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網絡文學法語世界傳播與中國形象塑造

自新世紀伊始，網絡文學作為一種新興的文學載體，以其豐富的主題內容、快速的更新節奏和龐大的讀者基礎，為中國文學發展注人了全新的生機與活力。自2005年中國網絡文學開啟外文出版授權以來，中國網文海外平臺陸續“出海”成功，海外活躍用戶已達2.3億人，翻譯語種高達20多種，覆蓋全球200多個國家和地區。中國網絡文學依托新興數字媒介，植根中華傳統文化，汲取世界文學形式，滿足了海外年輕讀者的閱讀期待，并向世界展現了可信可愛可敬的中國形象。網文“出海”現象已引起學界的廣泛關注，但既有研究主要聚焦于英譯問題，法譯問題尚待深入探討，中國形象塑造視角亦有待進一步挖掘。鑒于此，本文選取中國網文法語讀者社區“元氣閱讀\"（Chireads）作為研究對象，通過分析其運營模式、翻譯機制及接受效果，旨在揭示中國網絡文學如何在法語世界多維塑造中國形象，以期為中國文化海外傳播提供有益參考與啟示。

一、開放免費的運營模式，吸引“Z世代”用戶群體

自2015年起，中國網絡文學開啟了在法語世界的傳播之旅，截至目前，已有多個法語翻譯閱讀平臺，如“元氣閱讀”“小娃子”\"冰點小說”\"仙俠在法”\"法語小說”等。其中，由周云峰、胡曉翀以及法國的查爾斯·德威斯于2017年聯合創立的“元氣閱讀”運營表現最佳，無論是小說更新速度還是用戶數量均遙遙領先。近年來，該平臺的影響力持續提升，月平均活躍人數已接近百萬，成為法語世界最大的中國網文翻譯平臺及法語讀者社區。

“元氣閱讀”采用開放式的免費閱讀模式，吸引了無數法語世界的“Z世代”讀者。他們僅需完成注冊程序即可成為平臺用戶，享受閱讀所有篇章的權益，并能在評論區發表評論。這種開放的運營策略顯著促進了用戶間的積極互動和社區活躍氛圍的營造。此外，“元氣閱讀”還設有譯者支持與激勵機制。讀者能通過法國本土眾籌網站“Tipeee”進行小費打賞及直接捐贈，或通過付費提前解鎖最新章節。這種靈活的支持方式確保譯者能夠獲得必要的經濟支持，進而提高其翻譯的品質與效率。目前，平臺上獲得最多打賞和捐贈的作品是《武極天下》，這部作品憑借其引人入勝的故事和高水平的翻譯，贏得了大量法語讀者的青睞。

如今，“元氣閱讀”作為業界翹楚，已與中國閱文集團（起點中文網）建立合作關系，并獲得了官方翻譯授權。該平臺的翻譯早期以武俠玄幻小說為主，隨后逐步添加了言情、穿越等熱門類型和題材，并在文章更新頻率上建立了高效透明的機制。創始人胡曉在訪談中表示，他們將平臺上的100多部翻譯作品和10多部原創作品分成了4個級別：S（法語 Superieur 的首字母，此處指最高級別）A、B、C，“通過提供不同級別的內容，讓最好的、最多的內容都在這個平臺上生產，讓新老讀者都有東西可看”。[2]譯者團隊會根據作品特點和讀者期待，在小說簡介中明確標注更新頻率，以確保讀者能夠及時獲取最新內容，從而保持并持續拓展用戶群體。

為探究中國網絡文學的法語讀者群體及其閱讀體驗，本研究團隊進行了海外用戶問卷調查，并獲得了近百份讀者反饋。調查結果表明，中國網絡小說的海外核心讀者為“Z世代”群體，年齡介于18至25歲之間，職業多為在校學生，其中，女性讀者占比突出。該群體具有較高的活躍度、較強的閱讀能力及較充裕的閱讀時間。他們對中國網絡文學持有較高的接受度，偏好新穎且刺激的娛樂體驗。中式“爽文”恰好能夠滿足這一群體的閱讀需求。他們所偏愛的武俠、玄幻小說，是當前平臺上最熱門且發表數量最多的小說類型。此外，多數讀者同樣熱衷于動漫和網游，中國網絡小說因此收獲了大批從動漫和網游領域轉來的讀者。

