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3月13日,星期日。曙光城,中東國家拉希亞的第二大城市。
這里曾是人類最古老的定居點之一,五千年前就有人居住。在古希臘典籍中,這座城市被叫作“伊科尼亞”,傳說是奧林匹斯主神赫爾墨斯引導第一批商隊穿越沙漠時留下的“神之足跡”。而現在,拉希亞完全是另外一副模樣,無數火箭彈和子彈在灰暗的城市中飛竄,房屋燃成了一片火海,四處能看到盤旋著飛向天空的黑煙。盡管市政府大樓在政府軍和反對派多次拉鋸戰后只剩下殘垣斷壁,但相比四周的廢墟,這幾塊瓦礫已經算相對完整。
政府軍的臨時指揮部就設在里面。
大樓外,巴塞爾左手夾著香煙,深吸了一口。連年的征戰,讓他這個曾不諳世事的學生手上也沾滿了鮮血。即便現在,他的右手也緊握AK-47自動步槍,隨時準備開火。
路對面的一個男人似乎在注視著他。看到巴塞爾的目光掃過去,男人遲疑了一下,便走了過來。
“站??!”巴塞爾用阿拉伯語和英語重復了兩遍,看到男子沒有停下的意向,便抬起槍口,大聲喊道,“站??!”
“你好,我是半島電視臺的記者阿里依?!蹦凶油O聛恚统鲆粋€證件,雙手高舉,“我的朋友,我可以走近點嗎?”阿里依在全身上下拍了一遍,示意自己沒有攜帶任何武器。
讀書的時候,進入半島電視臺曾是巴塞爾的目標?,F在?巴塞爾看看右手猙獰的傷疤,垂下槍口,“過來吧?!?/p>
“我的朋友,這只是一個很短的采訪,關于這次戰爭的。像我們一直堅持的,為真實的自由發聲?!卑⒗镆肋f上一根香煙。
“不接受采訪,走開吧,這里很危險……”巴塞爾的話停住了,他看到香煙下卷著的一張美金。他抬頭看了看四周的戰友,又對阿里依上下搜查了一番。沒有攝像設備。
“好的,不過快點,你在這里很礙眼?!?/p>
“只有一個問題,兄弟?!卑⒗镆缼退c燃香煙,“卡里姆的政權腐敗獨裁,對拉希亞造成了難以承受的傷害。為什么你還會在這樣高死亡率的前線堅決支持卡里姆?你有沒有考慮嘗試其他選擇?”
“每個人堅持的原因都不一樣。”巴塞爾深吸一口,緩緩吐出煙圈,“對我來說很簡單,卡里姆不單單是我們的總統,也是我們家族追隨的精神領袖,他是我們唯一的選擇?!卑腿麪柊彦X塞進口袋,扔下煙頭,拿槍口指指破落的街道,“更何況,你認為這里比五年前更繁華嗎?”
短暫的采訪后,阿里依離開了。一次普通的隨機訪談。但巴塞爾不知道的是,在過往的幾年時間里,有上千個類似的小組,持有各式各樣的偽造身份,在拉希亞采訪了來自各行各業的數萬人。所有采訪信息都被上報、整理、分析、匯總,最后形成一份簡報,送到了距華盛頓公園幾百米遠的美國國家安全局(NSA)總部頂層的一間辦公室中。
陸遠進入這個賣場的時候就覺得自己瘋了,現在用手機打開信用ID的時候,他的感覺更為明顯了。
這是一個奢侈品牌專賣店,而且是最火的那種,這家店距離陸遠家不到兩百米,他經??梢钥吹狡拮拥哪抗庠趻哌^這家店時不自覺地停滯,他也知道妻子會控制住自己,裝作不經意地輕笑,然后繼續當時的話題。
不單單是陸遠妻子,連陸遠這種大學時期才分清楚LV和愛馬仕的人都清楚這個品牌的故事。曾經,一些沒有支付能力的人為了湊齊買單費用,做出了很多違法的事情,這個品牌出于社會責任,還專門制訂了一套規則來限定購買人群,以減少社會不安定因素。
但這個政策并沒有產生效果,反倒促生了偽造銀行流水的灰色產業……
陸遠當然不至于去偽造流水。他是紐約市警察局重案組警探,收入還不錯,但此次購物仍然用去了他一個多月的薪水,這對于他們這個傳統的節儉家庭是不能想象的。
“嘟嘟,嘟嘟。”電話響了,陸遠看了看屏幕上的卡通頭像,是局長。這個點給他打電話,應該是急事。他把信用ID放在收銀機前完成掃描,然后接通電話。
電話那頭說了些什么,陸遠的表情變得很精彩,“你在開玩笑吧!”
“先生,請簽收?!弊灾浙y機發出溫柔的女聲。
陸遠抬起頭,掃描虹膜簽名,余光卻一直盯著購物袋上大大的藝術體LOGO——“Mamp;M”。
“‘Mamp;M’這個品牌創立于2025年,全稱為‘Morpheusamp;Muse’。在‘Mamp;M’的神話之前,用十多年的時間成為各路時尚精英的寵兒是一件很難想象的事。一線奢侈品牌除了本身的創意和品質,很大程度上還需要時間的沉淀,比如LV、GUCCI,都是百年老店。
“死者詹姆斯·諾克斯是‘Mamp;M’的創始人和大股東,麻省理工大學應用數學系畢業。在創辦‘Mamp;M’之前,他就已經是廣告界和心理學界的大人物了,早些年,大多數我們耳熟能詳的廣告都接受過他的咨詢服務。昨天凌晨,詹姆斯在前往公司的途中突然取消了自動駕駛,手動把車開到逆向車道,加速撞向了隔離帶,當場身亡。事故全程在道路監控和汽車黑匣子里都有記錄,基本確定是自殺,只是原因不明。有點奇怪的是,國家安全局第一時間參與了案件調查。
“死者的獨子,萊恩·諾克斯,也是紐約市著名的花花公子。詹姆斯自殺的當日,萊恩曾經報警聲稱米洛·馬森是殺害詹姆斯的兇手,而這個兇手正在追殺他本人。接警人員要求他告知位置前往營救的時候,他卻拒絕提供地址,并馬上掛斷電話,再也聯系不上了。順便提一句,這位公子哥幾個月前有過一次報案記錄,他當時聲稱遭到了催眠,但警方趕到現場,發現他是在吸食大麻。
“萊恩指控的米洛是‘Mamp;M’的聯合創始人之一,也是一個傳奇人物。創辦‘Mamp;M’之前,米洛是個很顯眼的天才問題少年,十八歲的時候就靠一臺電腦入侵了國家安全局資料庫,被判了十八個月監禁。當然,因發現及時,安全局資料并未擴散,加上安全局希望利用他的能力,他并沒有被關進去,最后獲得了豁免,被招進了安全局。不過,他也離開很久了?!?/p>
布魯斯是陸遠的搭檔,也是有十多年經驗的老警探,他簡明扼要地把案情復述了一遍,隨后又輕聲補上了一句,“這種大人物自殺后面大多都會有說不清的背景,咱們最好不要牽涉太深?!?/p>
“我懂的?!标戇h扭扭脖子,開了一下午會,但沒有一絲頭緒,“約一下米洛,作為嫌疑人,我們有必要先和他溝通一下?!?/p>
陸遠輕手輕腳地關上家門,把背包放在了鞋柜上。這會兒,老婆孩子都已經睡覺了,為了不打擾家人休息,他在客廳的沙發上湊合是常有的事。
陸遠把客廳的燈光調成了夜間模式,他看見前兩天買回來的“Mamp;M”手提包被妻子供在玻璃柜的最上層,原裝的防塵袋都還沒去掉。陸遠能感受到這份珍愛。他抿嘴一笑,雖不能完全理解妻子的這種虔誠,但也不免對“Mamp;M”這家公司生出更多興趣。
“你回來了?”妻子穿著睡衣,睡眼惺忪地站在臥室門口。陸遠的早出晚歸對她來說已成習慣。她如夢游一般嫻熟地熱好晚飯,打著哈欠給了陸遠一個擁吻,又夢游一般回到臥室。
