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圖分類號:D924.34;D922.18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5-6916(2025)16-0097-04
On the Issue of Judicial Determination of Online Non-Contact Indecent Assault Against Minors
Li Hong (Xixiu District People’s Court of Anshun City,Guizhou Province,Anshun 561000)
Abstract:OnlineindecentassultagainstminorsifictsgraveharmontheirphysicalandmentalhealthAlthoughChina’sjudicial interpretationhasprescribedstandardsfordeterminingsuchacts,thenonontactatureofonlineindecentassaultagainstmsill leavestheobjectiveboudaryofcoduct,sujectivepurpose,coercionandaggravatingcircumstancesunsetledinjudicialpracti.I judicialaplication,clarifingtebjectiebehavioralboundaryofonineindecentasaultagainstinors,specifingstandardsfor identifyingsubjectiveintentandcoercion,andrefiningthecriteriaforaggavatedcircumstancessuchas“gatheringacrowd”and “commiting the act in a public place”will provide practical guidance for handling such cases.
Keywords:non-contact online indecent assault;minor protection; cybercrime
互聯網技術的快速發展與普及,不僅改變了人們的生活方式,也拓展了傳統刑事犯罪的空間和手段,給網絡空間中的犯罪認定帶來諸多新難題,而利用網絡隔空猥褻兒童的司法認定就是典型體現之一。為了更好地打擊利用網絡隔空猥褻未成年人的犯罪行為,2018年最高檢發布了第一個利用網絡隔空猥褻未成年人的指導性案例“駱某猥褻兒童案”①,2019年最高法也公布了類似的典型案例“蔣某猥褻兒童案”②。截至2023年5月24日,最高法與最高檢共同頒布了《關于辦理強奸、猥褻未成年人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下文簡稱《性侵未成年人案件解釋》)特別明確了隔空猥褻行為的法律界定及刑事處罰依據。當前,學術界與實務界對于隔空猥褻兒童的行為性質已有基本一致的認識,然而,鑒于此類犯罪具有非接觸性的特點,其在司法實踐中,在客觀行為規范邊界、主觀目的、強制性、加重情節上仍存在諸多爭議。
一、利用網絡隔空猥褻未成年人司法認定困境的分析
(一)利用網絡隔空猥褻未成年人的客觀行為規范邊界不清
《性侵未成年人案件解釋》中雖然明確了利用網絡隔空猥褻的刑事可罰性,但該解釋對于利用網絡隔空猥褻未成年人行為方式規定的內涵不夠清晰。一方面,《性侵未成年人案件解釋》規定了行為人需采取脅迫、誘騙的方式,使未成年人暴露身體隱私部位或者實施淫穢行為,該規定會造成網絡隔空猥褻的認定方式較為單一,但實踐中存在行為人通過網絡平臺向受害者發送個人裸體照片、誘使受害者在線觀賞其本人或他人的涉及性意味的行為等[1]。此類無接觸的暴露行為同樣損害了未成年人的心理健康,是否應將其定性為猥褻罪值得探討。
此外,《性侵未成年人案件解釋》規定要求被害兒童通過網絡“暴露身體隱私部位或實施淫穢行為”條款,在實踐操作中對于“暴露身體隱私部位”的具體行為模式已形成相對統一的理解。但在司法實踐中,“實施淫穢行為”這一概念則可能產生較大爭議。具體而言,該條款中的“淫穢行為”是否僅局限于錄制視頻時的實際動作,是否包含文字描述下的性暗示(如“文愛”)等非直接視覺展示的行為,其界定標準尚存不確定性,從而導致在個案審理中存在較大差異。
