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本文以鮑德里亞的消費異化理論為基礎,分析在消費主義陷阱中人們的生存困境。消費主義是20世紀五六十年代美國社會文化生活的核心語境,催生了以消極態度面對未來的“垮掉的一代”。其中,凱魯亞克及其代表作《在路上》被視為這一代青年人的精神指南。本文結合當時的社會背景,探討消費異化下個體如何通過抵抗最終實現自我回歸。
[關鍵字]《在路上》" "垮掉的一代" "消費異化" "回歸
[中圖分類號] I106.4" " " [文獻標識碼] A" " "[文章編號] 2097-2881(2025)13-0087-04
提及《在路上》的作者凱魯亞克,必然關聯“垮掉的一代”。“垮掉”一詞由凱魯亞克提出,英文為“beat”,他將其闡釋為“beatitude”(至福),即基督教中的神圣境界與佛家超脫的至極至樂狀態[1]。小說以主人公薩爾的第一視角展開,講述其在精神極度萎靡的狀態下踏上去往美國西部的旅途,通過與迪恩等人的交往,試圖在極致癲狂的生活中追尋絕對的自由。值得注意的是,這些身處時代漩渦的青年人的行為動機與非常規行徑均透露出消費社會的異化痕跡。
二戰后,西方社會急劇變化,新興科學技術與經濟均得到極大發展。在此條件下,西方社會迅速步入消費社會。正如鮑德里亞在《消費社會》中指出:“生產主人公的傳奇已經讓位于消費主人公。”[2]這意味著生產力不再被視為主要要素,消費也不再是為滿足需求而進行的經濟活動,消費主體——人的地位逐漸退化,一切行為演變為為消費而消費。因此,鮑德里亞將這種消費異化心理劃分為物的異化、人的異化以及消費的符號化。在消費中,人的一切行為和取向都被視為符號,消費主體反而被商品支配,且受商品使用價值之外的符號價值影響。在這種消費異化情境下,人如何抵抗異化、破除這種消極影響并最終實現自我精神回歸,成為本文研究的主要問題。
凱魯亞克的小說《在路上》一直被稱為“垮掉的一代”的圣經,它引導當時的年輕一代重新認識自我,探尋屬于自己的生活方式。二戰后,美國經濟快速發展,致使消費主義和物質主義盛行。在此情形下,凱魯亞克以自身真實經歷為素材,講述了其如何在同樣處境中走出困境,實現自我回歸與救贖的經歷。從鮑德里亞的消費異化理論出發,能夠更清晰地展現小說主人公面臨的困境和掙扎,以及他如何擺脫消費主義帶來的異化,掙脫社會環境、他人與自我的束縛,最終完成自我成長。
一、《在路上》中的美國——“破舊立新”
20世紀五六十年代的美國社會正處于戰后重建的關鍵時期,迫切需要一種統一的文化價值體系以塑造集體意識。然而,這種強硬的文化措施引發了青年一代及知識分子的強烈反對,他們愈發渴望思想解放,以反抗固有的思維定式,要求構建打破秩序、放蕩不羈的新文化體系。因此,《在路上》以20世紀50年代的美國社會為背景,作者凱魯亞克采用自傳體的形式,將小說主人公薩爾視為其所處一代青年人的代言人。自美國進入消費社會后,主流價值觀逐漸扭曲,忽視了人的主觀能動性。受此價值觀影響,部分青年淪為消費主義的傀儡,接受了社會為他們安排的命運。消費主義塑造的這一代青年,其行為取向逐漸走向極端,在處理自身與所處環境、其他個體乃至自我的關系時,也日益物質化。
此外,小說以男性主人公的視角觀察和體驗世界,這反映出男性主體的焦慮。原本處于社會主體地位的男性,面對突如其來的社會變化,表現出無所適從。在此情形下,男性的身份地位被解構,這一時期的男性面臨著邊緣化趨勢。因此,小說開頭在描述薩爾的狀態時寫道: “我剛剛從一場嚴重的病痛中恢復過來,關于那場病,我不想多說什么,只能說與那讓我覺得心痛又疲憊的離婚和一種萬念俱灰的感覺有關。”[3]雖然作者將這一萎靡的精神狀態歸咎于婚姻破裂,但作為自傳體小說,小說中人物的狀態與行為無法脫離作者所處的社會現狀。
二、消費異化的“代言人”——薩爾
鮑德里亞在《消費社會》等著作中,依據時代的劇烈變革總結出一套消費異化理論。二戰后,隨著時代發展,新興科學技術占據主導地位,生產力飛速發展。由此,美國社會的主體價值觀發生轉變,從以往清教主義倡導的禁欲主義逐漸演變為放縱的享樂主義。這一時期的消費主體的消費習慣也從勤儉節約轉變為鋪張浪費。這與20世紀50年代“垮掉的一代”的價值目標相關聯,在時代轉型之際,他們同樣主張釋放內心欲望,掙脫一切無形束縛。《在路上》是凱魯亞克基于自身真實體驗一氣呵成創作的自傳體小說,小說以主人公薩爾為核心,講述其在瀕臨絕境時,試圖探尋自洽生活方式的經歷。
