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海歸墟》的現實、后人類與玄幻書寫向度

[摘 要]《滄海歸墟》以陸地海洋現實世界、后人類未來世界以及玄幻想象世界為經線，以海洋生態與人類文明保護為緯線，成功融合“現實”“后人類”和“玄幻”，構建起一個“三界”的敘事框架，突破了常規寫作的邊界。這種創作手法實現了現實關懷、后人類科幻探索與玄幻世界想象的創新融合，拓展了廣西網絡文學的書寫向度。

[關鍵詞]現實" "后人類" "玄幻" "海洋生態

[中圖分類號] I207.4" " " [文獻標識碼] A" " "[文章編號] 2097-2881（2025）13-0063-04

2024 年，作家我本純潔榮獲“茅盾新人獎·網絡文學獎”。然而，學界對其作品的研究成果相對有限，尤其是近期備受關注的《滄海歸墟》，尚未得到充分的學術探討。在這部最新作品中，我本純潔以現實世界、后人類未來世界及玄幻想象世界為敘事縱軸，將海洋生態保護與人類文明存續作為橫軸，依托古代海上絲綢之路的歷史脈絡，構建起獨具特色的敘事框架。該創作模式突破傳統寫作范式，創新性地實現“現實”“后人類 ”與“玄幻”三重維度的有機融合，為廣西網絡文學乃至中國網絡文學的發展開辟了新路徑。

一、具有現實關懷的生態保護敘事

我本純潔的小說《滄海歸墟》以北部灣海洋物種鯨魚為著眼點，構建了一個獨具海陸特色的綠色空間。如小說開篇所說：“鯨類是海洋生態系統的頂級捕食者，也是海洋生態系統健康與否的指示物種。”小說對自然生態的描繪與敬畏，著眼于人類活動對生態系統的影響，進而探索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關系。

布萊恩·摩爾指出，人類中心主義觀念認為宇宙及其內的一切都是為人類而存在[1]。然而，生態文學以及后人類主義對人類中心主義的批判，“揚棄‘人本主義’‘人道主義’和‘人文主義’的理論缺陷，走向更富有生態意蘊的‘后人類主義’[2]，能夠幫助人類認識到，人類并非必然是地球乃至宇宙的中心，進而促使他們超越“人類為宇宙中心”這一陳舊的觀念。

《滄海歸墟》為讀者呈現出一幅波瀾壯闊的海洋圖景。作者以細膩筆觸描寫了海洋生態環境，使讀者產生身臨其境之感。小說第一章第一句“碧海藍天，長空澄凈。海與天相接，化為一條漂亮的白線”已經定下全書的生態基調。主角陸楊和小可為了尋找寶物，在下潛之前看到“海上的陽光，早已透破了云層，化為萬道霞光，一條條墜落于碧藍的大海之上”。后來陸揚遇險，在海中被鯨魚所救，流落荒島之后，火焰果成了他的食物來源，“成熟后的果子落得滿地都是。這些果子腐爛之后會化作黏糊糊的汁水，隨后又被其他新結出的果實所覆蓋”。在這個荒島和沙灘上，長毛老鼠、黑鳥、大尾巴松鼠以及海魚等動物成群結隊地活動著，島上的植物生長得極為茂盛，色澤鮮艷；動物們也自由靈動，無論是植物還是動物，都呈現出一種肆意的生長狀態，處處洋溢著鮮活的生命力，展示了自然的神圣性和神秘性，喚起讀者對自然生態的敬畏之感。

小說中的不法之徒為追求商業利益，打撈海底沉船，使用非法手段作業，在打撈過程中使用破壞性工具破壞珊瑚礁，對整個海洋生態系統造成極大危害。這一情節體現了部分人的貪婪和短視，作者借此批判這種不當行為，使讀者意識到人類活動對生態環境的影響，從而樹立正確的生態觀。 此外，小說中描寫了科研船只“虹日號”為探索“歸墟”的秘密而開展的一系列科學實驗，這些實驗雖在一定程度上推動了科學發展，但科技的濫用也給海洋生態環境帶來潛在威脅。