在美國做警察并不輕松。雖然收入不錯,但風險還是太高。在紐約這種三教九流暗潮涌動的城市,起早貪黑更是家常便飯。草草結束晚餐,陸遠從冰箱里拿出一瓶啤酒嘬起來,順手打開了全息投影。兩黨總統候選人正在做最后一輪辯論。
這次總統選舉被稱為美國年度大片。男性候選人卡洛斯是近年上升速度最快的財團——卡洛斯集團的董事長。這位董事長即使在競選總統時也滿嘴跑著火車,“如果我的競爭對手梅里女士在家里都不能讓丈夫滿意, 那她憑什么認為自己能讓美國人民滿意?”想起卡洛斯的輕浮語錄,陸遠不由莞爾,倒在沙發上。在他度過童年的中國,就算選村長都不會有人投給卡洛斯。而在這兒,卡洛斯硬生生過關斬將,一路走到了決賽。更不可思議的是,自己好像也漸漸喜歡上了這個率性另類的候選人。
投給誰呢?他已經開始考慮改變自己的決定了。不過不急,還有些日子。
他聽著投影里的脫口秀,不久就發出了微微的鼾聲。
“嘀嘀!”陸遠借著投影的光亮找到手機,是布魯斯的信息:“米洛的拜訪時間確定了,明天下午兩點,‘Mamp;M’集團總部大廈?!?/p>
“Mamp;M”集團總部大廈坐落在紐約市曼哈頓島第五大道,樓高512米,共128層,由知名設計師尼莫周在2027年設計建造,并于2029年完工。它沒有采用時下流行的運用大量玻璃幕墻的現代主義風格,而是與之相反,除了必要的通風和采光,大樓采用了全封閉外墻設計。其獨特的藝術性不僅使尼莫周在2031年榮獲建筑設計界的諾貝爾獎——普利茲克獎,也賦予“Mamp;M”這家傳奇企業更多的神秘色彩。
陸遠完全感覺不到新聞稿中介紹的藝術性。在他看來,大樓莊嚴肅殺,像是一個新時代的堡壘。大樓內部更是質樸到簡陋,完全感受不到任何現代科技的氣息。陸遠不清楚這是奢侈品行業“低調奢華”的藝術風格還是某種作秀,但這確實再次放大了他對這家企業的好奇。
一點四十分,陸遠和布魯斯到達頂層,米洛·馬森的辦公室外。
提出約見米洛已經過去了兩天,但看起來好像真不能怪米洛不配合工作。從一點四十分站到這兒開始,米洛的辦公室已經換了三撥人,每次會面只有大概五到十分鐘的時間??吹贸鰜?,能給他們留一個小時確實是很不容易。
辦公室房門打開,米洛在門口同與會者簡單告別就快步走到二者面前,“兩位警官好,非常抱歉,讓你們久等了。”他搖搖頭,無奈地苦笑,“你們也看到了,近期公司有點忙亂,我已經一周沒回家了。”陸遠仔細觀察米洛的表情,希望能看出一些端倪,但除了有節制的傷感以外,什么都沒有。
以米洛的身份完全沒有必要這么客氣。陸遠也不好意思把對方作為嫌疑人,直奔主題,就拿出準備好的話題,打算先寒暄兩句。
“米洛先生,您的大名可是如雷貫耳,我一直希望找個機會向您討教‘Mamp;M’的商業秘訣呢”!
“這……”米洛輕笑著,似乎看破了他的想法,“不會影響辦案效率吧?”
“不會不會,當然不會?!标戇h接過秘書遞過來的咖啡,一副虛心求教的樣子。
“這也不是什么秘密,我在很多公開場合都談過?!泵茁宄伪晨苛丝?,坐得更舒服一些,“我們只是把廣告運用得比較專業。”
“雖然我只是一個門外漢,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米洛先生。”陸遠笑著搖頭,“您目前取得的成就可不是僅僅‘專業’就能達成的?!?/p>
“呵呵,是我表達不準確。應該說,只有我們才算專業,只有我們完成了從量變到質變的過程。”米洛的語氣中透著自傲,“廣告自誕生以來已經經歷了很多變革,從實物、商標、報刊、電訊等一直到現在的互聯網;二十年前,廣告業開始在更多細分領域有了內容,比如餐廳只在一千米內做推廣,名表廣告更多出現在高收入人群;有了大數據以后,這項工作更加細化,你昨天買了一輛嬰兒車,今天就會收到一個尿不濕的推廣信息……但總的來講,這種方式還是太粗糙了,以基于深度模型的復雜場景廣告投放為例,平均轉化率只有1%到3%,當然,這已經比之前的方式提高一個量級了。
“而我們的投放內容針對目標人群做了分時分場景的算法定制,如今的投放方式也不可與從前同日而語,隨身的顯示設備、戶外的巨幅投放,甚至你眼角不小心劃過的空中全息信息流……通過這些,我們把這個成功率提高到了接近35%!”
“35%?”陸遠本打算再聊幾句就切入主題,但聽到這個數字后直接嚇了一跳,忍不住將話題繼續下去,“您是指每三個目標受眾里面就會有一個購買您的產品?”
“當然,這個數據需要基于一定的時間?!泵茁逖a充道,“作為一個奢侈品牌,這個時間段略長一些,一般為兩年時間?!?/p>
“這基本上可以理解為您想讓誰買誰就會買了?!辈剪斔節M臉的不可思議,“這哪里是廣告,完全是催眠啊!”
“有些廣告方式本身就是催眠。1957年新澤西州的維卡里就嘗試過,在播放電影的過程中,每5秒一次,每次以一幀的畫面插播‘可口可樂’‘爆米花’的圖片,結果爆米花銷量暴增57%,可口可樂銷量上升了18%。這是非常典型的閾下知覺廣告。用戶在沒有感知到的情況下,潛意識已經追隨了廣告的暗示信息,這種案例數不勝數。比如在正常情況下,你很難想象一個姑娘會忍饑挨餓、節衣縮食地去購買一個只能裝手機的小挎包,但事實上,這種情況比比皆是。
“當然,我們對用戶的心理、數據研究會更透徹,基于大數據的算法也更加詳盡。你需要什么,甚至是你想要什么,在你日常生活中都會不經意透露出來。我們會仔細研究每一個目標推廣區域的客戶心理特點、習慣、風俗、愛好,做出心理模型,再通過AI細化之后,推送到每一個人。這幾年,數字媒介多到幾乎無孔不入,AR眼鏡幾乎人手一臺,這些智能物聯設備相當于把人的感官接入了互聯網,我們的推送信息可以不被感知的方式全方位影響到每一個目標用戶?!?/p>
“越發達的國家媒體終端越多,所以我們的成功率也就越高。說到這里,”米洛饒有興趣地望著陸遠,“中國是一個例外,中國是一個很神奇的民族,對這種心理暗示的抵抗顯著強于其他地域。所以這些年來,我一直在研究中國文化,希望從它五千年的歷史沉淀中找到秘密,從而降低我們的投放成本?!泵茁灏腴_玩笑地說。
“事實上對我而言,您已經成功了。雖然實際被影響的是我老婆,但買單的是我。”陸遠連忙笑著舉手投降,“但這種模式會不會涉及個人隱私?甚至違背……個人意志?”陸遠直覺感到這樣存在很大問題,但一時找不到準確的語言來表達。
“這取決于法律的定義?!泵茁蹇雌饋韺@個問題有些不舒服,但他反應很快,顯然不是第一次回答,“事實上,從有大數據開始,我們的隱私已經越來越少了。但這是社會進步的選擇,犧牲一定的個人隱私換取服務便利。”
陸遠覺得米洛有些強詞奪理,但好像也無力反駁。他沒有在這些細枝末節上糾纏,把話題轉移到案件本身,“請問您和諾克斯先生的合作方式是什么?您負責數據算法,諾克斯先生負責心理研究?”
