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河橋

人物表

小樹：男，15歲，濰縣百姓，小燈的雙胞胎哥哥。

小燈：女，15歲，濰縣百姓，小樹的雙胞胎妹妹。

小樹父親：男，40歲，濰縣百姓，小樹和小燈的父親。

小樹母親：女，37歲，濰縣百姓，小樹和小燈的母親。

許太平：男，28歲，小樹的二叔，濰縣百姓。

尼克：男，20歲，美國僑民，囚犯代號1451，凱瑟琳的男朋友。

凱瑟琳：女，19歲，加拿大僑民，囚犯代號1002，尼克的女朋友。

西蒙：男，35歲，法國僑民，貝拉的先生，被關押之前是天津維多利亞醫院的醫生，現

在集中營醫院的醫生，囚犯代號453。

貝拉：女，32歲，英國僑民，西蒙的太太，集中營雜貨鋪老板娘，人稱貝拉小姐，囚犯代號452。

達比神父：男，50歲，美國僑民，傳教士，囚犯代號213。

帕特：男，41歲，比利時僑民，被關押進濰縣集中營之前，曾經是馬戲團的團長、魔術師，囚犯代號1454。

金剛：男，28歲，日本軍人，濰縣集中營日軍司令部軍官。

伊豆：男，35歲，日本軍人，濰縣集中營日軍司令部軍官，金剛的上司。

望月：男，17歲，日本軍人，濰縣集中營日軍司令部士兵。

日本兵

濰縣百姓

濰縣集中營盟國僑民

第一場

【舞臺漆黑，一束光打下來，照在下面一個中式門樓門楣的牌匾上，上面寫著“樂道院”。

【黑暗中，火車的鳴笛聲；日語和英語以及漢語混合一起的呵斥聲、爭執聲、哀求聲；孩子的啼哭聲；抽鞭子的聲音出現，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近。

【畫外音：（伴隨飛機轟炸聲）1941年12月7日，日軍偷襲珍珠港，太平洋戰爭爆發。侵華日軍將西方同盟國在中國的僑民，關押在了濰縣（今山東省濰坊市）樂道院、上海龍華和香港。其中，濰縣樂道院關押了華北地區2000余名盟國僑民，成為二戰時期亞洲境內最大的集中營。

僑民甲（男）：我們沒有犯法，憑什么把我們關押到這里？

僑民乙（女）：你們用卑劣的手段，把我們欺騙到濰縣，進行非法囚禁關押，你們會遭受報應的！

金剛：報應？從今天開始，濰縣樂道院就是你們的報應！以后這里不再叫什么樂道院，它叫濰縣集中營！是專門關押你們盟國僑民的監獄！

【一聲炸雷聲響起，舞臺上瞬間亮了。

【天色陰沉，北風怒吼，一場暴風雪即將來臨的樣子。

【樂道院門口，大批蓬頭垢面的盟國僑民，拖家帶口，互相攙扶，瞞珊著跨進大門。門口四周是持槍的日軍。金剛傲慢地把玩手里的皮鞭，看著從眼前過去的僑民。

【高墻上面有崗樓和電網，崗樓里持槍的哨兵陰惻惻地盯著僑民們。一條寬闊的河在樂道院墻外流淌，河上有一座低矮的石橋。岸邊立著一塊石頭，上面寫著“虞河”。虞河把樂道院圍成了一座孤島。

【樂道院門口，尼克戀戀不舍地扭頭看著身后的景致，不想跨進樂道院大門。尼克全身上下除了藍色的大眼睛，皮膚和頭發眉毛眼睫毛皆為白色，像個雪人那般白亮。他的目光落在不遠處的虞河橋上。

【虞河橋對面。有一家四口人站在那里，朝這邊好奇地張望，他們是中國人，小樹和妹妹小燈是雙胞胎，他們的父親肩膀上挑著擔子，母親緊跟在兩個孩子身后。他們衣著單薄，打著補丁，父親和母親腳穿草鞋，小樹和小燈的衣服還算完整。小樹頭戴一頂破舊的瓜皮帽，小燈梳著一根獨辮。小樹爹拖小樹走，小樹不走，執拗地站在那里，看樂道院門口的人。

【尼克想不到在這里還能見到外人，驚喜地朝他們揮了揮手。小樹看到了朝他打招呼的尼克，跟著活潑地跳起來，朝尼克使勁揮動雙手，他笑起來嘴角有顆小虎牙。尼克從人群里往外擠，想過去找小樹。當他沖出人群，沒等走到小樹身邊，被兩個日本兵一左一右擰住了胳膊。尼克憤怒地掙扎，被日本兵用槍抵住了頭。尼克放棄掙扎。尼克被押送到了金剛跟前，金剛示意放開他。

【小樹一家在父親的帶領下，倉皇地轉身想往回走，被兩個日本兵跑過去粗暴攔住了。小樹倔強地想上前講理，父親打了兒子的脖頸一巴掌，讓他閉嘴，朝日本兵作揖哀求，日本兵沒有理會他們，把他們一家四口押送到金剛跟前。

