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寒汀花鳥畫藝術探析

引言

20世紀上半葉，江寒汀與唐云、張大壯、陸抑非齊名，并稱為“海上四大花旦”，是海派繪畫的中堅力量。江寒汀（1903—1963），原名荻，號寒汀居士，齋名“獲舫”，祖籍河北，出生于江蘇常熟。他熔南宗文人畫與北宗院體畫于一爐，博采眾家之長，筆墨功力深厚，在花鳥畫領域造詣非凡，以設色清麗明快、筆墨酣暢淋漓、意境清新空靈著稱于世。

一、藝術淵源：深厚傳統功底與海派熏陶

（一）耳濡目染：家學淵源與幼年啟蒙

江寒汀出生于望族，自幼耳濡目染，深受家學熏陶。常熟文化底蘊深厚，在清代可謂名家輩出，像虞山畫派的王輩、楊晉，作為寫生正宗的惲壽平以及師從惲壽平的馬元馭父女，還有位高權重的“詞臣畫家”蔣廷錫等，均在此留下眾多繪畫作品。這樣的藝術氛圍為江寒汀研習傳統花鳥畫提供了豐富的第一手資料。據記載，江寒汀七歲即喜飼鳥，十六歲開始專攻花鳥畫。他常利用飼養鳥類的機會，觀察和研究它們的性情，這為他日后的藝術創作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二）勤學苦練：向師求藝與博采眾長

在學畫初期，江寒汀受到同鄉畫家陶松溪的啟蒙。就陶松溪現存作品而言，其所用的筆墨技法大體屬于沒骨小寫意這一路徑，然而在塑造形象以及章法布局等方面并未經過系統的學習。掌握基本的花鳥畫技法之后，江寒汀把目光投向了前代花鳥畫名家。有一段時間，他一心撲在對虛谷作品的模仿上，其模仿程度之高，竟達到了以假亂真的地步。然而，對于簡單的模仿，江寒汀并不滿足，反而沉下心思研習宋元前賢的花鳥畫。在他的作品中，常常會出現“擬趙子固法”“擬宋人法”“王淵法”“擬東園客筆意”“擬新羅山人法”等題款，不過這些都是他以自己的筆墨領會其中意趣，進而將傳統技法融會貫通。

（三）融會貫通：投身海派與形成風格

19世紀中葉，上海開埠后經濟迅速發展，吸引了來自江浙的眾多畫家。活躍于上海地區且從事繪畫創作的群體，被賦予“海上畫派”的稱謂。江寒汀年輕時，曾在滬上靠賣畫來維持生計。而在1949年后，其身份轉變為上海畫院的首批畫師。在他的藝術創作中，將詩歌、文學、繪畫以及印章等所代表的文人畫傳統和民間美術傳統相融合，并且將明清水墨畫所具備的審美特征與金石藝術強烈且鮮艷的色彩融合到一起，由此便形成了一種雅俗共賞的全新風貌。

二、技法精湛：形神兼備的花鳥百態

（一）白描：線條簡勁揮毫落紙

江寒汀的筆墨并非以老辣外露來展現其特色，反而憑借松潤秀勁的墨色，將內斂蘊藉的審美意境予以體現。就禽鳥的表現手法而言，江寒汀開創性地將沒骨小寫意畫法和工筆勾染加以融合，由此總結出一套極具特色的色墨結合方法。陸抑非、張大壯、唐云三位同時代的海上花鳥畫家皆有將書法筆意融入畫中的特點，且著重于筆墨形態在花鳥畫創作中的呈現。而江寒汀有所不同，他更偏向于借助恰當的筆墨形態達到不露痕跡的效果，并且注重畫面中各種視覺要素的協調統一。他的代表作《百鳥圖》是積三十余年學畫之功所作的花鳥長卷，吳湖帆稱贊其“凡鳥百種，不獨生趣盎然，色彩煊爛已焉”［2]。畫中每種飛禽的形態都刻畫得精準生動，體現了畫家長期飼養、觀察并研究鳥類習性的深厚功力［3]。

（二）設色：古雅高潔 妍麗多姿

江寒汀在設色方面獨樹一幟，開創了一套獨特的色墨結合技法體系。生宣也好，熟宣也罷，他均能熟練地運用水墨與色彩相互氤氳這一表現方式。他根據不同禽鳥的特性采用不同的設色方法：對于黃鸝、鸚鵡、繡眼等色彩艷麗的鳥類，采用大量色筆進行劈毛，并運用干筆加以渲染；對于毛色相對沉著的禽鳥，則先用濃淡不同的墨筆進行劈毛，再以相應的色彩罩染，使畫面既有傳統水墨的韻味，又不失色彩的靈動［4］。這種技法在其1937年創作的《蕉園白鸚鵡》中得到充分展現。該作品構圖嚴謹卻不呆板，繪畫技法謹慎細膩且不失活力，還有線條蜿蜒曲折的假山石，巖石上方的兩只白鸚鵡姿態各異而又神態生動。相比于任頤沒骨技法中常見的恣意夸張和特殊漬暈效果，江寒汀的作品更顯自然平和，既保留了文人畫的典雅格調，又增添了生動活潑的情趣。