“詹姆斯本身也是一名出色的數學家,二十年前我們創造‘神諭’的時候,他專門負責心理建模,而我負責大數據算法的部分?!泵茁逄痤^,微微瞇起眼,似乎在回憶當初,“當時年少輕狂,我給我們的系統起了這么個名字,后來出于紀念也舍不得更改,就這么一路叫了下來?!?/p>
“聽說這些年您和諾克斯先生之間一直有一些矛盾?”陸遠聽說這在業界不算秘密。
“談不上矛盾。詹姆斯是我的恩人,在我最落魄的時候把我的生活拉入正軌,讓我找到方向。只要不涉及原則性問題,我一般都會尊重他的決定?!碧岬秸材匪沟臅r候,陸遠緊緊盯住米洛的雙眼,他能感覺到那副職業面具下流露出來的真正悲傷。“應該說是公司經營理念上的差異。詹姆斯和您剛才的想法比較接近,他認為‘神諭’經過這么多年的進化,已經太過可怕,它可以讓一個沒有任何購買能力的人賣血、搶劫,來購買‘Mamp;M’的產品,這已經遠遠超出我們的預期了。所以從前年開始,我們對購買者的消費能力加上了硬性要求,雖然效果并不好?!?/p>
“但是您不贊同他的理念,對嗎?您剛才說,差異?!?/p>
“是的,我不贊同。我認為生意就是生意,而且只是生意。只要法律沒有限定,即使沒有‘Mamp;M’,有一天也一定會有‘Mamp;A’‘ Mamp;C’沿著這條路走出來。如果談到社會責任,我們完全可以用利潤去做更多慈善。事實上,‘Mamp;M’這么多年一直位居慈善榜的首位。
“至于‘神諭’,這種技術前行也是無法逆轉的。大而言之,這甚至是同人工智能融合的必經之路,我們沒有必要自視過高,去為整個人類做選擇,更沒有必要螳臂當車,獨自對抗時代的方向?!泵茁灏言掝}扯得有點遠,而且有點兒激動。顯然,他很在意證明自己的正確。
陸遠側臉看了看搭檔,后者同樣對米洛的說法不以為然。但判斷這個觀點的對錯并不是他們此行的目的,陸遠掏出案情記錄儀,“米洛先生,有些與案件相關的細節向您請教?!?/p>
走出來后,陸遠回頭望一眼高聳入云的“Mamp;M”大廈,對比之下,隔壁著名的帝國大廈像是個發育不良的小兄弟。和這座望不到頂的大廈一樣,陸遠根本沒有辦法讀懂高高在上的米洛的心。一個小時的約定時間,加上近半個小時的延長,看得出來米洛對這次會面的重視,他也的確說了很多自證的細節。但陸遠總感覺在米洛沉穩縝密的描述中藏著另一條線。
“富二代都這么任性嗎?”布魯斯說的是報案人、被害人的公子萊恩。他們剛剛了解到,萊恩不使用任何移動設備,沒有信用卡,沒有任何網絡賬號,像是一個獨自活在上世紀的人,找起來難如登天。布魯斯掏出煙盒,彈出兩根,遞一根給陸遠,陸遠笑著搖頭。
“這么厲害,說戒就戒了?”布魯斯把一根煙放回煙盒,點上另一根,“難怪局長一直夸你極有意志力,能成大事!”
“哈哈,你見過三十多歲還在為生計奔波的成功人士嗎?”陸遠自嘲道。看到布魯斯的煙盒,他好奇地拿過來,“卡洛斯集團什么時候也出香煙了?這個總統候選人好忙啊。”
“就這一兩年的事,銷量不錯,很有特點,抽起來有點兒憂傷的味道。”
“我呸!”陸遠笑罵著把煙盒扔到布魯斯身上,“你對萬寶路幾十年如一日的真愛就被這個破理由征服了?”他接過布魯斯的話題,“米洛和萊恩差不多,你沒注意到嗎,他辦公室里的電話也是個老古董。據說萊恩和米洛之前的關系很親近,但萊恩大學三年級時突然退學了,然后便開始游手好閑、花天酒地,和米洛的關系斷崖式下跌,一直到現在。”
“你認為萊恩的失蹤和米洛有關系嗎?”布魯斯擺擺手,阻止了一個想要走近的流浪漢。
“說不好,最有可能的原因是公司的控制權之類的。但我相信,即使這個紈绔子弟坐到董事長辦公椅上,米洛也有一萬種方法把他斬于馬下。”
“讓開讓開!”布魯斯指著再度走近的流浪漢,這個流浪漢看起來想要乞討,卻又不敢靠前,“再糾纏就把你帶回警局了!”
陸遠把他的手按下,“何必,流浪漢又不歸你管?!彼粗@個流浪漢,才二十出頭,衣服還算整齊,但沾滿了污漬,胡子拉碴的臉上染滿說不清的顏色,亂蓬蓬的頭發上頂著一頂黑白難辨的棒球帽,帽檐下沉,似乎也不好意思以這副形象示人。
陸遠從包里翻出幾包餅干扔了過去。他想了想,忍住勸導的欲望,揮揮手讓他走開。
“看樣子應該是近期才落魄的,多少還有點廉恥心。”布魯斯看著流浪漢的背影,仰望起身前的“Mamp;M”大廈,“你知道的,這兩年有不少破產案是因為瘋狂購買‘Mamp;M'的產品造成的!”
趕報告時煙癮的誘惑是最大的,尤其是當辦公桌對面布魯斯指尖煙霧繚繞不停的時候。陸遠看看便利店貨架上的香煙,舔舔嘴唇,還是忍住了。他挑了一罐黑咖啡提神,等會兒還得上樓繼續加班。自助收銀臺上面的全息投影里,卡洛斯仍然在意氣風發地發表演講,完全看不出他剛剛經歷過低谷。
兩周前,他的競選辦公室主任突然失聯,一周后,辦公室主任的尸體出現在布朗克斯河底。競選對手當然不會放過這種機會,“內訌爆發,殺人滅口”的宣傳讓卡洛斯頭疼了很久。好在昨天的警方通告已將案件確認為自殺。于是,輿論馬上扭轉為保守勢力對“民意總統”的迫害,卡洛斯的支持率反倒節節攀升。民調中,這匹黑馬已經領先了近二十個百分點,像陸遠這樣的建制派1都投給了他,結局已無懸念。
便利店外,烏云陰沉沉地壓向地面,不時有一道青白色的閃光,才下午五點,看起來卻已經和傍晚一樣。
陸遠的心情和天氣一樣糟。查案半個月,萊恩還是杳無音信。這家伙在網絡上從不留下任何痕跡,對他的搜尋方式像是回到了五十年前。上面的指令清晰地傳達下來,這種大人物的案件要速戰速決,不然很容易造成不良社會影響。沒辦法,今天他和布魯斯只能把自己關在辦公室加班,整理分析手上的資料,看看會不會有什么突破。
“咔嚓!”一聲炸雷把陸遠從思緒中帶回現實,黃豆大的雨點砸了下來。還沒到下班高峰,外面只有稀稀落落的幾個人。一個頭戴棒球帽仍在雨中徘徊的身影顯得尤為突出。陸遠微微皺眉,這個身影看起來有點兒熟悉。
一道閃電劈下來,電光中棒球帽抬起頭,正對上了陸遠的目光。棒球帽身形微微一滯,似乎想走過來,卻迅速轉身沖向雨中。
陸遠粗暴地推開避雨的人群,顧不得人們奇怪的目光,追了上去。他可以肯定,這個身影就是當日在“Mamp;M”大廈樓下遇到的乞丐。也許是身體素質不行,沒跑多久,棒球帽的步伐就慢了下來,陸遠快步追上去,一個虎撲,把他壓在了身下,“你到底是誰,為什么一直跟著我?”
