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利·馬蒂斯藝術風格演化中的色彩功能與象征意義研究

引言

亨利·馬蒂斯因其用色的大膽與創新為人矚目，藝術生涯綿延半個世紀，自學院派出發歷經野獸派風潮，晚年沉浸于抽象剪紙天地，畫風經過多次轉折，但一直沒有停止對色彩的探索與開發。這揭示了色彩于其藝術領域的重要意義。本文借他在各階段的代表畫作，剖析色彩語言如何從純粹工具性質的表意轉化成精神維度的象征符號，進而彰顯其在現代藝術范式重建過程中的獨特價值。

一、學院派早期階段

（一）教育背景與藝術訓練

19世紀末，亨利·馬蒂斯邁入巴黎朱利安學院，在學院派畫家布格羅門下開啟藝術之旅。［］當時占據主導地位的是學院派風格，這類創作強調自然與人物的寫實性表現，其聚焦技法的錘煉，尤其注重解剖學、光影以及透視的精確掌握，藝術創作需依照古典美學規范展開。這種風格傾向圍繞歷史和宗教題材打造莊嚴的主題形式，崇尚高雅與精細的繪畫技術。在這樣的環境熏陶下，年輕的亨利·馬蒂斯自然而然地融入了這種體系。隨后，他又受到象征主義畫家莫羅的影響，尤其是莫羅對色彩的主觀見解。莫羅認為：“美的色調不可能從抄襲自然中獲得，繪畫的色彩必須依靠思索、想象和夢幻才能獲得。”［2]亨利·馬蒂斯雖然在學院派導師的指導下接受了傳統訓練，但莫羅鼓勵學生個性化探索和表達的觀念，為他后來突破學院派框架埋下了伏筆。

（二）藝術特點及作品分析

亨利·馬蒂斯早期的作品在色彩運用方面是傳統與探索并存的。他的作品大部分都是寫實風格，色彩運用不夠大膽，注重自然光照與細節的真實性。在學院派及印象派的影響下，亨利·馬蒂斯鐘愛自然主義色彩，他的畫多使用土黃色、赭石以及柔和的綠色等接近真實的暖色調，注重色調的統一和諧、明暗層次的變化以及表現光影的真實與物體的體積，大多用柔和的色彩來表現寧靜的氛圍。但是他并不滿足于此，也在嘗試去突破傳統。因此，一些作品受到了新印象派點彩法的影響，比如，使用鮮艷的色塊以及小色點來活躍畫面或嘗試單獨使用對比色。這一時期的畫作體現了亨利·馬蒂斯在把握光與色上的高超本領，以及他對色彩表現力的初步探索，是傳統與新意的調和。

《閱讀中的女人》蘊含著其早期學院派藝術的風格，但比較突出的是色彩特點。畫面中坐著一位穿黑色長裙的女人在靜靜地看書，畫面整體色彩運用暖色調，如暖黃色，營造了一種溫馨安寧的室內氣氛，這符合其對自然主義色彩的傾向，同時也體現出他對光的敏銳把握。在色彩運用方面，他選用飽和度低的對比色彩，讓畫面形成了統一、和諧的狀態。背景色彩與人物顏色相協調，更加凸顯畫面的平衡感。亨利·馬蒂斯使用了各種明暗光影表現空間感，體現了他對傳統寫實技巧掌握的程度。人物造型以及環境運用柔和的色彩連接在一起，呈現了女人專注讀書的安靜狀態。這幅畫作的色彩表現彰顯了亨利·馬蒂斯扎實的現實主義繪畫功底，同時也為其日后的色彩情感傾向野獸派奠定了基礎。

在作品《靜物與書》中，畫面圍繞書籍來組織空間，構圖方式為穩定的三角構圖，物體擺放整齊，均衡且和諧。色彩上選用棕色、綠色、灰色、暖黃色，這些色彩相互輝映、和諧交融。通過細膩的細節處理巧妙地把控光與色的關系，用色彩的漸變來表現空間里的質感與光線的變化，這一手法在書籍的呈現上尤為精巧細微。其所畫的物象多為日常生活中常見的事物，在作品中隱約能感受到亨利·馬蒂斯對日常物象的敏感度，且具有平和恬靜的氣息。

嚴謹的布局、柔和的色彩以及精于細節的刻畫是學院派的表現模式，同時也預示著亨利·馬蒂斯對視覺平衡關系、色彩傾向及具體形式的表達。

二、野獸派時期

（一）形成背景

19世紀末至20世紀初，在歐洲工業革命催生的劇烈變遷中，藝術界逐漸對傳統學院派藝術漸生疏離，攝影藝術的興起使寫實藝術不再是主流，而對情感的傳遞和主觀表達成為藝術創新的新方向。野獸派受后印象派主義的影響，尤其在色彩運用方面被推向某種極致狀態。真正認為野獸派登上歷史舞臺的標志是1905年的巴黎秋季沙龍展覽，以亨利·馬蒂斯與安德烈·德朗等為首的前衛藝術家，在其藝術作品中運用鮮艷明亮的色彩且大膽的線條。這些作品體現了對傳統規則的抵抗以及自由創作的追求，使野獸派成為一種極具影響力的藝術運動。[3]

