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八”淞滬抗戰時期中間知識分子抗戰救國思想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高校思政課教學質量評價指標體系研究”（22VSZ135）；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專項“馬克思主義生產力理論視域下的新質生產力研究”（24JD710023）

中圖分類號：K26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854X（2025）08-0030-07

“九一八”事變把中華民族推到生死存亡的危急關頭，民族主義思潮蓬勃興起。“一二八”事變爆發后，十九路軍的英勇抗戰激發全國人民的愛國熱情，支援十九路軍抗戰的呼聲響徹全國，團結統一、共赴國難、抗戰救國的民族主義思潮不斷高漲，成為時代強音。“一二八”淞滬抗戰爆發伊始，以王禮錫、胡秋原、梅龔彬和王亞南等人為核心成員的“讀書雜志派”，以各種形式積極投入支援十九路軍抗戰救國運動之中，既是十九路軍淞滬抗戰的支援者、參與者，又是見證者、記錄者。他們用筆墨記錄當時的真實情況，撰文批判國民黨對日妥協的外交政策，積極支援宣傳十九路軍抗戰救國的壯舉，主張為民族斗爭而聯合抗日，呈現出強烈的民族主義思想，與中共抗戰救國的主張殊途同歸，共同構成當時普遍追求民族獨立思潮的民族主義共同體。近年來，學界對“一二八”淞滬抗戰研究主要聚焦國民政府的和戰抉擇、十九路軍抗日壯舉、國聯與英美的外交調停等方面。“讀書雜志派”在“一二八”淞滬抗戰中發揮的積極作用被遮蔽，本文對其在淞滬抗戰中扮演的角色進行探討，審視其思想價值。

一、“讀書雜志派”的思想傾向

大革命失敗后，游離于國共兩黨之外的中間知識分子，經歷了理想幻滅和革命熱情的消沉，懷有憂國憂民情懷的他們，為中國前途擔憂。陷入苦悶中的知識分子“被迫從積極活動中退出來，從街道回進書齋”，“痛定思痛”思考革命前途。對中國問題進行檢討，試圖從中得出一個合乎中國革命實際的結論。王亞南指出，“近年來革命碰壁，致使一般人懷疑革命。”“政治活動的路碰了壁，于是有許多人就轉到學術思想的路上來”。揭示知識分子群體從“政治人”轉向“文化人”，試圖通過理論探討達成革命道路共識的心路歷程。1930年代初，日寇入侵導致民族危機日益嚴峻、社會矛盾不斷加劇，王禮錫、陸晶清、胡秋原等知識分子，以神州國光社為依托，創辦《讀書雜志》，以思想自由和獨立姿態宣揚抗戰救國思想，出版翻譯傳播新思潮的社會科學書籍。他們以《讀書雜志》為主陣地，組織和推動中國社會性質討論與中國社會史論戰，站在超越左右的中間立場，為各派提供思想爭鳴的舞臺，積極詮釋其主張，凝聚共識，形成頗具影響力的“讀書雜志派”。

“讀書雜志派”依托的神州國光社是1901年創辦于上海的一家出版社，在出版書籍中因推崇“民族大節”，在新文化運動中受到批判，加之經營不善不得不轉手拋售。據陳銘樞自述：“‘神州’出版物大量滯銷，業務一蹶不振，終于不得不走‘招盤一途\"”。基于此，1930年，時任廣東省主席的陳銘樞以40萬元接辦了具有“挽救中國文化”“學問經世的抱負和民族主義”之傳統的神州國光社。又因他“擔任廣東省政，與各方面的接觸比較廣泛，且有條件接辦像神州這樣規模的企業”，由此延攬文化人到其旗下。

