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文章以成書于17世紀晚期的畫史作品《明畫錄》為對象進行撰述特征研究,結合明末清初畫史編撰的發展狀況和作者徐沁個人的生平交游經歷,分析徐沁撰寫《明畫錄》一書時的社會背景與資料來源。同時從畫史撰寫內容的角度,通過《明畫錄》與姜紹書畫史作品《無聲詩史》的對比,歸納出徐沁在撰寫《明畫錄》時的時代共性與個體差異,以及他的交游關系對其畫史書寫的影響。
關鍵詞:《明畫錄》;徐沁;撰寫特征
一、徐沁的著書活動和交游經歷
徐沁(約1621—1686),字埜公(野公),浙江余姚人,居于會稽,頻繁活動于江南一帶,《山陰縣志》《東山志》《紹興府志》等地方縣志都對徐沁有詳細記載。《山陰縣志·徐沁傳》回溯徐沁的生平家境狀況:“幼失怙恃,然質少志高,不以孤窮墮業。六歲就小學,踰數載,十三經皆成誦,十二習至舉文,雄過于儕輩。”家世背景對徐沁所產生的影響,顯得較為微不足道。而姜紹書一家是生活在丹陽一帶的世家大族,家中藏有眾多珍貴的藝術品,藏書也甚多,姜紹書自小受家族影響,深諳收藏鑒賞之道。而徐沁對于明代畫史的整理和研究,多是來自自身的學識積累以及結交友人往來的收集和整理。《山陰縣志·徐沁傳》記載:“弗屑以干祿之學隨人不趨,惟博覽經史,下及稗官野志,無不搜討。每日讀書經寸,詩古文取法大家,興至立成,嘗不加點。”這些記載詳述徐沁在文學方面不僅天賦過人,在學識積累上廣泛而淵博,在進行文學創作時更是文思泉涌,少時便“盛名所至,聲滿京洛”①。《紹興府志·徐沁傳》中也簡要提及徐沁“博通經史,善考證”的優良品質,都為其《明畫錄》的書寫奠定基礎。
清康熙三十三年(1694),徐沁被推選至博學宏詞一科②。清代福格《聽雨叢談》記載:“康熙八年,既復八比之文,天子念編纂《明史》必須績學能文之士,乃詔啟‘博學鴻儒科’,以羅博洽之彥。”這一時期朝廷大興文化編纂工作,以安撫由明入清之遺民的情緒。康熙帝發掘江南地區大量擁有文學才華且天賦過人的漢人士紳入朝,徐沁在此時被選入“博學鴻儒科”,亦是對其文學修養和著書能力的官方認可。
徐沁豪爽大方的性格,使其在結交同好、志業營生上大有增益。《東山志·徐沁傳》中稱徐沁“博覽群書,長于考證,而性豪爽,好游大人以成名,入朱公梅麓幕,為撰《河防疏略》,李公鄴園總督浙閩時,亦多所贊畫,兩公交相推重”。徐沁利用學識之長與性格優勢獲得一眾官員的賞識,為自己營造了一個良好的資源環境,也為《明畫錄》的編撰提供了更多的訊息來源。鄭梁在《息耕堂壽宴序》中記錄徐沁的貧苦生活:“會稽徐野公先生,志于隱者也。家貧不得已而游,游又不得已而至于三十余年。”在徐沁30余年“家貧不得已而游”的生活中,教書與游幕活動是其謀生的重要手段。在不得不長期出游作客的飄搖生活中,徐沁與李漁、張岱等文人均產生較為密切的往來關系。同樣作為由明入清的文人,李漁與張岱對于徐沁的才情一直贊賞有加。李漁曾在編撰自己的詩文雜著總集《李笠翁一家言》一書中提及與徐沁的往來,在《與冶公二札》一篇中稱:“當世才人,有如星密,文字之富,家擬石崇。若止論傳奇一道,則冶公與弟二人之外,不能再屈第三指矣。”可見李漁對徐沁的贊賞之情溢于言表,評價極高。徐沁晚年與張岱的來往也十分密切,依張則桐編撰的張岱生平紀事《張岱探稿》記載,1675年二人合作編撰《三不朽圖贊》一書。李漁在病中還曾為徐沁所著《香草吟》一篇作序,可見其間交游往來甚密,頗有文人間的惺惺相惜之意。張岱、李漁都是喜愛廣泛結交之人,與明代一眾畫家都有交游往來,徐沁也或多或少接收到來自友人關于明代眾多畫家的信息。這些學識積累和交游的經歷,都為徐沁《明畫錄》的成書提供了有力的基礎支撐。
