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動近十年,中國“新高考”改革已在不知不覺中臨近收尾。
近日,教育部發布《關于做好2025年普通高校招生工作的通知》,要求山西、內蒙古、河南、四川、云南、陜西、青海、寧夏等第五批高考綜合改革省份全力做好新高考落地的各項工作。按照改革方案,上述八省將不再區分文理科,正式實施“3+1+2”模式。至此,全國除特別行政區外,已有29省實施新高考模式,僅余新疆、西藏兩個少數民族自治區尚未覆蓋。
回望改革歷程,旨在打破應試循環,建立“綜合評價、多元錄取、招考分離”的新高考制度,實際帶來了哪些變化?是否實現最初的期待?
改了多少
中國新高考改革起步于2014年9月,《國務院關于深化考試招生制度改革的實施意見》(下稱《實施意見》)出臺,改革總體方案浮出水面。其中,最大亮點是改革考試科目設置和招生錄取機制,即遵循“兩依據一參考”模式,不分文理科,依據高考成績+高中學業水平考試成績,參考學生綜合素質評價擇優錄取。
根據教育部最初計劃,改革原將分四批進行:上海和浙江2014年首批啟動試點;北京、山東、天津、海南四省(市)2017年跟進;2018年,安徽等19個省(市)第三批“下水”;云南、甘肅、陜西等6省作為最后一批試點于2019年開始改革,全國預計2020年建立新高考制度。
不過實際進程較之放緩:于2018年啟動的第三批試點,最終僅有8省參與。至三年后的2021年,黑龍江等7省的第四批試點姍姍來遲。2022年,第五批試點終于起步。
在此期間,各省具體的改革實施方案亦有不同。前兩批試點省份的考試科目采用“3+3”模式,也即全國統考的語文、數學、外語3門科目,加上考生從物理、化學、生物、政治、歷史、地理中自主選擇的3門選考科目。浙江省的選考科目中還包括“技術”,為七選三。
自第三批至今的試點省份則采取“3+1+2”模式。其中“3”仍為全國統考的語文、數學、外語;“1”為首選科目,考生須在物理、歷史科目中選擇1科;“2”為再選科目,考生可在化學、生物、政治、地理中選擇2科。
賦分方面,在“3+3”模式中,語數外三門統考科目計原始成績,三門選考科目按等級賦分后計入總成績。在“3+1+2”模式中,統考科目和1門首選科目均計原始成績,剩余2門選考科目再按等級賦分。
隨著改革推進,考試時間安排也有變動。目前,上海的選考科目考試在5月進行;浙江省的選考科目可以在1月、6月考兩次,兩次成績中取較高分計入高考總分。第二批試點的北京、天津、山東、海南,均將選考科目安排在6月語數外統考結束后的兩天,也即在6月7日—10日的總共四天內考完全部科目。此后試點省份則進一步壓縮為6月7日—9日三天。
阻力尚存
這些變化與試點期間浮現的問題不無關系。以首批試點的浙江為例,改革經歷多次“補丁”:其選考科目考試時間最初安排在4月、10月,但由于考試頻次過于密集,后修改為傳統的1月、6月。隨后又遭遇學生功利性“棄考物理”風波,為此2017年底,浙江省教育考試院設定6.5萬的物理人數保障機制,若選考人數低于6.5萬,將以6.5萬作為基數按比例劃定等級并賦分。
另如《實施意見》還曾提出,外語科目提供兩次考試機會。不過2018年,浙江因英語考試“一年兩考”難度不均而修改分數,對其公平性的質疑引起軒然大波。截至目前,僅上海、浙江、天津(筆試部分)仍明確外語可以“一年兩考”,此外北京的聽說部分有兩次考試機會,其他省份雖部分提及相關探索,但均未正式實施。
在其余省份,由于教育資源投入不足和分配失衡,難以匹配學生自由選課后“走班教學”的需求,也使改革推行的堵點頗多。
2023年11月的第十四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第六次會議上,教育部部長懷進鵬在報告考試招生制度改革情況時表示,中西部省份、人口大省在改革推進過程中面臨不少困難和挑戰:改革所需資金、設施等條件保障尚未到位,部分中學教室、師資、教學資源不足;改革后高中學業水平考試由各省(區、市)自主命題,省級考試機構的命題能力建設亟待加強。
懷進鵬稱,新高考選課走班制下,班級編排和學生管理的難度更大,但部分中學師資和課程資源缺乏,高中生涯規劃教育的專業性和有效性有待提高。