【站在金剛身邊的尼克看小樹，小樹朝他做了個鬼臉，尼克笑了。

金剛：你們是哪里人？來這里做什么？

小樹父親：（驚慌失措）我們就住在河對面（伸手指著集中營墻外，虞河對岸的一間土屋子）前陣走親戚去了，剛回來。

小樹母親：（哀求）長官，孩子不懂事，我們回去好好訓他，求你放我們走吧，我們都是良民。

金剛：（懷疑地上下打量他們一家四口）你們什么時候住過來的？

小樹父親：我們祖祖輩輩住在這里。前幾年傳教士在這里的時候，我們就住這里。去年你們在墻上架電網修崗樓時，我們也住

在這里。

尼克：（眼睛看著金剛，身子慢慢地朝男孩挪動，用生硬的中國話小聲對男孩）我叫尼克，他們都叫我雪人尼克，你呢？

小樹：（小聲）我叫小樹，（指了指小燈）我妹小燈。

金剛： （吼叫）肅靜！

【小樹裝作害怕的樣子垂下了頭。

【金剛朝一個日本兵指了指河對岸的土屋子，日本兵一路小跑去了。

【忽然空中又響了一個炸雷，幾人都嚇得渾身哆嗦了一下，連同進入集中營的僑民們也停住腳步，抬頭看天。

小樹母親：（抬頭看了看天，喃喃自語）冬天打雷，遍地是賊。

金剛： （警覺地）你說什么？

小樹母親：（自知失言，慌忙解釋）沒什么，沒什么，這是我們這里的老話兒。

【風更大了，天色昏黃，地上刮起的枯葉在半空中打旋，久久不能下落。小樹一家四口縮起肩膀凍得發抖。集中營門口的僑民排隊朝里面魚貫而入，沒人再看這里一眼，連母親懷中嬰兒的啼哭聲也消失了，他們機械地走路像是木頭人。

【那個跑去查看小樹家的日本兵跑了回來，對著金剛嘀咕了一陣子。

【金剛神色嚴肅地看了看他們一家四口，然后揮了揮手，示意他們可以走了。小樹的父母趕緊拽著兩個孩子，跌跌撞撞地朝家跑去。日本兵看著他們驚慌失措的樣子，大聲笑起來。

【尼克跟金剛對視，尼克眼睛里充滿嘲弄和不屑。

金剛：（幸災樂禍）進去這個門，從此以后，你們不再是什么英國人、美國人、法國人、加拿大人而是統統變成了我們大日本帝國的囚犯！記住，永遠不能反抗我們！你們要做的就是順從！

尼克：我們是平民，我們不是囚犯！你們把我們秘密關押到這里，是違法的！

金剛：違法？（忍不住笑起來）什么法？只有勝利者才能談法律，你們一群囚犯在中國還想要法律？妄想！

【風更大了，一個炸雷劈下來，天色慢慢黯淡。

【整個舞臺陷入黑暗…

（幕落）

第二場

【冬日，黃昏，寒風怒號。濰縣集中營棒球場。整個棒球場被大雪覆蓋。一群衣衫褷褸、干瘦如柴的僑民排隊站在棒球場上，他們雙手籠在衣袖中，渾身凍得瑟瑟發抖，等待日軍點名官點名。他們的胸前佩戴胸牌，上面寫著屬于自己的囚犯數字代號。隨著點名官叫到名字，他們用日語喊出自己的代號。有日本兵牽著狼狗圍著他們轉，狼狗不時伸出鼻子對著他們嗅來嗅去，有大膽的男人呵斥狼狗滾開。

凱瑟琳：（跟尼克并排站在一列隊伍里）親愛的尼克，生日快樂?。▌P瑟琳是個金發碧眼的女孩，舉止溫柔而又高雅）

尼克：謝謝你還記得我生日，凱瑟琳。

凱瑟琳： （抱歉地）很遺憾我沒有禮物送給你。

尼克：（小聲地，神秘地）小樹說，他今天要送我一只風箏當生日禮物，不過我覺得這個愿望實現不了。

凱瑟琳： （驚訝地）風箏？

【隊伍里有個老太太暈倒在雪地里。

僑民甲：（大聲）她餓暈了，給她點東西吃。西蒙醫生，請過來看看這個可憐的人。

日本兵： （厲聲）安靜！

【兩個日本兵上來架起老太太要拖走，被西蒙攔住了。

西蒙：（從口袋里掏出聽診器，放在老太太胸前聽，翻開她的眼皮）長官，請給她一杯白糖水或者蜂蜜水，她是營養不良導致的低血糖暈厥。

金剛：（不耐煩地揮揮手，讓士兵拖老太太下去）453，你沒有權利要求我們做什么，首先你是一名囚犯，其次才是醫生，不要忘記集中營的紀律。

西蒙：（指著被拖下去的老太太）她是這個月被餓暈的第十二個人了，如果集中營里再不增加糧食，我們還能活嗎？我們天天吃生芽的土豆，腐爛的茄子，生蟲子的面粉。夏天的時候，連死了的那匹戰馬，都是在太陽底下曬腐后再強迫我們吃下去。你們號稱要在國際上打造一支文明軍隊，難道文明之師是如此行事？