(二)利用網絡隔空猥褻未成年人主觀目的認定模糊
我國刑法學界的普遍理論觀點認為,“猥褻”指的是在非奸淫的范疇內,通過性刺激或滿足性欲的方式實施的行為。猥褻罪的構成在主觀方面要求行為人持有故意的心態,并旨在通過侵犯他人的身體或隱私來達到滿足個人的性欲或獲得性刺激的目的。最高法與最高檢公布的典型案例均明確指出,在隔空猥褻中行為人需具有尋求性刺激為目的的主觀意圖,但實踐中行為人完全可以出于其他自的而向未成年人索要裸照、敏感部位照片、視頻等,該行為無疑同樣損害了兒童的性羞恥心[2],嚴重損害未成年人的身心健康。因此,在利用網絡隔空猥褻未成年人的行為認定上,行為人主觀目的是否僅限于“尋求性刺激為目的”存在較大爭議。
(三)利用網絡隔空猥褻未成年人強制性認定困難
根據我國《刑法》的規定,猥褻罪保護強制猥褻罪及猥褻兒童罪。強制猥褻罪針對被害人系已滿14周歲的未成年人,其構成要件主要包括行為人須通過暴力、威脅或采取其他迫使的強制手段,使受害者陷入無法反抗、不敢反抗或是不知反抗的狀態,從而實現對其身體或精神的侵犯。猥褻兒童罪專指針對未滿14周歲未成年人實施的猥褻行為,該罪并不以強制性為必要條件,但在司法實踐中“強制性”通常被作為影響量刑的重要依據,“強制性”的判斷標準對于猥褻類刑事犯罪的定罪與量刑具有顯著影響。在隔空猥褻行為中,由于行為人與被害人具有非接觸性,猥褻行為主要是通過網絡交互的方式實施,并不會造成對受害人身體的直接侵害危險,因此在利用網絡隔空猥褻未成年人強制性認定上存在困難。
(四)利用網絡隔空猥褻未成年人加重情節模糊不清
我國《刑法》規定了猥褻罪的加重情節,我國司法解釋規定隔空猥褻未成年人的,應當以猥褻罪或猥褻兒童罪定罪,由于利用網絡隔空猥褻兒童具有非接觸性的特點,在隔空猥褻兒童罪中加重情節的認定上更為復雜,其中對于聚眾或者在公共場所當眾的認定爭議最大。傳統的刑事理論認為,“聚眾”是指3人及3人以上對被害人共同實施犯罪[3],在“聚眾”情況下實施猥褻行為更容易給被害人造成更大的傷害,但由于網絡平臺或工具具有不同的端口、使用權限等情況,被害人不一定知曉多名行為人的存在,此種情況能否認定為聚眾猥褻需要進一步的明確。
對于在“公共場所當眾”隔空猥褻兒童的這一加重情節存在兩個較大的爭議點,一是關于“公共場所”的認定,傳統觀點認為“公共場所”是指不特定公眾可以在其中自由出入活動的場地,這里的“自由出入”是指身體的自由出入,強調行為人與受害人要在同時空[4]。而對于網絡空間而言,行為人與被害人不在同一時空,不具有接觸性,網絡空間能否認定為“公共場所”存在認定爭議。二是對于“當眾”的認定,在網絡空間中隔空猥褻兒童是否能夠判斷為“當眾”,從文義上來看“當眾”就是當著多人的面實施犯罪行為,而網絡空間中行為人不相互接觸,目前對于在網絡空間的猥褻兒童實行猥褻行為能否認定為當眾,并無明確規定。
二、利用網絡隔空猥褻未成年人司法認定的完善建議
(一)厘清網絡隔空猥褻未成年人的客觀行為規范邊界
《性侵未成年人案件解釋》所規定的行為類型單一,不能為實踐中出現的新型犯罪手段提供解決依據[5]。鑒于網絡環境的復雜性和匿名性,行為人通過網絡社交平臺強制向未成年人暴露自己或他人的隱私部位,或者強制要求未成年人觀看自己或自己與他人共同實施的性行為的這一類隔空暴露式的猥褻行為在實踐中頻繁發生且數量龐大,基于審理未成年人案件時應當堅持最有利于未成年人的原則,加強對未成年人的特殊保護和優先保護。筆者認為,應當將隔空暴露等行為納人利用網絡隔空猥褻的行為方式,以便增強對未成年人身心健康的實質保護。
關于《性侵未成年人案件解釋》中提及的“實施淫穢行為”作為行為方式之一,“淫穢行為”的界定在現行法律框架內相對模糊,在實踐中法官基于個案具體情況的自由裁量權雖能靈活應對復雜情形,但可能導致司法認定標準不一,進而影響法律適用的一致性和公正性。為保證司法公正,筆者主張在界定網絡空間中隔空猥褻行為時,應明晰“淫穢行為”的概念范疇,并詳列其具體表現形式,為司法實務提供清晰指引,以有效應對新型犯罪的挑戰,確保此類界定在司法實踐中的一致性和準確性。
(二)明確利用網絡隔空猥褻未成年人的主觀目的
正如上文所述,實踐中強制猥褻罪都強調行為人要具有“滿足性刺激為目的”的主觀要件,由于利用網絡隔空猥褻未成年人具有其特殊性,主觀目的與傳統強制猥褻罪相比具有高度的異化性[6]。在實踐中,由于販賣、傳播未成年人的裸照等色情內容具有較大的盈利性,許多行為人收集涉未成年人的色情內容并不是為了滿足性刺激,而是為了獲利。因此,若在辦理利用網絡隔空猥褻未成年人的案件中過分強調“滿足性刺激為目的”這一主觀目的,必將縮小打擊范圍,不利于保護未成年人的身心健康。
