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出手去接住散落的月光

一位網友在繁忙的期末考試復習之余曬出了一份大學選修課作業：在西方音樂選修課上，任課老師希望學生自定主題，并從課堂上鑒賞過的作品中選出符合這一主題的歌曲，“做”一張自選歌單。

該網友以“落下的月光”為主題，精選了《亞麻色頭發的少女》《月光奏鳴曲》等作品，并在作業中寫道：“在我看來，從91首優秀作品中篩選出幾首，本就是一個伸出手去接住散落月光的過程。”

其實，這個“伸出手去接住散落月光的過程”，同樣也是這位網友的內心從躁動到沉靜的過程——因期末考試任務繁重，她本想隨便糊弄一下這份作業，但機緣巧合之下，她一口氣將記載了西方音樂發展軌跡的歌單聽完了，聽完后被觸動到了，于是才有了這份浪漫的作業。

在大學選修課不受重視的情況下，越來越多的選修課淪為“混學分的水課”。不過，也有一些大學教師會用心地去進行選修課課程的設計和作業的安排，只為和學生共同踏上一段奇妙的精神之旅。

▼生死學：給自己寫遺囑

“當你們看到這封遺書時，我已離開了這個令我無比眷戀的人世。親愛的家人、朋友們，你們還是要坦然接受，我不希望因我的離去而給你們帶來更多的不幸。我的遺愿便是你們都能好好地活在這世上，珍惜每一天……”

這封“遺書”出自一名21歲的大學生之手。當然，這不是一封真的遺書，而是一份課堂作業。

這門課程便是廣州大學社科部教授胡宜安開設的“生死學”課程。

“每個學期，我都會給學生安排一項作業：給自己寫遺囑。這種作業方式效果挺好的，有的學生一邊寫一邊哭，‘如果我真的有這么一天，那活著的時候該怎么辦？如果我就這么走了，那爸爸媽媽怎么辦？況且還有很多事沒有做……’悲從中來，難免痛哭流涕。”胡宜安說道。

盡管“生死學”課程自2000年開設以來發生了很多變化，如已經從小教室換到了階梯教室，客容量也從最初的三四十人增加到了如今的一百五十人，但課程作業——給自己寫遺囑——從未變過。

此外，學生完成這項作業后，還要在課堂上將自己的“遺囑”讀出來。有的“遺囑”寫得很幽默：“希望我的貓以后能吃頂級貓糧……”有的“遺囑”寫得很嚴肅：“請把我的手機放在我的寫字臺上，記得要充電，里面有我的生活記錄……”有的“遺囑”寫得很傷感：“爸媽一定要好好生活，好好撫養妹妹長大……”有同學本來帶著戲謔的口吻念著自己的“遺囑”，引發哄堂大笑，但當他念到自己的親人時，他突然流下了眼淚，課堂也瞬間變得安靜……

為什么一定要讓學生將“遺囑”讀出來呢？因為“只有把自己置于將死的狀態，回過頭來方能感知生命的可貴，這是一次向死而生的體驗。”胡宜安說。

▼留住記憶：

那些被編成書的課程作業

①舌尖上的歷史與文化：探尋學校的36個食堂

華中科技大學（簡稱“華科”或“華科大”）東三食堂的牛肉油潑面、紫荊園的石鍋飯、百景園的牛肉面、韻苑食堂一樓一號窗口的炸醬面、喻園食堂的鐵板飯、東一食堂的擔擔面……在華科大老師堯育飛主編的《尋味華科大·食堂篇》一書中，每一篇文章都是圍繞華科大36個食堂里的美食展開的，而每一篇文章都是學生在上“舌尖上的歷史與文化”這門選修課時完成的作業。

這種作業形式來源十分有趣——如果有哪位同學不想來上課，那他可以寫一篇千字以上的關于華科大食堂菜肴的文章，并附上一張圖片來代替。主講老師堯育飛希望以這種作業形式，為這門課程注入更多的價值與意義。

當然，學生們也沒有辜負老師的期待，如一連寫了《記學二二樓的大盤雞和羊肉串》《東教工食堂的番茄魚面：躲避人潮的奇遇》《記學二二樓的雞蛋火腿炒方便面》等文章的吳雨欣同學認為，這項作業不僅可以拉近老師和學生之間的距離，也有利于促進同學們之間的交流——在課程群里，同學們會討論學校的食堂和食物，并互相推薦學校附近的美食，氣氛十分活躍。

堯育飛老師在取得學生們的同意后，將他們上交的作業進行整理編輯，匯編成《尋味華科大·食堂篇》第1輯，內容包括前言、后記和50篇文章，共計132頁，總字數為7萬～8萬字。在堯育飛老師看來，《尋味華科大·食堂篇》雖不完美，甚至滿身缺陷，但它是每位同學交換自己心儀食堂和食物的結晶。