1927年陳銘樞與王禮錫在南京相識，“為他的言論風采傾倒，由于思想氣味相投，大家從此便成莫逆之交”。陳聘請王為神州國光社總編輯，“因不滿現狀，亟欲另開政治局面，同時也意識到文化事業對政治的作用”。梅龔彬對此評價道：“陳銘樞涉足文化事業，無非是為他在政治上獨樹一幟造輿論和招募智囊。”陳銘樞將神州國光社視為“十九路軍的文化與宣傳基地，它所創辦的雜志，相當程度地反映了十九路軍諸領導人政治見解”。

王禮錫擔任總編輯伊始，當局對文化正在加緊鉗制，將神州國光社辦成“一個為爭取起碼的民主而斗爭的書店”成為目標。1930年12月，王禮錫赴日本籌辦《讀書雜志》，開始“招兵買馬”，與留日青年中以學問文章知名的胡秋原、王亞南、梅龔彬等人一起商談刊物的計劃、名稱、宗旨、內容、組織、編輯等，決定通過《讀書雜志》“研究中國社會的性質，尋求中國社會的前途”。

“讀書雜志派”屬于“后五四”時代的知識分子，受時代思潮影響，不僅接受馬克思主義，而且紛紛投入革命洪流之中，積極參與革命實踐活動。1927年國民黨“清黨”和中共的武裝革命，對他們產生了極大影響。桂系軍閥在武漢屠殺進步青年，胡秋原因被視為共產黨幾乎喪命。工農革命則與“讀書雜志派”的人道主義理念發生沖突，使他們對國共兩黨都不抱希望，轉而投身于“象牙塔”之中，進行馬克思主義理論研究和探索。梅龔彬早年為國民黨做過很多事情，國民黨的內爭、腐敗，以及國家紛亂的政治局勢讓他對國民黨寒心；認為國家應該進行變革，懷著愛國熱忱，轉而對共產主義抱有很大期望，然而當時中共的武裝革命又讓他感到無所適從，傷心彷徨，心情自然很消沉。1928年，王亞南因對政局失望，東渡日本學習，致力于資產階級古典經濟學和馬克思主義經濟學理論的學習和研究。

王禮錫到東京籌辦《讀書雜志》，成為他們聚在一起暢談的契機。類似的經歷、理想的破滅、思想上受馬克思主義吸引、對國家前途的關注使他們能夠聚到一起，熱衷于研究中國社會性質、探討中國革命出路。從年齡上看，王禮錫、梅龔彬比胡秋原大10歲，不僅人情世故更有經驗，而且他們“在政治上活動過乃至多少得意過，各與國共兩黨曾有廣泛接觸。”據胡秋原自述：“如果說梅兄有‘政治癖’，則禮錫兄，更具有政治雄心或野心，亦即政治抱負”。王禮錫交游廣泛，與國民黨各派人物均有交往。受“九一八”事變影響，胡秋原放棄赴日留學，留在上海參與政治活動，而為他“打一點底子的是這兩位朋友”，“九一八后我們一起辦雜志，討論，也發起和參加一點政治性運動”。辦雜志是指他們共同創辦《讀書雜志》等，參加政治運動是指他們為支援十九路軍淞滬抗戰而發起的上海著作者反日會議，以及發表反日宣言。

據梅龔彬自述，盡管“胡、王二人的政治觀點與我不完全相同，但是，同為炎黃子孫，觀點的差別沒有影響我們愉快交談。特別是胡秋原，性格開朗，思想活躍，常提出一些頗有啟發性的見解，我和他很談得來。”在談到日本社會大眾黨與共產黨密切合作時，胡秋原認為“目前中國也有可能出現與中國共產黨合作的政治力量”，梅龔彬認同其意見，欣然同意王禮錫邀請，成為《讀書雜志》撰稿人。此后，王禮錫、胡秋原等人經常與梅龔彬一起商討問題，為陳銘樞在政治上反蔣抗日出謀劃策。王亞南運用所學，按照約定計劃，在《讀書雜志》創刊號上開辟《世界經濟學名著講座》。“九一八”事變爆發，東北軍采取“不抵抗主義”政策，使其對日本產生了極度厭惡。他在致郭大力的信中表示強烈不滿：“在此時，我更加思念你，思念國內的一切。我煩悶極了，哪里也不想去。民族主義的憤慨情緒籠罩著我，我決計走了。”