二、《明畫錄》的書寫特征
徐沁在對《明畫錄》進行布局和撰寫時,收錄畫家的數量上有所增加,但在著述內容上卻有所縮減。在對畫家進行匯總介紹時,語句都較為簡潔概括,篇幅較短,僅作為客觀敘述性文字,給予讀者簡要的參考信息。
1.內容書寫的客觀性
《明畫錄》的書寫側重于對畫家身份的介紹,對其繪畫種類風格和作品進行簡單客觀的敘述。而畫家與社會的關聯、與人的交游往來以及作品的受眾等信息,并不是徐沁關注的重點內容,沒有進行過多的闡述。通過《明畫錄》與《無聲詩史》對同一畫家的描述語言進行對比,能看出書寫上的差異。
《無聲詩史》在對畫家進行書寫時,運用大量的篇幅對畫家進行介紹和記錄。同樣在記錄山水畫家董其昌時,姜紹書在篇幅的安排上遠超徐沁(見圖)。董其昌在明代畫壇的地位較高,在畫史書寫編撰方面的信息是較為充足的,對于畫史作者而言,不會存在書寫內容缺少的問題。因此,對于書寫內容體量上的安排,應當也是按照作者的主觀意愿進行編排的。徐沁在對董其昌進行書寫時,著重于對其書畫技法和所受到的影響進行簡要的概括總結,在語言的應用上也較為客觀和簡潔:
董其昌,字思白,號玄宰,華亭人。由進士官至大宗伯,晉宮保,謚文敏。詩文有《容臺集》。以書法重海內。畫山水,宗北苑、巨然,秀潤蒼郁,超然出塵。自謂好畫有因,其曾祖母乃高尚書克恭之云孫女,所由來者有自也。
而姜紹書則是將基本信息都進行展開,將其生平經歷作為主要的書寫內容,畫家的交游、官銜、寫書作畫的風格和態度等都是姜紹書書寫的對象。姜紹書對于董其昌的書寫更傾向于故事性的描繪,將畫家書畫創作的經歷和態度進行記錄,可以明顯看出其對于董其昌創作精神的肯定態度:
董其昌,字玄宰,號思白,華亭人。萬歷戊子、己丑連掇經魁,遂讀中秘書,日與陶周望忘齡、袁伯修中道游戲禪悅,視一切功名文字,黃鵠之笑壤蟲而已③……碑碣銘志之石,非公筆不重,斷楮殘煤,聲價百倍。與同邑陳仲醇為老友,凡有奇文,輒出示欣賞……
姜紹書在對董其昌進行書寫時,提到董其昌與陶周望、袁伯修等人的往來。當時禪宗思想雖未成為文人圈層的主流思想,但從姜紹書的書寫文字上能夠看出他對于禪宗思想持肯定態度。姜紹書對董其昌的書寫采用議論型的書寫體裁,雖是在講故事,但他對于董其昌的書寫仍然增添主觀評價的內容。姜紹書“視一切功名文字,黃鵠之笑壤蟲而已”等內容的書寫,已經對董其昌作出正面肯定的評價,將董其昌描繪為清高出世、不計功名的文人形象。姜紹書在總體的客觀內容敘述中,又夾雜評論、議論的主觀色彩,在董其昌經歷和故事的書寫上,仍然是有選擇地進行記載。而相比之下,徐沁對于董其昌的書寫則更加客觀,很少有個人感情色彩的添加,從書寫體裁上來看,可以大致將其歸為記敘說明類的體裁。從客觀的角度對畫家進行書寫,只將其官職、作品等客觀存在的內容為主要的書寫對象。《明畫錄》的書寫方式不似《無聲詩史》以夾敘夾議為主,徐沁對《明畫錄》的書寫以記敘和客觀說明為主,更加強調自己客觀的著錄屬性。
2.《明畫錄》書寫的主觀性
在總體的記敘說明特征以外,徐沁在對《明畫錄》收錄的畫家進行書寫時,也存在特例。《明畫錄》中,徐沁對徐渭的書寫在語言運用和內容上便出現較為主觀的評述類語言,在一定程度上改變以往畫史對徐渭的評述,從新的角度對徐渭繪畫作出評析,也使其在清代中期逐漸成為皇室收藏的重要組成部分。清代《四庫總目》云:“(徐)渭以才俊名一時,然惟書畫有逸氣。”可見清代宮廷對其的贊賞。在此之前,徐渭在明代的畫史記載中,其繪畫并不屬于主流行列,他的地位是隨著清代以來的畫史對其的關注逐漸增多而逐步確立起來的。
