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夏天,承載了我七年不盡的歡愉,因為我收到了外公給我的彌足珍貴的第一份,也是最后一份禮物—一一張凳子。
“哇—”印象中,我就是摔大的,全因為那張凳子。
外公是個木匠,木頭從他手中流轉,便成了一件工藝品。年幼的我喜歡圍著外公轉,總是坐在一旁晃著一雙小短腿看外公做木工,喜歡看他那雙貼滿創可貼的手推著刨木機,邊轉邊削創造神奇。刻刀在木塊上左右游走,高低錯落有致的花紋便好像被賦予了生命,在刀下訴說它們短暫又漫長的一生。陽光是位優秀的畫家,每到黃昏,外公的身上就披上了金色的光環,那張黑的臉顯得特別慈祥,再加上那何僂著的脊背,簡直就是一幅生動的版畫。金光也隨著他那雙粗糙的手撫摸著每一塊木頭,讓木頭的清香縈繞整個院子。
七歲生日那天,外公給我做了一張又高又大的凳子:一塊厚實的透著柔和花紋的木板,外加四條光溜溜的高過我屁股的凳腿。我得費力地爬上去才能坐到凳子。我問外公為什么送我這么高的凳子,他卻答非所問地回答:“我聽見了。”
我不知道外公聽見了什么,我只知道自己討厭那張凳子,又高又大又笨重。我無數次從凳子上摔下來,或磕破皮,或撞青腿。外公卻總摸著我的頭說:“以后凳子就是外公啦!”當時我很不理解,最討厭的東西怎么會是好外公呢?
只記得那個黃昏,天空被黃色渲染開來,淡淡的光圈籠罩在外公身上,傾瀉而下的陽光鋪滿了飄著木頭清香的小院。朦朧中,我看著外公抱著凳子,笑了…
“嘩—”蟬聲嘶力竭地與鳴笛聲交織相融,拉扯出一場夢境。我倚在車窗前,看著車輛嚴嚴實實地堵在服務區,四周光線逐漸暗淡,沉郁包裹著我,腦海中的夢境化作一片蒼白、一派荒涼。
我們在村口下車,看著離別多年的家鄉,日思夜想的鄉景卻讓人焦躁。彼時下起了雨,淅淅瀝瀝地伴著呼嘯的風聲,將天空撕裂。
坐在曾經的凳子上,我又一次討厭它,又矮又小。兩條腿只能伸直向前舒展,小半個屁股懸在空中,我不得不用雙手向桌上借著力。望著外公的房間,卻遲遲不見外公的身影。
舅舅對媽媽說:“姐…你回來晚了點……”
舅舅哽咽的聲音與越發猛烈的雨聲砸在我耳畔,我希望我聽錯了。外公那曾經摸著我頭的雙手,那雙專注地町著木頭的眼晴…種種畫面浮現在眼前。
我聽見了。木頭對我說…它 要替外公一直陪著小嫻啊!
凳子在大雨中泡得很濕,凳腿已經有幾處開裂,雨水和淚水混合著流在凳子上,被翻轉的凳子底面,是刀深深刻出的六個字:“嫻七歲生辰禮”。
暖黃色的陽光流淌在凳子和我身上,我抱著那張凳子,光暈籠罩在我身上,暖洋洋的。我貪婪地聞著木頭的味道,心一下子變得安靜下來。
我知道外公聽見了什么,在抱著他給我的最后一份禮物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