【隊伍里的僑民開始紛紛指責集中營日軍司令部。

僑民甲：你們把我們關押在這里，就是想拿我們當戰爭的人質。

僑民乙：大使館早晚會打聽到我們被關押在這里，正遭受非人的折磨。

僑民丙：從進來那天起，我們就沒有吃飽過，我們的孩子都停止發育了，我們的老人都因饑餓而倒下了，你們這群狼心狗肺的東西。

【金剛漠然地聽隊伍里的怒罵，他朝天放了一槍，清脆的槍聲令現場安靜下來。天空開始降下雪花。

金剛：（對身邊的日本兵低語了幾句，日本兵從公文包里拿出一張報紙遞給他，他拿著報紙，步到了站在前排的西蒙跟前）453！出列！

【西蒙毫不畏懼地走出了列隊。

金剛： （把報紙朝西蒙搖晃了幾下）看過《申報》嗎？

西蒙：被你們關押之前天天看。

金剛：現在呢？

西蒙：現在只看你們日軍司令部發放的《朝日新聞》。

金剛：那為什么昨天的《申報》上，有篇攻擊大日本帝國軍人的文章，刊登了你剛才說的那些？他們怎么能知道我們集中營里面的事情？是不是墻外那幫濰縣百姓又幫你們傳遞的消息？或者你們跟外面的抗日游擊隊有聯系也說不定！

西蒙：我沒有對外聯系人，我也從沒有給《申報》投過稿。

金剛：別以為你以前在天津做的那些反日運動，我們沒有掌握。

西蒙：請拿出證據，沒有證據我不接受你們的指控。

【帕特在隊伍里放了一個氣球，氣球炸開，里面飄散出彩帶，隊伍亂了，打亂了劍拔弩張的氣氛。孩子們紛紛跑上前搶彩帶。

孩子們：（歡呼）帕特先生，魔術師先生，請再放一個氣球，求求你了，再放一個！

帕特：（挖苦）這些東西很珍貴，我統共帶進來幾個，只有在日本看守們要殺人的時候放一下，好讓他們松弛下來。

【尼克從口袋里掏出一個撥浪鼓，搖起來。孩子們的目光被撥浪鼓轉移了，開始朝他指指點點。隊伍亂了。

金剛：（神色冷峻，他死死盯著撥浪鼓，厲聲）1451！你又偷進我的辦公室了！你這種該死的偷盜行為是要受到處罰的！

尼克：（愜意地）難道整個集中營就你辦公室有撥浪鼓，別人不能有？

金剛：（憤怒地走過去，從尼克手里奪過撥浪鼓看了看，指著撥浪鼓的鼓面）我這個撥浪鼓上有標記！

尼克：（滿不在乎地）這是我從“貝塔霍海灘”撿來的。

金剛：如果你再膽敢潛入我的辦公室，我就要對你施以水刑！什么貝塔霍海灘，這個可惡的稱呼以后不許叫了！以后你們誰再去后面那個大水坑胡鬧，一律關禁閉！

尼克：隨便！我們已經被囚禁了，再關禁閉又有什么關系呢？

【凱瑟琳捂嘴笑起來，很多孩子跟著笑。

【伊豆帶許太平上，許太平赤著腳，腿上的褲子爛掉了一半，上身穿著一件破棉衣，沒有紐扣，用麻繩扎在腰間。棉祅的脊背處被鞭子抽破了，露出了里面黑色的棉絮。他手里拎著一個包袱，瞞跚著上來，走近后發現，他的臉上帶著傷，被日軍用過刑。

【伊豆用刺刀把許太平手里的包袱挑到了地上，刺刀挑開包袱，里面露出一件粗布棉祅和四個玉米面窩窩頭。

伊豆：（背對觀眾，面對眾僑民）昨晚我們的巡邏兵在墻外抓到此人，他抱著這個包袱，在墻根下鬼鬼崇崇地走來走去。當然，這位英雄骨頭很硬，不管我們如何嚴刑拷問，他都沒有說出自己的接頭人。我只好把他帶來，讓你們看看，誰認識他？

【隊伍里安靜下來，金剛走上前，蹲在地上檢查粗布衣服，他的手熟練地捏衣服的邊邊角角。在衣服的下擺，他發現縫了一根布條，布條上寫著70100。金剛盯著數字看了半天，起身交給伊豆。雪越下越大，眾人的頭上身上很快覆蓋上了一層薄雪。

【伊豆抖擻開衣服，看隊伍里誰跟衣服的形體相似。

伊豆：（拿著棉祅，對點名隊伍）我希望你們自動站出來認領這件棉祅，并且告訴我這串數字代表什么。

許太平：（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長官，這串數字是衣服的尺寸，我們本地做衣服都這么帶上尺寸。

伊豆：這些話你已經說很多次了。那你告訴我，這個尺寸是誰身體的尺寸？你們平時是怎么聯系的？聯系多少次了？

許太平：（并不畏懼，平靜地）長官，我也說過很多遍了，我跟這里面的人沒有聯系。今年夏天，我打虞河橋上過，看到有幾個人抬了個死人出來埋，我才第一次見里面的人。他們赤著腳，穿著爛衣裳，餓得走路都晃晃蕩蕩的，我看著心里不落忍。

伊豆：（怒吼）混蛋！你以為自己是他 們的救世主？

【許太平倔強地閉緊了嘴巴。

【伊豆讓士兵舉著衣服讓僑民們挨個認領，僑民們看著衣服，沒人敢吭聲。

金剛：（小聲對伊豆）長官，這套衣服的尺寸很瘦，現在囚犯們都很瘦，這樣調查有點難度。

伊豆：（冷酷無情地）有難度就放棄。

金剛： （疑惑地）有難度就放棄？

伊豆：（對金剛，憤怒地）這又不是他們第一次做這種蠢事了，被抓后哪一回招供過？白白浪費我們的精力，這些中國人嘴巴緊得很！

金剛： （恍然大悟，畢恭畢敬立正）明白了！

伊豆：（對點名隊伍，大聲）我最后問你們一次，這套衣服是誰的？

【隊伍里鴉雀無聲，有個小男孩從隊伍里悄悄走出來，拿起地上的窩窩頭就往嘴里塞，男孩的媽媽趕緊跑出來抱起他往回跑。伊豆看了看地上剩下的三個窩窩頭，用穿著長筒靴的腳碾碎在了雪地里。