（三）筆墨：酣暢淋漓水墨交融

江寒汀在傳統筆墨的基礎上不斷創新，其尤其擅長借助生宣易滲暈的特性來對禽鳥的質感加以表現，進而達到了一種藝術境界，即無須依賴勾染的方式就能將精微細膩的效果完美呈現出來。他的筆墨演進可從多幅代表作中窺見。例如，1946年創作的《蕉石貓蝶》展現了他對寫意技法的深刻理解，其賦色呈現出清麗之感，筆墨情趣頗為濃郁，而在刻畫主體物貓受到驚嚇時的表情方面，更是達到了入木三分的程度，充分體現了其對生活的細致觀察；芭蕉的表現手法相較他的早期作品《蕉園白鸚鵡》有了明顯突破，水墨感更強，更富寫意趣味。又如，1956年創作《大吉祥》時，其技法更臻成熟，主體物公雞以簡練有力的筆觸刻畫出活靈活現的動態，芭蕉葉的表現則在灑脫中不失嚴謹，整體筆墨表現出一種游刃有余的從容與沉穩。這種筆墨表現的漸進式發展，正是江寒汀不斷探索、精進的見證。

三、構圖多樣：詩情畫意意境深遠

（一）折枝：小景大意匠心獨運

在花鳥畫領域，江寒汀的折枝花鳥畫獨樹一幟，其藝術特色鮮明，既重寫實又富詩情。他常運用寫生與寫意相結合的手法，憑借簡約的構圖以及精準的筆觸，將自然界的生動瞬間于畫面之中定格下來。在他所創作的數量眾多的折枝小品中，僅運用一枝一葉、一兩只小鳥等簡單元素，就能傳達出豐富的藝術意蘊，“小中見大”的藝術匠心在其作品中得到了體現。

《蘆花鴛鴦》（1962年）堪稱此種藝術風格的典范之作。在畫面中，畫家憑借簡約的構圖營造出空靈的意境，蘆葦疏密有致，葦葉的輕盈與蘆花的朦朧相得益彰。淡雅詩意通過隨風搖曳的蘆花得以表現，兩只相依的鴛鴦以工整筆法勾勒渲染出溫馨和諧的氛圍。尤其需要注意的是，畫家對于鳥類神態的把握一一兩只鴛鴦目視遠方之時的表情，既有著對生命尊重之意蘊，又寄托著畫家對美好生活的向往。

江寒汀憑借對花鳥細致人微的觀察以及生動形象的描繪，把自然界最能打動人心的瞬間定格在了畫面之上。其以“少”勝“多”的獨特藝術手法，營造出既具體又空靈的藝術意境，淋漓盡致地展現出深厚的藝術造詣。這類折枝小品在繼承中國傳統花鳥畫精髓的基礎上，更賦予作品全新的時代氣息與藝術生命［5]。

（二）通景：氣勢恢宏 縱橫捍闔

在通景構圖的創作中，卓越的藝術造詣在江寒汀身上得以展現，其營造豐富層次感以及開闊空間感的能力尤為突出。對于構圖，他極為注重疏密相生、遠近相襯的處理方式，常常采用“上密下疏”或“左密右疏”的布局對畫面加以處理，如此一來，既讓作品富有變化，又使其保持平衡[6]。

在1949年創作的《松間靈禽》中，畫家憑借著對空間層次的巧妙安排，讓各處景致因遠近、高低的不同而各有呈現：遠處的山水呈現出若隱若現的狀態；處于中景的樹木花草，有著疏密有致的布局；而近處的禽鳥，則是栩栩如生的模樣。景致精心布置于每一處細節，它們既各自獨立，又融合得渾然一體。就像那水邊沙外的涉禽、蘆汀葦岸的棲鳥以及敗草荒榛中的小雀等，皆被安置于最適宜的位置上，從而營造出自然和諧的生態場景。

他巧妙運用傳統繪畫中“叢棘疏梅”的表現手法，用粗犯與細膩、繁復與簡約的筆觸自由轉換。當表現季節與時令時，他常通過不同植物的配置來實現氛圍的渲染，像春日的桃李、夏日的芭蕉、秋日的蘆葦、冬日的梅竹，鮮明的時令特征皆被賦予其上，畫面由此既具具體之形又富詩意之感。對于傳統花鳥畫的意趣，他在繼承的同時亦有創新之舉，如此一來，其作品在宏大氣勢的主導下，精微的韻味亦未有所失。