二、人機協作的翻譯機制，兼顧翻譯質量與效率

中國網絡文學海外傳播，不僅要跨越語言與文化壁壘，且相較于傳統紙質載體，更要保證譯文的更新頻率。因此，兼顧翻譯質量與效率，成為網文海外傳播的核心問題。為此，“元氣閱讀”采用“機器翻譯 + 人工審校”的人機協作翻譯模式，最大限度地保證了翻譯的高效性、精確性和可讀性。

創始人之一查爾斯·德威斯擔任網站總編輯，與20多名法國本土文學專業者和精通中法兩種語言的職業譯者組建了專業的翻譯團隊，制定了嚴謹的翻譯流程。這些專業譯者具備深厚的中法語言功底，能夠準確而高效地還原原文內容，靈活處理語言文化異質性問題，從而最大限度地保證譯文品控。

自2019年起，人機協作翻譯模式廣泛應用于平臺，進一步豐富了網絡小說的內容供給，加快了法語譯本的更新頻率。結合人工翻譯團隊的審校，網文資源的本土化水平實現了顯著提升。以周云峰為首的技術團隊，將基于谷歌的AutoML翻譯技術改編并自主訓練出專注于中國網絡文學的AI翻譯引擎。AI人機協作翻譯程序即用算法完成第一輪從中文到法語的大致翻譯，再由人工翻譯團隊基于AI翻譯結果進行第二輪人工核查校改，其間，人工團隊著重對小說中的中華文化負載詞進行本土化處理。

通過“機器翻譯 + 人工審校”的人機協作翻譯模式，“元氣閱讀”在法語世界逐漸建立起小說領域最大的語料庫，這促使AI翻譯程序的翻譯表現愈加準確而高效。這套翻譯模式也吸引了諸多擅長翻譯的用戶參與其中。平臺為這類用戶設計了一個名為Babel-AI的翻譯工具，任何對網絡小說翻譯工作感興趣的讀者都可以成為巴貝爾校對員（Babel-checkeur）。其主要工作是檢查AI譯文并在必要時做出合理修改，對AI翻譯或表達不準確之處進行編輯，以幫助其他讀者領會作品。這一協同模式有效動員起網文讀者的翻譯校對力量。

三、仙俠玄幻為主的翻譯選材，塑造并傳播多維中國形象

中國網絡文學海外傳播，“出海”作品并非多多益善，塑造并展現可信可愛可敬的中國形象才是旨歸。翻譯選材的重要性由此凸顯。平臺必須從浩如煙海的網絡文學作品中遴選出兼具精彩故事和深厚內涵的作品，以期讀者在享受閱讀樂趣的同時，潛移默化地增進對中華文化的認知與認同。截至目前，“元氣閱讀”已累計提供114部已完結或連載中的中國網絡小說法譯本，其中，仙俠玄幻小說超過40本，涵蓋了《盤龍》《我欲封天》《妖神記》等知名度甚高的作品。通過深人剖析這些持續受到法語讀者青睞的仙俠玄幻小說的主題內容、藝術特色、翻譯策略及讀者接受度，可以提煉出四個維度的中國形象。

（一）文化形象

在仙俠小說中，道家的無為哲學、儒家的仁愛思想、佛教的禪定理念，均在故事背景和人物行為中得到了生動體現。特別是道教，作為中國本土宗教，其深厚的文化底蘊和豐富的信仰體系，在仙俠玄幻世界中占據了獨特的地位。例如，在天蠶土豆所著的《斗破蒼穹》和《武動乾坤》中，道教的“無為而治”和“天人合一”等核心思想得到了深刻體現。道家元素不僅豐富了故事情節，展現了熱血和激情，更讓法語讀者在欣賞故事的同時，在心中烙下深刻而難忘的中國文化印記。