伊豆：（對許太平）我勸你別浪費我們的寶貴時間，趕緊招了。

許太平：（無所謂的樣子）該說的我都說了，沒啥招不招的。

伊豆：（怒吼）我再問一遍，你的接頭人是誰！

許太平：這身衣服我娘給我做小了，我就想扔進來，誰能撿到就給誰穿，別糟蹋了東西。沒想到，沒等扔就被你們抓了。

伊豆：（冷笑）想不到你還是個編故事的高手。（用槍頂在許太平頭上）請繼續編下去！

許太平：（沒有畏懼伊豆頂在頭上的槍，他轉過身子，目不轉晴地看著伊豆。伊豆驚訝，被挑畔后更加憤怒）是的，我是在編故事！我繼續編下去你們聽聽。我哥也有一件跟這件一模一樣的新棉祅，也是我娘縫的。我哥本來今年冬天穿著它當新郎官，可是沒等穿就死了。他是在去趕集的路上，遇見你們的騎兵，躲避不及，被你們的馬踢到肋骨，回去吐血死的?。ㄒа狼旋X）我恨死你們了！你們不在自己的國家好生待著，跑到我們這里，放火殺人，做盡了壞事！這個世道被你們折騰的，我們老百姓都不能好好過自己的日子！一件衣裳，幾個窩頭就把你們嚇得竄上跳下，查來查去！你們睜大眼睛看看，這就是點活命的東西！（指著地上的棉祅和被踩碎的窩窩頭，怒吼）我們跟你們不一樣，我們不殺人，我們只想讓人活著！即使你現在殺了我，我也絕不后悔絕不害怕。（臉上掛上了笑）我再告訴你一件事，我兒子今天滿月了。我即使死了，我身后還有兒子，兒子會給我生孫子，子子孫孫，在這片土地上生生不息！你們永遠打不敗我們，壓不垮我們！

【伊豆暴怒，臉上青筋暴起，他拿下指在許太平頭上的槍。

伊豆：（盡力穩定情緒，對望月）帶他到別的點名隊伍，如果他還不開口指認，你們知道該怎么做！

望月：是！

【望月押著許太平下。

凱瑟琳：（疑惑不解地）尼克，他們會把那個中國男人怎樣？

【尼克臉上悲憤交加，望著許太平消失的地方，沒有做聲。

伊豆：別以為你們跟墻外做的交易我不知道，今天就是給你們的警告！如果你們再偷偷跟墻外聯系，讓他們給你們往里送東西，會死更多的人！

尼克：（低聲罵）狗雜種！

【尼克被凱瑟琳捂住了嘴巴，尼克憤怒地把凱瑟琳的手拿開了。

尼克：（抬起頭，高聲怒罵）狗雜種！

【棒球場上的人看向尼克，尼克的皮膚和須發跟雪一樣白，融入雪中看不出他的真實模樣。

凱瑟琳：（高聲罵）尼克，你個狗雜種， 你再罵我一句看我今天不弄死你！

【伊豆和金剛的眼神從尼克身上轉移了。隊伍里噤若寒蟬，沒人敢吭聲。

金剛：（死死町著西蒙）453，我知道你的身高穿不進去這套衣服，此事與你無關。

不過，我希望明天的《申報》上不會出現今天發生的事情。

西蒙：（不屑一顧地）那是明天的事，不是我現在能預料到的！

伊豆：（命令）望月！

望月：到！

伊豆：去453的關押房，搜查他們家所有的用品！

【望月押著西蒙朝關押房走去，貝拉抱著嬰兒，站在隊伍里，冷靜地看著他們，她沒有上前。

【隊伍里的人在大雪中等待著。

【墻頭冒出小樹的腦袋，頭戴瓜皮帽。尼克驚訝地睜大了眼晴，他迅速朝周圍看了一眼，日本兵沒有發現小樹。這段高墻上沒有崗樓和哨兵。尼克再看高墻時，戴瓜皮帽的腦袋消失了。