作者在小說中呈現了人類活動對海洋生態造成的破壞，也積極探索了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路徑。主人公陸揚等一群致力于海洋環保與海洋生物保護的年輕人，構成了小說中的正義力量。他們為守護海洋及珍貴的鯨魚資源，不惜與不法之徒展開斗爭，彰顯出崇高的道德品質與堅韌不拔的精神。小說中男主人公陸揚、女主人公趙卓婭等人，代表著人類對自然的另一種態度——通過投身海洋生態保護實踐，以實際行動詮釋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理念。這啟示讀者：人類需要重新審視并構建與自然的關系，尊重自然規律與價值，謀求與自然協同發展 。

《滄海歸墟》在講述精彩故事的同時，從“生態學”與“后人類”視角對人類未來展開思考并提出警示。這促使讀者反思自身行為與價值觀念，重新審視人類與自然、其他生物的關系。與此同時，小說亦展現出積極面向——主人公陸揚、趙卓婭等人的實踐，為實現人與自然和諧共生提供了范例，其努力與奮斗彰顯了生態共生的可能性。

在生態危機日益嚴峻的當下，如何實現人與自然和諧共生已成為重要議題。《滄海歸墟》通過海洋生態保護的敘事及對海底探險活動的反思，增強了讀者的生態意識，使其深刻認識自然環境的價值，以及人類活動對生態系統的影響，進而激發讀者保護生態環境的責任感。

二、人與非人共生的后人類未來圖景

“后人類”這一概念在當下學術與文化討論中愈發受到重視，其對傳統人類中心主義觀念形成挑戰，推動人們重新思考人類與技術、自然及其他物種的關系。《滄海歸墟》中，作者刻畫了人類小可與具有人類基因的水母的密切關系，構建了一個充滿奇幻色彩的人與非人共生的世界，在這個世界中，人類與非人類的界限變得模糊不清，小說由此進一步探討了人與自然、人與其他物種的關系，同時也表達了對人類未來發展路徑的關注與警示。

小說中的實驗體水母 “果凍籠籠” 不僅擁有強大的再生能力，還具備人類意識，能夠與小可溝通。這種跨越物種的基因融合與意識溝通，顛覆了人們對人類與其他生物間明確界限的固有認知。從“后人類”的角度來看，這暗示著在未來的發展中，人類與其他生物之間可能不再存在絕對的界限，基因技術、生物工程等科學的發展可能會促使新的生命形式的誕生。

傳統觀念認為，只有人類是具有獨特智慧和意識的物種。然而，“果凍籠籠”的出現挑戰了這一觀念，它擁有人類的意識，卻以水母的形態存在，這使得人們不得不重新思考什么是人類，什么是非人類。這種對于人類身份的重新審視，是“后人類”理論所關注的核心問題之一，它提醒我們，人類的定義并非一成不變，而是隨著科學技術的發展不斷演變的。羅西·布拉伊多蒂的《后人類》提出一種新的思維方式，使人們思考自己與地球其他物種間是什么關系[3]。羅西·布拉伊多蒂認為應破除人文主義和人類中心論。

放棄人類中心主義絕非易事，斯維爾·拉夫森認為，自哥白尼革命伊始，到康德提出“人為自然立法”這一凸顯人的重要性的命題，影響人類生存狀況的關鍵轉折仍在持續推進[4]。但人類與非人類并非零和博弈的對立關系，人類理應與其他生物以及蓬勃發展的技術和諧共存。《滄海歸墟》通過塑造“果凍籠籠”這一角色，展現了未來可能的生態共存模式。它不僅是一個生物學上的實驗產物，更是作者對未來世界中人類與非人類之間關系的一種設想。羅西·布拉伊多蒂指出：“人文學科需要抱持一種鼓舞人心的勇氣，超越僅對人類關注的藩籬，并樂意接受來自更多星球的思想挑戰。”[3]這種設想鼓勵人們在面對科技進步和社會變遷時，不僅要考慮人類的利益，還要考慮其他物種的福祉，進而推動構建更加包容、平等的未來社會。