（二）藝術特點及作品分析

亨利·馬蒂斯在野獸派階段與學院派時期的作品差異頗為鮮明，但若談及相通之處，色彩的運用無疑是核心紐帶。亨利·馬蒂斯大膽使用非自然的鮮艷色彩，而非傳統的寫實色調，作品中的色彩通常具有高度的對比性，如鮮紅、明黃、翠綠等明亮的顏色，直接傳達內心情感，而不僅僅是單純地描摹現實場景。在這些作品中，色彩飽含裝飾質感且呈現明顯的平面特征。亨利·馬蒂斯不拘泥于自然界的色彩規律，運用純色和色塊的組合營造出強烈的視覺沖擊力，摒棄了傳統的光影和透視規則，直接用色彩來表現畫面的空間感和情感氛圍。

《生活的歡樂》中多組裸體男女分散在畫面中央和四周，他們姿態各異，盡享生活樂趣。畫面以平涂的高純度色彩和彎曲起伏的線條為特點，尤其是紅、黃等色彩，使畫面強烈、鮮艷，能夠刺激觀者的視覺。左邊的畫面以紅色為主，右邊的畫面以綠色為主，整幅畫作以兩種色調形成強烈的視覺對比，色塊的布置節奏明快，冷暖色的并置既富有節奏又平衡對稱，人體造型富有原始稚趣，與大自然中的事物相結合，營造出輕松愉悅的氛圍。亨利·馬蒂斯對色彩的運用并非隨心所欲，而是基于對人類敏感視覺現象的精準復現。他舍棄了對形體煩瑣的刻畫，放棄了明暗和體積的塑造，所有形體都以平涂的色面和輕盈流暢的曲線來表現。亨利·馬蒂斯的創作總是以一種整體的情感表達給觀眾，無論是靜物、風景還是攝影棚陳設物件，他總是以一種超越自然、主宰自然的目光審視自然，并從中提取其本質特征和傾向，選擇并強化該傾向相協調的特征，同時選擇性地忽略其他因素。

1.《閱讀中的女人》亨利·馬蒂斯／作

《開著的窗戶》亮相于巴黎秋季沙龍展覽，亨利·馬蒂斯憑借其藝術思想使野獸主義的影響力得以升華。［4]他作畫方式的粗獷、色彩的對比、畫面的熱鬧非常之大，由此可以看出他所追求的藝術風格。大面積的純色作為主色調，使色彩更加純真、鮮明、艷麗，加強了畫面的色彩效果。畫面對比度加大，運用冷暖對比的配色方法，雖色彩對比強烈，但在色彩搭配和色彩明度上進行協調，可以使畫面看起來更和諧。而畫面上窗戶外的世界，也是小筆觸堆砌的斑斕紋路，這幅畫的色彩和構圖彰顯出亨利·馬蒂斯對色彩的運用已達極致之境。

三、結構化與裝飾性探索時期

（一）藝術風格的進一步探索

亨利·馬蒂斯對藝術風格的探索并沒有止步于野獸派的畫風上，而是在立體主義和現實主義藝術的影響下，從野獸派作品的剛猛強烈轉為沉靜淡雅，而色彩方面也達到了成熟的境界。色彩開始服從于整體的組織、氛圍，強調舒適性、裝飾性，而不再單純地抒發情感。「5］他已能恰當地把握色彩的配置、對比，將各種色彩巧妙地融合成一組既協調又富有感染力的畫面。無論是艷麗的色彩還是沉著的暗色，他都得心應手。這時，亨利·馬蒂斯還深受東方藝術的影響，尤其是裝飾性圖案的應用。他從東方藝術中借鑒具有民族風格的圖案，并靈活地運用到自己的繪畫中，為畫面增色不少。［6]

（二）代表作品分析

《鋼琴課》創作于1916年，是亨利·馬蒂斯在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的首次嘗試，是他從野獸派繪畫風格向簡練的現代主義繪畫方向邁進的發展時期。這幅畫作以沉穩的灰綠色作為背景，在畫面中大范圍的中性灰色和白色的運用淡化了空間的真實感，形成了高度抽象的畫面呈現方式。畫面中的紅色以對比色的形式呈現于鋼琴及座椅上，成為畫面的視覺焦點，并與前面的冷色調形成張力，以此傳遞一種冷熱交融的感覺。畫面光影并沒有真實地復現，而是用平涂色塊來加強幾何秩序，進而強調練琴時嚴格的規律性和抑制感。畫面中的色彩也傳達出了冷靜、專注的情緒。當然，這些色彩還具備某種象征意義：冷色調體現出紀律與思考，而紅色則象征著激情與活力，形成了兩種不同心理感受的對比。整體來說，這幅畫的色彩更加內斂，但強化了作品的主題思想，強調了鋼琴練習中嚴肅且有規律的氛圍。色彩從作為再現的工具到表達情感與意義等方面，可見亨利·馬蒂斯在形式上的革新以及對色彩的研究與探索功不可沒。《紅色和諧》是亨利·馬蒂斯的代表作之一，是野獸派成熟裝飾風格的標志，紅色為畫面的主題色，占據了畫面的大部分空間，但并未完全作為背景色，而是滲透至桌布和墻壁，形成一種視覺統一性。綠色的植物、花瓶與紅色的主體色產生對比，增添了畫面的空間層次，藍色的窗外景色作為點綴，形成冷暖對比，色彩不再是傳達情感的工具，而是被當作組織畫面與形式的工具，利用色彩的重復與對比，打破了傳統的空間透視法與物理空間分割，使畫面更加具有裝飾趣味。