尼克： （對凱瑟琳小聲）凱瑟琳。

凱瑟琳：怎么了，尼克？

尼克：（緊張地）小樹，他剛剛出現了，他想做什么？太危險了！

【凱瑟琳張望墻頭，什么也沒看到，她回過頭。

【尼克扭頭再看墻頭，墻外升起一只簡易的三角形風箏。風箏在漫天大雪中翩翩飛舞。

【尼克的眼睛里慢慢儲滿了眼淚。

尼克：（含著淚喃喃自語）小樹，謝謝你的生日禮物！

【凱瑟琳也看到了風箏，她用手捂住了嘴巴，驚喜地看著電網外的風箏。

【金剛帶人回來了，懷里抱著一堆東西，他把東西扔在僑民們跟前的雪地里。

伊豆：（冷笑）453，請問這些白糖是哪里來的？

金剛：（得意）難道你還不承認與墻外有聯系？這些就是證據！

西蒙：（微笑）你們居然忘記了，我們集中營內每月每人有二兩白糖？

伊豆：（愣怔看金剛）白糖按日期發放

了？

金剛：（湊到伊豆跟前，小聲）在我們的記錄中，這些都是按時發放的。可實際上

西蒙：（高聲）難道你們還克扣了我們的白糖沒有下發？

【點名隊伍騷動起來，很多人紛紛上前質問。

僑民甲：我們國家發放給我們的慰問金為什么還沒有到賬？

僑民乙：把我們關押在這里，就是為了餓死我們嗎？

僑民丙：我們犯了什么罪，要遭受這樣的羞辱？

【尼克再次扭頭看高墻，風箏依舊在風雪中飛舞，時而上時而下。

【棒球場上的爭執聲越來越遠，舞臺逐漸暗下去。一束光打在高墻電網之上，正在風雪中飛舞的風箏上。

（幕落）

第三場

【空氣干冷，雪停了。濰縣集中營閑置物品交易所，是圍墻下一片空曠的雪地，圍墻之上有電網。

【達比神父面朝觀眾，背靠圍墻，坐在高墻下祈禱。他身穿破舊帶補丁的神父袍，凍得瑟瑟發抖。寬大的神父袍垂在雪地里，遮住了里面的雞蛋。

【貝拉斜著身子抵御風寒，慌張地跑上來，邊跑邊朝后看。她頭戴一塊陳舊的圍巾，身穿打著補丁的長裙，胳膊上挽著一個籃子。

貝拉：達比神父，雞蛋送進來了嗎？

達比神父：（指了指墻外和身上拖地的神父袍）雞蛋正從排水口進來。

【望月和一個日本兵背著槍巡邏上。

【達比神父剛要站起來，看了看身下的雞蛋，無奈坐下。

【望月看到達比神父和貝拉，狐疑地打量他們，停住腳步。

望月：（對達比神父）代號！

達比神父：（強裝鎮定）213！

望月：在這里做什么？

達比神父：禱告！

望月：為什么在這里禱告？

達比神父：神無處不在，禱告隨時進行。

【望月圍著達比神父轉來轉去，達比神父低頭禱告，嘴里念念有詞，眼睛斜視望月。

【望月停住腳步。

望月：（對貝拉）代號！

貝拉：452！

望月：你在這里做什么？

貝拉：我過來看看有沒有人換賣東西。

【望月看了一眼貝拉的空籃子，招呼另外日本兵下。

【達比神父松了一口氣，貝拉指著他的袍子沿笑。達比神父低頭看，雞蛋從他的神父袍旁滾落出來：一枚，兩枚，三枚…在身邊圍了一圈。達比神父也忍不住笑了。

貝拉：多虧這里被他們設成了閑置物品交易所，否則我們沒有理由到這里來，墻外濰縣百姓的物資也就送不進來了。

達比神父：如果沒有他們，這個冬天我們就餓死了！

貝拉：（感激地）他們秘密援助了我們兩年！

達比神父：最初多虧小樹在外面到處奔波，為我們宣傳和采購糧食，才讓越來越多的濰縣百姓知道我們，幫助我們。

貝拉：今天的雞蛋是他送的嗎？這么低的價格簡直跟白送一樣。

達比神父：（點頭）他說這是他自己家養的雞下的，花費很少。

貝拉：他們自己不舍得吃，用這樣低廉的價格送進來，真讓人感激不盡。達比神父，他們家真的住在集中營的墻外嗎？

達比神父：是的，他跟父母還有個雙胞胎妹妹，一起住在外面虞河邊的土屋子里，他們家養了幾只雞和鵝。

【墻外響起了兩聲石子敲墻聲。

達比神父：（朝貝拉伸出手）結束了，貝拉小姐，拉我起來吧

貝拉把達比神父艱難地拉起身。達比神父身下坐了個小凳子，雞蛋聚集在凳子和神父袍下。

貝拉：（看到那么多雞蛋，喜極而泣）親愛的小樹，為我們送來這么多雞蛋！營里的孩子們營養不良，已經停止發育了，有了這些雞蛋，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達比神父：入冬以來，營里已經有兩個年輕人因看不到希望而自殺身亡了。

貝拉：（哀傷地）達比神父，我們還能從這里出去嗎？

達比神父：會的，貝拉，不要氣餒，終極勝利是我們的，外面還有那么多濰縣百姓正在幫助我們呢。

貝拉：（擦眼淚）那是些勇敢的人！他們自己都不夠吃，還冒著生命危險，來偷偷給我們送食物。現在集中營的食堂已經沒什么東西吃了，西蒙說，倉庫早就空了。日軍司令部每天供給的那點東西，也只是拖著別讓我們餓死。

【帕特、尼克和西蒙上。

【蹲著身子撿雞蛋的貝拉和達比神父聽到響聲，警惕地站起來，看到是西蒙等人，放松下來。

西蒙：（責怪貝拉）你怎么又來了？太危險了！

貝拉：（反問）你出來誰照看兒子？他醒了會哭的！

西蒙：我把他交給鄰居了。不是說好我來拿雞蛋嗎？

貝拉：今天雜貨鋪里什么也沒有，我就鎖門來了。這些雞蛋是幼兒園和學校預訂的，孩子們缺乏營養，再不補充營養，身體就垮了。

帕特：貝拉小姐，你冒這么大的風險到這里來采購，不是在集中營里做慈善的！你用采購價出售，價格這么低，已經擾亂我們

的市場了！

貝拉：我們的市場？你自己的市場吧！

西蒙：帕特，集中營是艘大船，我們要同舟共濟才能渡過風浪，不能只想著錢。

帕特：（輕蔑地笑）不掙錢我冒著失去生命的危險跑來干嗎？西蒙，你要清楚地知道，帕特的生命中除了錢，什么也沒有，不要跟他講大道理，他聽不懂！

尼克：達比神父，今晚小樹來了嗎？

達比神父：（神色冷峻下來）尼克，我終于見到你了！我要謦告你，你不能再讓小樹踩著梯子跟你在墻頭上說話了，太危險了！被巡邏兵發現，你們就沒命了。

尼克：（譏諷達比神父）神父，您也太謹慎了！命算什么，誰想要就來拿去，我不在乎！等我去木工房做個梯子，踩在上面看看外面的世界，外面的虞河。如果碰巧被巡邏兵發現，把我一槍斃命，我也就解脫了。