“元氣閱讀”社區為涉及道教元素的仙俠小說建立了題材標簽。在《我欲封天》的簡介中，可見諸如“xianxia\"\"CompréhensionduDao\"\"Tribulationcéleste\"\"Immortels”等與中國傳統文化相關的標簽，反映出法語讀者對道家文化的廣泛接納。在評論區，法語讀者的積極反響亦可見一斑：“這是一次史詩般的冒險。”（用戶Higanbana）；“我迫不及待地想看到他所倡導的六大美德的儒家理想面對殘酷的修真世界\"（用戶sefou）。這些正向反饋充分表明，仙俠玄幻小說有效增進了中國傳統文化在法國讀者群體中的接受度與認可度。

（二）人物形象

網絡仙俠玄幻小說以其豐富的想象力和深厚的文學功底，塑造了一系列深入人心的人物形象。無論是身披正義盔甲的正派主人公還是被黑暗籠罩的反派角色，無論是身懷絕技、義薄云天的俠客還是歷經磨難、終成大道的修仙者，這些人物均具備鮮明的性格特點和動人的故事線，在各自的命運舞臺上演繹著精彩的故事。主人公大多具備高尚的道德品質和堅定的信念，充滿正義感和責任感，他們努力修煉和磨煉，追求超凡脫俗的境界，以實現永恒的安寧和自由。他們或許曾歷經塵世的紛擾與磨難，但在修煉過程中逐漸看透生死、放下執念，最終達到一種心境澄明的狀態。這種超越世俗、堅韌不拔的精神，充分體現了中國傳統文化中的俠義精神和修仙理想。

耳根創作的《我欲封天》，以其復雜的角色關系與精妙的情節設計吸引了眾多法語讀者的目光。作品塑造了眾多立體飽滿的人物形象，就主角孟浩而言，從坎坷的悲催童年經歷到逐漸踏上“我命如妖欲封天”的修行之路，再到最終的星空之主，在經歷多次蛻變后，他的性格從軟弱變得堅韌，從迷茫變得堅定，展現了儒家思想中“知行合一”的觀點，呈現出具有豐富層次的人物形象。作品簡介中提及：“孟浩始終沒有忘記伴隨他成長的儒道思想。他的適應能力，加上他頑強的性格，讓他走上了一條成為真正英雄的道路。”與此同時，在小說的評論區也可以看到法國讀者對小說中的人物形象的見解：“我告訴你，我從未見過如此干凈的體系。”（用戶Sefou）。孟浩等角色的人物形象是中國傳統人格理想的具象化，同時飽含現代精神，從而引發了法語讀者的共情與欣賞。

（三）器物形象

中國作為一個擁有五千年燦爛文明的大國，其深厚的歷史文化積淀為仙俠玄幻類小說創作提供了無盡的靈感與素材。這種文化底蘊充分體現于各種器物描寫之中，無論是推杯換盞間出現在王侯將相手中的金樽玉盞，還是平民百姓生活中常見的筆墨紙硯，均傳遞出中國古代繁復而精致的器物文化。

在“元氣閱讀”推出的長篇歷史小說Liangzhu（《良渚》）中，眾多中國古代的陶器和玉器得以生動呈現。其法文版簡介指出：“良渚是最近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列為世界遺產的考古遺址的名稱。同時，它也是中國東南沿海長江三角洲一個非常古老的城市文明的名稱。”這一描述準確彰顯了我國悠久的器物歷史。故事發展隨著主角小梁不停學習黑陶和磨光玉器等各種文化而推進，從而展現新石器時代晚期的“良渚文化”。譯者對中國特有器物一玉琮，進行了詳盡解讀，并備注了中國國家博物館的網址，以供讀者查閱真實圖片。中國網文法譯本中所展現的器物形象，有效地推動了法語讀者深刻而全面地理解中國文化。

網絡仙俠玄幻小說對于兵器的創新尤為顯著。中國古代兵器種類繁多，如西周的玉柄鐵劍、商代的青銅劍、宋朝的偃月刀等，這些兵器跨越歷史長河流傳至今。基于這些現實中存世數千年的古代兵器文物，武俠小說曾塑造出“倚天劍”\"屠龍刀”等經典道具。而在玄幻小說中，各類珍奇異寶、靈丹妙藥、法寶神器更是層出不窮，這些器物元素使仙俠玄幻小說的世界更加生動有趣，傳遞出中國傳統文化對器物美學和功能性的獨特追求。

