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1年深秋,西北三汊河的灣子里,莊稼已經(jīng)收獲,田野一覽無余。
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用鐮刀在灣子的半坡處挖了一個瓢大的坑,上面用小土塊壘成似墳包狀的小爐子,旁邊放著幾塊山芋,準備燜熟了吃。
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鼻涕下流著口水,趴在一旁歪著腦袋問少年:“二舅,什么時候能燜好?”少年說:“急啥急,等會兒管你飽。去,抱柴去。”一頭黑白相間的老母豬帶著幾頭同樣黑白相間的豬崽,在灣子的半坡處自由自在地用嘴拱著土里落下的山芋。
小男孩抱著一捆柴草,從坡上跑來,慌慌張張地對少年說:“二舅二舅,你看那是什么人?”小男孩指了指來人方向。西邊不遠的沭河岸邊,蘆葦蕩旁,三個身穿一身黃衣,頭戴鐵帽子,鐵帽子兩邊各吊著一塊“扇風耳”的耳布,端著槍正朝這邊走來。
少年抬頭看了看,慌忙拉著小男孩,低著頭,彎著腰,趕著豬急急地朝家的方向走。這可能就是村子里近年來人們常說的鬼子吧。少年心想。少年害怕極了!
可是,還是晚了。三個鬼子快步攔住了少年和小男孩的去路。其中一個鬼子說:“你的,喲西喲西的!”鬼子指了指一頭最大的豬崽。
原來,鬼子是要抓一頭豬吃。
少年稍稍鎮(zhèn)靜了下來。明白了鬼子的意思,他心想,只要不傷害他和外甥,想吃豬就吃豬唄。可是,鬼子想吃豬,為什么不用槍打呢?少年有點想不明白。
老母豬帶著幾頭豬崽已來到了坡上,在收割后的玉米田里尋找著地里落下的玉米粒兒。三個鬼子拄著槍,站在周邊,指使少年抓豬。
少年真想讓豬跑,心想,一跑不就抓不著了嗎?
少年卷起袖子,佯裝向手里吐了一口唾沫,然后貓起腰,來到那頭最大的豬崽屁股后邊。少年兩手迅速向前一伸,抓住了那頭豬的尾巴。
那豬猛地向前沖去,少年兩手握著豬尾巴,身子隨豬向前跑了幾步。突然,少年兩手一撒,身子向后一倒,受驚的豬們“哄哄哄”地向家的方向跑去,身后揚起一溜塵煙。
少年“哎喲、哎喲”地從地上爬起來,齜牙咧嘴地嚎著。原來,尖刀似的玉米根部戳破了少年后背,鮮血頓時染紅了破舊的灰白色的小褂后襟。
三個鬼子哈哈地大笑起來,笑得前仰后合。笑過之后,其中兩個鬼子突然端起槍走到少年跟前,刺刀抵住少年胸部:“你的!死啦死啦的!”
站在一旁的小男孩嚇得哇哇直哭,另一個鬼子也走向小男孩……
砰!砰!突然,遠處傳來兩聲槍響。三個鬼子驚慌地向西跑去,鉆進沭河岸邊的蘆葦蕩里。
原來,魯南抗日游擊隊昨天晚上在郯城城郊打了一場伏擊戰(zhàn)。三個幸存的鬼子落荒而逃,沿著河邊的蘆葦蕩向南逃竄,在蘆葦蕩里藏匿了一天一夜。游擊隊員們正在搜查圍剿。
游擊隊員們沖到少年和小男孩跟前。少年不顧后背疼痛,帶著沖上來的游擊隊員們跑到蘆葦蕩旁,告訴其中一個大個子游擊隊員:“剛才那三個鬼子就是從這里鉆進去的。”
大個子游擊隊員急忙指揮其他隊員撒網(wǎng)布控,慢慢縮小包圍圈。正當大個子游擊隊員蹲下查看少年的后背時,突然,“砰!”一聲槍響,子彈從蘆葦蕩里射出,少年應聲倒下。
大個子游擊隊員急忙把少年交給身邊的另一名游擊隊員,抽出手槍,貓腰鉆進了蘆葦蕩里。
少年躺在另一名游擊隊員懷里,胸前是血,背后也是血。少年微笑著對抱著他的游擊隊員細聲說:“謝謝你們剛才的槍聲,救了我和我的外甥。我外甥三歲沒娘,五歲沒爹,是我?guī)еo村里的王麻子喂豬、放豬。我的外甥,以后就請你們幫忙照顧了……”小男孩驚恐地趴在一旁,想哭,又不敢哭。
大個子游擊隊員指揮其他游擊隊員,將包圍圈進一步縮小。最后,仇恨的子彈,如雨點般射向圍心……
這是前幾天,我應邀參加當?shù)啬持袑W舉辦的“勿忘國恥,我輩自強”紀念抗日戰(zhàn)爭勝利八十周年宣講大會上,一位年逾九旬的老人在主席臺上講述的故事。
講完,老人起立,抬起左手,向臺下敬了一個軍禮。緊接著,全場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就在學生們起立鼓掌時,他們看到,老人右邊的袖子空擺了幾下。
主席臺上,校領導站起來補充說:“當年的那個小男孩,就是這位老人。后來,他參加了抗美援朝,在朝鮮戰(zhàn)場上經(jīng)歷了大大小小許多場戰(zhàn)役!”
全場再一次起立,再一次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