棒球帽半張臉浸在雨水里,一邊大口大口喘著氣,一邊喊著什么,聲音卻淹沒在瓢潑的雨聲中。陸遠把耳朵貼過去,才聽清楚他在喊:“我是萊恩·諾克斯!詹姆斯·諾克斯的兒子!”
2017年5月15日,星期一。美國國家安全局總部,巴爾的摩。
NSA海外行動評審委員會主席艾德里·戈特利布的右手指關節輕輕地連續敲打著桌面。他看了一眼左手的簡報,微微皺眉,沉聲宣布:“‘潘多拉’計劃聽證會現在開始?!?/p>
這是一場極其隱秘的聽證會。除了他,與會人員只有對面的年輕人。
年輕人在座椅上身形筆直,雙手端正地放在大腿上,他悄悄抬眼看向對面的長官,長官不怒自威的表情讓他愈發緊張。年輕人暗暗來一個深呼吸,調整好心情,開始他的陳述。
“‘潘多拉’計劃的目標是基于媒體立體投放,實現對某個區域、國家的集體心理暗示,或者針對特定個人的催眠。
“催眠算法的理論基礎是醫學催眠中應用較廣的的合作派,由艾瑞克森于上世紀中期創立,已經過近百年的實踐驗證。它相對溫和,不易被受試者察覺、產生對抗,但對受試者心理畫像要求很高。恰好這一點對我們來說易如反掌,我們擁有的信息遠比心理醫生通過病歷和問詢要來得全面。
“催眠實施的基本原理是利用大數據處理技術,收集并分析海量的社交媒體信息和新聞報道,獲取用戶的環境、背景等各種行為數據,構建詳細的心理畫像,識別出人們的情感傾向、關注焦點及心理脆弱點?;诜治鼋Y果,‘潘多拉’會生成高度定制化的信息內容。這些信息不僅包含文字、圖片、視頻等多種媒介形式,還可以通過精心設計的內容,定向激發目標人群的情感反應,如憤怒或喜愛等。
“‘潘多拉’通過影響各類在線平臺的內容推送算法,確保定制化的催眠信息能夠精準地送達目標受眾,加上符合目標受眾心理預期的情節發展,能夠引導受眾產生強烈的情感共鳴,潛移默化地影響或改變他們的行為決策。不僅如此,‘潘多拉’還可以通過操縱網絡輿論、制造新聞或利用影響力人物等手段,來進一步擴大影響范圍。此外,‘潘多拉’還有比較完善的反饋機制,能持續收集并分析目標受眾的反饋數據,根據他們的反應和行為變化,不斷調整和優化催眠策略,使信息投放更加精準有效。
“去年,我們在拉希亞曙光城戰役失敗的主要原因之一是當地的網絡鋪設不足……”
“米洛先生,你負責‘潘多拉’計劃在拉希亞的執行,七年多來花費數十億美金,出動數萬人次,現在,你想告訴我停滯不前的原因是那里沒有Wi-Fi?”艾德里·戈特利布粗暴地打斷對方,譏諷地說。
“戈特利布先生,因為2013年的棱鏡門事件,我們削減了大量的周邊支持計劃,導致拿到的數據不夠全面。加上拉希亞多年戰亂,網絡遭到嚴重破壞,當地的信息投放渠道已經所剩無幾,很難做到像美國一樣的立體投放。”年輕人鼓起勇氣解釋,“另外,我們對當地民俗、心理等的研究過于主觀和膚淺,導致算法中的心理建模有很大紕漏。我們需要一個更好的心理團隊和更多的終端設備?!?/p>
“是你在七年前提出,‘潘多拉’可以在這個威權國度引爆不滿情緒,造成群體性騷亂和戰爭,更可以定向對個體催眠,破壞總統卡里姆的自信心讓他選擇退位。按照計劃,卡里姆三年前就應該退位,一年前新的民主政府就應該控制局面,但現在我們還是在不斷增兵,要面對源源不斷的反對者,局面已經完全失控,美國正在被拖入一個新的泥潭?!卑吕锏芍瑩u搖頭,“至于增加終端投放,難道我還要打申請在拉希亞散發手機嗎?荒唐!”他把簡報輕蔑地扔在桌面上,“算了,年輕人,白宮已經失去了耐心,‘潘多拉’計劃即刻停止!”
年輕人臉色蒼白,還想做最后的努力:“戈特利布先生,您祖父在20世紀50年代就參與了MKUltra計劃。您清楚精神控制的力量,您應該記得2016年我們通過英國劍橋分析公司對美國大選的初步實驗……”
‘潘多拉’計劃即日停止!”艾德里粗暴地打斷了年輕人的辯解,似乎剛剛的話觸碰了他的禁忌。
年輕人看到確實沒有希望,反倒平靜了下來?!澳愀静欢@項技術意味著什么,你上面那個鼠目寸光的總統也一樣。另外,請不要把我的心血稱作‘潘多拉’,你命名的代號和你一樣虛偽和愚蠢。”他平靜地轉身,打開門,“從今天起,它叫作‘神諭’!”
“米洛殺了我父親!”萊恩坐在陸遠對面控訴道。大雨洗去了萊恩臉上的污垢,事實上,他是一個頗為清秀的年輕人,并不像陸遠想象中的癮君子一樣形容枯槁,反倒有一種超越年齡的蒼涼。只是因為多年沉浸毒品,面色顯得有些蒼白。棒球帽已經濕透了,但他堅持不肯取下來。“他們對于‘神諭’的未來產生了嚴重的分歧,父親預料到自己會有危險,所以除了證據,還留給我一把密鑰副本。只要把密鑰接入‘Mamp;M’總部大樓的服務器,‘神諭’的自毀程序就會觸發,所有數據都將徹底粉碎,‘神諭’也將徹底不復存在?!?/p>
“如果你有證據,為什么不交給警方?”布魯斯端給萊恩一杯熱咖啡。
萊恩雙手緊緊握住咖啡杯,身體還是有些顫抖,“我不敢打電話,不敢發郵件,不敢上網,還要擔心遍布的監控以免被識別!只要他能找到我,就會催眠我,殺了我!”
陸遠無力地揉揉太陽穴,這樣就比較像一個合格的癮君子了。他曾經處理過一個癮君子的報案,身高兩米的報案者整日蜷縮在餐桌下面,因為他“看見”一隊鬼魂士兵一直在他家里搜查,打算殺死他。
作為一個傳統的警察,他更喜歡腳踏實地的案件,指紋、DNA、證物,等等,而不是這些催眠術、神鬼學,甚至AI滅世的情節。
“密鑰現在在哪里?”