盡管他們觀點不盡相同，但對抗戰救國等具體問題很容易達成一致。1939年，胡秋原在懷念王禮錫的文章中指出：“使我們友誼日密者，是他廣博的趣味，與雄健的談鋒。”“雖然我們意見不一定相同，然而同總多于不同。這相同之點，在當時便是民族主義民生主義馬克思主義的傾向，以及多少對民族國家盡點微力的志愿。”“即使意見不同而能尊重對方意見，這種朋友是不多的。”“九一八”事變這種“國難與國恥對我們的刺激很深，我們更常談到政治問題。”“一二八”事變又“給我們一大興奮，如同撤兵之夜一同嘗味爆竹之后的慘淡的悲憤。”盡管他們在某些問題上不完全相同，卻彼此相互尊重。“雖不同意，但甚欣賞”，在抗戰救國問題上看法一致。

在當時國共兩黨對峙的現實政治背景下，“讀書雜志派”是受新文化運動影響下成長起來且熱衷于政治的青年知識分子，懷有對國家前途和民族命運的擔憂。作為“正在彷徨歧途，不知所向的小資產階級的青年們”，也和大多數人一樣經歷了理想的幻滅和革命熱情的消沉。他們屬于既對國民黨不滿，又不贊同共產黨的熱血青年；既對國民黨失望，也不理解當時“左”得出奇的政治和文壇紛爭，因而從“政治人”轉向“文化人”。他們是“獨立探求國家出路的人，在一定意義上，他們可稱為新自由派。不過由于馬克思主義流行，他們多使用馬克思主義的語言。”？有論者評價他們“在政治上是資產階級的自由主義者，在思想理論上屬于灰色的動搖的一時的馬克思主義者”。？換言之，他們思想上既有自由主義理念，又受時代思潮影響一度信奉馬克思主義，但同時卻又不贊成階級斗爭學說。這就使他們成為國共兩黨之外的“第三種勢力”，試圖在國共之外尋求新出路。基于這種認識，他們通過創辦《讀書雜志》，為國民黨、中共、托派、自由主義知識分子等各派提供一個論戰平臺，組織和推動有關中國社會性質的討論和中國社會史論戰，從學理上進行思想論辯，達成中國出路問題的共識，在隨后的革命實踐中將其思想理念付諸實施，可視為其政治訴求的宣示。

二、“讀書雜志派”與十九路軍的互動

具有政治抱負的陳銘樞結交“讀書雜志派”等知識分子群體，以新的姿態活躍于政治舞臺，既使神州國光社實現新生，由單純的出版機構逐漸轉向一個進步文化團體和政治派別，也使其領導的十九路軍發生思想嬗變。十九路軍的政治軍事力量為“讀書雜志派”及其所屬的神州國光社提供政治庇護，“讀書雜志派”及其依附的神州國光社集中反映了十九路軍的政治態度，實現了“讀書雜志派”與十九路軍的互動。

陳銘樞“全國性的視野和人際關系之廣泛”，“一向愛好文學藝術，且喜歡同文人往來”。他通過資助神州國光社，“邀集了一批頗有名望的學者，像王禮錫、胡秋原、王亞南等來辦這個出版機構，在文化界、知識界相當有影響。”“以此為中心廣為結納國內外文化界人士，進行對社會科學及政治經濟各項的研究”。陳銘樞通過接辦神州國光社結交“讀書雜志派”等知識分子群體，“拉攏這些人”“以壯聲勢”，并將該社視為網羅人才和營造輿論的舞臺，以此構建文化權勢網絡。在當時國民黨查封共產黨，以及反對國民黨的政治派別主辦的出版社被查封的背景下，神州國光社在新興出版社中逆勢崛起，“在所有新興的書店中，以神州國光社的聲勢為最大”。該社被國民黨視為“社會民主主義在上海之出版機關”，“一部無出路之知識分子，亦復群集其門下，一時在出版界頗具特殊勢力”，成為獨立于國共兩黨之外頗具影響的政治文化力量，與其成為十九路軍政治文化機關的特殊地位密不可分。