1.“在路上”的符號化——薩爾的持續漂泊
在鮑德里亞的消費異化理論中,消費主體與客體的符號化是重要組成部分。所謂符號化,是指小說中塑造的人物,在原本的價值體系中作為具有主觀能動性的核心要素,卻因消費主義的膨脹,在作者筆下漸漸喪失主體性,成為推動故事情節發展的符號。《在路上》全文分為五個部分記錄薩爾的旅途。他起初生活在美國中心地區,體驗著別人向往的繁華都市生活,然而這種生活背后潛藏著難以抗拒的負面影響,促使他為尋求救贖踏上美國西部的旅程。對于薩爾這類人而言,美國西部猶如未經開發的圣地,在向往憧憬的過程中,美國西部逐漸演變為一種符號系統,自踏上旅途起,薩爾便受此“符號”的控制與支配。從第一段旅程直至回歸原本生活,他不斷選擇漂泊,正如小說所述,他對自己的行為和追尋目標感到迷茫,這些不受控的行為均可歸因于符號的影響。
此外,在這部小說中,薩爾的旅行伙伴迪恩不容忽視。薩爾明確表示:“隨著迪恩的到來,他可以看作是我生活的一部分,那么你就可以將這種生活稱為我在路上的生活。”[3]薩爾多次強調迪恩的重要性,迪恩是否真實存在,有無可能是薩爾幻想出來用以自我拯救的符號?在旅程中,迪恩的行為十分極端,完全不受傳統道德規則約束。即便薩爾意識到迪恩的背叛,仍視其為摯友。從整個“在路上”的過程來看,迪恩是薩爾行為的引領者,其想法和觀念深刻影響著薩爾。
在人生軌跡發生巨大轉變時,薩爾試圖自我拯救。在薩爾心中,美國西部保持著原始形態,與美國中心地區不同,這促使他踏上西行之路。在此過程中,薩爾與迪恩在意識形態和精神層面高度契合。與接受嚴格正規教育的薩爾不同,迪恩更符合“垮掉的一代”對自由及解放的追求。迪恩偷竊汽車、與多位女性交往、不負道德責任等行為,深深地吸引著薩爾,薩爾似乎將迪恩視為追逐的“符號”與目標。
2.薩爾的迷茫之旅
作為經過文學藝術加工的虛擬人物,小說主人公薩爾在很大程度上映射了二戰后青年一代真實的心路歷程與生活狀態。二戰結束后,美國科學技術迅猛發展,經濟水平快速提升,逐漸向消費社會轉型。在這一特殊歷史時期成長起來的青年人陷入迷茫,不自覺地墜入消費主義編織的陷阱之中。
在小說中,薩爾與其他人物存在明顯差異,他具有一定的知識儲備與經濟基礎。然而,他并未沉溺于這些物質條件帶來的滿足,而是毅然選擇跟隨好友迪恩,踏上近乎癲狂的旅程。當薩爾放棄原有的循規蹈矩的生活時,從某種程度而言,這標志著薩爾陷入了“個性化”的困境,試圖通過這種方式進行主體選擇。在整個旅途中,他們以“偷車”作為起點,日夜兼程地行駛在路上。在這一過程中,他們所追尋的是一種虛幻的滿足。“物在消費社會異化了,作為消費行為的主體的人被商品所控制,受到物的使用價值以外的抽象符號意義控制”,薩爾與迪恩的行為,正是這種消費異化現象的生動寫照。
3.薩爾的探尋之途
在小說中,薩爾的英文“Sal”,實際上是“salvation”(救贖)的縮寫,這一命名本身便暗含深意。首先,從薩爾與社會大環境的關系來看,他踏上旅途的首要動機便是逃離原有的生活環境。這種行為本質上是薩爾應對社會環境的一種逃避策略,折射出他與所處社會之間難以調和的矛盾。其次,深入文本進行剖析可以發現,小說中其他人物與薩爾的關系既不親密也不牢固,即便被薩爾稱為摯友的人,在某些時刻也會選擇離他而去。這種人物關系的刻畫,映射出當時社會生活中人際關系并非建立在真情實感之上,而是更多地受利益因素的捆綁和驅使。最后,薩爾與自我的關系同樣處于混沌與模糊的狀態,他深陷自我認知的迷霧之中,對“我是誰”“何處是歸途”等根本性問題感到迷茫與困惑。
正如前文所述,《在路上》開篇便展現了薩爾對自身生活現狀的迷茫與不適。在這種精神狀態之下,薩爾感覺自己如同行尸走肉,為了擺脫這種困境,他迫切地想要逃離自己的家鄉。這與作者凱魯亞克在另一部小說中所述:“他被囚禁在一個工作、生產、消費不斷循環往復的系統里”形成呼應,深刻地揭示了薩爾所處的生存困境。此外,薩爾與摯友迪恩的關系也極具復雜性與戲劇性。在這段關系中,薩爾最初對迪恩極度崇拜,這種崇拜之情甚至導致他在交往過程中逐漸迷失自我,喪失了對自身的清晰認知。然而,值得注意的是,小說對迪恩的描寫呈現出情感上的轉變軌跡。起初,薩爾將迪恩那種瘋癲的行為舉止視為“人性本真”的體現,并因此決定追隨迪恩。但隨著故事的推進,當薩爾逐漸認清自我、對生活有了明確的期待與規劃后,他開始以更為理性和辯證的視角看待迪恩,將其形容為天使與惡魔的結合體。在這一認知轉變的過程中,薩爾作為作者凱魯亞克的代言人,逐步完成了對自我的接納,實現了從迷茫到覺醒、迷失到回歸的精神轉變。