小說對人與自然和諧共生關系的探討，為人們提供了一種新的思考方式和價值取向。廣西北部灣海域的海洋生物豐富多樣，鯨魚等珍稀物種成了故事中的重要角色。作者對海洋生物的細膩刻畫，既彰顯其對海洋生態系統的深入認知，更體現出對自然生命的尊重與敬畏。例如，主人公陸揚與鯨魚小滿的互動情節，充滿了溫情與感動，“小滿最喜歡被人摩挲著頭頂那一片軟軟的肌膚，便循著記憶，輕輕地擦拭，果然，它開始用擺尾、吐泡的方式來表達愉快，帶著陸揚在海上游了好大一圈，最終安靜地停了下來。”這種人與動物之間的和諧互動，為展現人與自然共生關系樹立了生動典范。作者通過這樣的描寫，呼吁讀者關注海洋生物的生存狀況，保護海洋生態環境，建立起人與自然和諧共處的關系。

《滄海歸墟》通過模糊人類與非人類的界限、呈現技術對人類的改造影響、探討人類與自然關系的重構、刻畫身份認同的多元復雜性，以及引發對人類未來的思考與警示等敘事維度，展現了“后人類”時代的可能性與挑戰。該小說不僅是一次文學創作層面的探索，更是對人類未來命運的深刻反思。借助此類文學作品，讀者得以更深入地認知后人類時代的復雜圖景與現實挑戰，明晰自身在這一時代語境下所應承擔的角色與責任。

三、玄幻與科幻的創新融合

我本純潔以《妖道至尊》《萬道主宰》等玄幻小說而聲名遠揚，其作品《滄海歸墟》在既往創作基礎上實現突破與發展。《滄海歸墟》將人類對“永生”的進化追求融入敘事，巧妙融合科幻與玄幻元素，成功串聯起海洋生物探險歷程與古老國度神秘消亡的歷史脈絡。書名中的“歸墟”二字源自《列子·湯問》，本身便充滿玄幻色彩與想象空間。該作品塑造了生機勃勃的北月島、瑰麗壯闊的海洋世界、信奉原始巫術的海底吉水古國，以及充滿奇幻色彩的異世界，引領讀者開啟一段精彩紛呈的文學奇幻之旅。

玄幻小說的核心要素之一便是獨特的世界觀設定。“茅盾新人獎·網絡文學獎”頒獎詞這樣評論作者：“我本純潔善于以嚴密的價值層級體系為小說設定敘事與行動邏輯。”[5]在這方面，《滄海歸墟》表現卓越。作者獨具匠心地將“歸墟”設置為故事的終結點，成為人類好奇心與貪婪的具象化之地，巧妙地將這一傳說融入故事玄幻驚險的背景之中。詭異的巫法、古老的國度、神秘的玉牌、鯨魚圣物以及玉葫蘆等神秘元素，在這個既承載著深厚傳統文化底蘊，又充滿新奇想象的神秘空間里匯聚，成為推動故事走向高潮的關鍵節點。

在如此玄幻的設定下，小說中的海洋已不再只是純粹的自然空間，而是演變成一個充滿奇幻生物、蘊含古老秦氏家族神秘力量且暗藏未知危險的特殊領域。從北海北月島到海底的古代沉船，再到深埋水底的吉水古國以及遙遠來自“里世界”的神秘秦氏家族，小說中的各個場景無不充滿奇幻色彩。例如，鐫刻著四神獸的玉牌等神秘古文物在小說中登場，玉牌“正面的四個角雕刻著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神獸栩栩如生，但雕出了喜、怒、哀、樂四種情緒來，仿佛是有一場大戰，即將爆發”。這些古文物具有神奇的致幻作用，能夠讓人和動物看到內心潛在的恐懼或牽掛。四大神獸作為中國古代神話中的重要元素，在小說中被賦予了新的意義和功能，并且與故事的情節發展緊密相連，讓讀者感受到了中國傳統文化的魅力。