“讀書雜志派”主持神州國光社和《讀書雜志》期間，為十九路軍奔走呼喊，扮演著其政治代言人的角色。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進行輿論宣傳，擴大十九路軍的政治影響。他們的基本政治傾向是既對國民黨不滿，又不贊同共產黨通過階級斗爭進行革命，同時發表自己對時局的主張。“讀書雜志派”知識分子群體宣傳十九路軍戰績，參與中國社會史論戰，通過理論探討達成中國出路的共識。同時又通過設立神州函授學會，以輔導、評述等方式建立與讀者之間的關系，以此擴大神州國光社和十九路軍的社會影響，構建起良好社會聲譽，在眾多政治思潮中營造其政治形象。

第二，為十九路軍淞滬抗戰鼓與呼，扮演著輿論宣傳的“喉舌”角色。“九一八”事變爆發后，“讀書雜志派”十分關注時局，無視國民政府“不許妄言抗日”要求，在《讀書雜志》上編輯出版《東北與日本》專號、《反日民族戰》專號，《1932年世界與中國》特刊，公開斥責日寇罪行，抨擊不抵抗主義，揭露日本侵華及旨在滅亡中國的國策和陰謀，旗幟鮮明地呼呼國人武裝起來反抗日本侵略，宣揚十九路軍淞滬抗戰。“一二八”事變爆發后，“讀書雜志派”出版《緊急號外》，刊登十九路軍將領言論，撰文呼呼全民族團結起來共同支持十九路軍抗戰到底。神州國光社和《讀書雜志》成為十九路軍的文化宣傳陣地，所創辦雜志反映十九路軍領導人的政治見解。事實上，陳銘樞支持援助的神州國光社和《讀書雜志》，成為十九路軍淞滬抗日期間的“機關報”和“喉舌”，“讀書雜志派”成為支援十九路軍抗戰的重要力量。

第三，陳銘樞和十九路軍為“讀書雜志派”提供政治保護傘。在國民黨當局收緊言論與思想控制，進步思想和理論遭到禁錮和迫害的情況下，《讀書雜志》能夠獲得熱烈響應，使神州國光社“由一個暮氣沉沉的古老書店，變成一個聲勢浩大的新書店”；且成立讀書會、讀書月報、學術演講會、學術座談會、函授學會、聯誼等活動，超出單純出版文化活動的范疇，進而影響社會。這都歸結于時任京滬衛戍區司令的陳銘樞，是神州國光社權勢網絡中的政治保護傘。神州國光社雖是陳銘樞“投資經營的出版事業”，但他始終把其視為“十九路軍集體事業的一部分，也可以說它是十九路軍的政治部門”。通過神州國光社結交文化人，為其“在政治上獨樹一幟造輿論和招募智囊”，使該社演變為文化團體和政治派別，隸屬該社的“讀書雜志派”，在中國社會史論戰中的主張和對中國革命的認識反映其政治傾向。

“一二八”事變期間，“讀書雜志派”依托神州國光社，與十九路軍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正如有學者評價道：“十九路軍出資接辦神州國光社作自己的輿論工具；神州國光社則開動宣傳機器為十九路軍作輿論宣傳，并在政治上為十九路軍出謀劃策”。？雙方風雨同舟的良性互動，是既不滿國民黨，又不贊同共產黨主張的中間知識分子，與主張抗日的國民黨部隊緊密結合，試圖在國共兩黨之外探索中國革命新路的真實寫照。“讀書雜志派”在此期間的理論探討、宣傳抗日和投身革命的實踐活動，是與十九路軍互動的印證。