“我藏在了一個很安全的地方,但這段時間四處流浪時不時斷藥,腦子有點兒不太清醒,一時想不起來……”
陸遠在心里翻了個白眼,這到底是嗑藥過度引起失憶還是嗑藥過度引發幻覺?
萊恩看懂了陸遠的不屑,“你們真的了解‘神諭’嗎?”他盯著陸遠的眼睛。
“我們了解過,一個AI大系統,協助你們處理數據?!辈剪斔孤柭柤?,擺好案情記錄儀,準備記錄備案。
“用我的?!比R恩從背包里掏出一個指頭大小的設備,“我說過,我不能出現在任何聯網的設備里?!?/p>
“你說了算?!辈剪斔孤柭柤?,給陸遠一個“我和你看法一樣”的無奈笑容。
“我上小學的時候正值‘Mamp;M’創業初期,父親一年都見不了我幾次,但他們這些心理學家又總是覺得一切了然于胸,每次見面都要和我深談剖析,反倒讓我更加逆反頑劣,一度把我父親氣得心臟病發作進了醫院。后來米洛出現了,他于我而言像一個大哥哥,連接起了我和父親的感情。五年級的時候,我開始轉變,樂意和父親交流,喜歡上了讀書,尤其是迷上了人工智能方面的知識,并且覺得拿獎學金是一件很酷的事情,就這么一路走到哈佛。直到大三那年……我、我在米洛家里無意中發現了‘神諭’針對我整整十年的實驗記錄?!比R恩拿起紙巾,擦拭帽檐微微滲出的雨水,“原來我的浪子回頭并非偶然,只是因為他們給我打開了‘神諭’的針對性推送。十年來,推送給我的每一條新聞、每一本書,甚至很多只是眼角掃過的廣告,都是計劃的一部分。我浸泡在‘神諭’無微不至的影響中,變成了他們希望的模樣?!比R恩平靜得像是在講別人的故事,“然后我就砸了電腦,扔了手機,退學,甚至和女朋友分手。因為我不知道這里面哪個是他們讓我做的,那我就全都不要!”
“我從那時開始嗑藥,只有當腦子不清醒的時候,我才能確認腦子沒有被別人操縱。我報了警,控告他們對我進行精神控制。但都和你們一樣,沒人相信我。就算有那么一兩個有意深究的,也都被安全局勸退了。”
“這事和安全局有什么關系?”
“‘神諭’本身就源自安全局早年流產的一個項目,軍用轉民用而已。他們一直在暗地里進行人體實驗,還企圖控制這一屆的總統選舉。”
“人體實驗?總統選舉?”布魯斯轉頭看了看陸遠,悄悄夸張地向上翻了個白眼。
萊恩并不在乎對方聽故事的表情,也不是第一次遇到了,“要知道這么多年過去了,‘神諭’的能力和當年操控我的時候已經大不相同,而讓大家喜歡一個總統,和讓大家喜歡上一個新品牌香煙,也沒太大差別?!?/p>
2040年6月24日,星期日。
陽光透過落地窗漫進來,懶散地照射在詹姆斯身上,卻一點兒也沒能舒緩他面上的怒容。
詹姆斯的公寓坐落在紐約中央公園南面兩個街區左右的地方,是整個曼哈頓最高的豪宅。站在窗前,詹姆斯可以俯瞰整個中央公園。但自從兒子搬出去以后,這里幾乎一直空置著。今天他把會面安排在這兒,是因為這次會面非常重要且屬于機密,需要一個足夠安靜和安全的環境。
“戈特利布先生,我想我已經表達得很清楚了。這項合作我之前并不知情,也不在我們和卡洛斯集團商務合作的范圍內,它必須馬上停止!”盡管他盡力控制怒火,還是難以避免聲音的顫抖。
坐在他對面的是合伙人米洛和卡洛斯集團的聯合創始人艾德里·戈特利布,目前他也兼任卡洛斯的總統競選辦公室主任。雖然他已經離開了安全局,但在局里還有很大的影響力,事實上,“神諭”很多灰色的實驗,都離不開他的斡旋。
“嗨,詹姆斯,我覺得你把總統競選想得過于嚴肅了?!卑吕镂⑿χ?,“其實這只是更燒錢的一個游戲而已,和你們平常的廣告業務沒什么區別。作為我們的咨詢公司,之前你們讓客戶喜歡上我們的煙草,現在只是讓客戶喜歡上我們的董事長,僅此而已?!卑吕镙p笑一聲,端起身前的咖啡抿了一口,“何況,類似的事情,你們在十多年前就已經做過了。”艾德里眼中精光一閃而過。
門廊傳來鑰匙轉動的聲音。這間公寓的大門用的是最傳統,也是最繁雜的一種機械鎖工藝,除了詹姆斯,只有兒子萊恩有鑰匙。近幾年來,萊恩除了偶爾來拿些舊物,幾乎從未回來過。
萊恩走入客廳的時候愣了一下,顯然他也沒有想到會在今天碰到父親。
“嗨!”艾德里饒有興趣地看著萊恩,給他打了個招呼,然后轉向詹姆斯,“您兒子,好久不見了,對嗎?”
詹姆斯沒有接話,深深地望著自己的孩子,目光里有太多無奈。萊恩也沒有回話,冷漠地回避著父親熱切的目光,徑直走進自己的臥室,關上了門。
“只要我們把最新的升級版本投放在公共網絡,修復您的家庭關系也是易如反掌?!卑吕锏哪抗庖恢备S著萊恩進房,然后才轉過頭來,“怎么樣?為了新總統,也為了你的孩子?!?/p>
詹姆斯瞬間抬起頭,死死瞪著艾德里,但艾德里就像沒感覺到他的怒火,“相信我,總統競選不會比這個實驗更讓大眾難以接受的!”他豎起右手食指,點了點萊恩的房間,威脅的意味不言而喻。
詹姆斯端起咖啡潑在艾德里的臉上。“是的,我做了一件我后悔終生的事,所以絕不會做第二次,除非我死了,決不!”他摔門而去。
艾德里抽出紙巾擦掉臉上的污漬,又抖了抖絲滑的西服,一臉無所謂地看著米洛:“詹姆斯是不是氣糊涂了,這是他家,應該是我們離開吧?”然后壓低聲音,面色突然變得陰冷,“你聽到了吧,除非他死了。”
米洛早已習慣了這個人的冷血。他起身準備去追詹姆斯,打開門后又頓了一下,轉頭警告艾德里:“我會配合你對‘神諭’的升級,但決不允許傷害詹姆斯!”
陸遠拿出一套辦公室里備用的連帽衫遞給萊恩,讓他找個角落換掉濕衣物。
布魯斯在證物間,準備把剛剛的審訊視頻錄入系統,“呃……”陸遠想要提醒他,萊恩不能出現在網絡上。
“怎么了?”
自己會不會被萊恩影響得有點神經質了?想了想,他還是從布魯斯手里拿回了視頻的原件,裝進了口袋,萬一呢?
