。故能離水,利水。水多了,排濕;水少了,潤燥。神奇至極。
這已非草木之論,而近于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