三、積極支援宣傳十九路軍的抗日壯舉

“九一八”事變后，國民政府希望借助國聯調解中日關系的愿望落空，進一步助長了日本侵華的囂張氣焰，在進攻熱河的同時又在上海挑起事端。1932年1月28日，日軍向駐守閘北的十九路軍發動突然襲擊，十九路軍奮起抵抗，通電譴責日寇的進攻和挑畔，激起國人對十九路軍的熱情支援。

“一二八”淞滬抗戰爆發伊始，“讀書雜志派”就以各種形式積極投入支援十九路軍抗戰救國運動之中。其依托的神州國光社和《讀書雜志》成為十九路軍的文化宣傳陣地，自然身先士卒積極支援，刊登十九路軍將領的電文，成為十九路軍淞滬抗日期間的“機關報”和“喉舌”。在當時“許多抗日的機關，和國民黨的報紙，都遵命封閉”的情況下，為支持十九路軍抗日，鼓舞士氣和民心，戰爭爆發次日，胡秋原與王禮錫等人發起創辦《抗日戰爭號外》，目的是對外揭露日寇在上海的滔天罪行，對內鼓舞抗日斗志，積極宣傳全民族抗戰到底的主張，并決定“由《讀書雜志》、《文化評論》兩社合作，錢由兩個社的份子自己掏”。1月30日，“‘緊急號外’散布在街上了”，因與十九路軍的關系能夠獲得內部消息，在大街小巷上廣為傳播，市民爭相傳閱，產生較大影響。由此可見，十九路軍的抗日壯舉能夠聲名遠播，“讀書雜志派”在輿論宣傳上扮演著極為重要的角色。

十九路軍凇滬抗戰引發文化界人士的共鳴，胡秋原、王禮錫等人和左翼文化界知識分子共同發起中國著作者抗日會，組建上海文化界抗日反帝聯合戰線。陳望道、胡秋原、王禮錫、樂嗣炳積極聯絡，1932年2月7日，他們邀約上海文化界思想進步的著作家，在徐家匯附近某中學內成立上海著作者抗日會，討論文化界如何抗日問題。胡秋原、王禮錫等人雖然“知道在著作者抗日會內有黨團員和左翼作家在活動，但為了爭取文化界廣大愛國知識分子支持十九路軍抗日，他們也積極參加抗日會的活動。以王禮錫、胡秋原、梅龔彬為核心，他們發動了與他們觀點比較接近的著作家二三十人參加抗日會，王禮錫當選為著作者抗日會的宣傳部長。”據胡秋原自述：“事變發生之初，我與龔彬兄便主張‘建立各派聯合戰線’，參加那會的目的，即在這主張的實現與擴大，也就是望道先生所謂之‘共同點之求得’者。”“在‘反日戰線’之下，應當可以把許多意見不同的知識分子，作一時的戰斗的集合。于是這‘聯合戰線’的會就在這樣自由相約的情況之下形成了。”主要任務是聯合上海各民眾抗日團體共同行動，支援十九路軍，宣傳抗日壯舉，鼓舞抗戰士氣。2月10日，抗日會選出胡秋原、王禮錫、陳望道、丁玲、嚴靈峰等15名執行委員，通過了由胡秋原起草的《中國著作者為日軍進攻上海屠殺民眾宣言》.“宣言”揭露日寇罪行，抨擊不抵抗主義，頌揚十九路軍抗日壯舉，呼呼“反對一切帝國主義宰割中國！全國民眾武裝起來一致抗日！反對一切對日妥協及無抵抗政策！”這既是戰斗檄文，也是抗日行動綱領，發出文化界乃至全國人民抗戰救國的呼喊。著作者抗日會包括國民黨各派、“左聯”、托派與中間人士，是具有廣泛代表性的著作者抗日集會，是“一二八”事變期間規模最大、聲勢最為浩大的文藝界抗日組織。著作者抗日會高舉抗戰救國的大旗，積極開辟抗日文化宣傳陣地，發表一系列抗日宣言，表達堅定愛國立場和強烈的民族主義思想。宣言還被翻譯成各種外文，向海外揭露日寇侵華大肆屠殺中國人民的滔天罪行，呼吁全世界各國人民支援中國抗戰。“讀書雜志派”發起成立的上海著作者抗日會隨著淞滬抗戰宣告停戰而終結，盡管存在時間短，但在“一二八”淞滬抗戰中為文化界抗日統一戰線的形成與發展進行了有益嘗試，成為文化界抗日統一戰線先行者，為宣傳抗日主張發揮了獨特作用。