四、晚期剪紙藝術階段

（一）繼續探索之路

1941年，亨利·馬蒂斯因身體原因，無法繼續傳統繪畫，轉而探索“用剪刀畫畫”，以剪紙形式突破身體局限。1941年至1954年是他剪紙創作的高峰期，反映了20世紀中期的時代背景與個人命運的深刻轉變。二戰后，歐洲經歷戰爭創傷和戰后重建，藝術家普遍尋求簡化形式和抽象語言來表達對生命與未來的希望。他拋棄了早期依賴光影和層次的復雜表現，用單純的色彩和形式達到視覺與情感的統一。色彩的象征性在作品中被強化，如藍色象征寧靜與自由，黃色傳遞活力與希望，色塊之間的強烈對比制造了畫面的張力和生命力。「6]與早期創作相比，亨利·馬蒂斯從豐富的色彩語言走向極簡，從具象的表達轉向抽象表達。他在野獸派時期強調色彩對現實事物的大膽渲染和情緒外化，而剪紙時期的作品更注重內在精神性，用色彩表現對生命與自然的深刻反思。在談及他的剪紙作品時，他曾說：“一個人必須真誠，只有藝術品承擔了人的情感，并徹底的真誠，而不是運用某些預先安排的計劃來表現人的情感時，藝術品才可以充分地存在。”［7]

（二）代表作品

《藍色裸女》是亨利·馬蒂斯剪紙時期最具代表性的作品，形象簡潔化、色彩象征性與情感表現達到了高度統一。從造型角度分析，在單純的藍色剪紙上創作出人體的輪廓，人體曲線清晰、造型高度概括，卻保留了女性的柔美與動感。背后白色的背景與人體的藍色剪影形成強烈對比，在觀者腦海里形成了簡潔又富有張力的圖像。在色彩方面，藍色既象征了寧靜、自由和內在力量，也體現了亨利·馬蒂斯對生命輕盈與內在靈魂的思考。［8]造型方面，亨利·馬蒂斯打破了傳統繪畫對細節的苛求，用高度簡化的幾何與色塊語言表達出抽象之美與富有張力的情感。其作品《游泳池》中藍色所象征的既是水中之水，表達了生命的清冷，又在靜謐的生命里透出流動的節奏。情感上，亨利·馬蒂斯在《游泳池》中表現了對自然與生命的熱愛與贊美。［9]

結束語

亨利·馬蒂斯的藝術生涯是一場以色彩為載體的語言歷程。他有感：“我覺得出版一本書跟我作畫沒有什么區別，我總是從簡單走向復雜，我又常常回到簡單，重新構思。”［10]通過不同創作時期對色彩的探索來劃分自己的藝術類型一一學院派時期的現實主義繪畫、野獸派繪畫中色彩的解放、剪紙藝術時期極簡風格的造型，都在一定程度上形成了獨特的藝術語言體系。而不論是在技術層面的嚴謹，還是情感表露和藝術形態的創新，在亨利·馬蒂斯的藝術創作中，色彩都是能夠實現創新的核心要素。

參考文獻：

[1］潘慧.馬蒂斯藝術風格演變探析：色彩與形式的變革［J].色彩，2024（6）：64-66.

[2]陳聰，閆愛華.馬蒂斯美術作品350例［M］.南寧：廣西美術出版社，2012.

[3］孟祥龍.西方現代主義繪畫的藝術特征研究［J].藝術教育，2016（7）：168-169.

[4］張聰.亨利·馬蒂斯裝飾性風格在《抓周》系列創作實踐中的應用［D］.太原：太原師范學院，2024.

[5］吳佳明.淺析裝飾繪畫中的色彩與情感表達［J].明日風尚，2022（1）：88-91.

[6］李琴.馬蒂斯繪畫風格中的和諧特質[J］.藝術家，2023（11）：36-38.

[7］杰克·德·弗拉姆.馬蒂斯論藝術［M］.歐陽英，譯.濟南：山東畫報出版社，2004.

[8］王顥凝.馬蒂斯繪畫藝術中的色彩語言［J］.流行色，2023（5）：158-160.

[9］于濤.亨利·馬蒂斯的剪紙藝術［J］.世界文化，2015（1）：28-29.

[10］ucca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馬蒂斯的馬蒂斯［M」．杭州：浙江攝影出版社，2023.

作者單位：貴州師范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