“你怎么看?”陸遠問布魯斯。已經快九點了,談了近四個小時。最后萊恩的毒癮上來,哈欠連天,口水鼻涕直流,實在談不下去了。但這四個小時的信息已足夠驚世駭俗,如果都是萊恩編出來的,那這哥們兒一定是一個想象力豐富的推理小說家。
“我覺得都是癮君子的臆想。萬一這是真的,”布魯斯夸張地睜大眼睛,“我靠,這哪是我們能處理的?AI加NSA加總統,放在好萊塢都是大片了。明天交給頭兒處理吧,那老家伙當年也算安全局里一個人物。不過,我確實聽說過他提到的MKUltra計劃,據說從1953年就開始了,目的就是精神控制?!?/p>
想想也是,陸遠無奈地笑了,“不早了,你先回去吧,我在這里陪著他,明天再說?!标戇h心里其實有點相信這個案子的真實性,他不放心把萊恩一個人鎖在警局。
“今天我來值班吧,你熬了三個晚上,眼圈和熊貓一樣?!辈剪斔褂沂直葮寣χ娔X點了一下,“如果AI過來,我就斃了它,哈哈!”
2040年6月24日,星期日。
米洛追上來的時候,詹姆斯的情緒已經逐漸平復。他們在中央公園旁邊找了一個喧鬧的咖啡廳。
“我們認識多久了?”詹姆斯問。
“二十年了。”
“十年前,萊恩的事情之后……”詹姆斯的心不由又痛了一下,“我們決定再也不做人體實驗,同時大費周折通過單向數據管理,把‘神諭’的升級局限在總部的本地服務器,公共網絡一直使用的是十多年前的初始版本。這些年,‘神諭’的能力突飛猛進,早就遠遠超越了我們官宣的35%了,如果再把催眠定向到某個個體……”詹姆斯像是在自言自語,眼睛卻死死盯著米洛。其實他很清楚米洛暗地里和艾德里配合,出于說不清楚的心態,他默許了這些實驗,但一直堅持只能“本地運行”的原則。
米洛閉眼沉默很久,像是下了巨大的決心,“上個月更新的‘神諭X’最快就十分鐘就可以完成催眠。”
“這么快?”詹姆斯被驚住了。
“艾瑞克森式催眠沒有這么快,提速后也要三個月左右。但我們發現了暴力解鎖的手段:把推送畫面的閃爍頻率調控到每秒8次,與大腦的α波(8~12Hz)或θ波(4~7Hz)產生共鳴,再配以432 Hz的聲波。在此頻段,大腦會進入輕度恍惚的狀態,更容易接受暗示。
“等大腦進入‘接收’狀態后,以大于每秒一千幀的速度把催眠內容強制輸給目標人物,就會立即生效。但這種方式有副作用,事后目標大概率會精神失常,這一點到現在都沒能解決。”
“已經到實用階段了嗎?”詹姆斯沉聲問。
“一年前已經可以實用,但NSA擔心萬一泄露會被輿論抨擊,所以一直控制在小范圍,直到這次總統選舉?!?/p>
“我一直知道你在和安全局配合,雖然我一直不贊同,但只要不是太過分,我也默認了?!闭材匪故謸嶙笮兀呐K開始隱隱作痛,“但你們現在在干什么?你們是想通過‘神諭’競選總統,然后去控制世界?”
米洛默認了詹姆斯的猜測。密切合作了二十年,兩人之間不可能有太多秘密。米洛也許不在意總統,不在意NSA,也不在乎那些實驗中瘋掉或者自殺的實驗體,但他確實很在意詹姆斯。是這個循循善誘的長者在他最失意落魄的時候拯救了他,而且一路包容扶持他到現在。他今天決定和盤托出實情,最后和詹姆斯深談一次,就是希望能夠說服他,“我并不想控制世界,只是希望改變世界。想象一下,‘神諭’能夠讓整個人類真正融為一個思想,一個整體,消滅毫無意義的內卷甚至戰爭。我也明白你擔心它的危險,但它本質上與核能其實沒什么區別,現存的核彈可以把地球地毯式轟炸好幾遍,但百年來也沒有人用核彈毀滅世界。何況,由我們開始,至少有一個可控的起點和目標?!?/p>
“你根本沒有想清楚我們將會面對的危險!”面對米洛的激情澎湃,詹姆斯平靜地搖搖頭,“我們有可能改變不了這個結局,但至少我們有能力改變它的進程,再給人類十年,或者五十年的時間去準備和磨合?!?/p>
“不要說你沒有這樣的擔心,”詹姆斯拍了拍桌面上的老式手機,“五年前‘神諭’打破70%的成功率以后,你和我一樣心照不宣地摒棄了智能終端,難道不是因為擔心它有一天會覺醒反噬?收手吧!否則,我會馬上召開新聞發布會披露這一切。我已經毀了自己的孩子,不能再毀掉這個世界了?!闭材匪雇葱牡赝茁?,目光清澈又決絕,“如果有必要,我會親手毀掉我帶給世界的潘多拉之盒?!?/p>
之前多次的理念之爭中,艾德里早就提醒過米洛,他有情報顯示詹姆斯在“神諭”中埋下了某種致命的后門,現在米洛更是確定了這一點。
“好吧!”米洛同樣痛心地望著詹姆斯。
從警局出來的時候,天早就黑了。陸遠打開車載中控系統,將音量調到最大,用來提神。但說來奇怪,今天推送的所有新聞、音樂,似乎都帶著某種誘人的舒緩,夜光下路邊的廣告屏更是閃爍著詭異的光。沒多久,陸遠就不自覺地合上了雙眼——突然,來自靈魂深處的寒意讓他瞬間睜開眼睛,那種寒意也許來自五千年的血脈,也許來自他一向堅定的自制力。他震驚地發現,警車不知在何時取消了自動駕駛,自己雙手控制方向盤高速行駛在逆行道上,迎面而來的卡車的鳴笛簡直可以撕破耳膜,而剛剛,陸遠居然一點兒沒有聽到。
他急轉方向盤,堪堪與卡車擦身而過,甚至可以看清楚司機驚駭狂怒的表情。
回到家,陸遠像是經歷了一場絞盡腦汁的廝殺,四肢脫力,頭痛欲裂。他連開燈的力氣都沒有,撲倒在沙發上沉沉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陸遠被電話鈴聲驚醒?;叵肫鹇飞系捏@險一幕,他不禁想起昨天萊恩不停的嘶吼:“你們還不明白嗎?這是一個武器,一個無所不能、殺人于無形的武器?。?!”
“我也被‘神諭’追殺了?”陸遠自嘲地笑了兩聲。
手機上局長的卡通頭像焦急地活蹦亂跳著,看時間,自己已經睡了六個小時。“布魯斯剛剛槍殺了萊恩之后自殺了,你馬上回警局。”局長說完就掛斷了電話。
陸遠頓時覺得這個笑話嚴肅了許多。
“今天早上五點,布魯斯和萊恩發生沖突,向萊恩開槍射擊,擊中了心臟,萊恩當場身亡。”局長羅根·戴維斯把監控錄像推到陸遠面前,怒沖沖地問,“你們昨天晚上發生了什么?”