“一二八”淞滬抗戰期間，面對日本侵略，“讀書雜志派”和其他愛國知識分子一起奔走呼號，力主抗日。親身經歷過淞滬抗戰的洗禮，使他們的民族意識和革命意識進一步升華。盡管與中共在革命理念和革命策略上存在差異，但“讀書雜志派”帶有明顯“左翼”色彩的“自由”理念、兼收并蓄包容各派政見的主張和態度始終沒有改變。以后見者的眼光來看，“讀書雜志派”主持神州國光社和《讀書雜志》，的確起到為陳銘樞網羅文化人才的作用，在十九路軍淞滬抗戰中，扮演著引領輿論和文化宣傳的角色。客觀上，陳銘樞成為“讀書雜志派”政治網絡中的保護傘。對此“左聯”作家指出：“他們有官做后臺老板，所以人家不能談的話，他們能夠公開暢談”。？當陳銘樞被迫出洋考察后，神州國光社和《讀書雜志》同時遭受到國民黨的封鎖。這些都證實“讀書雜志派”背靠大樹好乘涼，一旦靠山倒塌，自然也就受到沖擊。

四、“讀書雜志派”對抗戰救國的初步思考

“讀書雜志派”既是十九路軍淞滬抗戰的支援者、參與者，又是見證者、記錄者。他們用筆墨記錄下當時的真實情況，高度評價十九路軍抗戰救國的壯舉，呼吁全民團結統一，共同抗戰，對國民黨抗戰態度的分析鞭辟入里，呈現出“讀書雜志派”對抗戰救國的初步思考。

其一，批判國民黨對日妥協外交政策。面對“九一八”事變引發的民族危機，梅龔彬批判國民黨一面抵抗一面交涉的外交政策。他認為“一二八”事變后十九路軍四十余日的英勇抗日戰爭，是遍布全國各地民眾抗日反帝運動情緒昂揚的反映。日本發動“一二八”事變，武力進攻吳淞，十九路軍誓死抵抗，英美諸國暗中阻撓，中國爭取生存的坦道，不是乞求國聯調停中日關系，“吾人除了以全國民眾武裝的力量自動抗日反帝及其御用者之外，實別無他道，十九路軍‘一二八’部分的勝利，便是我們的榜樣！”“吾國除以鐵血抗日，以求民族的生存外，將無以自處”，鐵血抗日是民族生存和民族獨立的唯一道路。

王亞南從國際關系的視角，揭露國民政府依賴國聯調節中日關系的希望注定落空：“英法對東北問題的態度，既是不肯干涉日本，甚且左祖日本，那么，想依賴國際聯盟來主張公理抑制強權，就顯得無希望了。”他呼吁國人團結抗日，掃除帝國主義，實現民族獨立，是中國出路的必然選擇。

胡秋原批駁對日妥協的不抵抗主義，“沒有革命的民眾，就莫談什么革命的外交！不愿意民眾的革命，就只有繼續不抵抗的精神！”如果依然秉持“寧贈友邦，不與家奴”的理念，無論日本人怎樣的殘暴，還是一面“取締反日運動，制止民眾‘越軌’行為”，一面“還在向仇讎‘呈遞國書’，‘密談甚久’。反正再訂幾條賣國條約，也不會影響自己的荷包。”倘有“不甘心無抵抗的恥辱的奴隸，就要自己掙脫自己的鎖鏈而自強起來！”