達比神父：（在胸前畫了個十字，不再理會尼克，對貝拉）貝拉小姐，我們把雞蛋撿起來吧，這里不能久留。

貝拉：好的，達比神父。

【兩人繼續撿雞蛋，墻外傳來用石子敲墻的聲音。

【尼克等人聚集到墻根下，達比神父和貝拉也停止了撿雞蛋。

尼克：（驚喜地）是不是小樹還沒走？

【達比神父側耳聽了聽，俯下身子把耳朵貼在排水口。

達比神父：（小聲）小樹，你還有什么話要說嗎？

尼克：（把臉貼在墻壁上）小樹，我是尼克。

墻外的聲音：達比神父還在嗎？

達比神父：孩子，我在。

墻外的聲音：我娘說，明天是除夕，家里要殺雞，一只我們年夜飯吃，一只送給你們，我明晚這個時間過來。

達比神父：孩子，謝謝你的母親。我們會付錢給你的。

墻外的聲音：是送給你們的新年禮物，不要錢！

尼克：（興奮地）小樹，明晚我來找你拿，我們好久沒有聊天了。

墻外的聲音：（同樣興奮）尼克，明晚我們又可以見面了。

帕特：（走過來，把臉貼在墻壁上）小樹，我是帕特，今晚就你自己來了嗎？其他人呢？

墻外的聲音：你們定的時間不是半夜嗎？你怎么來這么早？

帕特：（揉了揉鼻子）我早來看看有什么好東西沒有。

望月和一個日本兵上。

西蒙：（回身張望了一下，緊急地）大家快起來，巡邏兵來了。

【大家站在那里，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達比神父看了看墻下來不及收拾的雞蛋，只好又小心地坐在了凳子上，用神父袍擋住了雞蛋，并且從懷里掏出《圣經》，擺放在袍子上。望月和另一名日本兵疾步走來，站在了他們四人面前。

【墻外的小樹踩著積雪飛奔而去。

望月： （看著達比神父，抬頭看了看天）神父，你還在這里禱告嗎？你能看得清上面的字？

達比神父：當然能，晚上禱告比白天禱告更能顯示我的誠心。在苦寒之地禱告比在舒適的地方禱告，更能得到主的贊許！

望月：（彎腰拿起達比神父的經書，隨 手翻了一頁，指著上面的字）你讀一遍這頁。

達比神父：（莊重的）望月軍士，請告訴我這是哪一頁。

望月：（把頭湊近書，仔細辨別）121頁。

【達比神父雙手把書舉在眼前，嘴里開始大聲背誦經文。

【望月的眼睛望向達比神父身旁，有個雞蛋露在袍子外面。望月伸手拿起那個雞蛋看了看，然后掀開達比神父的袍子，里面露出更多的雞蛋。望月笑了，達比神父停止背誦經文，也尷尬地笑了。