為了進一步加強未成年人的保護,筆者認為,應當將“滿足性刺激為目的”剝離利用網絡隔空猥褻未成年人強制猥褻罪更為適宜。首先,在我國關于強制猥褻罪的相關法律規定,并未明文規定強制猥褻罪的構成必須具有“滿足性刺激為目的”的主觀目的,將“滿足性刺激為目的”剝離利用網絡隔空猥褻未成年人強制猥褻罪符合罪刑法定原則;其次,從“最有利于未成年人原則”的內涵來看,將“滿足性刺激為目的”剝離利用網絡隔空猥褻未成年人強制猥褻罪更加有利于打擊犯罪,也更加符合我國嚴厲打擊性侵犯未成年人犯罪的立場。
(三)完善利用網絡隔空猥褻未成年人強制性認定的標準
利用網絡猥褻未成年人強制性認定存在困難的主要原因是利用網絡猥褻未成年人具有非接觸性,傳統強制猥褻罪的認定標準不能直接適用,根據猥褻罪的情況需分情況討論:
一是猥褻兒童罪是針對未滿14周歲的未成年被害人,猥褻兒童罪并不以強制性為必要條件,但手段的“強制性”會影響該罪的量刑,因此對于未滿14周歲的未成年人,因其對性的羞恥心及性的不可侵犯性不具有健全的判斷力,即使被害人自愿被猥褻卻不能免卻行為人的刑事違法性,對于此種情形手段強制性并不影響入罪,僅作為加重情節考量。
二是強制猥褻罪是針對已滿14周歲的未成年被害人,手段的強制性將影響入罪,在利用網絡猥褻未成年人中行為人無法直接當面對被害人實施強制行為,受害人的身體不會受到直接傷害。故筆者認為利用網絡的隔空猥褻的強制性主要是作用于被害人的心理,而非身體。因此,為了更好指導實踐中對網絡隔空猥褻未成年人行為的強制性判斷,堅持心理強制作為強制性要求的認定標準更符合這類行為的特點,即結合行為人實施的客觀行為和被害人的自身的認知和心理狀況綜合認定受害人的心理強制性。
(四)構建利用網絡隔空猥褻未成年人加重情節的認定標準
我國《刑法》將“聚眾”或者“在公共場所當眾”猥褻的規定為加重情節,鑒于“隔空猥褻”的非接觸性特點,其危害程度與現實空間實施的猥褻相比,情形更復雜,在認定是否構成加重情節方面,均需審慎,不宜一概人刑。
對于聚眾加重情節的認定,在刑法上一般認為3人以上通過信息網絡平臺對未成年人實施猥褻行為即認定為“聚眾”。在實踐中行為人完全可以通過網絡平臺“聚眾”對未成年人實施猥褻,“聚眾型”猥褻對于被害人的身心健康有更大的傷害,由于網絡隔空猥褻行為人與被害人并不相互接觸,此種情況下可能會存在被害人并不完全知曉多名行為人的情況,故筆者認為在司法認定過程中要著重以被害人是否感知到3名以上行為人的存在來判斷“聚眾”的標準,若3人以上行為人通過網絡聚集共同實施猥褻行為,行為人間彼此知道對方的存在,且被害人感知有3名以上的行為人存在,即可認定為“聚眾”猥褻[,即使實際的猥褻行為僅由其中一人實施,其他人負責觀看,行為人使用不同的端口、網絡工具均不影響“聚眾”情節的認定;若受害人并未感知到多名行為人聚眾實施猥褻行為,就不會對受害人造成更大的心理負擔,造成嚴重的心理創傷,此時就不宜評價為“聚眾”的情節。
關于在公共場所當眾猥褻的認定,筆者認為應當區分不同的情況,在網絡信息發布共享平臺或直播平臺上,當此類網絡空間允許公眾自由接入、內容發布、瀏覽、討論,并以此形成動態交互與知識、信息共享的環境時,它們實質上構成了虛擬的公共空間[8]。如直播平臺中的不特定觀眾的進出觀看,以及類似場景下所稱的“當眾”行為,應被理解為即使實際參與者的數量有限,只要存在多個人在線同時參與,即便他們并未實際觀看,也應視作在公共場所實施的當眾猥褻行為的加重情節。此認定強調了網絡空間中行為的社會影響及法律后果的普遍性,無論行為發生在物理空間還是虛擬空間,其法律適用與解釋均需遵循相似的原則與標準。若是通過社交平臺一對一的聊天或視頻,其他人無法自由進出,也無法獲知聊天的內容,則不屬于公共場所。若事后行為人將獲取的照片或視頻上傳至公共平臺,不特定的網絡用戶可以觀看,也不屬于加重情節,若構成其他犯罪,應當以其他罪名定罪。
三、結束語
隨著互聯網的快速發展,網絡已逐步成為滋生性侵未成年人犯罪的王壤,利用網絡實施隔空猥褻的行為逐漸增多,為了更好地保護未成年人的身心健康,隔空猥褻兒童案件的處理要立足于保護兒童身心健康的立場,進一步厘清司法實踐中利用網絡實施隔空猥褻行為認定困境,精準打擊此類犯罪行為,加強對未成年人的保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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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李紅(1996—),女,漢族,貴州安順人,單位為貴州省安順市西秀區人民法院,研究方向為刑法。
(責任編輯:楊超)