“九一八”事變的民族恥辱，使王禮錫深刻認識到國民黨不抵抗主義與民眾抗日運動形成鮮明對比。一方面是“政府的不抵抗，買辦金融資產階級的反動，資產階級輿論的依賴性，文化界的凌雜”，另一方面是“農民義勇軍的不斷地崛起，十九路軍的抵抗，學生與工人的參加反日戰爭，鐵血鋤奸團之類民族資產階級的反日暴力到處發動。”通過分析西方列強在華利益與沖突，王禮錫批判國民政府依賴西方列強的錯誤心理：“我們可以看出中國依賴心的錯誤，無論依賴國聯或美國或蘇俄，都是一樣的錯誤。只有在反帝抗日的運動中，爭得中國的獨立自由，才有自己的前途。”

事實上，“一二八”淞滬抗戰爆發后，國民政府對日政策，無論是“一邊交涉、一邊抵抗”，還是“積極抵抗、預備交涉”，都是為了贏得歐美列強的同情和支持，希望借助國聯干預日本侵華，但由于國力羸弱，無力把控大國之間的博弈，注定了依賴國聯制止日本侵華計劃的失敗。這種訴諸國聯的外交策略，“基于脫離人民立場的內政之上，無法擺脫其妥協退讓的階級局限性，因而無法消弭依賴大國或大國集團的弊端，更無法實現真正獨立自主的外交。”對日妥協外交并未改變日本的侵華政策，反而變本加厲，直至爆發全面侵華戰爭，印證了“讀書雜志派”主張只有鐵血抗日才能最終實現民族獨立的合理性。

其二，主張為民族斗爭而共同抗戰。面對日寇侵略行徑，“讀書雜志派”認為中國革命是民族革命，“民族戰是中國目前的唯一出路”，中心任務是反帝。為爭取更多力量支援十九路軍抗日，他們主張各派求同存異，建立共同抗日民族戰爭聯合戰線。

王禮錫認為：“現代中國是由專制主義社會轉變為半殖民地社會的國家”，“地主、商人、官僚就都做了帝國主義的工具，做了買辦組織的三個大支柱，而半殖民地社會亦就以這三個支柱撐起了可恥的場面。”因此，解救中國民族危機“唯一的生路在解除帝國主義的束縛武裝抗日廢除中日間一切不平等條約及債務。”聯合各黨派共同抗日是“中國走上社會主義的開始”。？面對日寇侵略，上海民眾自發支援十九路軍抗日壯舉，使王禮錫深切感受到自發的反日群眾運動爆發出的強大力量。能有目的領導與組織，它將成為偉大的運動！假使能使這些赤誠的反日民族武裝起來，他們將真能成為民族斗爭的前鋒！

面對日本帝國主義的侵略，胡秋原認為抗戰救國應該成為全民族的頭等大事，呼呼全民團結統一，共同抗戰。他認為：“全民眾的武裝抗帝戰爭是中國民族唯一解放之路，而十九路軍的上海抗爭，是中國近幾十年來第一次的武裝抗帝戰爭，偉大的民族戰爭。”事變爆發伊始，“讀書雜志派”以實際行動積極支持十九路軍淞滬抗戰，同時熱情謳歌所有支援十九路軍的各階層民眾。“直接與日帝國主義肉搏者，是革命的十九路軍，積極參加義勇軍作戰者，是工人與革命學生，熱烈援助這次抵抗者，是海外華僑。”“對于日帝國主義者的暴行抱痛心的反抗者，是一切被壓迫的大眾。”他猛烈抨擊國民黨執政當局“坐視乃至障礙十九路軍孤軍血戰，不顧國家安危”，“答應日本屈辱條件，解散民眾義勇軍，壓迫民眾抗日運動”的丑惡行徑。？

