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來”的自由活動課
單元檢測剛一結束,學生們便圍住了我,紛紛要求再上一節自由活動課。他們所謂的“自由活動課”,通俗點說就是“放羊”,是在保證安全、不影響其他班級的前提下,愿意干什么就干什么。
這還得從上次單元檢測說起。那次檢測結束后,學生們成績不錯,天氣又悶熱,教室里一片昏昏欲睡的氣氛。我腦袋一“熱”,便提議:“要不這節課我們不上新課了,大家放松一下,上節自習?”學生們一聽,立刻歡呼雀躍起來。并且順竿就爬,提了一堆想法:“可以看課外書嗎?”“能畫畫嗎?”“我想和好朋友說會兒悄悄話!”“可以趴著睡一會兒嗎?”“去操場打會兒球行不行?”…聽著這些五花八門的要求,我的腦袋都大了一圈。有心拒絕,可看到一雙雙發亮的眼睛,拒絕的話怎么也說不出口。我也不敢真的任由他們“為所欲為”,只能緊張地站在教室門口“放哨”,讓他們在有限的空間里“偷偷”自由了一把。那節課后,學生們意猶未盡,噻嚷著下次要“玩得更嗨”。這才有了開頭的那一幕。
說心里話,現在的學生確實夠可憐的。從早到晚,不少人的生活被安排得滿滿當當。起床一吃飯一上學一放學一吃飯一寫作業一睡覺,一環扣一環,每個環節都“無縫銜接”下一個環節。周末更有著上不完的輔導班,寫不完的家庭作業。除了晚上睡覺,整個生活幾乎是透明的。沒有隱私,沒有閑暇,像只擰緊了的發條,規律地、被動地、麻木地一圈又一圈地向前走著。
前幾天與同事一起晚間散步,我們不由得感慨:天氣這么好,竟然沒看到一個出來玩的學生!想想我們小時候,吃過晚飯,外邊到處是呼朋引伴的孩子,他們三五成群,瘋跑亂竄,好不熱鬧。可現在,除了跳廣場舞的大爺大媽,四周冷冷清清的。外面冷清,家里也不熱鬧。為了讓孩子安心學習,家長們地不讓掃,廚房不讓進,衣服不用孩子洗;為了保證他們的安全,不讓外出,不準交友,怕遇到“壞人”,也怕他們被“壞孩子”帶壞。學校里,同樣冷冷清清。不準大聲喧嘩,不準撒腿就跑,走路怕磕到,嬉鬧怕受傷。下課除了上廁所,學生只能老老實實坐在座位上。周圍不是監控,就是導護老師。學校要求“學生不能離開老師視線”,老師也只能想盡辦法“捆住學生手腳”。于是,現在的學校,尤其是一些所謂的名校,“整潔”“安靜”“緊張”“有序”課間幾乎見不到學生活動的身影。偶爾有學生上廁所,走路也是小心翼翼地。如此一來,靜則靜了,安全也確實安全了,可這是我們想要的學校嗎?是我們想要的孩子嗎?
我曾看到過這樣一句話:“現在的機器越來越像人,人卻越來越像機器了。”用來形容今天的學生,簡直再貼切不過。他們在學校聽老師“指揮”,在家聽家長“安排”,一切按照提前設定的“程序”被動運行,不必也不能有自己的想法。這難道不是被當作機器了嗎?