【另一個士兵上前拉起達比神父，他身下的雞蛋暴露在眾人眼前。

望月：（戲謔地）神父，解釋一下這些雞蛋吧。難道你正在這苦寒之地孵化小雞嗎？

達比神父：（煞有介事）我為什么要來這里禱告？因為在這里禱告能得到神的獎賞，比如這些雞蛋。

【尼克、帕特、貝拉和西蒙差點沒忍住笑。

【望月掀開貝拉臂彎中籃子上的蓋布，里面也有雞蛋。

望月：我能借用你這個籃子嗎？

【貝拉點頭后，沒有把籃子交給望月，而是蹲下把雞蛋撿到籃子里，

【望月直起身子，看著其他幾人。

望月：（懷疑）你們來這里做什么？晚上來交易物品？

帕特：我們來看達比神父是怎樣得到神的獎賞，很有幸，這些雞蛋讓我們見證到了神祇的力量，這是千載難逢不容錯過的機會。

【望月看向其他三人，其他三人也朝望月嚴肅地點頭。

望月：（大笑）你們以為我是傻子嗎？

帕特：如果你不相信神的力量，你就是傻子！

【望月從貝拉手里奪過雞蛋籃子，扔在了雪地里，多虧雪地柔軟，雞蛋沒有碎，籃子深陷在雪中。貝拉上前擋在了雞蛋籃子跟前。

望月：（傲慢不屑地）達比神父，如果你拒不交代這些雞蛋的出處，就跟我們走吧。

【西蒙和尼克剛想上前制止，被達比神父抬手制止了。

達比神父：我在哪里禱告，上帝都能聽到，我愿意跟你們走。

【望月從貝拉身后拿起雞蛋籃子，一同帶走了。

貝拉：（哭了）西蒙，孩子們還等著這

些雞蛋補充營養呢。

【西蒙摟著貝拉，無奈地看著達比神父被帶走了。

【茫茫雪地里，四人站在原地，看著達比神父被望月兩人押著越走越遠。

（幕落）

第四場

【第二天，中國傳統的大年三十夜。

【濰縣集中營閑置物品交易所，一片空曠的雪地，旁邊是高墻，高墻之上有電網。墻外隱約傳來零星鞭炮聲，尼克獨自一人來到墻下，他前后左右觀望半天，用手里的石頭敲了敲墻。

尼克：（小聲）有人嗎？有人嗎？

【外面傳來腳踩在積雪上的聲音。

墻外的聲音：尼克是你嗎？

尼克：是我，是小樹嗎？

墻外的聲音：是的，是的。

尼克：（興奮）你真的來了，我太高興了。新年快樂，小樹！

墻外的聲音：新年快樂！我給你們帶來了煮雞，可是這個排水口塞不進去。

尼克：不要著急，我們聊聊天吧。

墻外的聲音：好呀。

【尼克用舒適的姿勢靠墻坐下，面對觀眾。

尼克：小樹，我一直想問你，虞河上那座小石橋多少年了？

墻外的聲音：那座石橋，比我的年齡還要大呢，夏天雨水大的時候，被淹得只剩下扶欄。冬天走在上面，滑溜溜的，小燈可害怕了。她替我過來送東西，每次回去，她從不敢走石橋，都是繞很遠的路回家。

尼克：如果我會魔法，第一件事就是在虞河上變出一座大橋，一座四通八達、蔚為壯觀的大橋，那樣，我們就能天天在上面見面。

墻外的聲音：修一座橋不夠，我們要修十座、一百座，把日本法西斯的槍都壓在橋底，讓他們兩手空空。我們就可以在橋上自由自主地來回跑，不怕被他們放冷槍了！

尼克：（情緒低落）我今天剛聽說，他們槍斃了那名叫許太平的中國男人，罪名是他給集中營投送物資。

墻外的聲音：（吃驚）槍斃了？我二叔被槍斃了？

尼克： （吃驚）小樹…

墻外的聲音：（強忍悲痛）我二嬸和孩子還在等他回家過年。

尼克：（滿懷歉意和悲傷）小樹，很抱歉，這兩年來，你們給予了集中營巨大的幫助和守護，讓我們有了活下去的勇氣和力量。可是我們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二叔被日本人槍殺，而無能為力。

墻外的聲音：尼克，不要自責，這是天殺的日本人作的孽，與你們無關。

【一只手從排水口里伸進來，跟尼克的手握在了一起。

墻外的聲音：尼克，我帶來了梯子，我把雞從墻頭給你們扔過去。

尼克：（忐忑不安）你一定小心，不要觸碰到電網。

墻外的聲音：（輕松地）放心吧，我有經驗。

尼克：（戀戀不舍）小樹，我們再聊會天吧。

墻外的聲音：尼克，我們不能再聊下去了，太危險了，這個地方經常有巡邏兵過來。

尼克：是的，達比神父被他們抓去關了禁閉。不過他們也沒有好過，達比神父在禁閉室大聲禱告了一天一夜了，禁閉室就在日軍辦公區一樓，快把他們搞瘋了。

【昏暗的雪光下，小樹的頭在墻頭上冒了出來，他戴著一頂新的瓜皮帽，朝尼克笑，嘴角露出一顆小虎牙。

小樹：（扶了扶頭上的瓜皮帽）尼克，這是我過年的新帽子，好看吧？為了多戴兩年，爹爹買的尺寸太大了，老往下掉，我不

得不扶著它。

尼克：（緊張地看著小樹，叮囑）小樹，你的梯子安放好了嗎？你一定不能觸碰到跟前的電網，觸電會死的。

小樹：（熟練地從身下拿出一塊木板，鋪在了上面，得意地）我們不是有木板嘛，我有經驗，你就放心吧。（從身下拿出用麻繩捆著的紙包）尼克，這里面是煮熟的雞肉，還熱乎著呢，滴下來的雞湯都這么香（小樹深深吸了一口氣）。

尼克： （緊張地）小樹，你小心點。

【小樹把紙包舉過頭頂，朝尼克扔了下來。紙包準確地落在了尼克腳下。小樹身前的木板也隨之落進了墻內。躲避不及的小樹，整個身子趴在了電網上，身上冒出了一陣陣青煙，頭上的新瓜皮帽掉在了墻內。

尼克：（悲痛欲絕，失聲大喊）小樹。

【舞臺暗了下去，整個舞臺是尼克呼喊小樹的回聲。

（幕落）

工老張今天上午告訴我，說今晚你在這里等我，我太久沒有你的消息了，我以為

墻外的聲音：你怕我被日本人殺了嗎？我不會死的！

凱瑟琳：為什么約在這里見面？你知道，自從上次出事，這里已經不是送貨地點了，巡邏兵把這里看管起來了。

墻外的聲音：張大爺說，自從墻外挖了壕溝，日本兵就不管這里了，他們以為我們不敢來了，他說，現在這里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