前半夜很正常,布魯斯在終端前收看搞笑視頻,時不時還發出笑聲。拘留室那邊傳來萊恩痛苦的呻吟,他腦袋不停地撞擊著柵欄,應該是毒癮發作。凌晨五點左右,布魯斯去了趟證物間,走路有些僵硬。幾分鐘后他出來了,步伐仍然僵硬,然后打開拘留室,把萊恩拖了出來。在拖行過程中萊恩正對監控,可以清楚地看到他驚慌失措的面容。他突然情緒失控,拼命掙扎著要躲回拘留室,并拿手邊能碰到的所有東西攻擊布魯斯,口中在嘶吼:“放開我……你已經被催眠了……不要殺我……米洛你這個畜生……”然后就是“砰”的一聲,布魯斯握著手槍愣在一邊。五分鐘后,布魯斯把槍口伸進了自己的嘴巴。
看完監控,陸遠在證物系統查詢了一番,沒能找到昨天的視頻。他從口袋里掏出昨天收起的視頻原件,播放給局長看。
羅根局長是個土生土長的紐約人,一頭微卷的閃亮銀發,高挺的鼻梁上架了一副無框眼鏡,圓嘟嘟的臉上總是帶著笑意。別看他現在慈眉善目,當年在NSA的時候也是個殺伐果斷的狠角色,只是見過太多以后不愿繼續干下去,所以回到家鄉,做了警察局長。
看完視頻以后,羅根局長閉目思考了一會兒,轉身走進辦公室用加密線路打了幾個電話,回來以后臉色更難看了。“這個項目確實存在,但屬于頂級機密,了解不到太多細節?!绷_根自嘲地苦笑,“這份供述的真實性我這個老古董沒有能力判斷,如果是真的,那么僅僅是控制總統選舉這一條,我們這些知情人說不定都已經上了獵殺名單。如果所謂催眠,甚至操縱生死都是真的,那就不僅僅是我們,人類都有麻煩了!”他再次沉吟,“我馬上給梅里參議員打電話。”
梅里參議員?陸遠愣了一下,馬上反應過來,是另一位總統候選人。他心中暗贊,果然姜還是老的辣。
“視頻留給我,我馬上交給梅里參議員本人,今天之內就把這件事公之于眾。你現在馬上去盯著米洛!”羅根局長把手放在陸遠的肩膀上,重重拍了兩下,“有一點我沒說錯,你是一個非常有意志力的人!”
2040年 7月13日 ,星期五,凌晨。“Mamp;M” 大廈地下十層。
冷色的燈光從天花板斜切而下,把密閉的空間切割出幾分明暗交錯的神秘感。光影中整齊矗立著數不清的機柜,機柜上的指示燈有條不紊地閃爍不停,猶如繁星般璀璨。這里是“Mamp;M”最核心也是最機密的所在——“神諭X”的孵化地。此刻,“神諭X”在公開網絡中的升級剛剛完成,海量數據通過電流穿梭在蜘蛛網般的電纜之中,密密麻麻的數據線、電源線猶如血管和神經,正將“神諭X”的思想傳送到外面的世界。
隔著一面巨大的透明玻璃,艾德里率先舉起酒杯,向獲得新生的“神諭X”點頭示意,然后轉向米洛,“預祝我們卡洛斯總統競選成功!”
這并不是米洛的理想,但他還是禮貌地笑了一下,舉起酒杯,“預?!裰I’給我們帶來一個嶄新的世界!”
酒杯清脆地碰撞在一起,就好像舊世界在身后破碎的聲音。
這時,艾德里的電話響了。他接通手機,沉默地聽著,好一會兒才說話,“好的,我知道了,記者那邊你們去處理,密鑰我來負責。”他看了一眼時間,凌晨兩點零五分。
“比我預想中晚了一些。”他略帶戲謔地看著米洛,“詹姆斯剛剛通知了記者,現在正在趕往這里的路上,要我邀請他來一起慶祝嗎?”
你當然不會,米洛心中暗想。
“他是篤定了我不敢殺人啊?!卑吕铼熜χf,隨后便看到米洛面露怒色,于是嘿嘿干笑了兩聲,“開個玩笑,‘神諭’在其他國家的推進免不了還需要他的協助,我答應過你不會傷害他。但是如果他等會兒不配合,吃點苦頭是難免的?!?/p>
說完,他把杯中酒一飲而盡,轉身和米洛一起進入電梯。
沉重的大門在他們身后緩緩關上,隨著上方的射燈一盞盞熄滅,整個機房再次陷入黑暗。
不知過了多久,服務器上代表著算力的指示燈突然開始瘋狂地閃爍,散熱風扇和液冷裝置響起轟鳴,監控屏幕上,代表各種性能指標的曲線一路飆升。
十多分鐘之后,一切再次歸于平靜。
陸遠上車前特意找了一頂帽子戴上,又戴上了墨鏡,希望可以盡量少暴露一些信息,但并不知道有沒有用。因此,他還仔細檢查了彈夾,上膛,這個一定有用。
陸遠繞了一大圈才趕到“Mamp;M”大廈。城區很多街道都禁行了,街道上滿是興奮的游行隊伍——卡洛斯的支持者已經開始提前慶祝了。
電梯門在頂層打開,一個高大的警衛伸手阻止陸遠繼續向前。陸遠掏出警官證,看到警衛無動于衷,直接從懷中掏出手槍,“我有重要案件要馬上見米洛先生!”
“不要激動,先生,”警衛連忙后退,舉起雙手表示配合,“您要想清楚硬闖的后果?!?/p>
陸遠根本沒在意警衛的恐嚇,直接沖進了米洛的辦公室。開門的瞬間,一股刺鼻的酒氣撲面而來,辦公室一片狼藉中橫七豎八倒著幾瓶白蘭地。陰暗光線下的米洛蓬頭垢面,面色潮紅。陸遠闖進來后,他站起身,但還是搖擺不定,顯然喝了不少??吹矫茁遄砩鷫羲?,想起慘死的老搭檔,陸遠難遏心中怒氣,一拳上去直擊面門,把米洛打了一個踉蹌,摔在桌子旁。
“這一拳是為了布魯斯!”陸遠反手關上門,示意米洛站起來,自己平端手槍坐在對面的椅子上,“你以為殺了萊恩滅口就能逍遙法外?”
“你們找到萊恩了?”米洛表情肉眼可見地抽搐了一下,剛才的一拳讓他鼻子鮮血直流,但他似乎完全不在乎,沖到陸遠的面前,抓住他的衣領激動地問,“他有沒有提到‘神諭’,或者一個密鑰?”
陸遠看著他的表演怒極反笑,“萊恩已經提供足夠多的證據,當然也包括你通過‘神諭’操控選舉和殺人的真相。梅里參議員剛剛拿到了昨天對萊恩的審訊視頻,她對這個能讓選舉峰回路轉的爆料非常有興趣。你知道,她在安全局高層很有勢力,會完全弄清楚‘神諭’的真相。萊恩隱藏的密鑰我們已經有了線索,相信很快就能找到?!笨吹矫茁弩@慌失措,陸遠心中充滿復仇的快感?!皩α耍浾吆途綉摽斓搅?,”陸遠起身走到通風口,俯身下望,幾輛新聞車急剎在大廈門口,橫七豎八地停下,附近已有閃爍的警燈,“你最好祈禱,你的‘神諭’能立刻催眠他們!”
“你不明白!”米洛絕望地說,“一定要找到密鑰,才能摧毀‘神諭X’,才能阻止它繼續殺人。”
陸遠從米洛言語中隱約聽出黑幫內訌的戲碼,不禁有些幸災樂禍,“那你是不是可以告訴我,幕后黑手到底是誰?”
“砰!”辦公室門突然被一腳踹開,荷槍實彈的特警破門而入,密密麻麻的激光紅點射在二人身上。陸遠連忙舉起雙手,示意對方查看自己的警官證。對方核查了身份,但沒有放低槍口,命令他雙手舉高,趴在墻上。他照做了,用余光掃向米洛,只見米洛被死死地按在桌面上,臉上沾滿了酒漬。從這幫人粗暴的作風來看,他們顯然不是普通警察。
“我會全力配合,但必須在這棟大樓里,離開這座大樓我會有危險?!泵茁灞豢狡饋恚妻呦蜷T外。看到特警沒有理會自己,米洛突然發瘋般地掙扎,他轉頭望向陸遠,大聲嘶吼:“告訴他們發生了什么!救我!出了這棟大樓我會被殺死的!”