教育也需要“留白”的藝術
教育如同一場漫長的旅程。這條路上,我們時常因為走得太快、太急,以至于忘記了自已到底從哪里來、要到哪里去。學校和教師因學生而存在,沒有了學生的成長和發展,學校和教師也就沒有了存在的意義。以生為本,不應只是喊喊而已,而應該是所有教育行為的出發點和落腳點。
教育,不需要過分精細的設計,不需要過度的保護和限制,也不需要事事都帶著所謂的“教育目的”。學生情感的愉悅和豐富的體驗,本身就是一種成長和收獲。無為,很多時候也是一種有為。
剛參加工作時,我被分配至新河鎮中心小學,學校距膠萊河僅二三百米。初生牛犢不怕虎。剛當老師,頭腦中沒有那么多“條條框框”,只有滿滿的“熱血”和“熱情”。學習之余,我常常帶學生們到河邊去玩。有時是因為他們在常規檢查或體操比賽中獲得冠軍,有時是因為他們提前完成了背誦或聽寫任務,有時什么也不因為,就單純想帶他們出去放松一下。我們悄悄地出去,在河堤上瘋跑、蹲在河岸上采草錐、手拉著手摘蒲棒做葦哨、光著腳丫戲水瘋夠了、跑累了,就躺在草地上看看藍天白云、聽聽蟲鳴鳥叫,愜意極了。連去帶回,一節課,四十分鐘足矣。春天去河邊放風箏,夏天去打水仗,秋天的雨后去捉小螃蟹,冬天的雪后去玩雪、溜冰。課上我是老師,走出校門,學生們是我的老師。他們教我辨認各種野草野花、認各種小昆蟲,教我怎么做葦哨、摸魚、打水漂、捉小螃蟹他們的那種專注、耐心、自信,那種神采飛揚、口若懸河、輕松愉悅,那種團結互助、真情流露,令人發自內心地感到欣慰和自豪。
現在,許多學校和老師,事事講求精細、高效、安全,事事講求目的性,一舉一動都要上升到“教育”“學習”“課程”。以至于學生一聽要舉行活動,先問有沒有“附加任務”,要不要寫心得、作報告。若有,寧可不參加,也不愿去完成所謂的“附加任務”。
記得在帶上一屆學生時,一個沒有風的清晨,2023年的第一場雪不期而至。雪花洋洋灑灑地飄落,不一會兒就染白了整個世界。第二節課語文課上,面對學生們熾熱的眼神和懇切的請求,我二話不說領著他們進了雪地。一場忘情的雪仗后,學生們堆雪人、滾雪球、仰頭接雪花,甚至躺在雪地里打滾。玩累了,我們在漫天飛雪中大聲背誦起關于雪的古詩,從《江雪》《夜雪》背到《春雪》《逢雪宿芙蓉山主人》大家不知疲倦地一首接一首地背誦。

這不是為了寫作文,也不是什么教學實驗。作為一個語文老師,一個曾經的孩子,我只是單純想讓他們開開心心地玩玩雪。我相信,這種純粹的快樂體驗,遠比試卷上的三五分更重要。多年后,或許他們會忘記這一年的考試,但一定會記得這場雪仗,記得那個被雪球砸到投降的老師。
陶行知先生說:“我們必得會變小孩子,才配做小孩子的先生。”學生需要的不只是課本和作業,更需要被理解和信任。五年級第一學期,學生們提出想自主安排學習,條件是期末舉辦新年派對,寒假不布置任何語文作業。師生相互約定后,學生們便迅速行動了起來。課文還沒講,很多人就提前背熟了;每日生字聽寫由小組長負責,課間還有人追著“補課”學生對作業也格外認真,做完還要反復檢查。所有學生的學習熱情都極為高漲,生怕因為自己耽誤了全班的“大事兒”尤其是期末復習階段,他們提前一個月就自己開始了總復習。我只帶學生梳理了全冊的知識點、印了幾份試卷、重點分析了兩篇閱讀題和作文。剩下的,他們自己“全包了”:聽寫、組詞、改病句、背誦、文章分析每項任務都有一位學習特別優秀的學生負責指導。有的學生甚至動用“家庭關系”找來許多試題,當起小老師來為大家講解分析。我這個老師倒是清閑地當起了“顧問”。結局皆大歡喜,學生在期末考中獲得了年級第一,平均成績比其他班高出了一大截。他們如愿舉辦了新年派對,收獲了一個沒有語文作業的寒假。
教育不只發生在課堂上,學習并不是學生的全部生活。教學的重點,不是教師教了多少,也不是學生學了多久,而是他們真正“留下”了什么。愛因斯坦曾說:“如果一個人忘掉了他在學校里所學到的每一樣東西,留下來的就是教育。”這話未必完全正確,卻很有現實意義。走向社會后,更重要的是人們對生活的熱愛,對自然和社會的敬畏,以及對未知的好奇與探索。學生的成長,不僅需要“教育”,也需要“非教育”的空間。以教育的名義控制學生,可能反倒扼殺他們的天性和對美好生活的向往。犧牲他們的當下換取所謂的“未來”,很可能帶來焦慮、沖突甚至崩潰,這不是教育的目的,更不是學生想要的成長。
中國書畫講究“留白”,教育同樣需要“留白”。要留給學生讀書、休息、運動、交友、發呆的時間,讓他們擁有自由支配的空間。教育者別總想著控制,別把他們的生活填得太滿,這是對學生生命的尊重,也是一種教育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