選科再抉擇
有觀點認為,從“3+3”模式的20種組合減少至“3+1+2”模式的12種組合,降低了新高考對高中師資、教室等軟硬資源的要求,也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在中西部地區和考生大省推進改革的難度。但更重要的是,這也是應對學校、學生“功利性”選課的一項關鍵調整。
自由選課之下,“拿分難”的物理、化學選課人數曾一度驟降。除浙江出臺前述物理人數保障機制之外,上海也曾設置類似保底政策。另據了解,江蘇在首屆新高考落地時也曾對化學設置保障,按25%的選考人數比例“托底”。
2021年,時任教育部考試中心常務副書記于涵在接受媒體采訪時曾表示,“3+1+2”方案與此前“3+3”方案在基本理念和改革方向上完全一致,同時突出了物理、歷史兩個科目在高校自然科學和人文社科類人才培養中的基礎作用。“在選擇的維度上,既要保證個體選擇的自主空間,又要顧及高校人才選拔和培養局部上的剛性限制,更要體現國家整體需求和長遠利益。”
教育部層面,2018年、2019年、2021年先后頒布的三版《普通高校本科招生專業選考科目要求指引》(分別為試行版、“3+1+2模式”版、通用版),則為此打下了最大一枚補丁。
統計顯示,現行的2021通用版選科指引中,在大學專業設置的92個專業門類里,65個門類要求必選物理,占比70.65%;56個門類要求必選化學,占比60.87%;55個門類要求必選物理+化學,占比59.78%。理學、工學、農學、醫學4個學科門類,一共61個學科專業類中55個要求必選物理+化學,占比達90.16%。此外公安學類、政治學類、馬克思主義理論三個專業類,要求必選政治。
寧波大學教師教育學院教授劉希偉等人2024年曾撰文分析,從“3+3”到“3+1+2”模式,從“2018版選科指引”、“2019版選科指引”到“2021通用版選科指引”,學生的選擇范圍不斷被收緊。尤其2021年版本頒布后,就理工農醫類專業而言,多數考生的選考科目可能將重新回到理化生組合;物理選考人數大體上可以回升到文理分科時代,保底機制不必再啟用。
劉希偉等人還提及,部分高中受制于辦學條件,以及出于管理方便和高考收益的考量,僅提供幾種特定選考科目組合,也使學生選考科目組合數大大少于“2021通用版選科指引”出臺之前,高中走班教學隨之減少。
據其觀察,從當時實施新高考綜合改革的省份看,部分高中的走班教學已經基本落幕,幾乎完全回歸到了傳統以行政班為基礎的固定班級授課制。“像首批試點省市浙江、上海改革初期那樣整體上大面積走班教學現象,已基本上不復存在。”
不過在劉希偉等人看來,教育部選考科目指引,是新高考科目改革的一種理性優化。其解釋稱,高中學生紛紛逃避物理、化學兩科,既與高中教育的基本定位不相符,又與當前國家強調科學教育的教育戰略背道而馳,造成理工類專業人才培養困境。為此,必須通過高校招生專業選考科目設置對于學生選科進行適當引導。
然而,伴隨社會對青年就業問題的逐漸關注,畢業擇業的壓力正沿著“大學專業、高考分科”的鏈條一路傳導。在學校生涯規劃教育、指導不足的情況下,這更考驗學生及其家庭自身對未來專業的規劃和對高校招生政策的了解,不少人仍陷迷茫。
學生、家長、學校之間亦在博弈。深圳某重點高中一名高一學生向記者介紹,學校現共有五個班型,物化地、物化生、物化政、史政地、史政生,每個班型按照師資和學生成績由高到低分為第一到第五,其中物化生班級最多、物化政最少。
她原本選了物化地,因為覺得理科就業能有更多選擇,“網上有個觀點說‘文一本’不如‘理二本’,我表哥自動化專業普通一本畢業都能年薪20多萬。”但學校勸她轉為純文,因為“上級要求學校要出5個清華北大,副校長覺得文科賽道競爭壓力較小,文科更能沖清北。”
上海某重點高中一名高二學生也表示,自己原本最喜歡也最擅長歷史,但學校只提供“物化”和“史政”兩種捆綁組合。她還沒想清楚未來發展,為了不提前切斷更多大學專業的選項,最終選擇物化生。
(來源:財新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