針對國民黨的對日妥協政策和資產階級在淞滬抗戰前后的態度，胡秋原發出“這次事變充分表現中國統治者的面目”的感嘆！在日本侵華步伐不斷加快的背景下，“日本帝國主義不僅是中國無產階級、小資產階級的第一個巨敵，也是中國資產階級不共戴天之仇。”“帝國主義的經濟侵略通過中國買辦資本與軍閥統治，一面剝削工錢勞動者，一面掠奪最后被剝削的農民。中國的統治者是與帝國主義者一體的。”因此，“中國革命問題實在是一個反帝問題。只有中國被壓迫的革命的工農革命的商學兵才有反帝的決心”，也只有他們才能“擔負中國革命的使命”。胡秋原實際上提出了全民抗戰的主張。“徹底反帝就是中國革命的方針”，如果這次淞滬抗戰能夠“積極抗戰到底”，也是一條通往“革命成功之路”。“粉碎帝國主義在華的統治，而中國統治的經濟基礎一公債與租稅也就要瓦解了。”基于上述分析，他指出“這次上海戰爭不僅是一個民族戰爭，又是一個階級戰爭”， ? 與中共將“一二八”事變視為“很明顯的帶有民族革命戰爭的意義”？，動員民眾支援淞滬抗戰的認識是一致的。

“讀書雜志派”對中國國情和革命形勢的認識頗為中肯，難能可貴的是他們認識到反帝尤其是抗戰救國是中國革命的主要任務，為集中力量反對日本帝國主義，就要廣泛發動民眾參加革命，建立革命的聯合戰線，進行全民抗日。“中國民眾只有兩條路：做巴爾干火藥庫的犧牲，及在戰爭中求得自身的解放。除了建立真正的革命政權，全國民眾的武裝，聯絡國際革命勢力，徹底掃滅帝國主義的整個體制，是不會解放于奴隸的境遇的！”@唯如此才能取得革命勝利，這是中國人民的出路，這是可貴的思想洞見。

其三，高度評價“一二八”淞滬抗戰的歷史意義。胡秋原在高度評價十九路軍淞滬抗戰壯舉的同時，認為中國革命是民族革命。“十九路軍英勇抗戰，揭開民族斗爭之序幕。”他呼吁“全民族的熱血應與十九路軍的血合流，由上海的戰爭而變為全國的抗日戰爭。”他將中國抗戰置于當時不斷變動的國際背景中進行思考，“上海的戰爭一方面是偉大的民族戰爭，一方面又是國際反帝戰爭之一幕。這個戰爭不是以國家作界限的只有更廣大的國際的革命神圣戰爭，消滅那反革命的強盜戰爭，才有中國人民的出路。”帝國主義侵華給我們留下了血腥的教訓：“只有建立革命大眾的抗日戰線，才是中國革命的起點，凡背叛或回避這任務者，便是民族之敵人與贅瘤。”并希望“看到繼十九路軍之血跡而展開的更偉大的反帝抗日戰爭”的早日到來。

“一二八”淞滬抗戰是中國抗戰史上一個濃墨重彩的篇章，激發了中國人民保家衛國的民族主義熱情，“為局部抗戰局面的形成奠定了基礎”，揭開了全民族抗戰的序幕，吹響民族復興的號角。有學者評價“一二八”淞滬抗戰是“十四年抗戰的重要起點之一”，是“十四年抗戰中的全民族抗戰救國運動第一次高潮得到空前體現”，“為全面抗戰爭取了寶貴的備戰時間”，共赴國難、抗日圖存成為中華民族的共識。“讀書雜志派”的抗戰主張穿過歷史隧道，跨越滄桑歲月，更加彰顯其思想價值。

作者簡介：霍賀，華北水利水電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副教授，河南鄭州，450046。

（責任編輯 張衛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