徐沁將徐渭列在《明畫錄》花鳥畫科這一門類當中,尤其是在“花鳥”門類的序言中,徐沁對其大寫意花鳥作品贊賞有加。徐沁在《明畫錄》中將寫生花鳥分為兩個派別。在《明畫錄》中花鳥部分的序言中,徐沁這樣形容徐渭花鳥的寫意風格:“敘曰:寫生有兩派,大都右徐熙、易元吉,而小左黃荃、趙昌,正以人巧不敵天真耳。有明惟沈啟南、陳復甫、孫雪居輩,涉筆點染,追蹤徐易、唐伯虎、陸叔平、周少谷,以及張子羽、孫漫士。最得意者,差與黃趙亂真。他若范啟東、林以善極遒逸處,頗有足觀。呂廷振一派,終不脫院體。豈得與大涵牡丹、青藤花卉,超然畦徑者,同日語乎!”徐沁從花鳥畫風格變遷的角度對徐渭的寫意風格作出肯定。除了對徐渭畫風的贊賞外,徐沁首次在畫史中出現徐渭學畫時間的記載,徐沁對其進行大量的考證和書寫,也有其二人親緣關系的影響,這種關系在張則桐對于鄭梁的《寒村詩文選》研究中有所考證。④
但親緣關系也并非徐沁對徐渭繪畫大加贊賞的唯一原因,明代晚期之后畫史對于徐渭的書寫,不僅在數量上逐漸增多,在書寫的內容和評述上也可見其畫史地位的逐漸提升。對于徐渭在畫史書寫上的重視度不斷提升,并非徐沁的個人行為,也有畫史書寫的趨勢影響。徐沁對于徐渭繪畫作品的肯定,雖有主觀情感要素存在,但也是順應畫史書寫規律的,并未對其進行盲目追捧。此外,徐沁利用親緣關系之便,對徐渭文集進行十分全面的考證,考證到徐渭學畫的起始時間,對畫史的記載進行了一定的補充。
雖然徐沁與徐渭的親緣關系一定程度上影響徐沁的寫作,使其以客觀說明為主要書寫體裁的“錄”中融入些許主觀情感,但是其總體的書寫仍然順應畫史對于徐渭記載的整體規律,并不突兀,而且在畫史中增添了新的考證內容。
《明畫錄》在內容的書寫上沿用夏文彥、朱謀垔等畫史作者的書寫方式,篇幅雖小但簡明扼要。與同時期的斷代畫史《無聲詩史》相比,前者偏向于客觀的敘述說明體裁,而后者則融入個人情感,采用夾敘夾議的書寫體裁。
三、結語
清代初期,大量的學者文人以個人或官方的名義開始對明代的歷史、文化史、藝術史進行編撰。《明畫錄》亦成書于這一時代背景之下,徐沁通過自己的見聞學識織造起一部明代畫史。徐沁《明畫錄》的編撰,以客觀的視角對明代畫史進行增補。在其畫史的書寫風格與內容編寫上,很明顯受到其交游關系的影響。徐沁受元代夏文彥《圖繪寶鑒》和明代朱謀垔《畫史會要》畫史書寫風格的影響,將它們作為重要參考,在畫史的書寫上形成自己的風格。不同于同時期的其他畫史作品,《明畫錄》的寫作不重品評而更偏向于“錄”。因此,他的書寫語言也更加客觀,書寫的內容簡潔,在書寫題材上更偏向于記敘說明文體,這也是徐沁編撰《明畫錄》的鮮明特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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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侯詩諾(2000—),女,漢族,山東濟寧人。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外美術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