仙俠玄幻小說對古代服飾的細致描寫，向法語讀者展現了華夏服章之美與禮儀之大。小說中人物所著漢服、道袍、錦衣等服飾，體現了角色的社會身份與時代背景，蘊含了深厚的文化符號意義。例如，小說中常見的“羽衣”，源自古代神話傳說中的霓裳羽衣。它以輕盈飄逸的特點而著稱，是仙人身份和超凡脫俗氣質的象征。而“錦衣”，則以其華美繁復的圖案和鮮艷明亮的色彩，展示出繁華盛世的景象和角色的尊貴地位。此外，“道袍”“袈裟”等中國本土宗教服飾，在推動故事情節和刻畫角色形象方面亦起到重要作用。

（四）自然形象

眾多仙俠玄幻小說都不乏對中國豐富的自然景觀和遼闊的地理環境的描寫，名山大川、古剎寺廟、江湖海域等地理標志成為故事發生的重要背景。俠者們在崇山峻嶺間御劍飛行，在巍峨的高山上打坐，展現了中國特有的仙俠形象與道教文化中“天人合一”的哲學思想。

在小說《武極天下》中，每一章節都有對中國自然風景的詳細刻畫，山川湖泊、奇山異水被賦予了濃厚的武俠色彩和文化底蘊。主角林銘在修煉武技的過程中走南闖北，從繁華都市到偏遠鄉村，從烈日炎炎的赤焰沙漠到銀裝素裹的雪山冰原，每一處風景都獨具特色，令人流連忘返。這些地理景觀不單是主人公歷練成長、展現武功技法的舞臺背景，更見證了人物內心的成長與蛻變，以及世間百態的人生哲理。作者將中華大地的壯麗山河展現得淋漓盡致。在描述昆侖山時，細膩地刻畫了其雄偉壯觀的山脈走勢，以及隱藏在雪峰之間的神秘古剎，令讀者仿佛置身于仙境之中，感受中華龍脈的莊重與神秘，中國景觀的獨特與武俠世界的豪情完美融合。書中主角在險峻的山峰之間，在碧波蕩漾的湖泊之上，在古木參天、飛瀑流泉的幽深山谷中，展開了一系列驚心動魄的冒險和激戰。無論是主人公林銘在修煉武技時與大自然抗爭的過程，還是他與各色人物交鋒時所展現的智慧與勇氣，都與中國自然風景元素緊密相連，呈現出一種獨特的文學魅力。網絡仙俠玄幻小說中的自然描寫，為法語讀者展開了一幅幅神秘而壯麗的東方畫卷，從而加深了其對中國的正面印象與向往之情。

四、結束語

“元氣閱讀”作為法語世界規模最大的中國網絡文學翻譯社區，憑借其開放免費的運營模式，持續吸引著日益眾多的年輕群體。其人機協作翻譯機制，在確保文本翻譯質量與效率的同時，亦激發了用戶的積極參與。該平臺上最受青睞的仙俠玄幻小說，促使法語讀者深刻理解中國文化的博大精深，并在潛移默化中塑造和傳遞了中國的文化形象、人物形象、器物形象以及自然形象。

為進一步推動中國網絡文學在文化國際傳播方面取得積極成果，未來應著重從兩方面入手：一方面，需注重網絡文學題材的多樣化，加強對現實題材作品的創作和傳播，以更多維度展現當代中國的鮮活形象；另一方面，應注重作品的多模態化發展，推動漫畫、游戲、影視等IP衍生品的多模態化、立體化傳播。總之，在當前世界多極化、經濟全球化、社會信息化、文化多樣化深入發展的大背景下，應充分利用海外市場的資源與平臺，全方位展示并進一步提升中國形象。

參考文獻：

[1]中國作家協會網絡文學中心.2023中國網絡文學藍皮書[N].文藝報，2024-04-28（002）.

[2]渠競帆.法國“元氣閱讀”社區依托中國網文4年圈粉近百萬[N].中國出版傳媒商報，2021-12-14（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