《滄海歸墟》充分發揮玄幻小說的特質，構建出跌宕起伏的情節脈絡。隨著故事的推進，一個個懸念逐漸被揭開：預言中“鋪造青云之路，直達人間”的“青云”，實為鯨魚小滿，它馱載主人公脫離深海險境；陸揚的鯨魚吊墜不僅能召喚藍鯨小滿，更是開啟 “歸墟”的關鍵“鑰匙”；小可的真實身份及其與“果凍籠籠”的隱秘關聯亦逐步明晰——水母竟承載著小可妹妹的基因。這些懸念的巧妙設置與釋疑，使故事節奏緊湊，持續激發讀者的閱讀興趣。此外，小說的情節轉折極具張力。在故事高潮處，主人公們自以為尋得“歸墟”，卻發現這僅是更大謎團的序幕。作者于結尾處別出心裁，將“歸墟”詮釋為通往地心世界的門戶，是連接人類“外世界”與科技高度發達“里世界”的通道，由此構建起玄幻元素與科技設定邏輯自洽的獨特世界。

小說《滄海歸墟》精妙地融合玄幻、科幻等多元元素，基因技術、神秘古文物這類科學元素與神話傳說相互交融，塑造出別具一格的敘事風格。作者巧妙借助科技生物相關知識，闡釋并構建起玄幻的敘事架構。將科學元素與傳統玄幻符號有機結合，小說營造出一種現實與幻想相互交織的獨特世界觀。在作品中，玉牌不單單是神秘古物，還被設定為能釋放能量、影響生物體腦電波的特殊物質。這一設定為傳統玄幻小說里的法寶、仙器等元素，賦予了具有現代科技感的全新解讀。而且，玉牌引發的幻覺體驗，被描寫為能映照出觀察者內心深處最真實的想法。這種敘事方式，不僅增強了情節的懸疑色彩，還為深入挖掘人物內心世界提供了契機。借助科技與玄幻的融合，作者對人性、欲望和情感等深層次主題展開探討，讓小說的內涵更為豐富。

從科幻與玄幻合流的角度來看，這部小說的故事設定充滿了創新性與前瞻性，主人公通過對深海生物的研究以及秦氏家族小可的特殊血液提純血清催化實驗，試圖尋找人類進化的方向，甚至觸及“永生”這一極具科幻與玄幻色彩的主題，成功將海洋的生物探險與古老國家的神秘消失兩個主題聯系起來。小說中具有強大再生能力的生物以及基因組合實驗等情節，為讀者構建了一個充滿奇幻與科技感的世界，展現了人類對自身起源和未來發展方向的無限好奇與憧憬。

四、結語

《滄海歸墟》探討了人類與自然、科技與人性、人與非人的關系等主題，寓意深刻，切中時代癥候，引起了許多讀者的思考：在人類與自然關系上，小說認為人應該敬畏和保護自然，并揭示了過度開發的后果；在科技與人性方面，小說展現了科技的兩面性及由此帶來的倫理問題；在人與非人的互動上，小說展現了兩者間的真摯情感。《滄海歸墟》既有網絡文學的情節模型，又有現代的指涉以及對現實的熱血情懷和積極的價值取向，在葆有文學價值之余，又為玄幻小說創作提供新思路。

參考文獻

[1] MOORE B L.Ecological Literature and the Critique of Anthropocentrism[M].Basingstoke：Palgrave Macmillan，2017.

[2] 陳雨桐，周偉薇.程相占教授談“生態美學：生態人文主義美學”——肩負生態責任，深化美學內涵[EB/OL].（2024-10-16）. https：//mp.weixin.qq.com/s/3UXxucSGE1v-tEKRv1V2bg.

[3] BRAIDOTTI R.The Posthuman[M].Cambridge：Polity Press，2013.

[4] RAFFNS?E S.Philosophy for the Anthropocene：The Human Turn[M].Basingstoke：Palgrave Macmillan，2016.

[5] 潘靜新.玉林籍網絡作家我本純潔喜領大獎[N].玉林日報，2024-05-28.

（責任編輯" 夏" "波）

作者簡介：李小杰，南寧師范大學文學院教師、碩士生導師，研究方向為現當代文學、后人類、科幻電影等。

基金項目：本文系廣西壯族自治區哲學社會科學工作辦公室研究課題“新南方寫作視域下的當代廣西文學突圍研究”（編號：23FZW010）的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