三、異化后的自我接受與回歸
作為貫穿整部小說的核心人物,薩爾與迪恩之間的差異被有意放大。薩爾初次結識迪恩時,正處于生活陷入困境、精神萬念俱灰的狀態。在這般精神極度脆弱的時刻,一個行事“瘋狂”的人物闖入其枯燥乏味的生活,無疑具有巨大的吸引力。小說中,作者將美國西部描繪為“未來”的象征,薩爾踏上這段旅程的初衷,便是渴望尋得一種真實的生活狀態。然而,隨著旅途推進,作為領路人的迪恩變得愈發狂放不羈,這使薩爾開始對繼續這場充滿未知的“黑暗朝圣之旅”產生懷疑。
“垮掉的一代本質上都是宗教的,他們實際是用‘生活的放縱’來完成‘精神上的探尋’。”[4]在這部小說中,薩爾經歷了人生的跌宕起伏后,毅然投身于“旅途”之中。相較于紐約這座充滿機械感與虛無感、令人如同行尸走肉般生活的大城市,他對純粹本真的美國西部充滿向往。在此過程中,作者凱魯亞克將自身的觀點深度融入小說人物的內心:在廣闊無垠的道路上,無預設劇本、漫無目的地前行,旅途本身比任何目的地都更有意義[5]。但這場精神探索之旅并非一帆風順。起初,盡管薩爾鼓起勇氣踏上征程,卻未能割舍過去的生活模式與傳統的道德約束,其內心始終飽受煎熬,持續進行著激烈的自我斗爭。面對突如其來的生活方式巨變,薩爾陷入深度的自我迷失,無法明確自身定位,對“我是誰”“從何處來”“到何處去”等根本性問題充滿困惑。
在與自我、朋友、親人以及社會主流價值觀的反復博弈中,薩爾逐漸明晰了自己踏上旅途的初衷。他開始意識到,過去所追求的自我拯救,某種程度上不過是追隨好友迪恩營造出的虛幻夢境。在最后一段旅途結束后,薩爾停下漂泊的腳步,他對理想的生活有了清晰認知,并且找到了屬于自己的幸福。薩爾在此過程中取得的最大的突破是他終于認清了心中曾經奉若“神明”的迪恩其實是一個行為癲狂的普通人。在美國社會急劇變革的時代背景下,像薩爾這樣的青年群體陷入迷茫。他們雖然隱約察覺到消費社會帶來的異化問題,卻一時不知該如何應對。凱魯亞克以主人公薩爾的第一視角,生動展現了青年一代在面對異化時,如何實現自我救贖、回歸本真的艱難歷程。
四、結語
自“垮掉的一代”青年登上歷史舞臺以來,人們對于自我本真狀態的反思愈發深刻。《在路上》這部小說曾被“垮掉的一代”視為圣經,其引領與號召作用不可小覷。作為該小說主人公及第一視角敘述者,薩爾的生活軌跡可被視作個體完整的探尋與回歸之旅。從起初的迷茫與急切出發,到后來逐漸明白了真實的生活或許僅在于自身選擇的差異。在此過程中,他無數次瀕臨崩潰,無數次直面死亡。薩爾猶如孤魂野鬼般行走在這片被稱為“家”的土地上。這部小說真實反映了20世紀五六十年代美國的時代背景,展現人們為了所謂目標與夢想,匆忙走在路上的狀態。在消費主義制造的陷阱面前,無數人選擇縱身跳入。而在這方面,薩爾的選擇截然不同,他不滿足于生活在命運或社會主流價值觀構筑的幻境中,相反,他主動探尋,最終認清自我,回歸本真生活。
參考文獻
[1] 陸霞.禪,在路上——杰克·凱魯亞克《在路上》禪意解讀[J].商丘職業技術學院學報,2013(6).
[2] 鮑德里亞.消費社會(第四版)[M].劉成富,全志鋼譯.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14.
[3] KEROUAC J.On the Road[M].New York:Viking Press,1957.
[4] 唐文.信仰在路上——對《在路上》朝圣主題的思考[J].文藝爭鳴,2015(3).
[5] MIRZA M S.Jack Kerouac’s “On The Road”:A Cultural Rebellion[J].Pakistan Languages and Humanities Review,2024(8).
(責任編輯" 陸曉璇)
作者簡介:錢林,煙臺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