砰!陸遠還在猶豫的時候,特警干脆利落的一記槍托把米洛打暈了過去。
陸遠沒有被上銬,兩個特警一路押他下樓。出了電梯,陸遠看到整個大堂的西側已經清空,米洛被抬著塞進一部囚車。
如今的米洛似乎和萊恩一樣,成了一個心魔已深的精神病人。憑著警察的直覺,陸遠幾乎可以確定米洛不是他要找的幕后黑手。但除了“神諭”的締造者,又有誰能夠如魚得水地操縱“神諭”?這個謎底讓陸遠深感無力。
不知不覺,門外天色已沉。四五個全副武裝的特警實行著戒嚴,把蜂擁而至的記者擋在門外,但這似乎更激起了記者的天性,十幾架屬于不同媒體的無人機“嗡嗡”作響,在大廈四周繞著飛,希望能找到一個窺探的角度。
外面傳來了嘈雜的腳步聲。順著聲音望去,正是陸遠之前偶遇過的支持卡洛斯的游行隊伍,但剛剛的彩旗不再飄揚了。游行隊伍的橫幅和標語無精打采地拖在地面上,人群夢游般走向大廈,面對特警的呵斥,這群人停下腳步,默不作聲地站在特警對面。
突然街道亮了,帝國大廈的外墻巨幕、夜空中美輪美奐的激光全息投影、每個人的隨身設備、路兩側的安全指示屏,都散發著詭異的光芒,照耀著夜色下的游行隊伍。
陸遠隱約有一種熟悉感,就跟幾天前他在高速公路上險些車禍時的感受一樣。
游行隊伍此時似乎突然得到某種指令,迅速由壓抑轉為狂躁,開始向大門沖擊。特警顯然提前獲得了最高級別的指令,絲毫不顧忌遍布的記者和攝像機,馬上開槍射擊。但距離太近,根本來不及阻擋擁擠的人潮。大門在巨大的沖擊力下迅速變形、破碎。前排被射殺的游行者和特警一起被推倒在地,后面的隊伍也沒有任何遲疑,踩踏著倒下的身體,瘋狂地涌進“Mamp;M”大廈。
陸遠腦中閃過一絲電光,突然意識到暴徒的目標?!翱彀衙茁遛D移走!”他大吼著沖過去,但已經來不及了。人潮狂風般卷往米洛的方向,一個瞬間,米洛已經被人潮徹底淹沒。
2040年 7月22日 ,星期日,“Mamp;M”大廈頂層。
“近日發生了一起令人痛心的事件,哥倫比亞大學知名教授、人工智能專家杰森·馬茲于其住所跳樓身亡。杰森·馬茲教授生前長期致力于人工智能的研究與開發,為該領域的發展做出了杰出貢獻,在學術界和業界都享有極高聲譽。
“事發當日,警方接到報警后迅速趕到現場。經初步調查,基本排除了他殺的可能。至于其自殺原因,目前尚不得而知……”
這是一臺老式的OLED電視,古董到還需要遙控器操作。米洛把玩著遙控器,眉頭緊鎖。杰森還有一個身份沒有被主持人提及——“Mamp;M”集團的首席科學家,“神諭X”的總負責人。
案件發生在兩天前,從詹姆斯算起,這是一周多以來的第三起自殺事件。幾乎同一時間,國家安全局副局長、安全局內部分管“神諭”的技術專家米歇爾在家中飲彈身亡,警方同樣判定為自殺。
這顯然不會是巧合。安全局曾對詹姆斯發生事故的車輛做過全面拆解,數據中出現了明顯的被調制的音頻和視頻信號輸出。暗處有人在針對“神諭”的知情者。不只如此,這個藏在一切背后的他或者他們對“神諭”的能力一定非常熟悉,不僅可以隨意調用,還能抹殺掉一切痕跡。相關人員接連自殺就是明證。
安全局推斷,最大的嫌疑來自詹姆斯暗藏的密鑰。他們認為,那個密鑰除了毀滅“神諭”,還可以通過某種方式對它進行遠程控制。于是,那晚之后失聯的艾德里成了頭號嫌疑人。如果奪取密鑰之后藏匿起來暗中消滅其他知情者的就是他,那么,他肯定還有更大的野心。
米洛覺得這個猜想有些牽強,但也理解安全局的邏輯,使用“神諭”催眠殺人不像拿飛鏢扎小人那么簡單,有一套機密復雜的操作方式。事實上,除了自己、艾德里和這三位死者,其他人即使獲得“神諭”的控制權,也無法達成這樣的效果。他也很清楚,自己只是比艾德里嫌疑小一些而已。
當然還有另外一種可能,一個火花在米洛的心中一閃而過,但他迅速捻滅了它。
“插播一條重要新聞,此前失聯的卡洛斯總統競選辦公室主任,卡洛斯集團聯合創始人艾德里·戈特利布,剛剛被發現駕車墜入了布朗克斯河。據悉,自一周前與競選團隊失去聯系后,其行蹤一直成謎,直至今日,其車輛及尸體在布朗克斯河河底被發現,目前具體的事故原因仍有待進一步調查核實。該事件引發了各界的廣泛關注與猜測,總統競選辦公室表示將全力配合相關部門的調查工作,以盡快查明真相。我們將持續關注事件的調查進展,并為您帶來詳細報道……”
當你排除了所有的不可能,那么剩下的無論多么難以置信,都是真相。
“你根本沒有想清楚我們將會面對的危險是什么!”想起詹姆斯當初的話,米洛的心沉了下去。如果真的被詹姆斯不幸言中,那自己就是整個人類的罪人。
米洛按下通話器,“啟動逆向溯源協議,甄別‘神諭’兩周以來對外發出的每一條指令。另外,”他頓了一下,“送一箱白蘭地到我的辦公室。”
“Mamp;M”大廈四周的記者被眼前發生的血案驚呆了。他們難以相信,在紐約市中心的直播現場,會猝不及防地發生如此驚人的暴力事件,以至于有些人甚至忘記沖上前去搶奪一手新聞素材,只是木然地愣在原地。
大樓里密集的槍聲還在繼續。特警的怒吼,傷者的慘叫,接連不斷地刺激著記者們的神經。
十幾分鐘之后,槍聲停了。
此時大樓內的空氣中彌漫著血腥的味道,傷者的呻吟時斷時續,其他沒有受傷的游行者不再躁動了,在特警的控制下,所有人都失神地站在原地。
“一定要找到密鑰,才能摧毀‘神諭X’!才能阻止它……”
陸遠腦海中不停重復著米洛昏倒前的話,他終于意識到,自己苦苦追尋的謎底,很有可能就在謎面上。陸遠拼了命地擠進人群,終于找到了米洛。他趴在血跡斑斑的地板上,脖子以一種不自然的角度扭曲著,雙眼圓睜,悔恨和不甘地看向背景墻上巨大的藝術字體“Mamp;M”。
這棟大樓保護米洛的精神躲過了“神諭”的催眠,但“神諭”還是設法毀滅了他的身體。
手機響了,是警長。屏幕上閃爍的還是警長可愛的卡通頭像,但此刻,陸遠本能地對所有電子終端產生了懼意。
陸遠還是接通了電話,他后退兩步,緩緩靠墻坐下,苦聲說:“頭兒,你說中了,人類真的麻煩了……”
話音未落,夜色中原本已經平靜下來的游行人群紛紛轉身,朝著陸遠所在的角落看了過來。
支持主流與傳統、主張維護現有體制的政治勢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