（三）意境：詩情畫意余韻綿長

在江寒汀的花鳥畫中，意境營造堪稱一絕。作品于動靜結合以及情趣表達方面，更是達到了極高的藝術境界。他憑借著敏銳非凡的觀察力，捕捉自然界里最富生機的瞬間，而后運用精妙無比的筆墨語言把所捕捉到的這些瞬間定格于畫面之上，由此便形成了獨具一格的藝術風格。這種對于藝術的執著追求，并非單純體現在技法層面，更體現在對生命本質的深刻理解以及表達上[7]。

在他所創作的作品中，翠鳥處于捕食狀態下的機警態勢，鶺鴿于漫步之際體現出優雅姿態，雌雄鳥兒在嬉戲時流露出歡快情狀，均被刻畫得惟妙惟肖。這些看似屬于平常范疇之內的生活場景，經由藝術家的提煉操作以及升華處理后，一方面保留了自然界所具備的本真面貌，另一方面寄托了畫家對生活的理解以及期許之情。在對鳥兒的急飛行為、棲息狀態、捕蟲動作、喂食舉動等日常行為展開描繪時，他始終能夠準確無誤地把握住最富有表現力的瞬間，從而使畫面充滿生活氣息。

在意境營造上，江寒汀還展現出獨特的創新精神。以《紫藤錦雞》為例，他突破了傳統構圖的局限，讓紫藤自左向右延伸，呈現出由重而輕的視覺效果，同時通過錦雞生動自然的形態來平衡畫面。而在《曇花圖》中，他巧妙地使曇花空靈淡雅的特性與多肉植物厚重青翠的特性形成鮮明對比，又通過布谷鳥的身影對畫面節奏進行調節，創造出既具備清新雅致特點又擁有勃勃生機的藝術境界[8]。

四、歷史地位：海派典范 薪火相傳

（一）繼往開來：推陳出新 別開生面

江寒汀所取得的藝術成就，在某種程度上表征著海派花鳥畫所達成的全面成熟狀態。其對于傳統的繼承，并非以簡單化的模仿方式予以呈現，而是在深入研究的基礎上達成創新性的作為[9]。

19世紀中葉，上海開埠后，“海上畫派”隨之興起，彼時部分畫家因要適應市場需求，呈現出“逸筆草草”的創作傾向。在此背景下，江寒汀始終堅持對藝術形象進行千錘百煉并力求精益求精，這種做法既留存了傳統的精髓，又灌注了新的活力。其畫風有著清新自然的特點，筆墨技法達到純熟的程度，進而形成了典型的小寫意花鳥畫風范。

（二）桃李天下：春風化雨 藝脈相承

江寒汀在藝術創作領域以及教育傳承方面留下了寶貴的遺產。其作品數量頗為可觀，風格鮮明且獨特，對自然的熱愛以及對藝術的執著追求在其中得以充分展現。尤其是他所編著的《寒松閣談藝瑣錄》《江寒汀百鳥圖》等著作與畫冊，不僅記錄了他的藝術成就，更為后人提供了系統的參考資料，以供其展開研究與學習。

在教學理念上，江寒汀特別強調范寬“與其師于人者，未若師諸物也”的觀點，這一理念深刻影響了教學方法。他不僅注重傳統技法的傳授，更重視培養學生對自然的觀察能力，就如他自己從七歲起便飼養、觀察鳥類那般，鼓勵學生深入體驗、了解描繪對象；他的教學方式靈活多樣，既能示范各家傳統技法，又善于因材施教，所培養的學生既掌握了扎實的傳統功底，又各自形成了獨特的藝術風格。其教學思想與方法對現代花鳥畫教育仍具重要的啟示意義。

結束語

江寒汀取得的藝術成就絕非偶然，而是源于他對繪畫的執著追求與對生活的滿腔熱情。他留下的藝術遺產啟示我們要重視傳統功底的積累，并保持對自然的敏銳觀察，在繼承中尋求創新。只有這樣，才能在新時代的背景下推動中國花鳥畫進一步發展。其藝術探索雖已成為歷史，但其中蘊含的真知灼見，對于今天的藝術創作仍具有重要的啟示意義。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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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徐偉，茅威，張欣榮.小寫意大境界：江寒汀花鳥冊頁賞析[J」.文物鑒定與鑒賞，2019（10）：38-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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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李桂娟.從花鳥畫的發展看中國畫的寫意性特點[J].匠心，2025（2）：84-86.

［7］李鵬輝，孔繁昌.水墨花鳥畫的用紙講究與筆墨意蘊［J].中國造紙，2025，44（2）：183-184.

[8］汪飛.淺談中國花鳥畫的堅守與創新[J］.現代藝術，2025（2）：95.

[9」王一力，李丹.新工筆花鳥畫的構圖特點與意境營造［J].美與時代（中），2025（2）：51-53.

作者單位：商丘學院應用科技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