②都市、田野調查與記錄：獨立完成一篇居民口述史

無獨有偶，復旦大學新聞學院教授張力奮也將一本新書《平涼路2767弄》作為畢業禮物送給了剛參加完畢業典禮的12名新聞學院本科生。

《平涼路2767弄》這本書的內容，正是學生們在上“都市、田野調查與記錄”這一選修課時完成的作業。

在上“都市、田野調查與記錄”這門課程時，張力奮教授指導12名本科生、2名助教，歷經半年記錄平涼路2767弄的動遷全過程。學生在學習這門課程期間必須獨立完成一篇居民口述史——從接觸訪問人，到采訪，再到將采訪整理成稿，最后補充采訪。這一過程平均所花費的時間是30個小時，相當于一門基礎課程整個學期的教學時間。此外，學生們還要分成4個專業小組，承擔不同的研究任務。因此，這是一門訓練強度非常大，需耗費大量精力與體力的課程。

不過，選擇這門課程的學生勇氣和毅力非凡——結課時，每位同學都獨立完成了一篇七千到一萬字的居民口述史，部分同學的訪談實錄超過了十萬字，成員鐘佳琳還在“田野手記”中寫道：“臨近畢業，和同學談起本科四年最值得上的課程，我的首選就是這門‘都市、田野調查與記錄’。”

“當時我說想把你們的作業變成一本書，很多同學對我的話將信將疑；我又說，希望這本書100年以后還有人讀、還有價值——對此，我是有一點信心的。”張力奮教授認為，這本書真正的價值是鼓勵本科生以所學知識，在思考中加強研究與實踐能力的訓練，同時，也鼓勵本科生遵守研究規則和關注真實世界。

▼刑法案例研習：

我們真的每周都寫一兩萬字

“這門課程一學期交了十三次作業，我一共寫了十萬字（別人可能是二十萬字）……”

這是北京大學一名學生發的一條朋友圈，稱所選課程的作業“虐心啊”。因為作業提交的時間是每周六晚的12點，所以，每到周六晚翻翻選這門課的同學的朋友圈，你總會發現，同學們正在挑燈夜戰。而選了這門課的同學一般還會受到這樣的質疑：“你們真的每周都寫一兩萬字？”“真的。”“寫得完？”“不然呢？”

不僅是學生，就連授課老師也會明明白白地告訴學生：這門課的作業非常多，一定要慎重選擇。

這門作業非常多的課程便是北京大學的“刑法案例研習”課，現由法學院教授車浩講授。

然而，作業如此之多，這門課程卻是想選都選不上的“搶手課”。原因嘛，一是車浩教授給出的案例十分有趣，案例中的甲乙丙丁、張三李四，各有性格，各有苦衷，就像生活中我們遇到的各種人，比書上寫的案例要精彩得多；二是從對各種行為做刑法意義上的評價，到組織語言，再到考慮書寫體系，最后形成文章，這個完成作業的過程需要絞盡腦汁，費盡心思，不過，“通過查閱各種書籍，我對毒品犯罪的幾個罪名永生難忘。”學生對此說道。

也因此，發朋友圈稱作業“虐心”的學生也會在結課時在朋友圈發出一封“感謝信”：很感謝這段每周翻六七本書，看十幾篇論文，寫一兩萬字分析的日子”。

▼姓名與傳統文化：

給自己的孩子取一個名字

“我們的作業有幾個選項，第一個選項是給自己的孩子取一個名字……”

“啊？”

看到這個作業內容時，你是否和浙江大學文學院選修課程“姓名與傳統文化”課堂上的學生一樣，發出了一聲驚嘆？有網友在看到這一作業內容時問道：“這啥課呀，感覺有點意思，能去旁聽嗎？”是呀，“姓名與傳統文化”是什么樣的課程呢？居然還能將“給自己的孩子取一個名字”作為作業。

授課教師虞萬里說：“從某種意義上來講，我是借著人人都有姓名的心理和每個人都在稱呼別人名字、被別人稱呼名字的生活場景，來講授我們的傳統文化。”古人取名和字的時候，喜歡從典籍中尋找靈感，取積極奮發、優雅美好、靜默莊重的名字，以華美自身，激勵志氣，比如駱賓王，字觀光，名和字皆來自《易經·觀卦》：“觀國之光，利用賓于王。”而在取小名的時候，古人則傾向于好養活、接地氣的風格，比如辛棄疾兒子的小名為“鐵柱”。

通過取名字的方式來了解、掌握傳統文化，正是這項作業所要達到的目的。于是，學生在驚嘆過后，開始為自己的孩子取名——“我給自己的孩子取名為‘韞澄’，名字取自駱賓王的‘韞珠澄積潤，讓璧動浮光’，希望孩子能夠豁達樂觀，積極向上，且‘韞’字也與《論語》中的‘有美玉于斯，韞櫝而藏諸？求善賈而沽諸？’有關，可以引申出懷有才德之義。此外，《廣雅》又有言：‘韞，裹也。’‘韞’有蘊藏、包含、容納之義”。

有學生笑稱，將來給孩子取名字的時候，自己一定會想起這門課來，到時候便運用在這門課中所學的知識給自己的孩子取一個“有文化的名字”。

大學選修課不該是可有可無的“水課”，它應是知識的調味劑，是興趣的孵化園，是成長的助推器；而其作業，也應能幫助大學生們掙脫專業局限，擁抱多元世界，挖掘全新潛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