凱瑟琳：小燈，你母親的身體好些了嗎？你哥哥的去世對她打擊太大了…

【墻外沉默。

凱瑟琳：是不是還需要藥？我去找西蒙醫生，讓西蒙醫生再開一些藥給她。

墻外的聲音：凱瑟琳姐姐，不需要了，三天前，她去世了。

【墻外傳來哽咽聲。

凱瑟琳： （大吃一驚，捂住了嘴巴）小燈，對不起！都怪我們！

第五場

【濰縣集中營閑置物品交易所，墻根下，暮色四合，殘雪。兩個日本巡邏兵背著長槍上。

【兩個日本兵下。

【凱瑟琳上。凱瑟琳穿著補丁摁補丁的長裙，雙手握在胸前，手里攘著一把口琴。她謹慎地四下張望，稍微有點風吹草動，她立即停住腳步，四下觀望。

【她來到墻根下，雙膝跪在地上，朝著排水口輕聲問。

凱瑟琳：小燈，你來了嗎？

墻外的聲音：凱瑟琳姐姐，我在。

【凱瑟琳坐回墻根下，面朝觀眾，捂住臉喜極而泣。

墻外的聲音：凱瑟琳姐姐，你哭了嗎？

凱瑟琳：（擦了擦眼淚，倚在墻壁上，面朝觀眾）是的，小燈，我太高興了，掏糞

墻外的聲音：凱瑟琳姐姐，不怪你們，要怪就怪這該死的戰爭，怪這該死的日本人！爹爹說了，邪不壓正，我們總有勝利的一天！

凱瑟琳：小燈，你哥哥小樹離世以后，你跟其他濰縣百姓還是一直給我們往里送吃的。一天也沒有放棄我們，我們既感動又害怕。雖然換了送貨地點，可我還是害怕，有一天也失去了你。

墻外的聲音：姐姐，我會保護好自己的，只有像哥哥那樣，繼續給你們送吃的，我才感覺哥哥還活著，我才能解心頭的憤恨！姐姐，尼克哥哥怎樣了？

凱瑟琳（哽咽）：他…那天從這里抬回去，就再也沒有起來，如今還躺在醫院里。他完全失語了，到現在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西蒙醫生說，他們也是第一次遇見這種病例，可能因為目睹小樹遇難，應激反應導致的。

【凱瑟琳身子靠在墻上，淚流滿面，她撫摸著口琴，放在了嘴邊。

【口琴里傳出悠揚的曲子，是《沼澤士兵之歌》。

【這時整個舞臺陷入了安靜和黑暗，只有《沼澤士兵之歌》的曲子在上空盤旋。

【曲子中，燈光打在舞臺另一側，高墻之上，戴著破舊瓜皮帽的小樹踩著梯子出現了：

小樹：（如往常那樣，朝集中營活潑地揮手）帕特，這是你們要的白糖這袋紅薯是爹爹娘自己種的，送你們的

小樹：（朝集中營活潑地揮手）貝拉小姐，請告訴那位紅頭發大嬸，她要的蜂蜜我給她打聽到了，晚上會有人送進來

【舞臺燈光慢慢暗淡。

尼克（尖叫）：小樹。

【小樹趴在了高墻之上的電網上，天空中飄蕩下大片大片的雪花。燈光暗下去。

【光束打回凱瑟琳身上。

【曲畢，凱瑟琳已是泣不成聲。

凱瑟琳：（哽咽著）唱《沼澤士兵之歌》：

在這荒涼的野地上，搭著我們的牢房，

在那鐵絲網的后面，是我們安身的地方。

崗上哨兵來回巡邏，沒人能隨意通行，

逃亡的弟兄們斷送了性命，碉堡戒備嚴又密。

我們沒有哀嘆失望，冬天過去是春光。

總有一天自由來到，我們又能回家鄉。

凱瑟琳：小燈，我們真的還能回到家鄉嗎？當身邊的親人一個個離我們而去時，我多么希望自己也跟隨他們，在這個亂世之中，我們活著的意義在哪里？

墻外的聲音：姐姐，我今天也是來跟你告別的。明天一早，我要跟爹爹搬走了。

凱瑟琳：（慌亂地）你們要搬到哪里去？

為什么要搬走？

墻外的聲音：昨天，日本兵來我家，命令我們三天之內搬走，他們說集中營旁邊不能有人居住，如果不搬走，他們要把我和爹爹抓起來。凱瑟琳姐姐，（壓低嗓音）告訴里面的人，我們走后，村里的叔叔大爺還會來送吃的，放心吧。（小燈從口袋里掏出來東西）這是送給尼克哥哥的禮物。

【排水口下伸進來一只骨瘦如柴的手，手心里有一枚棕黃色的核雕。

【凱瑟琳好奇地拿起核雕，放在眼前看，刻的是尼克和小樹兩人的頭像，惟妙惟肖。

凱瑟琳：（悲喜交加）小燈，這是刻的尼克和小樹嗎？太像了！是誰刻的？我敢打賭，這是尼克此生收到的最珍貴的禮物！

墻外的聲音：是爹爹刻的，這是我們家祖傳的核雕手藝。哥哥在世時說過，要在桃核上刻他跟尼克哥哥兩人的頭像，如今哥哥不在了，爹爹替他完成了這個心愿。爹爹說，托你把它轉交給尼克哥哥，盼望他能快好起來。

凱瑟琳（把口琴放在小燈手心里）小燈，口琴留給你做個紀念，也許我們還會有相見的那天，到那時我吹《友誼地久天長》給你聽。

【拿口琴的手從排水口縮了回去。

墻外的聲音：姐姐，我們還會有相見的那天。

凱瑟琳：好好活下去，小燈！

【舞臺黑下去。

（幕落）

第六場

【虞河橋上。小燈和爹爹背著單薄的行李站在橋上，看著戒備森嚴的濰縣集中營，默默告別。曾經的一家四口變成了一家兩口。

（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