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和音

欄目主持人：許曉明，廣西壯族自治區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中心主任，《民族藝術》主編，研究員

侗族大歌是一種多聲部、無指揮、無伴奏、自然和聲的民間合唱音樂，侗語稱為“嘎老”（“嘎”是漢語“歌”的借音，“老”是侗語里“大”的意思），主要流傳于貴州、廣西的侗族聚居區。侗族有“飯養身，歌養心”之說，作為無文字民族，侗族大歌起到心靈陶冶、知識傳承的作用。目前，侗族大歌的國家級代表性傳承人有"7 位，其中女性占了"4 位，說明女性在侗族大歌的傳承中起著重要的作用，女性通過傳承大歌，提升了個人的社會地位，甚至通過參加展演獲得一定的經濟回報。侗族大歌還有調解社會矛盾，促進社會和諧的功能。其符合聯合國教科文組織非物質文化遺產網在介紹侗族大歌時對應的三個可持續發展指標——“優質教育”“性別平等”及“和平、正義和強大的機構”，具有極高的價值。

侗族大歌作為一種無伴奏、無指揮的侗族民間多聲部民歌，不僅是侗族民眾抒發情感、傳承文化的關鍵載體，更以其獨特的音樂魅力，贏得了無數聽眾，成為世界音樂寶庫中不可替代的一部分。2009"年，侗族大歌被列入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人類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作名錄，成為凸顯東方音樂智慧的璀璨象征。

侗族大歌主要流行于貴州省黔東南地區的黎平縣、從江縣、榕江縣和廣西壯族自治區三江侗族自治縣。相傳，侗族的祖先在田間勞作時，被山間的蟬鳴、林間的鳥鳴與溪流聲交織的神奇和聲所觸動，故而效仿自然的音韻，創作出了第一首侗族大歌《蟬之歌》。雖只是個坊間傳說，卻道出了侗族大歌的起源與大自然之間的緊密關聯。其初始形態可追溯到春秋戰國時期，與古越文化一脈相承。宋代文獻記載下的“仡伶集體歌唱”景象，標志著大歌日趨成熟，明代鄺露筆下呈現的“長歌閉目”演唱形式，生動展現了侗族人民對大歌的熱愛。

侗寨獨特的地理環境催生了侗族大歌那奇妙的和音，山谷恰似天然音箱，溪流聲與鳥鳴聲皆是音樂靈感之基，歌者站在鼓樓前放歌，歌聲順著山勢往周邊擴散，在梯田和吊腳樓之間回蕩，造就了渾然一體的音響效果。在侗族聚居區，鼓樓是整個寨子的核心樞紐，它不僅是一棟建筑，更是侗族文化的匯集中心，當你踏入侗寨，又恰逢重大節日或是貴客臨門時，便有機會欣賞到侗族大歌那極具震撼的對歌表演。如每年正月初三開始至正月十七，來自貴州省從江縣高增鄉的小黃、新黔、高黃三個寨子的歌隊會盛裝出席，通宵達旦對唱鼓樓大歌。1986"年，小黃村女歌隊在巴黎金秋藝術節上的演出轟動全球，被贊為“清泉般閃光的音樂”。直至今日，每遇元宵佳節，小黃寨的鼓樓中依舊熱鬧非凡，人們借歌聲祈盼新的一年風調雨順、日子幸福美滿。

侗族大歌的歌唱內容豐富多彩，既有傾訴男女愛戀之情的歌唱內容，也有傳遞尊老愛幼的道德意識，維持社會和諧局面的歌唱內容，更有記載著民族遷徙歷史的歌唱內容。特別值得一提的是，侗族大歌中的聲音大歌特色明顯，該類歌曲擅長模仿自然聲響，如《蟬之歌》借助舌尖顫音去模擬蟬的叫聲，營造出山林意境。

在侗族文化的傳承之路上，歌師扮演著十分關鍵的角色，他們是知識跟技藝的傳承者，受到侗族百姓的敬仰。侗族大歌國家級傳承人潘薩銀花便是歌師中的杰出代表，她出生于貴州從江縣高增鄉小黃村的歌師世家，自幼受侗族文化的熏陶浸染，4"歲時便踏上了學習侗族大歌的旅程。歷經多年的學習積累，成年后的潘薩銀花已熟練掌握300"多首侗歌，成為當地眾人皆知的歌師。自"18 歲起，潘薩銀花就在自己家里辦起了傳歌堂進行免費教歌，這一堅持就是六十多年。在這漫長的歲月里，她培養出了"1300 多名弟子，其中包括榮獲首屆“多彩貴州歌唱大賽”原生態唱法金黔獎的“小黃十姐妹”，還有曾跟隨國家領導人出訪到國外的小黃村“九朵小金花”。

在侗族，唱歌的傳統從孩童時就已深深扎根，侗寨中時常可看到兒童們對歌比賽的熱鬧場面。從江縣小黃寨的"22 名小歌手就曾現身北京“一帶一路”國際合作高峰論壇的舞臺，以純粹、稚嫩的童聲演唱《陽雀歌》《青蛙歌》《侗歌漢語都要學》，獲得了各國嘉賓的贊賞。對于侗族人民而言，唱歌已經滲透到了他們生活的各個角落，“飯養身，歌養心”，這句祖訓牢牢地印在每個侗族人的心里。對于他們而言，唱歌不僅是精神上的滋養，也是一種生活態度。

隨著時代的快速發展，侗族大歌也在積極順應變化，用心探尋新的發展機緣，如從江縣舉辦多屆侗族大歌節，吸引了桂湘黔三省區近兩萬名歌手參與；肇興中學的韋鋒老師"20 多年來一直在堅持教孩子們唱祖祖輩輩流傳下來的侗歌，經韋老師創作改編的新侗族大歌《感黨恩》《十九大喜訊傳侗鄉》《蟬歌聲聲贊頌黨》等新歌曲，用傳統旋律訴說新時代的故事，讓侗族大歌更貼合現代生活。與此同時，科技也為大歌注入了全新活力，如中國傳媒大學把電子音樂與《蟬之歌》結合到一起，開發出了多媒體作品《天蟬侗喚》。動畫中，虛擬的“天蟬”因侗族大歌而重獲力量，在元宇宙中穿梭，這一創新形式激發了年輕一代對侗族大歌的濃厚興趣。在國際舞臺上，黎平縣藝術團用她們那純凈的人聲合唱在莫斯科“阿卡貝拉”音樂節斬獲獎項，使侗族大歌在國際舞臺上大放異彩。

從侗寨的鼓樓到世界各地的舞臺，侗族大歌正以多樣的姿態走向世界，它如一座橋梁，連接著過去與現在，也連接著不同的文化。侗族大歌不僅是一種音樂，更是一種飽含生活的哲學，教會我們在多元世界里融洽共處，在時代變遷里堅守初心。當夜幕一次次降臨，侗寨鼓樓一次次燃起篝火，侗族大歌一次次在鼓樓回蕩，那歷經千年的旋律，是對往日的深情禮敬，也是對未來的美好祈愿。我們真心期望這份珍貴的人類文化遺產，能一直于山水間悠悠傳唱，在人們心中生根發芽。

（ 作者江雪系四川音樂學院音樂學系碩士研究生，"劉雯系四川音樂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